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十年,一生 作者:想来就来 我叫王家贵,文革的第二年,我在上高二。那时到处都是乱哄哄的。由于我的 出身不好,什么活动也不让我参加,只好一个人整天闷在家里画画。我有一定的绘 画天赋,虽然没有老师但画的还是很不错的,我的目标就是能争取参加到学校的宣 传队里。只有在宣传队里,我的绘画天赋才能得到充分的展现,还能参加一些只有 出身好的人才能参加的政治活动,那是我当时最大的渴望了。 我知道和我有着同样渴望的还有一个人。就是陆军,他虽然和我是一个年级的, 但不在一个班他的出身也和我一样是地主。我们俩的父母都是早已离开农村,在济 南已经生活了二三十年的了。但那是个讲究根红苗才能正的年代,没有人会去听你 的审辩。我们只能做二等公民。同病相怜使我和陆军很快成了朋友。他的毛笔字写 的不错,也和我一样一直在家里苦练,也想早日加入校宣队。陆军长的英俊帅气, 高大威猛,他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当时校传队的队长是个叫马秋霞的女生。人长 的漂亮,嘴也很会说。她出身革命家庭,自然成了学校里的红人。同学们私下里都 传说马秋霞对陆军有点意思,我问过陆军这事;是真的吗?他只是笑笑没有正面回 答我。巴不能的这事是真的。他说我上面有四个姐姐,家里就我一个男孩,从小姐 姐们都喜欢把我当女孩子打扮。因为我上面有两个哥哥都是在不满五岁的时候死的, 父母怕我立不住根,所以也就默认了姐姐们的行为,因此我的性格和言行在很多方 面有些象女孩子。身材长的又比较瘦小。如果穿上女装,真的难辩真假,我自已也 知道这样很不好,可已经习惯了,改起来很难,总会在不经意中流入出女孩子的特 点。为此我受了不少的欺负。同学们给我起的外号叫假妮。(济南的方言贬指那些 言行有女孩子气的男孩子。) 自从认识了陆军以后,情况好了一些。他总是在关键时出现,给我解围。我从 心里感激他,渐渐地对他产生了只有男女这间才会有的那种感觉。那时不知道有同 性恋这个词,更不知道同性恋会有些什么内容。只是觉得我一天也不能离开陆军, 一天也不能见不到他,虽然我和他连手也没有握过一下,但我的心里装满了他的一 切。 那年初秋。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马秋霞说的,反正那一期全校最大的一个宣传栏, 交给了我们俩来办。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高兴的像个女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能捞到这样一个争取上进的机会,是多么 多么的不容易呀。马秋霞要我们俩在两天之内完成。说是两天其实只有一个白天一 个晚上的时间。于是我们俩决定这两天不回家了,白天黑夜的赶稿。保证提前完成 任务。从编辑组稿到版面的设计我俩都争取做到最好。我负责所有的版图绘制,他 则要把所有的文稿都用毛笔抄在上面。我把当时最盛行的一张主席挥手的画像标在 最中间的位置,然后在下面我画上手捧红宝书的工农兵和各族群众。陆军也非常赞 赏我的设计,那天我们只吃了一顿饭,可我一点也没有感到饿,和我喜欢的人一起 做我最渴望的事情,我的心里感到受到了极大的幸福。 我们俩一边干一边聊,他说;要是马秋霞同意他加入校宣传队的话,他就立既 和家庭断决一切关系,全身心的投入到革命的大熔炉里。这样明年他满十八的时候 就可以去当兵了。到了部队上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入党,到那时候,就可以完 全摆脱家庭成分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了。听着他的雄心壮志我羡慕极了。我可没有 那么大的决心,我从小就胆心怕事,从来也不敢和别人争什么,又加上这顶压死人 的成分帽子,我一直畏畏诺诺地活着,只求不要有什么大灾大难降到我的头上就行 了。 我们聊了很多,我觉得彼此的心靠的更近了。 凌晨时我们都精疲力竭了。好在还有一点就快制做完了。“我说:我们休息一 会再干。”我盼望着能倚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休息一会。他说:坚持一会吧,要是 睡过去完不成任务,以后可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轮到我们俩头上了。我想也是呀, 不就这一点了吗,坚持一下就完了。 五点多的时候我真的有些困极了,一坐下睡意马上就来了。我赶紧洗了一把脸。 陆军正左手拿着文稿右手握着毛笔在抄稿子,见我两手湿渌渌的,便隔着那已经拼 好了的宣传栏,将他的一件小背心扔过来,让我擦一擦脸和手上的水。谁知毛笔上 的墨水比他和小背心更快地飞到了我的脸上,我觉得脸上凉凉的,还有一种墨水的 臭味。我用手一摸,一手的墨迹,气得我大叫起来。他一看我成了大花脸了,一边 哈哈大笑着,一边过来帮我擦脸上的墨水。 我们俩离的很近,这是从未没有过的近距离。他牙上的一点牙垢我都看的很清 楚了。他笑的真好看。用一句现在的形容词;那就是很阳光,很帅气,很灿烂。我 一时冲动禁不住握着他给我擦脸的手,抬起脚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他一怔,但 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感,随后笑了笑说;你真像个女孩子。我脸红了,怯怯地说: “你可别把这事告诉别人呀。” “说这个干吗,这是我俩的事”。 他挣开我的手。 “好了,快干吧,她们马上就来了。” 我们扭头看向那已经接近尾声的宣传栏。 这一看不要紧我俩都傻了眼。他刚才的那一甩不尽弄到了我的脸上,还弄在了 他老人家的眼睛上,这在当时可是要命的过失呀,陆军吓的手都哆嗦了,连忙用他 的背心去擦,这一擦更不得了了,整个眼睛都成了黑窟窿,鼻子上面也有了一些墨 迹。他吓的头上都冒起了热气,由于他太用力了,那张画眼看就要擦烂了,可丝毫 也没起作用,反而弄得更加的不可收拾。最后他绝望了一下蹲在地下,抱着头呜咽 起来。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着;完了……完了……完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哭。他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个没人可比的英雄。看着他无助的神 情,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想安慰他,可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们俩都知道 ;闯下这么大的祸意味着什么。 这时听到学校里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了东方红的乐曲声。校宣传队的其他人马上 就会来了,我的心里慌乱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点也没有主意。 听到这乐曲声,陆军反而不哭了,他猛地抬头看着我:家贵,现在只有你能救 我了。 “我………我……怎么救你。”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陆军突然扑到在我的面前 跪了下来:“我求求你了家贵,你替我承认了吧,要不我就完了,我什么都完了, 一切都没有了,我求你了,你就说是你干的,行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他把头埋在我的两腿间痛哭起来。 我一时无语,但我知道迈出这一步,我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我就会掉进黑 暗的深渊,再也别想爬出来了。可眼前看着我最喜欢的人,哭的让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弯下身来想将他扶起来。他倔强地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你面前。” 我已泣不成声,浑身在不停的颤抖,他可能是认为我点了头。猛然站起身来, 一把将我紧紧的搂在了他怀里,抱起我的头,用他那厚厚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呼吸。 他将舌头伸进了我的嘴里拚命地探寻着。我从来没有和人接过吻,只感到天旋地转, 头昏脑涨。我的身子软软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我真希望时光在此永远停留,直到我窒息而死 这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听到了马秋霞说话的声音。陆军一把将我推开,擦 了一下自已的嘴唇,朝门口走过去。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激情中醒悟过来,门已打开 了,进来了四五个校宣传队的队员。马秋霞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指着我问陆军 :“他这是怎么啦?” 还没有等陆军回答,一个女生惊叫起来,她看到了领袖的画像。马秋霞急步走 到画像前,她无比的震惊她指着画像立声喝道;“这是谁干的。说。我看是不想活 了。” 我浑身抖成了一团,“是他,这是王家贵干的,不管我的事,我正要去向组织 汇报哪。”陆军抬起手臂指着我,瞪着无比可怕的双眼,怒视着我,好象要把我吃 了似的。 “是你吗。”马秋霞那喷火的眼睛逼视着我,语气里充满了杀机。 “是……。是……。是………是。”我语无论次,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只听到 耳边几十架飞机呼啸着,冲着我的脑袋一起飞了过来。 “好,是你就好。” 马秋霞斩钉截铁地说对另外几个人说:“马上把反革命分子王家贵给我下押下 去。” 我的眼前升起了一团团黑黑的云雾,只觉得自已掉进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当我醒来时,双手已被反绑着,脸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我的眼刚一睁开,就 被一只手揪着头发提了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一股 带着浓浓腥气的鲜血从我的鼻子和嘴里流了出来。打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最喜欢 的人——陆军。 接下来就是一连数月不停的批斗,陆军把我怎么样别有用心地把领袖的画像故 意弄成那个样子,说的像真的似的。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由于在我这个现行反 革命身上的突出表现,他很快成了英雄似的人物,成了校宣传队里的骨干,这时, 我任何的反驳都成了徒劳无益的低赖,得到的只能是更加猛烈的精神批斗和更加痛 苦的人身折磨。 第二年的冬天我以反革命罪被判了十年徒刑,投进了监狱。 当时的犯人过着是一种常人难以想像的生活,我不想在这里多说,只让你们看 一看我的两个脚踝骨的外则,长出的厚厚的老趼。那是每天必需一个姿势地盘腿而 坐十个小时,硬硬的给磨出来的。 可是我对陆军一点也恨不起来。 只是生他的气,只是觉得自已太冤枉了。只恨自已没有能够早日和他挑明自已 对他的喜爱。有一点,我还是要感谢他的,因为他始终没有说出来我吻他的事,要 不然再给我加一条这样的流氓罪。我恐怕根本不会在粉碎“四人帮”之后第一批得 到评反。 十五年后也是一个夏未秋初的时候,我在趵突泉门外的公共汽车站上,见到过 他一次。他还是那样的年青英俊,只是多了几分男人的成熟,他身边还有一个带着 小孩的女人,可能是他的妻子。但不是当年的马秋霞。当我看到他时,他正在看站 牌上的站点,那个女人带着小孩到一边买雪糕去了。那一时刻,我心跳的声音,我 觉的连北京也能听得见。 我走到他跟前,轻轻的叫了一声。 “陆军。” 他立既应声扭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心头发紧,两手 颤抖,腿也有些站立不稳,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瞪着眼,看着已变形走样的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是不是,王……家……。” 这时那个女人走了过来。我赶紧将头扭向别处。听到那个女人问陆军。;“这 老头跟你说什么。” “一个问路的。”他说 当我稳定了情绪再一次回过头来时,他已抱着孩子挽着妻子上了公共汽车。我 看到他上车以后不住地扭头看我,直到汽车缓缓地开走, 我至今未娶,今生也不会再娶了。 多年的牢狱生活,使我落了一身的病痛,也痛失了男人的所有功能。 -------- 同文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