第八章 苦海升明月(上) 杨立功这一年从大学放寒假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花枝招展的笑茹新烫了卷发, 捧了一本言情小说在沙发上磕瓜子,一见他就大叫:“大功哥!你回来了!哎呀, 想死我了!”她一蹦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五香瓜子撒了一地。她长得和笑梅很象, 可是性格完全相反,笑梅是很立事很稳重的那种成熟的女孩,可是笑梅似乎永远长 不大,是个毛毛草草的娇小姐。他的弟弟小宏也从电视机前会过头来,高兴地跑过 来抱住他的腿一口一口大功哥大功哥地喊。他坐了五六个小时的火车,两个小时的 汽车,又累又乏,疲倦地抱起自己的弟弟,把他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问:“你想不 想哥哥?” “想。”小宏呀呀地说。 “大功你回来了,我和我爸还想开车去接你呢,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家了。” 笑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她上大学以后剪了短发,看起来更加文静,婷婷 玉立。在大学里追她的男生可以编一个连,其中不乏文武双全财貌俱佳者,可是都 被她用从张仲文那里学来的小招数给打发掉了,在她心里,早已经没有太多空间容 纳别的什么人。 杨立功一见到笑梅脸就有些红,说话也不流利了。好在家里大人招呼他过去吃 饭,他才平静下来。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前对他问长问短的,他忙与应对,几乎都 没怎么吃饭。最后还是细心的奶奶一拍桌子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这才让杨立功 安静下来。可是吃着吃着他撒目一圈,忍不住问:“小文呢?又到他师傅那里去了?” 乔月兰苦笑说:“没有办法啊,他谁的话也不听,就听他师傅的……好在他师 傅能管住他,要不然他现在是越来越把自己当神仙,狂的不成样子了。” “那他过年也不回来吗?”杨立功继续问。 “估计他在他爷爷奶奶家里过了年能来姥姥家呆几天,不过也没有准……” “哦。”杨立功埋头吃饭。 “大功,我在学校的时候给你打了一件毛衣,吃完饭你试试。”笑梅平静地说。 “哎!姐,怎么没有我的呢?”笑茹吵了起来。 “吃你的饭!”笑茹的妈妈白了她一眼,使个眼色不许她再说话。 杨立功虽然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今年却特别盼望着过年。他在家里除了和笑梅 聊聊天,哄哄弟弟妹妹之外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从学校里拿回来的书唯一作用就 是增添了他来回旅途上的行李重量,他似乎连把他们从包里拿出来的兴趣都没有。 有好几次他冒险进到张仲文的房间里去想寻找一些好玩的东西,可是那个奇异的小 屋子里不是上了锁的抽屉就是贴着写了古怪文字的封条的门,什么也没发现,什么 也发现不了,他百无聊赖地穿着拖鞋在站张仲文的房间里四处观望,一不小心竟然 在小文的床前发现了一个陶瓷的小罐,他好奇地拿起来,一摇,里面发出叮铛的响 声。他一倒,竟然是一串钥匙! 杨立功心里窃喜,暗想:我终于可以看看这小鬼屋子里都藏了些什么物事了。 他知道这算是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可是好奇心作祟,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心 跳加快地打开一个柜子,大失所望,原来里面放着不知道那个年代的线装书,他连 动都不敢动,心想怕是用手一碰就会散掉。可是在那一排文物之上放着一个花花绿 绿的的本子,很新,他顺手一翻,失声笑了出来。这是一本张仲文手写的册子,名 字叫《无敌大法师物语》,张仲文日本的卡通漫画看多了,就是这个结果,还“物 语”呢。他饶有兴趣地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竟然被张仲文的幻想奇谭所吸引。这 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分了很多章节,主要讲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里有一个年轻的王子 统治着一个小国;可是那个王子似乎很弱智,也很容易被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所欺 骗和迷惑;每次都被可怕的怪物抓去,但每次都被他手下一个忠心耿耿的厉害的魔 法师所救。那个魔法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说话的口气和小文一模一样;而那个王 子被塑造的很软弱,又老实又好欺负,明显影射他杨立功其人。杨立功知道这是欧 洲童话故事里公主与骑士的男装版本,又好气又好笑,尤其是看到有一章喷火飞龙 向王子勒索巨额“保护费”的时候,简直就是对他形象的丑化,他忍不住了,找来 笔嘿嘿笑着增加了很大一段,那个嚣张的魔法师最后被变成了一条蛇,关在王家动 物园里每天向人民展出,周六周日还免费。 他写完之后很是得意,想象着张仲文看到这一段后气急败坏的表情,和那种一 半撒娇一半调皮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一抖手那本子翻到后面空白处一页, 几行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蜷缩在一角。杨立功拿起仔细一看,顿时呆住。 如果我真是一条蛇的话,他还会不会象过去那样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可以变成一条蛇的话,他会不会把我抱在手心里,继续听我对他讲话? 不过,不管我是什么,我都会永远听他的话。 让杨立功彻底失望的是,张仲文连过年都没有回姥姥家。他只在他爷爷奶奶家 里匆匆过了除夕就又回他师傅那里去了。而且后来也是这样,每次几乎都是杨立功 刚一放假回家,张仲文就已经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每次他前脚迈出家门,张仲文后 脚就回来了。在他大学的前三年里,只见过张仲文不到两次,一次是张仲文他爸爸 带他到省城里看病顺便来探望他,还有一次是十一国庆节他回家里碰见小文也在放 假。 他眼里的张仲文在明显变化。首先是张仲文长得很快,虽然还是那样的娃娃脸, 可是他的的确确出落成一个高个子男孩,如果安静下来的话也多少给人一点文质彬 彬的感觉;还有,他不象过去那样主动对自己说话,即使是说,回答也很简单。张 仲文不再象过去那样喜欢缠着自己,好几次杨立功都觉得张仲文在盯着他看,可是 当他转头的时候张仲文已经顾左右而言其它了。杨立功在大学里时常给张仲文写信, 内容无非是督促他学习再加点问候而已;可是张仲文一次都没有回过信。他觉得张 仲文在躲避着自己,而且绝对是有意的。以前在他身边叽叽咤咤热情开朗的张仲文 不见了,现在的是一个在他面前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张仲文,他不喜欢,他很失落。 他认为问题在于张仲文上了高中以后学习压力大,再加上青春期男孩心理有变化, 所以就是这个情况。 当杨立功念到大三的时候,张仲文也该高考了。 那年杨立功的学校里搞基建,教学楼翻修,六月初就提前放了假。杨立功回到 家,就赶上张仲文报志愿。 关于自己的前途未来,张仲文一点担忧都没有。他也学文科,高中那点东西还 不够他塞牙缝儿的,除了数学稍微差一点儿之外,他各科平均一下考个好学校应该 是没有问题。但是他爸爸妈妈心高,一心想让他上名牌大学,清华北大自不必说, 总之是要一步登天,光耀门庭。为了张仲文的事,全家人彻夜开会讨论,张仲文他 爸爸甚至给他在北京的同学打了电话,咨询那年北大的录取分数情况。就在全家忙 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张仲文一直对那些关心和安排置若罔闻,好象和自己毫 无关系一样。厚厚一本招生指南他连个冷眼都没瞧,也不发表任何自己的看法。杨 立功预感不妙,终于,在填志愿表那天战争爆发了。 张仲文的父亲狂怒着从办公室里赶回来,揪起趴在床上的午睡的张仲文就是一 大耳光。全家都吓呆了,就听张仲文的爸爸咆哮如雷地喊:“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你什么意思啊?爸爸妈妈的意见和安排你要是不喜欢,早说啊!那么多志愿你就填 一个!是不是觉得你挺能的?不把这帮人放在眼里了?丢人显眼的东西!” 接下来是张仲文妈妈的数落,对他讲高考填志愿不是儿戏,不能任性。 张仲文没有反驳,也没有顶嘴。等他爸爸喊得嗓子都要哑了,他才慢慢悠悠地 说:“不是我不听你们的,而是你们给我想得那些地方都没用。我只能考上我报的 那里……” “放屁!你平时模拟的分数我是知道的!考到北京上海应该没有问题!” “你喜欢北京上海你自己去考好了。”这就是张仲文的回答。 “叭!”又是一个大耳光的声音。杨立功想出来劝,可是看着他姑夫暴躁的模 样,连老人都不敢靠前,更别说他了。 “你别以为你会装神弄鬼我就治不了你!这志愿你不听我的,你就给我滚出这 个家去!”张仲文的爸爸气急败坏。杨立功一听,完了,张仲文一定会如他所愿的。 果然不出所料,就听张仲文无所谓地说:“好啊,你要是讨厌我我走好了。” “反了你了!你上哪里去?你哪里也不许去!”张仲文的爸爸一把拉住他,一 顿拳打脚踢。可是张仲文似乎根本没有反映,好象打得不是他,还镇镇有词地说: “你以为你关的住我吗?我再对你最后一遍,我只报那里,只考那里,我也只能考 上那里。” 张仲文的爸爸被彻底激怒了,拎起一根柴火棒就要打他。没想到张仲文应手一 挥,扣住他爸爸的手腕,起身一推,他爸爸反而被自己的力量所震,一下子跌在沙 发上。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张仲文已经夺门而出,就听他妈妈喊道:“小文,你回 来——”张仲文的爸爸拎着棍子再追出去的时候,张仲文连人影都没有了。 “大功,你快去撵他!”姥姥对杨立功说。杨立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追了 出去。 外面正直中午,骄阳似火,树静风止,因为太热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见张 仲文高挑的身影在街角转弯处一晃,他喊了一声追过去。 “你到哪儿去啊?”杨立功对他叫着。 张仲文回头,眨眼睛对他笑了一下,很调皮,象小时候那样。杨立功心里仿佛 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很就没有见过小文这样对他笑了,他加快脚步,想撵上他。 可是他跑张仲文也跑,他停张仲文也停,两个人在大街上拉锯般地追赶起来。杨立 功见光天化日的,不想招人笑话,见张仲文似乎很镇定,于是干脆也不跑了在他身 后慢慢地走着,看他究竟想到那里去。 张仲文在一家冷饮店前买了一支雪糕,很悠闲自在地吃了起来。杨立功默默望 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张仲文现在已经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了,上 次他看见张仲文还逗他说:你是不是吃了化肥了?现在的小文对他很陌生,杨立功 在想到底是三年的大学生活改变了他,还是三年的高中生活改变了小文,不管怎么, 他不喜欢这种改变。想着想着他发现小文已经来到了江坝上,今年雨少,江坝的一 头在蓄水,而另外一头却几近干涸。有水的那一头江水很深,炎热的中午不少水性 好的大人小孩子都在那里游泳。尽管这条江很谗,每年都要吃几个淹死鬼,可是每 到季节来玩水的还是不少,张仲文伫立在高高的江坝上背对着他,吃完了雪糕竟然 从口袋里套出一枝烟!很娴熟地点上,面对江水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杨立功看不 见他的表情,可是杨立功愤怒了,暗说我念了三年大学都还没叼上那玩意儿,你一 个高中小鬼竟然……他想上去质问张仲文,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可是一瞬间他 忽然想,反正自己也说不过他,而且现在他和家里吵架,心中郁闷,抽烟或许能烟 能让他冷静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劝他也不迟。 六月的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在高空上俯视着人群。张仲文慢慢地把眼抽得差不 多了,猛然一回头,咬着嘴唇对杨立功说:“大功哥,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杨立功受宠若惊地惊讶于他回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他冷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 意,可是却让杨立功心里缓和了很多。他摆出兄长的样子谦虚谨慎地靠近他,他看 见张仲文漆黑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柔和地说:“小文,你想说什么?” 也许是觉得和他靠得太近,张仲文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用一只手捏着燃烧的烟 头,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杨立功没有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张仲文又向后推了一步,他身后就是积蓄的江水,碧绿,荡漾。 “你说什么呀?”杨立功温柔地对他笑着。 张仲文没说话,他把烟头高高地朝天上一抛,身体直直地向后一仰,就在杨立 功要反映过来的前一刹那,他看见张仲文歪着嘴,很骄傲地朝他浅浅一笑,他就那 么倒转着,垂直地从江坝上倒了下去。 烟头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张仲文在杨立功眼睁睁的目光下以自由落体的形式 箭一样扎进了水里,水花很小,奥运会裁判一致亮出十分…… 杨立功强壮的心脏刚跳到一半,停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白花花刺眼的阳 光瞬间失去了温度,盛夏变严寒,将他速冻在那里,雕塑般凝固在江沿上,伸在半 空的手臂抓住的,只是空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我看见他向我走来的时候,张口对我说话 的时候,天那么亮,那么热,我有点头晕。我突然就想现在要是能泡在水里有多好 ……在他离我还有两步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这么跳下去,我事先没有观察过下面 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底下是不是防洪的水闸……可我就是想跳。在那一刻我觉得 我是一条鱼,在陆地上无法呼吸,只有回到水里去,我才可以继续活着。” 张仲文在后来一个比较理智的时刻自己问自己,自己这样回答着。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跟着他跳下去?嘿……市级青少年组自由泳第一名,修炼 了两千三百年的蛇精,要是就这样淹死了,那真叫人笑掉大牙。不过,当时我的确 是被吓懵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跳下去了;我为什么会害怕?不知道。我 想是我前一分钟还他在我面前好好地站着,而后一分钟他就没有了,一下子就钻到 水里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怕的是这个,我受不了这种变化,我怕他以后就是 这样,在我面前一下子就消失掉,而我却没有能力和机会抓住他。” 杨立功后来在一个比较疲惫的时刻回想过去的事情,自己这样分析着。 刚扎到水里的时候,张仲文就第一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钱包处理好;第二就 是心疼他那盒从他爸爸那里盗窃来的刚抽了三根的骆驼牌香烟 .第三就是责怪自己 为什么穿了一双皮鞋……还没有总结到第四的时候他已经被凉爽的江水所征服,舒 服地在水下攒足了全身力气使出浑身解数一个猛子游向前面有人声的地方。 不过既然已经跳下来了,那就豁出去玩个痛快。他突然从一群小孩子自身旁钻 出来,吓得人家哇哇大叫。这么一来他更得意了,和小孩们拼了一会儿水,就听杨 立功已经沿着江坝追了过来。 “你上来!”杨立功喘着气。 “你下来!”张仲文忍住笑。 “你上来!” “你下来!” …… “张仲文,你给我上来……”杨立功的声音在颤抖,他忽然蹲下,捂着胸口咳 唆起来,很剧烈,看起来也很痛苦。水里的鱼上钩了,浑身的衣服湿淋淋地粘在身 上,脱着被泡胀的皮鞋自己爬了上来。来到杨立功身前悲天悯人地说:“哥,你怎 么了?” 话说到一半就见杨立功猛地站起,一把擒住他的胳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从路 旁拣来的一根木棍,照着张仲文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来。这次轮到张仲文惊呆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性格温和,平时任他欺凌也从无半句怨言的哥哥会打他,而 且技术一点也不比他爸差,下手一点也不比他爸轻。他被打迷糊了,好办天才哇地 叫了出来:“你打我?” “打你怎么样?”杨立功抬手又是一下子。 “你敢打我?”张仲文憋红了脸,地主在面对农民起义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不问还好,一问杨立功更加打得急了,张仲文只觉得背上腿上象着了火一样,不 过他觉得着了火也好,要是能这样烧死,也还不错。杨立功打够了,抬头看见下面 一群围观的小孩,很没有风度地吼道:“滚!看什么看!” 那群小孩面面相觑,做了个鬼脸都走了。张仲文挨了打,烂泥一样坐在马路上, 自尊心受到伤害,没脸见人,低着头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杨立功本想说教一番, 可是忽然毫无心情,恨恨地说:“给我滚回家去。” “你听见没有,回家!”杨立功见他没有动静,又扬起手来。 “你打死我好了……”张仲文哀怨地说。 “少给我来这套!起来,回家,别坐在这里丢人!”杨立功怒目圆睁。 “走不动。”张仲文理直气壮。 “别装了……刚才你游得多欢啊?现在怎么就不能动了?”杨立功冷笑。 “教你打的。” “放屁!” “不信你接着打好了,今天你终于可以出口气了……你好好地打吧。把从小到 大的仇都报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我知道你心里记狠我,我放蛇咬你, 在家里栽赃陷害你,让你给我背书包,写东西丑化你……你早就恨得我想让我死了 吧?你打啊,打死我,你以后就消停(注A )了;再没有人烦你了,吵你了……” “胡说八道!”杨立功气得七窍生烟,可是棍子落不下来。张仲文见奸计得逞, 带着哭腔继续说:“你打死我就把我扔到江里得了,公安局会以为我是淹死的,不 会连累你。你也不用怕,我是妖精,你打死我,那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阎王老爷 还会给你记一功的,你不是叫杨立功么?你终于可以立一功了。” 杨立功哭不是笑不是,苦着脸说:“行了,行了……你别没完,你说,你要怎 么才肯回家?” “让我回家?很简单啊。两种方法。” “哪两种?快说!” “第一,你打死我,把我的尸体拖回去……要不叫辆三轮车拉我回去也行,不 过估计你舍不得那钱。人死了之后会比较重,请你不要拉我的脚,我的脸拖在地上 会血淋淋的很难看……” “行了,你别扯蛋(注B )了,第二种!” “你背我。”第二种只用了三个字就描述完了,倒让杨立功吃一惊。他心知是 计,可是看来今天要是不背他看来真的是不算完。杨立功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一米八 几的大人和他一身的水,苦恼地说:“讲讲价不行吗?” “唉……那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没脸了,你爱拖哪儿就拖哪儿吧。” 十分钟后,大街上出现了气喘如牛的杨立功背着他的宝贝弟弟。杨立功深切体 会了中学语文课本上老舍的那篇《在烈日和暴雨下》,他比祥子还惨,他头顶烈日 身背暴雨——因为张仲文的衣服上的水还在滴滴哒哒淌个不停。他知道张仲文根本 什么事没有,分明是在讹他。可是谁叫他是哥呢?而且他打人在先,承诺在后,不 背也不行了。可是张仲文好重啊!!记得上一次背他的时候好象就是背了一个装了 棉花的大包一样,而现在好象背了一座五行山,压得他喘不上气儿来。走起路腿肚 子都发抖。更可恶的是张仲文头发上的水总也不干,一个劲地沿着他的脖子往下流, 张仲文人鬼身上的水也鬼,虽是夏天可他身上流下来的水滴子温度却不都一样,有 的冷有的热,有的湿有的粘,一个劲往他胸口里钻。不过好在他人还老实,上了杨 立功的背后也不乱动,乖乖地把着他的腰,和他说话也没回答。 当长征结束,杨立功终于把他背回家里的时候,全家人吓了一大跳。姥姥哭着 就要打张仲文他爸:“不就是考大学嘛!至于把咱家小文逼得跳江吗?他要是有个 好歹……” 张仲文的舅舅们都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暗说:“高!实在是高,这招真狠,小 文,你演技一流,导演的本事也一流!” 杨立功背上那个人进了屋后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累着了,闭着眼睛睡得贼香。 就在他姥姥和母亲的责怪声中张仲文的爸爸也脸色土灰,又气又怕。一甩袖子喊道 :“行了!我不管了,他爱考哪儿考哪儿吧!他是神仙,干嘛找我当他爸!我招谁 惹谁了!” 当杨立功把张仲文背上楼,家里也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很好奇地拿起张仲 文填报志愿的表格,心想他到底要考哪里呀,搞得全家鸡飞狗跳的。定睛一看,不 由得呆住,那表格也失手落在地上。 那赫然是杨立功混了三年的地方。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