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在他身后,反正他赌气没有回头,一直在瞎逛。他走过夜 市,走过江桥,走过公园,最后来到一个空荡荡的篮球场,他回过头来,喘着气, 大声说到:“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是个变态,我不要脸,但我不会自杀的;你以为 你是学生会主席,就可以关心群众吗?我是同性恋!同性恋啊!你不怕我朝你吐唾 沫,让你得爱滋!你滚啊,滚啊!我不稀罕你假惺惺地来装知心姐姐知心哥哥的胡 说八道,我最他妈讨厌你这样,滚!” 我远远地望着他,看见一个在黑暗的天空下斥责着我的、哭泣的男孩子。我仿 佛看见了我自己,在不远的前方怒视着,呼喊着。然而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象他一样 这么真挚,真切,真到流泪。我好象也曾想象他这样骂人,但我不知道我要骂谁, 又为什么要骂。 “你瞧不起我,哼,没关系……我骆海庭不是缺了谁就活不了。我有胆量跟你 说我爱你三个字,就说明我还是个男人,我光明磊落,我爱谁谁也管不着!你也用 不着害怕,我还没和你上过床呢,嘿嘿……我不会到处去臭你的,再说了,你李大 主席是什么人物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敢去纠缠您?我他妈真蠢。” 也许是酒精在燃烧他的心脏,他越说越脸越红,也越来越激动,连我都为他觉 得愉快。我还看到听到他的白衬衫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声声呜咽,那不言自明的悲 伤在空气中蔓延、沸腾起来。他蹲下,双手抱头,渐渐不出声了。 “你好怪啊,你的脑筋有问题。”我走到他身旁,平静地说。他抬头,不屑地 啐了一口,又低下头。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可值得生气的地方,哭天喊地的,你几岁了?OK,你口口 声声说爱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我也蹲在他身旁,并且我觉得我说话 的口气好象黄文英。 “我认识你不到一星期,您大画家突然就说您爱我,拜托,我一点心理准备都 没有呢,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没经验的!” “唉,是不是你们搞艺术的都流行这个呢?小帅哥?” “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好吧?” “不用你管!”他还是不看我。 我把住他的肩膀,想拖他起来,我感觉到天虽然很冷,可是他的身体还是热热 的。我低声说道:“别象个小孩儿似的,鼻涕都流出来了。”他蹲在那里,一动不 动,我看他情绪稳定了一些,又对他说:“你说你爱我,你拿什么证明呢?” “我不知道,但如果真让我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因为你,甩了六七个女 生。” “你真厉害,我该荣幸才对吧?啊?”我也蹲下来,靠近他;我心里涌出一种 怪异的兴奋,我真的不讨厌眼前的这个说自己是同性恋的男孩,相反我有倒些沾沾 自喜,我罪恶的好奇心理让我一步步靠近骆海庭,我想知道我在他眼里究竟是怎么 样的。 “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吧,那个冰山美人,你们系的第一夫人?”他擦了把眼泪, 脸红红的问我。 “说真的,你是第一个问我爱不爱黄文英的人。”我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只烟, 递给他。 “她很美,象中国画里的仕女,如果让我想象武打片里的什么女侠,神话剧里 的女仙,那她就是首选。她很可怕,很多人都怕她,你知道吗?” 我笑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她太完美了,人漂亮,又有学问;聪明,家世也好。他和你一样,天生就是 被人羡慕的,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一种人。我妈妈说想你们这种人都是上辈子做了好 事,积了很多德;才会在这辈子享福。” “是吗?”我回过头去,心里象被人拧了一下。 “我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爱你,爱不是我能理解的,至少是我现在不能理解的。 我第一天看见你的时候有种感觉,好象我就应该认识你,和你在一起;你好向也曾 和我说过话,我也能听见你心里在说什么——你在说:我不快乐,你快乐吗?你是 在哭着说的。虽然你在学校很风光,家里也很有钱有势,大家都听你的,都围着你 转,但你并不高兴,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你孤独、无聊、而且胆小怕事得过且过。 你不敢和你班女生多说话,因为你怕黄文英给他们穿小鞋;你不敢吃臭豆腐,因为 黄文英讨厌沾上那气味。你和黄文英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爱她,而是因为你觉得只有 她才配你,你是茅台酒,她就是白瓷瓶;你们两个互相标榜,以对方为炫耀自己的 资本,你认为这样就很幸福,很满足,但你瞒不了你的良心,也瞒不了自己一辈子。 你是个大苯蛋!” 我恼怒起来,我一向是教训别人的,我本想用我得天独厚的领导气质和箴言偈 语哄哄他,让他回家,没想到……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不快地说:“随你 怎样想好了,不过,骆海庭,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我有事先走了。” 他竟然笑了起来,冲我挥挥手,说:“走吧,你过生日呢,Happy birhday ! 苯蛋。” 我没答话,径自一步一步朝学校方向走去,我不想管他了,他是什么东西!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话:“你是个大——苯——蛋!” 我脑海空空地在大街上走着,看看表已经七点了,黄文英说要在她大姨家等我 吃饭,我想了想就打车直奔那里,一路上我心里只想这一件事——怎么和黄文英上 床,她说她大姨和姨夫都不在家到北京开会去了,所以想和我在家里单独庆祝。什 么叫“单独庆祝”呢?我猜不出来,我的智商和经验都在暗示我今天是个好机会; 而且我认为黄文英也是在引诱我,我们毕竟都不是孩子了,适当合理的发生性的接 触是我们爱情的必然。 “文英,在吗?”我手里捧着一束在自由市场大门外花床 上买来的满天星,对着她大姨家的铁门喊道。一个老太太怀疑地盯着我,让我觉得 我手中的花更加愚蠢。今天我过生日啊!我买花干什么呢? “进来吧。”黄文英打开门,不冷不热地看了我一眼,她穿了一件洁白的开领 毛衣,整个人显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我傻傻地跟着她走进红木地板的客厅里,听 见CD唱机里播着她常听的欧美歌曲,那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在不紧不慢地呻吟, 我为这屋子里的气氛窃喜起来。 “你来洗洗手!”她在厨房里喊我。我把花插在沙发对面的玻璃杯里,寻声而 去。 “文英,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去了。”我低声对她说。她没出声,用一把铲子盛 出锅里烧的油汪汪的鲤鱼,示意我出去。我乖乖地来到那铺了雪白色台布的饭桌, 坐下,看她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做好的菜。有一碟水晶肘子,一碟粉蒸荷藕,还有 一只烧鸡。 “吃饭吧!”她望了那些花一眼,笑了笑,不予评论。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只是呆呆地望着她。黄文英很美,她的脸庞洁白红润,在45瓦的电灯下真的是娇媚 极了;而且她的白毛衣领口露出的玉一样的肌肤,让我只想撕裂开那些可恶的线条 和花纹,把她的身体——属于我的身体——紧抱在怀里。 “吃啊?”她见我不动筷子,皱起眉头看着我。我拿起杯子,呷了一口酒—— 是她唯一不讨厌的葡萄酒——柔声说:“我不想吃,文英,我今天很累。” “是吗?那早点吃完早点回去吧。你是不是感冒了?”她也放下了筷子,眯着 眼看着我对我说。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很闷。”我站起来,把音箱的音量开大了一些。装做漫 不经心地踱到她身后,轻轻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她没有抗拒,我低声说:“文英, 我爱你,只有你最关心我,真的。” “这就是所谓甜言蜜语吧?”她竟然仰过头, 甜甜地笑着对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笑过,我紧张起来,用颤抖的手摸了一 下她的脸,很烫。 “文英,我们别吃饭了。”我大胆地说,“文英,把你送给我吧,生日礼物啊!” “胡说。谁要送给你?”她推开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也是很热的。“你快 去吃饭,鱼凉了就不好吃了。”她的话不知怎的软软的,不象她平时。我不理她, 见她紧紧贴在椅子上,不由得计上心来,我用一只胳膊从后面搂住她,一只手拖动 椅子,缓缓地向后拉去,她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紧张地说:“李良,不要这样… …别,不好……”可是我已铁了心,搂的更紧了,接着我拖她进了一间卧室,顺手 关上了门。 “你别胡来啊,我生气了。”她眨着眼睛,面颊红得好象要要滴出血 来,我分明听见她在呼呼地喘气,是激动,还是恐惧,我都不再考虑了;我故意很 深情地望着她,把她抱起来。她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文英,我爱你。”我咄咄逼人却也哆哆唆唆地说。她没回答,我听见客厅里 传来那洋鬼子意味深长的歌声:Dreaming,I must be dreaming Or am I really lying here with you 我抱起她,感觉她身体正在慢慢挥发出一种香味,她是纯洁 的、新鲜的生命,我的生命。我结解开她领口第一枚钮扣,她挣扎,却无效。 Baby you take me in your arms And though I'm wide awake 我知道我很清 醒,也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把黄文英的嘴唇埋在我的脸上,我发现我已胜利,就开 始解第二、第三枚,她有些慌乱,本能地反抗,一双小手在我肩上乱拍着,直到我 吻到她火热的胸口,才有气无力地垂下来,贴在我的腰上。 ……I know my dream is coming true And oh I just fall love again Just one touch and then it happens every time黄文英的裸体和我一直猜想的一样, 不是那么丰满,但给人一种舒服的诱惑,我心满意足地抚摸着。我也开始脱衣服, 而她紧闭双眼,不知是在听歌,还是在陶醉。 And there I go…… “不,不要!”她突然尖叫了一声,赤身裸体地从床上弹起来,抓起一件衬衣 遮住自己身前,撞了我一下,夺门而出。 我完全傻了,光着膀子愣在那里,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Magic ,it must be magic The way I hold you and the night just seems to fly“你滚!”黄文英在外面喊道。 “滚!”音乐停了下来,房间里弥漫着红烧鱼的味道。我穿上衣服,低头不语 走出她大姨家的屋子。身后的门被狠狠一撞,呯的一声关上了。我拎着外套做梦一 样神智不清地站在楼道里,耳边好象又传来骆海庭的喊声:你是个大苯蛋——大苯 蛋! 于是我今天晚上第三次来到大街上,我也不知去哪儿,看看表天还早,如果 回宿舍去一定会受到寝室弟兄的盘问。我沿着来时的路步行往学校走去,一路上欣 赏着城市夜色迷离的灯火,努力体会自己是否有什么失落感,我想过会被黄文英拒 绝,但没想过在被拒绝之后我却是如此平静无畏。我爱她吗?我爱她是不是就会从 不考虑婚前性行为,是不是就会再阴谋失算后沮丧、生气、谢斯底里?然而我没有, 我仍然愉快、沉着、情绪高昂。也许世界上的男欢女爱都是这样的吧?我不明白, 也懒得去明白。 走啊,走啊,我不知不觉又来到那个街心公园的小小篮球场。天 黑黑的,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站到三分线前,想象自己手中拿着球,轻轻一跃, 那假想的球在空气中画出一道弧形的线,当然地落进篮筐……其实我的三分球命中 率只有28% ,这是我退队后教练遗憾地告诉我的。我默默地站在这个球场上,非常 想笑,我感到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孤单地伫立在散场后的舞台中央,被所有曾 经注视我的人遗忘,唯一的消遣,不过是回味自己被围簇的过去。那么,我一直苦 苦追逐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在那里呢?我不要那些短暂的快乐,有标价的幸福, 我,原来真的是一个苯蛋,一个容易醉,也容易清醒的蠢人。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Happy Birthday 去了吗?”骆海庭的声音突然又 在我身后响起,那话里好象并没有讥讽。 我回过头,对他说:“今天晚上,你陪我好吗?今天是我22岁生日。”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大义凛然地说:“过生日有什么了不起?” “好啊,你不愿意,算了。”我眾眾肩,转身离去。 “你到哪去?”他喊道。 “骆海庭,你不是说你爱我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跟着我走,别问我到哪 儿去!” 我冷冷地说,然后迈开大步走向街道。我用耳朵搜索他的声音,听见他 跟在我身后,不是很近,但寸步不离。 路过香气四溢的丁香花丛时,我问他:“你的那个东雷哥有没有对你说过,他 将来要结婚生孩子,你们的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没有,但我对他这么说过。他告诉我,人的一生有很多过程,都是我们必须 经历的,但我们不能为了过程而放弃自己的意志。过程终将过去,而我们还在。” 路过霓虹灯闪耀的立交桥时,我问他:“如果你的东雷哥现在回来找你,你还 会这样跟着我吗?” “我的东雷哥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换了衣服,换了自己的记忆,他回来找我 了,他告诉我,他在天堂不快乐,他又变成一个人回来爱我,只不过,他现在叫李 良。” 路过正放着香港电影的剧场门口时,我问他:“男人应该去对女人说爱, 如果不这样,死了会下地狱的,说不定你的东雷哥现在就在阎王殿门口等你呢!天 堂里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无所谓,如果在活着的时候的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那么人间和地狱又有什 么分别?” 走到垃圾桶翻倒,腐烂蔬菜的气味刺鼻的小巷口时,我问他:“你才二十一岁, 有心理问题要矫正还来得及,不要年纪轻轻钻牛角尖,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你又没有象我一样,真真切切地爱过,付出过,你怎知道别人是在钻牛角尖, 自己不是在假道学?” 我在不知道那里的一个地方站住,回头,气急败坏地说: “骆海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的人,我不会同你鬼 混的,你的那个冬雷哥千好万好可那是他,而且他已经死了,我不是那个死人,我 是李良,一个被你无缘无故纠缠的陌生人,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摆脱什么,在惧怕什么。我 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对他声色俱厉,把这个沉迷于幻想和回忆的人从我的世 界里驱逐出去,那么,反过来被视为可怜的人很快就是我,我的世界就会被他一点 点蚕食,一步步摧毁。我突然想要抱他了,因为我好象看见过去的自己,在现实中 为梦想而挣扎,为了自己的真实的人生而在乞求施舍;不同的是骆海庭没有出卖自 己,而我,却早就在命运的小恩小惠前跪拜了。他在自己的生命里爱上了一个原本 不属于他的人,而我,连原本不属于我的都没有! “我知道。”他意外平静地说。 “我也知道你是你,冬雷哥是冬雷哥。但人不过是一种动物,无法在诱惑面前不为 所动。我一看到你,就好想我的冬雷哥,就以为他又回来了。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对不起……” 骆海庭的衣领在夜风中飘了起来,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尤其是他 有一副薄薄的略微翘起的嘴唇,可爱得不得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我问 他。 “嗯。”他一口肯定。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嘲笑地反驳。 “因为你下巴宽啊,我妈说宽下巴的人都是好人。” “那你妈一定被不少人骗过。”我冷冷地告诉他。 “但我妈没被宽下巴的人骗过,真的。” “哼!我就爱骗人,我连我妈都骗,我妈就是因为我才死的。谁跟我在一起我 就骗谁,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哥哥,我心眼坏着呢!”我一副人莫予毒的样子。 “不,你不会骗我的。”骆海庭看着我说,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根本没有 必要骗你,我骗你干嘛呀?” “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象东雷哥那样对我的话,你就不会骗我。你会是一个真 心实意的人,比谁都好。” “哈……哈!”我仰头大笑起来,笑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我笑完之后,恶 狠狠地对他说:“小子,你别以为你是同性恋我就怕你,想用激将法?好啊,你想 泡我是不是?好,很好,是你自己自愿的,我可没说我是真的和你好;不信你就试 试,我还有两个月就要到外地实习,在我走之前,我就当当你的冬雷哥,我不让你 小子吃到苦头,我就不姓李!” 骆海庭犹豫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想清楚了,别后悔。” “妈的,你还 挺屌的呢!”我已经疯了,我的恶毒的灵魂已经出壳,一切都不听理智的指挥,话 也下流,人更下流。“走啊!”我过去拉他的肩膀。 “上哪?”他不解地说。 “去你的家啊,两个人做事方便。” 他愣在那,脸红了,我又说:“装什么蒜!我主动送上床你还不乐意?” 他盯着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屑地说:“你不会的,而且,这样不好。” “我不会?我什么不会?”我拉着他向一辆出租车走去。耳边又想起那缠绵的 歌声,萦绕在脑中却更多一分妖冶诡异。 Baby you take me in your armsAnd though I am wide awake ………… -------- 同志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