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分国家、民族、肤色、年龄、质量甚 至性别的人喜欢榜大款了。和大款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好,就是好。凯歌和我在他的 包房里聊了一会儿,就安排我在海上皇宫吃海鲜,然后驾车在高速公路上兜风,然 后又带我去他的场子里玩,什么人妖秀,夏维夷草群舞看的我眼花聊乱;上午我还 在心里嘲笑许小果没见过世面,到了晚上我才知道虽然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近四 年,但事我了解东西的真是少之又少,自己何其愚也。 在宿舍熄灯时我被他送回了寂静的校园,他坐在驾驶室里叮嘱我:“给你哥我 打电话啊,办公室没人接,打手机,这个你拿着——”他话音未落,从怀里掏出一 个小包,扔向我,我没办法只好接住,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发动马达绝尘而去。 我打开一看,是一块手表,金灿灿的,大概是欧洲的什么名牌,我在玻璃柜台里见 过,下面的标价大都挂好几个零。我望着他车渐渐远去的尾灯,轻声说:“你非得 表示点什么吗?” 回到宿舍,寝室里的人都盘问我今天哪去了,我敷衍了几句就 要洗漱;没想到快嘴的老三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老六,你知道咱系的老杨为什么 会和他老婆离婚吗?” 我已经很累了,没心思听他的八卦新闻,没理他。 “这么火暴的新闻你都不知道?那家伙是变态的……”他兴致勃勃,似乎非要 我听。我和老杨一直相交甚笃,无论作为老师还是长辈他都对学生和蔼亲切,从不 摆架子,而且老杨在我们系也是一位有名望的领导,大家对他的评价一直不错。我 来气了,没好脸地对老三说:“他不就抓你一次补考吗?至于你这么损他?” “不是的,这件事今天才传出来的,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吗,老杨之 所以和他老婆离婚,根本不是俩人感情不和,而是……而是老杨根本不喜欢女人, 他是个同性恋!” 我惊呆了,手里的毛巾差点掉到地上,我追问:“谁造的谣?真他妈欠揍!” 寝室里的其他人都一脸好笑的表情,仿佛在对我的后知后觉感到遗憾,我们寝 一向老成忠厚的老大无奈地说:“老三没骗你,是老杨自己承认的。今天下午,老 杨的老婆,不,是他的前妻,跑到学校大闹一场,说老杨精神有毛病,是个流氓, 证据都带去了。后来校长找老杨谈话,谈了挺长时间,好象和老杨写的一篇什么信 有关。到了晚上我们就听系里的老师说老杨辞职不干了,他对校长说他宁可不要教 授职称、不要名誉,也不想欺骗自己的良心。反正他先在是彻底搞臭了,学校已经 容不下他了。” 我吐了口气,没想到我才到外面玩了一天,就有如此惊奇的事发 生。我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疯狂了。 熄灯后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一屋子人对 老杨的议论。有人说老杨是个衣冠禽兽,看起来为人师表道貌岸然实际上是个龌龊 小人。有人说老杨一定是被她老婆陷害了,说不定他们离婚时家庭财产分配不公, 以至那女人就设计报复。还有人说这个世界有人爱猫有人爱狗同性恋怎么啦,但马 上就被你这么说你是不是也同性恋呀的反击给堵得没声了。后来他们又从老杨谈到 古代的有断袖之癖的皇帝和艾滋病在中国的阶级分布;总之,老杨惨烈的离去为寝 室夜谈制造了一个新鲜而又有趣的话题,大家都各抒己见侃侃而谈,没去想自己已 经失去了朝夕相处三年的师长,只为这荒诞的奇剧而兴高采烈,睡意全无。 我一 直在听着,但没加入。突然他们有人问我:“老六,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用被蒙上了头,很疲倦地回话。 “不会吧!这么千载难逢的事发生在咱们系,明天还不得有好几打的人咨询您 学生会主席的想法?” “哦,我告诉他们,我们系的同学都十分重情谊,都在为我们失去一位好老师 而整夜聊天,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系的同学都不乱说别人闲话。” “你……” “我怎么了,我说话都是有根有据的,尤其是我们寝的好哥哥们,都不嚼舌根 飞短流长,素质高着呢,对吧?” “揍他!”一枚枕头砸来,接着群情激奋,老三已经一跃而起,做势要跳到我 的床上。 “饶了他吧,他后天就要过生日了。”老大笑呵呵地说道。 “那好,看你表现,说!怎么安排我们!”大家听到这句话,兴趣急转。 “对啊!后天15号我生日呢!我都忘了!”我一经提醒,才想起我要过生日了。 “这可是在大学里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们要好好给你过。”老大意味深长地 说。 第二天我在教室门口遇见了老杨,他拿着自己的东西,好象正要离开,他一副 泰然处之的模样,只是他见了我表情有一丝尴尬。我身后的同学们都回避般地悄然 而去,老三拉我的手,示意让我也走开。我甩开他,走到老杨面前,低声说:“老 师,你这是何苦呢?”何苦什么,我也说不清,但我却不愿意看到他如此凄然地离 去。 他笑笑,对我说:“李良啊,好好复习,别耽误了自己;你就是英语差些, 多用点功,今年一定能考上。”然后用羡慕的眼神注视着我,又说:“你们这些孩 子还年青,不要走错路啊。”说完转身从容地迈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人到中年 却依然健朗的背影在上午的阳光里显得是那么平静和深沉。 下课后黄文英在大门口等着我,她还是那么毫无表情地站在一棵翠绿的小松树 旁,眼光象盈盈的秋水,不动声色地望向我。通常她这样找我一定是有事,我乖乖 地奔向她,俯首贴耳地说:“等了好久了?” “明天到我大姨家去吧,我给你过 生日。”她说。 “不去,你大姨家讲究太多了,我坐一会儿都能晕过去。”我最受不了他大姨 和大姨夫絮絮叨叨唠家常式拐弯摸角的盘问,我去一次会难受好几天。 “你听明白没有,我说我给你过生日!”她的语气不容我推脱。 “换个地儿不行吗?”我央求她。 “你不用这样,我大姨夫到北京开会,顺便把我大姨也带去玩了,他倆都不在 家。”她白了我一眼,极具诱惑地说。我心里一颗敏感的火星,突地迸出,连忙问 :“你是说就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 “我不想有其他人掺和,怎么,你不愿意?” “你不是在骗我吧?” “明天晚上七点钟我在我姨家等你,你可以选择不去。”她说完冲我一笑,我 察觉到她的笑容里带着胜利的喜悦,她知道我不可能不去,因为她从没对我撒过谎, 而且无论对谁她都向来没有虚言,说什么是什么。我见不远处她的室友陆虹屏正在 等她,我就没追上去,只是想着为什么她要单独和我过生日,而且还是在晚上。孤 男寡女,吃完了饭的夜晚,是最容易发生某些事情的。黄文英安排这样的机会是不 是暗示什么呢?我们以情侣的身份交往已经两年了,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 我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连参考书都用上了想和她上床,但都被她或巧妙或蛮横地给化 千钧力为绕指柔推搪掉;在这毕业前的最后一刻,难不成她见我对她忠义,想以身 相许,一方面犒劳我两年来的百依百顺,一方面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上道保险防止我 毕业后拆台?……罢了,黄文英尽管有教养喜欢作贞节烈女,但毕竟是个女人,总 有思春的时候……我越想越美,呆呆地站在那里想入非非,几乎流出了口水。 十 五日终于到了,中午我回到宿舍张罗要请寝室的弟兄们吃饭,可平时热闹的中午此 时却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禁纳闷起来,难不成他们又躲起来搞什么整我的节目?我 等了半天,没人回来,百无聊赖中我突然想起那张纸条,说什么要在邮局对面的楼 房577 有要事等我之类,老三的研究生表哥不是住在那里么?对了,一定是他们模 仿女孩子塞纸条给我,骗我去那里,然后糗我,其实他们在那里已经摆好了酒席买 了蛋糕租了A 片在等我去狂欢呢!真是体贴又可爱的哥哥们啊,我虽然是学生会主 席,平时难免摆架子耍官腔,但我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哥哥从无怨言,还是这么照 顾我,爱护我,我感动得都想哭了。闲话少说,我马上换了衣服直奔那里,没想到 一出门就碰上了老三,他一脸紧张,见了我就问:“你怎么还在这哪?” “我不在这里在哪儿啊?‘我佯装不知,一脸疑惑。 ”大家都在食堂等你呢, 你快去,就缺你一个人啦。“他有一点点激动,好象在压抑什么好笑的事。 “好啊,我就去,你呢?”我明白,他们一定是没准备好,让老三回来拖住我, 先骗我到食堂以拖延时间。 “我,我,回来洗手啊……”他吞吞吐吐地说。老三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要他 说谎真是难为他。我不忍揭穿,于是说:“我就去,你洗你的吧!” “那你快去啊!”他推门进了寝室。我幸福地微笑着朝离食堂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决定先到处走走,等到差不多时再去,让他们满意自己的杰作。 今天是个多云的日子,但阳光在层层的遮掩后却是分外的可爱,那一道道迷离 的、刺眼的光芒把整个城市的街景和行人淹埋在一种如真似幻的气氛里,我的意识 里感觉到有一件事情将要发生,而且这件事情好象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只 是我经历的太多已记不得是怎么一回事而已,那朦胧的感觉带着一丝丝甜蜜,在我 心头用听不清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我在半个小时之后来到了纸条所述的那大厦的 577 室,门是虚掩的,我猜他们已经从阳台见到我来,正在准备恶作剧逮我呢。我 小心地推开门,一步步地走进去,我发现这里住着人,而且还是个搞装璜的,过道 里堆着一些塑料纸、木板块,甚至还有一卷油腻的五颜六色的画纸扔在地上。我没 听到人声,就又悄悄地推开里面的房门,这是一间书房,正对窗子搁了一大书架, 和旁边的写字台一样都是书。地上很干净,窗台上还有一盆正在含苞欲放的菊花, 已经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糟了,是不是走错屋了?”我快步回到门口,抬头看墙上的门牌,没错,577 室。我又进去找了找,根本没人,我喊道:“谁在家哪!”我这么喊是怕主人突然 回来,把我当小偷处理。可是房间里一片寂静,我好奇地又来到那间书房,发现写 字台的玻璃下压着一张照片,我无意间朝那背景是海滩的照片看去,里面有两个人 亲昵地背靠背坐在一起,碧绿的海水没及他们的膝盖,海风把他们的头发吹起来, 一付快乐的神态。我再仔细一看,顿时呆在那里,两个人中竟有一个人是我,只不 过我穿了一件我从未有过的,深蓝色的外衣,表情陌生,一脸沧桑;旁边是个高中 生模样的男孩,脸有一点点熟,可我想不起他是谁;照片下还有日期:一九九五年 四月十五日。 “不是吧……我照过这种相片吗?”我忍不住问自己,这是四年前 的照片,我在四年前可不是这样的,那里的男子更象现在的我,但一旁的小孩是谁 呢?我从没到过海边,更不用说这张相了,可以确定,我没来错地方,但这里和我 的生日好象无关。 “你来了。”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 “你很奇怪是吧?”一 个白衣服的男孩手里拎了一桶水,笑了笑对我说。我认出他来,他是那个美术系的 骆海庭,可能是天亮的原故,他在玻璃窗反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白净,在加上那一 身惹眼的衣服,好象浑身都在闪光。尤其他长得清秀,又爱干净,所以整个人看起 来更加衣袂飘飘,一尘不染。 “你住在这里?”我不好意思地客套道,“我以为家里有人呢!” “没关系,是我写的那张纸条,在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塞给你的。”他把水倒在 一个大的塑料桶里,擦擦汗,有一点紧张地说。 “是吗……嘿嘿……我以为是我们寝室的人跟我开玩笑呢……”我不知该说什 么好。 “你坐吧。”他把写字台下的办公椅拉出来给我,然后出去那来两听可乐。 我想自己既然来了,不如搞清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对这个我行我素的骆海庭有好 感。 “照片里的人是谁啊?”我问他。 “我,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好象对此问题很忧虑。我仔细想了想,果然觉得 那照片里的孩子是还没长开的骆海庭。我又问:“你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 他依在写字台旁,挠了挠头,说:“我不知道。” “你别客气,你说吧,有什么要让我帮忙的?” 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咬住嘴唇,脸红红的,好象在苦苦思索。 “没关 系,廖爱惠是文英的朋友,我们之间也都是朋友,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兄弟我给 你办!”我见他难受的样子,就慷慨大方地说。 他感激地望向我,几乎是在哽噎地说:“你真能帮我吗?” 我第一次听见男生也有这样颤抖的声音, 我不禁害怕地回答他:“能,你说 吧!” “你做我的冬雷哥好吗?” “嗯?”我没听清。 “你做我的冬雷哥吧,我真的很想他啊。”他已经不象以前那样冷若冰霜,酷 酷的说话了。我发现他捂着脸,好似在哭;我还是没明白,我又问他:“你的冬雷 哥是谁啊?”我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很蠢,那个冬雷哥一定是照片上像我的男人。 我无奈地摇摇头,想自己这两天怎么净碰上一些小弟弟要我安慰呢?我回去一定要 查查算命的书分析一下这是好是坏。 “你别哭啊,我做你的哥哥就是了,反正我也比你大,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走到他面前,看到泪水已从他的手指间撒落,我轻声说道:“你哥哥呢?他不在 这里?” 他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要哭呢?你想他就回家看看他呗。”我从身上套出 一块干干净净的手绢——我从来不用这种东西,这是黄文英送给我还要每天检查的 ——递给他。他笑了,泪水中他笑得很尴尬,他擦了擦眼泪,羞愧地说:“你可别 笑话我,我就这样。”然后他低头喘息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你想听我讲个故事 吗?” 其实我不太想听,我是来过生日的,又不是来听故事的;可是见他这样,我又 不好拒绝,顺水人情我何乐而不为?我欣然点头,“不过你可别哭啊。”我补充道。 他恢复了正常,坐到写字台上,用平静如流的语调给我讲了一个与我酷似的青 年画家和他的故事。我谈不上感动或是投入,只是在他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痛苦 与真切中随他在那些旧事里侧眼旁观。而且一种古怪的感觉慢慢滲透进我的心里, 让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在骆海庭口中一口一个哥哥的韩冬雷,我想,我是不是在梦中 做过那些事情?又或者,那个韩冬雷的梦里,原本就是现在的我。 -------- 同志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