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之一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乞求和等待,最后的收获只是绝望。 前言二 九天花谱人间舞,丹青难载胜诗篇;佛光慈悲绽雪莲, 月影迷离镜中仙。 夜捕秋萤玲珑火,晨取朝阳半暖光;裁得琼枝明北斗,群星流落翡翠廉。 醍醐玉乳凝香蕊,琅琊雾液展清萼;一朝云开天河灿,三生石上改因缘。 遥遥苦海升明月,菩提难渡两世人;长宵算尽来生数,痴心不破下下签。 百年伏罪黄泉谷,前为烈焰后寒冰;情急常汲心头血,殷勤灌我断魂花。 敢问穹苍何为悔,磊落男儿生无愧;鞠光泪暖终放手,催予寒泥衍春晖。 第一章 阿修罗战记 ACT I 黑暗中的陌生人 一只灰色的褪了尾羽的老猫头鹰瞪大了黑洞洞的眼睛,栖息在那棵今年夏天被 雷劈死了的老槐树上,它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那辆捷达出租车驶进了暮色中的师 范学院的校园里,突然咯咯地怪笑起来,然后展开翅膀,抖动着九月东北小城市里 缀满尘埃的空气飞向了远方的树林。 这所小型的省属师范专科学校建在文革前,因为没名气也没财路所以到现在一 直是破败老旧;所有的房子建筑都上了年头,房顶上杂草丛生,筑了不少野鸟的窝。 学校建在市郊,出了几乎已经是断壁残垣的围墙,外边就是广袤的树立和田野。这 所师范学校是面向山区教育的,招收的几乎的都是附近农村乡镇里考不上或者念不 起好大学的孩子,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地方上也还算是办得有声有色。张 仲文他妈妈现在就是这所学校的党委书记,处于多方面的考虑,她把张仲文招回自 己身边工作真是用心良苦;因为张仲文不仅仅是能掐会算的大仙,重要的一点他是 她唯一的儿子,儿子的作用很多,政治的婚姻的财产的和心理的,她怎么也没有理 由把大学毕业才二十岁的宝贝儿子放到世界上随他去玩儿。不过,张仲文似乎对他 妈妈的安排没有什么怨言,虽然一天到晚心事重重,却也还是乖乖地服从母亲大人 的分配来教书了。 出租车停在了学校最靠近西山头的那一栋破旧的小楼,车门开了,张仲文难得 一见地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楼门口。而摹仿王菲扎了一个冲天而立的麻花辫的乔笑茹 帮他拿了一个包,也下了车,她脚一落地就喊:“他妈的!这破地方怎么这么阴森, 小文儿,撒开你的阴阳眼看看,见没见到鬼?” “早就见了,跟我一路了。”张仲文回头对笑茹说。 “去你的,你就会找茬损我。”笑茹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打得张仲文倒退三大 步。 一股冷风从上面的野山坡上的松树林里窜出来,吹到门口的两个人脸上,笑茹 缩身靠近比他大一个月的哥哥,挤眉弄眼地说:“哥,我觉得这个地方真邪门……” “哼,还有比我更邪的吗?”张仲文扮了个鬼脸。笑茹怀疑地望了望四周安静 的校园,忽然大叫:“糟糕,手机落在车上了!”说罢大喊着去撵那刚开出去不远 的车。张仲文无奈地摇摇头,就迈进了教工宿舍的门。楼里很黑,看东西都模模糊 糊,刚往里走了一步,张仲文迎面就差一点儿撞上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黑灯瞎 火的,那人堵在张仲文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张仲文努力眯起眼睛打量他,这人一 看就是那种年龄很大刚上大学不久的农村青年,剪了一个可笑的三七分的寸头,穿 了一身黑不黑灰不灰文革时期最常见的工作装,不过长得也还算眉清目秀,成熟老 实。他看见张仲文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同学。” 张仲文有一个特点,对于长得好的男青年一般都是很客气很有礼貌的,他道貌 岸然地说:“我不是同学,我是老师。” “哦。”那个人惊奇地点了点头,却接口问道:“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既然人家都叫老师了,张仲文就很慷慨大方地说:“什么事?” “你见到刘瑛了吗?” “刘瑛?女的吧?” “是啊,是英语系的。”那人接着说。 “我们系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老师,再说了,这里是教工宿舍,不住学生的, 你到学生宿舍那里打听去吧!”张仲文告诉他。 “教工宿舍?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老师再见。”他失望地告辞,不紧不慢 地走了出去。忧郁的身影在门口一闪,风一样就拐过黑暗消失不见。笑茹追回了手 机,连跑带颠地喘着气跑了过来,见了张仲文就问:“小文,你和谁说话?” 张仲文见她那莽撞冒失的样子责备地说:“你今年是第几次把手机落在出租车 上了?” “没你多!才第五次。”笑茹笑笑。 于是二人上楼,到了四楼张仲文一脚踹开那樟木门,把手里的东西往床铺上一 扔,人也跟着栽倒在床上。笑茹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说:“小文,你们宿舍里怎么 好像没有人一样啊?静悄悄的……” “那是因为还没有开学,很多放假回家的老师都还没有回来。对了,今天晚上 你住世界第九大奇迹那里,她们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她害怕。” “世界第九大奇迹?”笑茹莫名其妙地问。 “就是辛迪克劳馥之北大荒版,我的同事,我对你说过的!”张仲文笑嘻嘻地 说。 “那世界第九大奇迹又是什么意思?”笑茹还是不明白。 “哦,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张仲文掏出手机播了一串号,说了一嘴:“Cindy 大姐啊,我回来了,别独守空房了,上来玩吧!” 话音未落,笑茹就听得外面的走廊楼梯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连蹦带跳的走路声, 门接着被“咣”一声撞开,一个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圆脸白皮肤的女人闯了进来; 她烫着卷发,扎了一条红丝带,看起来很年轻活泼,她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那鲜艳 夺目的红嘴唇和宽大无边的大嘴了,她脸色十分难看,喘着气的时候那张脸就像是 一个因为过度成熟的而开裂的大西瓜。 “唉呦我的妈呀,小张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后说什么都 不自己一个人呆在这破宿舍里啦。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非吓出精神病来不可!”Cindy 张牙舞爪地对张仲文说。 “怎么了?”张仲文皱眉头看着他。 “你可不知道呀,昨天早上你一回家,咱们宿舍里的人也就都陆续走光了。下 午的时候电话就莫名其妙地响个不停,我一接对方就挂,再不就是没有人讲话;我 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也就没理。可是昨天晚上到现在,咱们宿舍的确走廊里总有人 走路和敲门的声音;我出去看来看去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早就听说咱们学院的宿舍 里不太平,说以前这里以前是化学实验室,文革的时候着火烧死过人,阴气重,闹 鬼的;我想今天不是被我撞上了吧?”Cindy 一边说一边用惊恐不安的眼神在向张 仲文祈求理解。 张仲文看见Cindy 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忍不住笑意,他没理她的激动, 而是转头对笑茹说:“笑茹,这是我的同事李淑琴李老师,你叫她Cindy 就好了。” 笑茹强忍着笑对Cindy 点头说:“李姐,你好。”她望着Cindy 那张海峡两岸, 深不见底的嘴巴,终于明白了世界第九大奇迹的含义。 Cindy 一见有生人在,暂时忘记了恐慌;强打精神说:“你好,你就是小张的 妹妹笑茹吧?” “是呀,李姐,你甭担心;有我二哥张仲文在,你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我 家小文可是专业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地什么都不可怕,就属他最 可怕!我说得是不是啊,张大仙人?”笑茹眉飞色舞地说道。 “哼。”张仲文闷哼一声说:“我看不见得吧?” Cindy 摇摇头说:“不过现在好了,总算回来给我做伴的人啦。我也就不那么 紧张了。对了,小张,你带你妹妹来干什么?” 笑茹抢着回答:“我是来中途转车的,明天我要返校了,只在这里住一夜。” ACT II 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因为学校还没有开学,食堂没营业;三个人在宿舍里对付着用电炉子煮了些挂 面吃,吃过饭后天就几乎是完全黑了,大家闲下来没有事情做,就聊天。宿舍的窗 外是黑暗的树林和朦胧的雾气,时不时还有鸟类拍打着翅膀怪叫着飞过。 不大的校园沉浸在北方九月的暮色中,因为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回来的学生 很少,所以这里安静得如同坟墓,就连那些分散的苍茫的灯光,看起来都很是无力 与昏暗。 学校物理系的小王老师也在晚上的时候回来了,他从家里带来了瓜子与花生, 一边吃一边给张仲文、乔笑茹还有Cindy 讲他在这里工作多年经历和听闻的那些故 事。 “那个时候我住在三楼的303 室,和体育教研室的老吴和老黄住一起;我们的 那间屋子紧靠西边的墙上有一个洞,不大,刚刚可以把手伸过去。那个时候我在准 备复习考研究生。每天晚上学习得很晚,我的写字台对面就靠近那个洞,对面宿舍 里说话声和灯光我都可以听见和看见,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做数学题,刚好有一个 公式忘记了。于是我就自言自语起来想查书,可是好像洞对面的人听见了,就很耐 心地告诉我。我当时说了一声谢谢也没有在意,可是第二天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注 意到隔壁的门是封死了的,上面还贴着封条”1980月12封“的字样。我害怕了,回 去告诉老吴,老吴半信半疑地爬到窗台上朝隔壁里望去,天啊,那房间里根本什么 都没有,连灯也没有的……打那天开始,我们房间墙壁上的洞里也就没有灯光和人 说话的声音了;这件事情我和老吴还有老黄都有些后怕,我们就商量着搬走了。不 过这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那隔壁的304 室里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寻常的动 静……不过现在好象还是一直空着。” “妈呀!那不是我房间的楼下吗?”Cindy 聚精会神地听完之后,绝望地喊叫 起来。 “嘿嘿……那你晚上有没有听见有人对你说话啊?有没有听见这样的话Cindy ……Cindy ……告诉我,谁是世界上嘴巴最大的女人!”张仲文故意拉长了脖子发 出恐怖的颤音说。 “你想死啊?”Cindy 狰狞地伸出手就去抓张仲文的胳膊,在他的手臂上狠狠 一拧;张仲文疼得呲牙咧嘴,可是嘴上还不闲着:“所以我就说嘛,其实你根本什 么都不用怕,鬼见了你这副狮子大张口、恶虎扑食的模样都能被你吓跑!” “哼!谁说的,我可是很温柔很贤惠的标准中国良家妇女。”Cindy 知道自己 刚才有些失态,所以马上变了一副脸孔和气质,正襟危坐,并捏兰花指说道,努力 摆出温婉可爱的架势来弥补大家对她形象的看法。小王老师见她那样憋不住乐,嘿 嘿地说:“李大姐,你不要闹了,知道什么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吗?我看你那样,活 像是旧社会的地主家的小老婆吃饱了在炕头上对长工发威风!” “怎么样?本少奶奶就是想对你发威风!”Cindy 反手过来就又去掐小王老师。 “悍妇!怪不得你今年都二十八了才嫁出去,真不知道你是给你老公灌了什么 迷魂汤才让他把你娶回家!”张仲文看着Cindy 发出感慨。 Cindy 一听别人说起她的老公马上就来了精神,她镇镇有词地说:“我和你们 董大哥恋爱了八年呢,说起我和他这几年的风风雨雨,编成剧本够拍八百多集电视 剧……我们结婚可是有充分准备和强大的家庭背景支持的,你们知道吗?我结婚的 时候光结婚照就拍了一万六千多块钱的,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和你董大哥就好像 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和董永,经历无数磨练和考验才能在今生今世里做夫妻。”Cindy 说着说着,面泛红霞,幸福之情不禁流露于言表。 “My God!七仙女要就长这样?”张仲文伸着舌头苦笑。 “对了,Cindy 姐姐,你什么时候结的婚?”笑茹问她。 “今年五月二十八号!”Cindy 脱口而出。 “那你先生也在这里教书吗?” “不是的,他在长春工作,我家也在长春;只有我一个别人在这里工作。”Cindy 苦恼地回答。 “那么你和你先生岂不是两地分居吗?”笑茹用伤感同情的语调小心翼翼地说 Cindy 倒是不怎么介意,她开朗地张开她的大嘴笑笑说:“这样也不错啊,省得在 一起我们总吵架。我在周末或者假日的时候回家,或者他来看我。” “看来你和董大哥的感情真的是很不错!”笑茹观察着她的表情微笑着说。 “也就那样了,不过你董大哥对我真得是好得不得了!我们认识快十年了,打 打闹闹是经常事,可是我们从来没红过脸,伤过和气;你看,这是什么?”Cindy 得意地对笑茹扬起右手的无名指,只见一枚光华四射的钻石戒指在她那肥嘟嘟的手 指上神气活现地亮出暴发户神采。笑茹吃惊地盯着它看了半天,抬起一张崇敬羡慕 的脸真诚地说:“假的吧?” “什么假的?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刚果钻石,非洲名产;你董大哥那一年去海南 玩带回来给我的!他自己连件衬衣都不舍得买,可是为了这颗钻石他把身上所有的 钱都花光了!对了对了,记不记得那句广告词说什么来着:”钻石恒久远,一颗永 流传‘!你董大哥够意思吧?“Cindy 每次只要一看起自己的结婚戒指来,那意乱 情迷的劲头真是鼻涕眼泪易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的丹风眼狮子鼻里的分泌物 条件反射般地汹涌起来,好像她和她的爱情真的就因为那一颗钻石感天动地可歌可 泣了。她举着手指,女王般仪态万方地端坐在床上,那幸福中的神情使得她看起来 特别居高临下,光辉四射。 “是不错,可是我姐姐说我大功哥在德国买给她的订婚戒指是荷兰工艺的蓝钻 石,好像也比你这个大!”笑茹想起来什么般补充说。 “是啊,作女人就是好,其实不管他们买什么,只要有心意在里面就是好的。” Cindy 很是老道地以过来人的姿态说。 “蓝钻石?他有那么多钱吗?”张仲文斜着眼睛半信半疑地问。 “那不用你管!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情你操什么心?”笑茹嘻笑着回答。 “他们俩好像还没有结婚吧?”张仲文冷着脸说。 “嗨!还不是早晚的事?” ACT III 惊梦如焰 墙上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几个人都困倦了;小王老师送Cindy 和笑茹回了宿 舍。 张仲文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窗外面是漆黑一团的 深夜,只有耳边能感觉到有风在呼呼地吹着…… 张仲文拉开写字台里的抽屉,鬼鬼祟祟地摸出一个文件夹来。那夹子上面贴满 了日本卡通胶纸,还夸张地挂了一把铁锁在开口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隐私 似的还在上面写了“不许擅自翻阅”几个打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来,找 出一个最小的,打开锁翻开厚厚的纸页,找来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写:“大功 哥……” 他已经不知道那是他写个杨立功的第几封信了,可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所有 写过的信,都在这个夹子里,一封都不多,一封也不少。 笑茹睡在Cindy 同事的床上,感觉那鹅毛垫子很软,很舒服;她也实在是累了, 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凌晨时分她喝的减肥茶产生了效果,让她极其想上厕所;她挣 扎着爬起来,见到一旁的Cindy 睡得嘴角上的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于心不忍吵醒 她。于是自己摸索着去开电灯,可是打了好几下开关都不见灯亮,就想起小文告诉 她这里过了半夜就断电的规定,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伸出手来到桌子上去摸Cindy 昨夜用过的蜡烛。费了好半天力气她才勉强点燃火柴,亮起红烛,一只手托住蜡烛, 一只手护住火焰小心翼翼地照着路去厕所。 红烛的光很小,却在黑暗的走廊上散发出温馨调皮的光明来;笑茹轻轻地走在 案走廊里,耳朵里只有她的拖鞋磨擦路面的声音。她有些害怕,手在发抖,蜡烛的 火苗也因此飘摇不定,照得那长长的通道里她自己的人影诡秘地晃动着。 走到一个拐角处,笑茹好像感觉到对面的拐弯处隐隐约约也有亮光在闪烁;她 心里一阵高兴,心想一定是也有人起来上厕所,这下自己不用那么害怕了。于是她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处一看,对面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却有火光从一间房间里照射出, 因为没有烟,也没有发热,笑茹很是奇怪,探头朝里面一张望,一片红光烈火般扑 到她脸上,她眼前一晕,朝前方倒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笑茹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里,熊熊大火在她身边环绕,可是 却没有一条火舌烧到她身上。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影朝 自己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小英,小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人影走近了,笑茹看清楚那是一个穿了中山装的男子,梳着过时很久的分头, 火光中他明亮的额头下有一双深遂的眸子,转身间向笑茹这里凝眉看过来,笑茹和 他的目光相对,顿时觉得世界一片光明;可是那男子嘴里还是在喊着:“小英,小 英……”向她站立的地方跑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她的时候,笑茹惊叫一声,可是那 个男子的身体竟然空气一般地从她身上穿过去了。笑茹脸红心跳地一转身,那男子 已经在她身后的火焰中悲伤绝望地叫喊着跑出去了很远。 笑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空旷的大房间里,四处都是摔倒在地上的仪 器和书本,火焰在不停地蔓延和加剧,大火中的男子勇敢无畏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他努力地叫喊着,奔跑着,可是火焰越来越猛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越来 越模糊。奇怪的是,笑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感觉不到热量,也没有烟雾。一切 仿佛是一幕立体的逼真的影像,她虽然置身其中,但她只是一个观众,一个毫无关 系的旁观者。不过那个男子火中的眼睛和脸庞,却就在那光明灿烂的一刻,烙印在 她迷惘不解的心里。 “笑茹,你干什么呢?”张仲文拍了呆立在走廊中央的笑茹一下,使她从幻想 和回味中清醒过来。笑茹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手中的蜡烛已经烧掉 大半,一堆熔化的掉的红色眼泪般的蜡汁撒在自己脚旁。 “小文……小文,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栋楼里有什么不对?”笑茹擦了一把自己 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地对张仲文说。 张仲文皱眉头,冷冷地问她:“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火,大火!”笑茹战战兢兢地说。 “哪里来的大火?一定是你拿着蜡烛看花眼了……” “不是的!真的是一场大火,烧了整间屋子,我还看见一个男的朝我跑过来, 他在喊一个人的名字!”笑茹肯定地告诉张仲文。 张仲文见笑茹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她没有胡说;张仲文抬起头用困惑不安的 眼神扫视这走廊,想了想说:“你别乱想了,上完厕所就回去睡觉吧……明天你还 要做车呢。” 笑茹点点头,忽然举起蜡烛照在张仲文的脸上,狡猾地一笑说:“小文,你怎 么哭了?” 张仲文脸色一变,凶恶地说:“我哭什么?” “那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眼袋都肿起来了;你只有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的 时候才会这样!”笑茹斜着眼得意地说。 “我那是看书看的,小丫头净瞎猜。”张仲文不满地告诉她。 “是么?”笑茹不怎么相信。 那一天夜里,乔笑茹的梦也像是不停燃烧的火焰,把她整个脑海都照亮了。她 眼前总有一个大男孩的影子在火焰中奔跑,恍惚间那个男孩转身盯着她看了一眼, 那真诚坚毅的目光在熊熊烈焰中镀金一般辉煌,笑茹只觉得的自己的心里也着了火 一样,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震颤让她头晕目眩。 朝阳明媚,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好天气。今天是学生们返校报道的日子,校园 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几个学生会的小孩在住教学楼的最显眼的墙壁上贴了 一排横幅标语:“热烈欢迎著名学者周天华来我校讲学!” 张仲文和Cindy 去学校外面的小吃店买早餐回来,看见那横幅就问了一句: “周天华是谁?” “哦,他是省教育厅里的一个大官;留过学,出过书;你知道吗?他是文革前 我们师范学院毕业的,现在成名了,回来风光炫耀,衣锦还乡呗!”Cindy 见怪不 怪地说。 “他很有名吗?他出过什么书?对了,他是研究什么的啊?” “好像是有机化学吧,听咱们系主任说他手上有好几项专利的,他在学术上有 什么建树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和有钱,到处都有他的房子,满大街都是他的车。” Cindy 很夸张地说。 张仲文伸伸舌头,又问:“我妹妹起来了吗?” “我出门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她昨晚没睡好,看样子挺累的。”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了宿舍,见笑茹还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张仲文在他耳 边叫喊着:“快起来,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中午不是要赶火车吗?” 笑茹微弱地回应了一声:“哥,我浑身难受,不想起来。” Cindy 见笑茹面色不对,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啧”地一声说:“唉呀,昨 天晚上你受风着凉了吧?怎么全身这么热?” 笑茹苦恼地点点头,张仲文狐疑地看着突然反常的笑茹,拎起她的胳膊抓住她 的脉门,不一会儿张仲文不高兴地对她说:“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然后我送你 去学校的卫生所打针。今天你别走了,下午我去退票,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说。” Cindy 瞪着大眼睛对张仲文说:“小张,你还懂得中医吗?” “嘻嘻,这和中医没关系。”张仲文突然狰狞地做了一个鬼脸,两只眼睛眯成 了一条缝,伸着舌头地对Cindy 说。Cindy 没理他,转身亲切地对笑茹说:“小妹 妹,大姐没照顾好你,害得你生病,真对不起。来,你先起来,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笑茹无力地摇摇头说:“李大姐,不关你的事……” “哼!”张仲文冷笑了一声,他在这古旧的宿舍楼里四处张望着,一双眼睛里 寒光四射,他慢悠悠地说:“她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小文,我昨天晚上真看见楼里着火了。那火好大,好凶啊;火里面还有一个 男孩子,他好像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他很紧张;我隐约听他在喊刘英,刘英是谁啊? 你们这里有叫刘英的吗?” “笑茹,你不是在做梦吧?还是你发烧烧糊涂了?这楼里好好的,哪里有着火?” Cindy 忐忑不安地说。 “Cindy 你在这里这么久,认识有叫刘英的人吗?”张仲文问她。 “那就不好说了,这是学校,那么多学生,我怎么可能都知道?不过……不过 ……”Cindy 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你可是什么啊?” “咱们系的主任刘老太,名字叫刘玉英。不过,好像和男孩子应该没有关系吧?” “刘老太?就是那个号称铁面神捕鬼见愁的刘主任?”张仲文一听这个名字就 从脊梁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报到的那一天他见过刘老太一面,其实刘老太不 算很老,也就四十几岁,不过她那枯黄麻木的表情和一身深黑严肃如同寿衣的的打 扮,厚得如同啤酒瓶底的古董眼镜下冷峻挑剔的目光,即便是大仙张仲文也被吓了 一跳。刘老太是英语系的主任,以心狠手辣著称,她教的班级里考试补考率一直居 高不下,只要旷她的课就等于自取灭亡,她大笔一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挽救取消 考试资格的命运。这四十几岁尚未婚配的老处女一天到晚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地 考察教师们是否迟到早退,而且谁的面子也不给;教考双抓,师生俱怕;一声咳鸦 雀无声,再开口飞沙走石;真真正正是猿猴低头,虎狼让路的校园巡海夜叉鬼见愁 四大名捕之首。提起她的名号哪个学生不是闻风丧胆?哪个老师不是哭笑不得? “算了,我们别管这些无聊的事情,笑茹你先好好休息吧。”张仲文绕开了这 个话题。 “我发誓我真看见了一个男孩……”笑茹的声音很小。 张仲文贴在Cindy 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Cindy 惊讶地变了脸色,嘴巴大到好 像江河决堤,说了一声“啊?” ACT IV 深埋的秘密 下午的时候全院教职工开会,那么多老师挤在大礼堂里,屋子里热得要死。本 以为领导说例行公事地完了新学期的计划展望和新希望后就可以散场,没想到突然 在一片掌声中前台上出现了一个个子不高,干瘦的中年人。党委书记乔月兰很是热 情地介绍给全体例会人员:“这就是周天华同志,我们院已经邀请他作我们的名誉 副院长,同时感谢他捐献十万人民币修葺我们院的图书馆。” 不知道谁又掀起了一轮掌声,张仲文不知所谓地也跟着拍手,可是他忽然注意 到前排,他的主任刘玉英始终把手揣在口袋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老的脸庞上 有一种不屑的目光呆滞地望向大礼堂的棚顶。 “真酷!”张仲文乍舌。 那个周天华真是能讲,捧着麦克风就不愿意放手了。他先从自己的穷苦童年讲 起,然后描述自己如何以坚毅不拔的意志自学成才,后来又声情并茂地讲解他的留 学生涯,再后来又谦虚谨慎地介绍他在学术上心得体会,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他 说到日落西沉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张仲文看见自己的妈妈在前排眉头深锁, 坐立不安;知道娘亲肾不好想上厕所。张仲文烦了,他抓住周天华说话感情性暂停 的一个空档,突然狠命激烈地鼓起掌来,一旁昏昏欲睡的众教师在半昏迷状态中突 然听见这么忘情的掌声,都以为演说已经结束,都跟着鼓起掌来,还有几个年青老 师知道张仲文的意图,都站起身来拍手,顷刻之间大礼堂里掌声如雷,热闹非凡。 乔月兰抓住机会一把抢过周天华的麦克风,带着夺取政权后的喜悦说:“感谢周院 长的精彩报告,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众人一看得救,都劫后余生般慌忙散去,乔月兰感激地朝儿子使了一个眼神, 也朝着女洗手间发足狂奔。那周天华正在兴头上意犹未尽呢,一眨眼的功夫台下就 已经没人了,他扫兴地朝礼堂下看去,只看到一个黑衣的女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学院里的人请他出去吃饭,他起身走到门口,可是总是感觉背后有两道刺痛的 目光在扎着自己,他心慌慌地回头,发现那个女人还是目不转睛地在盯着他看。他 感到恐惧,害怕地问周围的人:“那位是……” “我是刘瑛。你不记得我了?”刘主任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还是插在口 袋里。 “刘瑛?你……你还在这里?”周天华脑后有一滴冷汗划下。 “对,我还在这里。没想到吧?”刘主任摘下了眼镜,周天华的嘴唇颤抖了一 下,他望着眼前容颜枯瘦和满头花发的刘瑛,不知所措。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刘瑛用不容推辞,但是分外冷淡的语调说。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周天华转过身去,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他匆忙地走 出了大门。刘瑛胸部一阵颤抖,她咳嗽起来,但是呈现病态的黄色的脸上出现了一 丝笑意。然后不声不息地消失在黄昏黑暗的走廊里。 今天教工宿舍里回来的老师多一些了,也热闹一些了。Cindy 接到他老公的电 话后就情绪高涨,她的大嘴几乎都要把电话咬掉一块皮,说完话后恋恋不舍而又兴 高采烈地在屋子里转圈,边唱边跳。还没等张仲文对她冷嘲热讽,她就抑制不住内 心的兴奋张口说道:“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董大哥他们单位就要分房子啦,而 且他给我联系的单位也有了信儿……哈哈,我马上就要结束苦日子啦!我终于可以 在家里给董大哥做饭了,我们终于要有一个幸福的小窝了!啊哈哈哈……” 各位同事都对她报以热情赞叹的回应。她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小时零二十五 分钟他老公的优点和他们的恩爱。可是说到最后神情又暗淡下来,自己一个人躲在 床角里忧郁起来。笑茹看着这个可爱的老大姐发现她好像有心事,就下了床,走到 她身边问:“李姐,你怎么了?感觉你又不开心了,董大哥不是刚给你打过电话吗?” Cindy 叹了一口气,竖起自己的无名指,眷恋地看着那颗美丽的钻石,感慨地 说:“笑茹啊,我不后悔自己没有生在有钱人家里,可是就是后悔,自己在年轻的 时候没有攒下钱。我和你董大哥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谈恋爱结婚到现在总想着怎 么浪漫怎么玩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俩的存折上只有一百块钱……嘿嘿, 现在突然要买房子了,才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真是稀里糊涂。” “李姐,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咱别为王八蛋犯愁。你不是说他们是单位份 房子吗?估计钱不会很多的,你们两个大活人,还怕没有办法?”笑茹倒是很会安 慰人。刚说到这里,笑茹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说着说着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 然后也不顾自己的病痛了,披头撒发地就朝张仲文的宿舍里跑去。 张仲文正在和几个老师打扑克,张仲文为了提高游戏的惊险趣味性,提出谁输 了就脱一件衣服的赌注。众人都是小伙子,年轻气盛,谁也不怕谁,说玩就玩,说 脱就脱。政治系的小陈老师手气不太好,穿得也少,没几把下来就已经只剩一件子 弹头内裤了。也赶巧最后一把他又输了,大家吵着喊着要他愿赌服输,他拗不过众 人,只好乖乖认帐,三点尽露,大家也很同情他,给他一张报纸遮羞。乔笑茹哪里 知道男生宿舍的凶险,一把推开门,没想到推门之力大了些,扇起一股清风,小陈 老师光顾着用手抓牌了,没看好报纸,那报纸被风吹起来,落到地上。乔笑茹跑到 张仲文面前,脚下踩着那张报纸,激动地说:“小文,你猜,咱家谁回来了?” 张仲文和众老师都瞪大了眼睛看笑茹旁边的小陈老师,小陈老师周围没有任何 掩体和屏障物,唯一的报纸还被乔笑茹踩在脚底下。 “咱大功哥回来了!就在家里呢!”笑茹大声说。 一道闪电划过张仲文的瞳孔,但马上归于沉寂。他平静地说:“哦,回来了好 啊。” “我要回家看他去,你不回去吗?” “明天我要上课的。而且是我来到这里上的第一节课,怎么能回去?”张仲文 冷冷地说。 “咱大功哥只能在家里呆三天,他还得回去!” “我知道了,我有空会去看他的。” “小文,你怎么了?大功哥回来你不高兴吗?” “他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神精病!”乔笑茹对张仲文麻木不仁的态度很是反感,她恼怒地说:“算了, 我不管你了。你玩你的牌吧,玩死你才好。”然后转头要出去,突然看见全裸的小 陈老师呆若木鸡地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绝望地看着她。笑茹气得满面通红,心想 这里真是一屋变态;小陈以为笑茹会骂或者尖叫,可是没有,笑茹客气地对他点点 头说:“你好!” “你……好。”小陈也点头。 笑茹“哼”了一声就摔门出去了。同事们爆笑出声。 “记得下次要用手捂住脸,而不是那里。”张仲文严肃地对他说。 “为什么?” “因为除了脸,大家都是一样的!”张仲文狠狠地把牌摔在桌子上。 ACT V 门 乔笑茹气冲冲地跑回楼下,一急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多下了一层楼,用力推开 房间的门就冲了进来。一进门才发现走错了屋子,里面是一个写字台,一个年青人 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看书。她见走错了房间,刚想说对不起后就出去,可是那年青人 一抬头对她说:“刘英,你不要走!” 乔笑茹吓了一跳,不过她一见是昨天夜里火光中的那个男孩,心里却莫名其妙 地高兴起来。她很客气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刘英啊。我姓乔,我叫乔笑茹。” 那男孩神情忧郁地慢慢靠近乔笑茹说:“刘英,我想好了,毕业我不去教育局 了;我要和你一起回农村去。” 笑茹心里想笑,嘴里说:“你说什么呀,我去农村干嘛?” 那男孩很是诚恳地抱住了乔笑茹的肩膀,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洒出爱情的光辉, 柔声细语地对乔笑茹说:“我们在农村去教孩子,我们一起种地……好不好?” 乔笑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陌生男子抱住,虽然少女的自尊心和羞涩感让她心里 砰砰乱跳,可是这个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淳朴忠厚的乡土气息却让她从内心里感到温 暖和舒适。以前她一直喜欢古惑仔电影里的赤膊上身有纹身的郑伊健,现在她突然 觉得这种老实的有古典味道的男孩才是她中意的梦中情人,于是她就着了魔一样地 用痴迷的眼神盯着这个人看起来。浑然不觉周围已经冒出了冲天的火焰,照亮了整 间房。 火红色的光芒中火红色的男子有着火红色的脸庞。 那一双明亮的火焰般炽热的眼睛点燃了乔笑茹的心房……她发现整个世界都是 那么温暖和明亮。 张仲文心不在焉地玩着扑克呢,忽然搂下传来一声女孩的惊叫;明显可以听出 是乔笑茹的声音。他赶忙扔下扑克,冲到外面。小王老师说:“好像是三楼传来的 ……”大家慌忙跑到三楼,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除了张仲文所有的老师都吓得寒 毛倒竖,因为三楼封死了十几年的303 室竟然房门大开,那腐朽的门还在走廊的阴 风里摇晃着。 张仲文几个箭步窜到门口,只见门里的灰尘中乔笑茹倒在地上。她已经昏迷过 去了。 “这小女孩怎么会把钉死的门打开的呢?” “真邪……一定是有鬼!” “先救人啊!别废话了!”几个老师连忙去扶起笑茹,商量着背着她去卫生所。 张仲文站在303 的门口咬着牙不说话,眼珠转来转去。 笑茹在卫生所的床上醒来了,大家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只 说她见到303 房间里面着火了,她就打开门,没想到一开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 一下,就晕了。张仲文半信半疑,但并没有提出他的疑惑。只是嘱咐她:“你明天 一天都呆在宿舍里休息,哪也不许去!” 笑茹娇艳地一笑,黑黑的眼圈中充满了难以察觉的诡秘。 张仲文身心俱乏,今天太多意料之外的麻烦事找上他。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像 有几十架轰炸机在轰炸。 VI 征服侏罗纪(第一集) 早上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清新了很多。 2000级物理系一班新生军训回来,在这所学校里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英语。 不过让他们高兴和欣慰的是,传说中可怕的鬼见愁英语教师刘玉英分到了二班, 就在隔壁的同学们愁眉苦脸捶胸撕肺的同时,他们愉快地争论着猜测他们的菜鸟英 语老师。 “听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脾气一定很好。” “年纪也不大,和我们一定谈得来。估计也无所谓严厉了。” “对啊对啊,都是年轻人嘛。” “也就是说好通融了?看来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初升的太阳明媚地照耀进教室里,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精神焕发。大家都想感 叹生活真好。 上课铃还有几分钟才响,可是因为是新学期第一节课的缘故,人来得很齐全也 很早,规规矩矩地坐满了一教室,带着对大学生涯的美好想象大眼瞪小眼地等着老 师的出现。一阵脚步声过后,屋子里走进一高个小孩,他一进屋就皱眉头挺着鼻子 怪异地把教室扫视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讲台前,伸出一根手指触摸了一下 那古老的讲台,然后把手指递到眼前观察了半天,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怎 么这么脏?班长呢?” 班长是女孩,很高大强壮,略带婴儿肥,站起来就说:“同学你走错班级了吧?” 那小孩倒退到门口,想门外一仰头,看了看教室门牌号,理直气壮地说:“没 有啊?你们是物理系一班吧?” “对呀——”全班同学没好气地对他说。大家都想这小孩真狂。 “哦。那我来对了。我姓张,我是你们这学期……” “老师?”全班同学张大嘴,都在想怎么可能? “教室里这么脏,你们就不能打扫一下吗?班委会,值日生呢?”这小孩拉出 了教师的架式来,横眉冷对,指着人群说。 女班长慌忙陪笑,赶忙一朝手,召唤来几个弟弟妹妹样子的人,交头接耳一番。 然后他们匆匆地从讲台下找出来几把扫帚,你争我夺地打扫起来。大家都知道,给 老师留下第一印象最重要。可是这教室由于空了一个假期,灰尘比较多,又来不及 打水,所以没几下屋子里就冒起烟,一脸无奈的老师掩面退出了教室。 新生就是热情高,积极肯干,虽然没有水,可是在几分钟内也大概把屋子扫得 干净体面。可是天干地燥,屋子里烟尘四起。张仲文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见一屋子 的灰在空气中弥漫,苦恼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面露微笑地说:“同学们,大家请坐 好,我看你们情绪不高,为了能让大家在愉快兴奋的状态下上好第一节课,来,文 艺委员起头唱个歌。” 下面的一个长辩子的小姑娘疑惑地看了张仲文一眼,又看了看大家,说:“老 师,唱什么?” “什么都行,要那种声势浩大的,振奋人心的!” 小姑娘想了想,倒也大方,她站起身亮开嗓子就唱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 看来这首歌虽然老,大多数人还是会唱的,全班同学们都天真无邪单纯善良地 在文艺委员的指挥下扯着嗓子唱起来:“……大风从坡上刮过。”本以为老师会赞 许地欣赏大家的热情演唱,可是老师一看大家唱起来,却一下子躲到门外,把门关 上。在外面隔着门一个劲地喊:“大点声,没吃饭怎么着?” 同学们怕老师不高兴,各个都抻长了脖子使出吃奶的劲来喊,也不管老师能不 能看见。好半天才把这歌唱完,老师推开门,望了望屋子里,看见灰尘还是很多, 就很甜蜜地说:“唉呦,咱们班同学的歌唱得真好,我都听上瘾了,来,再唱一个, 这次唱一个抒情点的。” 于是各位同学们又声情并茂地演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这次老师只是站在 门口观察屋子里的半空,没有出去,也没关门。他满意地看着阳光中的小颗粒都慢 慢在同学们的歌声中消失后,才面露喜悦地轻哼着:“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上。 这家伙先拿出一张点名册,在净化过的空气中他半眯着眼说:“大家先来个自 我介绍吧,我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可以站起来用一分钟的时间来一个小演说。喜欢 用汉语的就用汉语,对自己英文比较有自信的呢,就用英语。OK,我们现在开始。 一号……” 座位下的男女同学们应声而起,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了自我表达。张老师很诚恳 认真地观察着,还不时地拍拍手表示赞赏,时而深沉,时而微笑。同学们都觉得这 老师真是有型,年轻可爱,善解人意。 其实张仲文对他们的介绍根本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他很无聊 地在给每一个学生取代号,并在他心目中定位。 那个女班长有权力,个头大,全部好像都怕她;于是就叫霸王龙。 那个嘴唇很扁,前额突出,看起来很骨感的女生就叫鸭嘴龙。 那个胳膊很长,说话的时候爱做手势,情绪激动的女孩子就叫翼手龙。 那个穿低胸紧身外衣,露出她自以为很幽雅的颈骨,爱做淑女状点头的女孩子 就叫长颈龙。 张仲文并不是歧视女性,他男女一视同仁。 那个多少有点长的头发梳成中分,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孩由于神似日本卡 通《七龙珠》里的人造人,于是就叫“人造人十八号”。 那个嘴有点歪,眼睛喜欢斜着看人的面色苍白的男生由于类似美国恐怖片里的 化装杀手,于是就叫“惊声尖叫”。 那个头发很短,说话的时候习惯性把双手握在胸前的男孩由于姿势类似奖杯, 所以就叫“奥斯卡”。 那个流了一撮小胡子,头发很有性格地支立在脑门上,讲话喜欢引用领袖名言 的就叫“奥铁特洛夫斯基”。 诸如此类。 第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同学们的心目中出现了一个年轻和蔼的教师形象。下 课的时候张仲文很有礼貌地向同学们点头,心里却窃窃地偷笑:“你们有好日子过 了。” 吃晚饭的时候,张仲文和Cindy 交头接耳了一番。Cindy 花容失色地敲着饭盆 说:“小张,你行不行啊?我胆子可小,万一……不会有危险吧?” 张仲文拍着胸脯说:“相信我,没错的。” Cindy 瞪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对张仲文说:“喂,小张,你认不认识狗剩子啊?” “哪个狗剩子啊?”张仲文扒了一口白菜。 “就是说你妈妈是他三表姑奶的那个王狗剩子。” “知道,到过我家几次。你问这干嘛?” “听说他老婆是开珠宝行的……唉,求你帮个忙了。”Cindy 脸上全是殷勤谄 媚的笑。 “你又要买首饰啊?富婆?” “不是啦,是想卖。”Cindy 的大嘴是合上的,只是轻轻从嘴唇里挤出这几个 字。 “你挖到金矿了?”张仲文嘻嘻哈哈地说。 “不是啦,是这个……”她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那颗钻石戒指闪闪发光。 “你疯了?这不是你的郎君送你的宝贝吗?你把它卖了,看你老公不把你的嘴 打歪!”张仲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人。 “你小点声啊……”Cindy 红着脸说。 “小张,你李姐我不到了万不得已,又怎么会卖它呢?你董大哥虽然是单位分 房子,可是连装修带买新家具下来也要十万块。我们没有什么积蓄,向家里亲戚东 拼西凑也还差两万多。我想过了,做人家老婆不就要给老公安家吗?我和你董大哥 这么多年来都是分居,这日子我可过够了,现在有机会自立门户,我可是什么都是 豁出去了!再说了,等我们将来有钱的话,让你董大哥再买一个更大更好的给我不 就是了嘛!” 张仲文看这个二十八岁,微微发胖,一脸廉价化妆品的女人,摇头叹息:“看 不出来,你真是贞洁烈女。看在你诚心一片的份上,本大仙就帮你这个忙。明天下 午我陪你去他们的店里,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早考虑清楚了!一切为了房子!”Cindy 举手欢呼。 “还有,今天晚上的事,不许张扬,也不许害怕,不许临阵脱逃!”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