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栋被梁冬的事情牵扯,费聪等了一周,似乎没机会等到李栋一起去向夏敏道 歉,就在第二个星期日独自去了基地。他先找到夏敏宿舍,宿舍关着门,旁边的姑 娘告诉他,夏敏跟陆雅蕾刚刚到机房去了,离开不到十分钟,跑快一点说不定可以 在路上追上他们。费聪一听,立刻撒腿往机房方向追去。 夏敏跟陆雅蕾正慢悠悠地走在路上。陆雅蕾边走边问夏敏:“现在基地上上下 下都被试验部跑了个博士搞得很紧张,小道消息不断。到底是李栋跑了,还是梁冬 跑了,你有准确消息吗?” 夏敏立刻说:“最好是李栋跑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陆雅蕾问:“你还怪他呀?” 夏敏说:“能不怪吗?” 陆雅蕾又问:“李栋要是没跑,你以后还打算见他吗? 夏敏说:“你还让我见他?还想让我丢人现眼?不见不见,打死我也不见了!” 陆雅蕾似乎放松了一些,问:“那,费聪,你还打算见吗?” 夏敏一撇嘴说:“费聪?他算老几?我见他干嘛?” 陆雅蕾却婉转地劝夏敏道:“其实,费聪挺机灵的,人也不坏。” 正在两人谈话间,费聪一阵小跑追过来,放轻脚步走到陆雅蕾和夏敏的身后。 费聪故意地大喊一声:“嘿,二位好!” 陆雅蕾、夏敏吓了一跳,一起回头,看着费聪。 陆雅蕾责怪费聪:“你干啥啊,吓死我们了?” 费聪先鞠了一个躬,说:“报告!费某人是专程赶来向夏敏同志道歉的。夏敏 同志,给你!” 夏敏不接,问:“什么呀?” 费聪说:“道歉信,说是检讨书也行。” 夏敏这才接过来,与陆雅蕾相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陆雅蕾注意 到,夏敏边笑边瞥了一眼费聪,那眼神是秋波荡漾、脉脉含情的……。 两人笑完了,陆雅蕾装着不经意地问费聪:“你们那边的两个博士,到底是谁 跑了?” 费聪反应很快,他望着陆雅蕾,笑着吊她的胃口:“你真想知道?” 陆雅蕾反问:“不可以吗?” 费聪故意说:“是……李栋呀。” 陆雅蕾一惊,冲口而出:“怎么是他?” 费聪也对陆雅蕾的激烈反应感到吃惊,就长了个心眼问:“陆雅蕾同志,这个 消息让你很失望吗?” 陆雅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色道:“贫嘴!直觉告诉我,李栋那个人沉得住 气,这样的人能做大事情,他走了,对你们风洞是个损失。” 费聪听到陆雅蕾背后这样评价李栋,他当即捕捉到陆雅蕾对李栋话里话外的微 妙好感。这让费聪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不过,他不想马上点破,他抓住陆雅蕾表达 中的小漏洞,不动声色地说:“我纠正一下:我们都是风洞基地的人,只不过我们 做的是风洞吹风试验,你们是搞计算工作,咱们都是为研制飞行器服务。概括起来, 咱们都是风洞人!所以啊,你不应该说‘你们风洞’,而应该说‘我们风洞’,对 不对?” 陆雅蕾讥讽道:“你们、我们,你非得把我们跟你们拉到一起什么意思啊。吊 儿郎当混日子,正事不好好做,就知道耍这些小聪明。” 夏敏见两人又打起嘴皮子仗,便说:“你们两个又吵什么嘛,那天是不是没吵 够?” 费聪很兴奋,说:“那天我们没吵啊?那天陆雅蕾同志把我们都给镇住了,她 好好地当了一回先生,我们都成了她的学生。你让她继续当先生,继续训,我洗耳 恭听,并一定回去向李栋转告。陆先生,训吧。”费聪一个单腿跪下,微仰着头, 望着陆雅蕾。 费聪的举止把陆雅蕾和夏敏都逗乐了,陆雅蕾推着夏敏说:“夏敏,人家给你 求婚了。” 夏敏不以为然,说:“人家是给你演戏,拉上我干什么?” 陆雅蕾这才说:“好了,起来吧。你这么给我跪下,有人今晚睡不着觉了。” 费聪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这时,乌云移动,天色有些暗了下来, 费聪看了看天,说:“嘿!我得回去了。等会要下雨就麻烦了。二位,再见啊。” 费聪说完,目光落在夏敏身上。 陆雅蕾见状,捅了夏敏一下说:“你不送送吗,人家可是大老远专门为你跑来 的。” 夏敏脸一下子变得红红的,犹豫地看费聪一眼,有点拿不定主意。 陆雅蕾推夏敏,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去呀!” 夏敏便走了过去,陪着费聪往外走。 夏敏小声问:“有车吗?好几十里地呢,你怎么回去呀?” 费聪说:“哪有什么车?不过没事,一会就能搭上过路的车。我是偷偷跑来的, 请不到假。自从梁冬跑了后,哎,对了,你可以告诉陆雅蕾,李栋没跑。单位对我 们看得很紧。” 费聪说完,故意略施小计,有点跛着脚走路。夏敏一开始没注意,后来发现了, 就担心地问:“哎,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跪的?” 费聪答:“不是。是来的时候坐拖拉机,往下跳时,不小心崴了一下脚脖子。 没大事儿!” 夏敏担心了,说:“要不要到基地医院看一看,处理一下,这么远的路,你的 腿又这样,怎么行呀?” 费聪一听,感觉阴谋得逞,心里暗自乐了,看来这个漂亮姑娘已经中他计了, 而且也从中能够看出比较在意他了。这让他心里涌起一种温暖的感觉。他决定再放 胆火力侦察一下,他轻轻拉住夏敏的一只手,说:“想到你,我就有劲了,脚也不 疼了,再远的路,也不怕!” 夏敏的手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动了动,却并没有怎么挣扎就温顺地让费聪握在 手中。两人那一刻仿佛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夏敏的鼻尖上还沁出一层细细的汗 珠。她的双颊红红的,眼睛也显得特别亮,费聪是研究过爱情心理学的,看到夏敏 这样,兴奋得心花怒放。他加了点力握紧夏敏的手,两人体内的热流通过两只手传 递着。 这时,一辆载重汽车路过,驾驶室里空着,费聪急忙招手,汽车驶出一段路, 停下了。 费聪说:“我走了。” 夏敏松开费聪的手,说:“路上慢点。” 费聪答应着,一瘸一拐爬上汽车驾驶室,伸手向夏敏挥了挥。 夏敏也使劲向费聪挥着手,眼里闪动着依依不舍的泪光。 汽车启动,夏敏在反光镜中慢慢消失。 费聪长长舒了一口气,为今天一切如此顺利喜不自胜。他掏出一包早就准备好, 用于搭顺风车的香烟递给司机,说:“师傅抽烟。谢谢你啊。” 司机接过烟,抽起一支,笑着说:“兄弟,没关系。你的腿,咋回事?” 费聪轻松地回答:“啥事没有。” 司机说:“我刚才见你一瘸一拐的嘛。” 费聪说:“我这个样子,她不就更牵挂我了吗?” 司机笑了,说:“装的啊!真有意思。” 费聪回到试验部单身宿舍时,天已经黑了。食堂早已关门。费聪在小卖部买了 一袋饼干,吃完之后,仍然觉得肚子饿,见李栋屋子亮起了灯,就跑到李栋房间找 吃的:“嘿,哥们,今儿回来了?有吃的没有?” 李栋说:“吃的是没有了,还有半瓶酒,你喝不喝?” 费聪说:“喝!怎么不喝!高兴!” 李栋拿出半瓶当地产的白酒,费聪接过,拧开盖子,倒进一只杯子,想想,又 拿过一个杯子,倒了半杯。 李栋见了,赶忙说:“哎哎,我可不喝。” 费聪执意递一杯给李栋,说:“来!喝!高兴!” 李栋纳闷地望着费聪,问:“你今天怎么了?跑哪儿撞上桃花运了?有啥高兴 的?” 费聪说:“你还别说,还真是撞了桃花运。喝吧,喝了我再告诉你。” 李栋推开杯子,说:“不喝。” 费聪喝了一大口,抹抹嘴,说:“好吧,我告诉你。那边,有人牵挂你了。” 李栋一听就明白了,但是,还是问道:“啥意思?” 费聪说:“真不懂?笨吧你!我今天到基地去了一趟,发现有人已经惦记上你 了!” 李栋来兴趣了,追问道:“谁啊?” 费聪拿过一张《掷铁饼者》的铁饼草图,抖动几下:“还能有谁?出这个题目 的人啊!嘿,什么年代了,你俩还玩这个?猫捉老鼠似的,偷偷摸摸,不如我直接 跑去当面火力侦察痛快。现在要喝了吧?” 李栋觉得自己再不喝显得不够意思了,就端起杯子,跟费聪碰一下,一口喝干, 两人都辣得呲牙咧嘴的。 费聪用力把空杯子放到桌子上,又用拳头擂桌子说:“高兴!今儿个太高兴了。” 李栋说:“你倒是说说,高兴啥啊?” 费聪还是不直说,而是绕了圈子说:“李栋兄,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感激我 费聪,今天我把话放这儿,咱们走着瞧!睡觉去了,希望再做个美梦。” 费聪起身走了。 李栋关好门,重新坐在一摞《掷铁饼者》的铁饼草图前,心思却老是静不下来, 他不能不想陆雅蕾了……。 纪春明也在惦记着陆雅蕾。 又一个星期天,纪春明又到了蒋承先家,帮助打扫卫生。蒋承先经过这一阵观 察,看出眉目来了。 但是,陆雅蕾连续两个星期天没到蒋承先家。 纪春明上个星期天还沉住气没问蒋承先,这个星期天一看过了上午十点还没见 陆雅蕾的身影,就忍不住问正在书房看资料的蒋承先:“蒋总,这两星期天怎么不 拉琴了?” 蒋承先说:“最近要给博士们上课,还要参加几个会议,需要时间准备一下, 暂时没时间拉琴了。” 纪春明这才说:“怪不得小陆今天没来,看来她知道听不到您的琴声呀。” 蒋承先说:“那倒也不是。她呀,最近把AR理论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也作为 博士学位论文选题,已经入迷了,成天在机房加班,在图书馆研究外文资料呢。” 纪春明一听,关心地问:“AR理论?就是半个多世纪来,困扰过世界许多空气 动力学家的难题吗?我记得您年轻时也搞过一阵子呀。” 蒋承先说:“是啊,我是研究过一阵子,出过一小本专著。陆雅蕾就是因为这 个,才报考我们基地研究生院,跟着我读博的。” 纪春明替陆雅蕾担心了,说:“这个理论,太艰深了,我感觉就好比大海捞针, 不可能成功。她一个姑娘家,选一个型号做一做不更好吗?” 蒋承先说:“年轻人有这个雄心壮志,当导师的自然要鼓励。让她先钻研一阵 子再说吧。” 纪春明想了想,向蒋承先提议道:“蒋总啊,你应该提醒提醒她。她呀,是在 冒险。” 蒋承先什么都喜欢纪春明,惟独纪春明缺乏闯劲和激情他不太满意,就没接纪 春明的话,而是关心地说:“小纪,下个礼拜你就不用来了,梁冬一跑,你们这些 高学历的年轻人成了众矢之的,还是老实在风洞那边待着吧。别让领导们为你担心 啊。” 纪春明说:“领导们盯的,主要是那些部队风光的时候,削尖了脑袋往部队钻, 部队处境暂时困难一点,就打破头往外跳的人。我这样的人,不管部队情况如何变 化,拿棍子打都不会走的,我早就想好了,一辈子在基地干!” 蒋承先赞许地点点头。心想,在这样的年代,有纪春明这样实心眼的人,难得 啊。 纪春明离开蒋承先家,想着两周都没有见到陆雅蕾,很不甘心,就进城买了两 张电影票,直接去计算部机房找陆雅蕾。 陆雅蕾果然在机房中,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用电脑计算着什么。 纪春明站在窗外,不转眼地悄悄打量她。她可能刚洗过头,头发很随便地用一 条花手绢束着,有些散发飘在脸上。这使她的脸在缕缕散发映衬下,看上去更白皙、 更细润。 陆雅蕾感觉到有人看她,一转头,看清是纪春明,就站起来,打开窗子说: “纪师兄,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进来呀!” 纪春明不敢直视陆雅蕾,说:“不打扰你了……我这里有一张电影票,下午三 点的,希望你去看看,也算是休息一下吧。” 纪春明说完,把一张电影票塞给陆雅蕾,转身就走了。 陆雅蕾扬着票,想告诉纪春明,自己今天没有时间,想让他给另外的人去看, 可是纪春明已经走远了。 陆雅蕾看了看票,没有表情地放在电脑桌一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她很快又 沉浸到自己的计算和研究中了。 过了一阵子,叶小梅到机房取一本书,看到陆雅蕾独自加班,就问候道:“陆 姐加班啊。” 陆雅蕾“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这时,叶小梅看到陆雅蕾电脑桌上的电影票,走过来拿起一看,快人快语地说 :“喂!是大片《与狼共舞》吧?时间快到了,你还不去呀?” 陆雅蕾说:“我要是去,今天就白算了,不能中断啊!” 叶小梅说:“那怎么办啊?票浪费了多可惜,听说还不好买呢!” 陆雅蕾敲着键盘,想也没想地说:“小梅,你如果有空,要不你去吧。” 叶小梅正没什么事,一听高兴了,说:“你真舍得呀?” 陆雅蕾摆摆手说:“快去吧,别打扰我了。” 叶小梅说:“那谢谢了。”喜滋滋地拿起电影票,跑了。 叶小梅转了两趟公共汽车,紧赶慢赶,走到电影院门口时,电影开场的铃声已 经响过两遍,电影院内的灯光都暗了下来,她差一点就迟到看不到开头了。 引导员打着打电,带着叶小梅找到座位。 纪春明正捧着一包瓜子,焦急地看表,不时侧着身子,往入口处张望。 叶小梅一眼看到纪春明,没来得及多想,叫道:“哇!纪师兄,你也来了。真 巧!” 纪春明站起来,问:“你在几排几号?” 叶小梅说:“15排13号。” 纪春明顿时愣了。 叶小梅挤过来,一看座位就在纪春明身边,坐下说:“纪师兄,真是太巧了! 你来得挺早吧。” 纪春明很是尴尬,苦笑着说:“是有点巧。” 叶小梅突然意识到什么,也尴尬不已。她犹豫一阵,只得说:“纪师兄,陆姐 她确实来不了。我要知道是这样,我也不来了。哎呀,你看我太傻了。” 纪春明大度地把瓜子递给叶小梅,说:“谁看不是看!这么好的电影不来看, 让她后悔去吧!吃!” 叶小梅见纪春明不介意,心里踏实了一些,说:“谢谢纪师兄,你说得对!不 来她会后悔的。” 纪春明不再说话,电影已经开始了。他的眼睛望着银幕,心思其实一点也不在 电影上。而叶小梅倒是很快被影片吸引了,她紧张的时候本能地抓住纪春明的胳膊, 手心里都是汗。高兴的时候则捂着嘴乐,有时还笑得把头伏在纪春明的胳膊上,对 纪春明说:“哎呀,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到后来,纪春明甚至都被叶小梅 感染了,也进入到影片的情节中,暂时忘记了陆雅蕾。 梁冬在去美国大使馆办理签证申请时被挡获,带回了基地。 这让基地大小小的领导们松了一口气。林延河和陈浩都决定要跟梁冬单独谈一 谈,争取能够让梁冬回心转意。 同时,为了教育更多的人,基地召开了一个规模比较大一点座谈会,听取大家 对梁冬事件的看法,征求对梁冬的处理意见。 参加座谈会的人来自基地各个方面。座谈会由基地政治部秦副主任主持,沈东 山、蒋承先、徐长杰、范伯勋、李栋、纪春明、费聪等老、中、青科技干部约40余 人到场。 秦副主任致开场白:“今天基地组织大家座谈讨论,对梁冬的问题,大家可以 畅所欲言,目的只有一个,利用这个反面教材,起到警示作用。关于对梁冬怎么处 理,大家也可以谈谈看法。开始吧!” 范伯勋按捺不住,第一个站起来说:“我先说两句。我认为,梁冬是极端个人 主义的典型,光打个人小算盘,整天就想自己出名。一旦达不到目的,他居然敢当 逃兵,要是在战场上,完全可以枪毙他!建议组织上对他严惩,以儆效尤!” 有几个跟范伯勋年龄相仿的男女科技干部轻轻鼓掌,表示赞同和支持。 李栋却表现出一副反感的样子。 徐长杰没有站起来,而是坐着,不紧不慢地说:“我说两句。我感到,梁冬的 错误性质是严重的,不能因为他是个博士,是个人才,就姑息迁就,必须严格按照 纪律条令处分他。不然,以后队伍怎么带?” 又有一些中、老年科技干部鼓掌,范伯勋是巴掌拍得很响的一个。 但是,李栋等一些年轻科技干部们都表现冷淡。 纪春明看两个老同志开了头炮,暂时没有老同志接着,就站起来说:“我讲几 句。我和梁冬同志是同龄人,最大的区别是,他来自清华大学,地方名校,我来自 军校,是一名普通军校生,当然,他是拿了博士学位入伍的,我是来基地后跟蒋总 读的硕,现在又跟沈总读博。这几年,基地来了几百名大学生、研究生,凡有良心 的人都会承认,基地各级领导很重视我们这些年轻人,大家都看到了,我们住的房 子,是新盖的单身楼,有厨房、卫生间,结了婚,就能住两室一厅;食堂的伙食, 也很好;基地还筹资建了图书馆新馆,对我们年轻人,宝贝一样哄着、养着。可是, 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人不安心,梁冬同志应该算是一个极端的代表,他代表了某 些人的情绪。就是想走,也得打转业报告堂堂正正地走,绝不能用逃兵的方式走人。 不但给基地抹了黑,也给他本人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失。我愿意借这个机会表个态 :我纪春明永远不做逃兵,永远做一个合格的风洞人!” 秦副主任、沈东山、蒋承先立刻鼓起掌来,很多人也跟着鼓了掌。 李栋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他在努力忍着。他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说什么,他认 为说了也白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可是,听着前面几个人的发言,他又很不舒服, 如鲠在喉一般。 沈东山说话了:“话又说回来,梁冬确实是个人才呢!那天在旧机场,我亲眼 所见,他凭着一双手,一对肉眼,使飞机模型准确地进入试验状态,最后成功地收 回来。这样的人才,难得呀!” 范伯勋听了,不满地撇撇嘴。 沈东山接着说:“像梁冬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为我基地所用,太可惜了!建 议组织上再给他个机会,轻易别下结论,以观后效嘛。” 沈东山的声音不高,却让许多人感受到一种份量。 蒋承先站出来支持沈东山:“我同意沈总的观点,再给梁冬一个机会,如果他 知错就改,可以既往不咎嘛!” 这一下青年人除了李栋之外,都纷纷鼓掌了。 蒋承先又突然掉转枪口,对着沈东山说:“老沈,现在看来,你们风洞试验部 这块,问题比较多。我们计算部相对好一些,我们的年轻人,比你们的安心。老沈 啊,你可得带个好头啊!” 沈东山立刻回答道:“老蒋,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计算部在城里,生活 条件好,我们在山区,明摆着艰苦。我们换换地方行不行?你们来山里,我们到城 里,看谁不安心。” 蒋承先说:“可以呀,你给上级打个报告,强烈要求进城。” 众人哄堂大笑,会议气氛热烈起来,却有一点偏离了主题。 李栋忍不住了,还是站了起来,看着秦副主任说:“我讲几句话可以吗?” 大家一看李栋要发言,很快安静下来。人们目光一齐望向李栋。 秦副主任点头说:“李博士,请讲!” 李栋却又有点犹豫起来。 秦副主任鼓励道:“没关系,放开讲。” 李栋这才说:“好吧。那我就说了。这几年我们几百个大学生、研究生为什么 到这儿来?虽然每个人的情况有差别,但是,我敢说,大部分人奔着国家航空航天 工程来的,我和梁冬是奔着最新一代战机来的。可是三年过去了,最新战机在哪里? 谁看到了?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点科技常识的人都知道,空气动力学技术是世界 公认的、事关国家安全和发展战略的重要基础学科,在航空航天技术、飞行器装备 研制中,处于基础和先导地位,发挥着特殊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它的每一次重大 突破,都会引发航空航天技术的革命性变化和武器装备的升级换代。其技术和以风 洞为代表的试验设备,是国家战略性科技资源,是发展战略高技术、抢占未来科技 ‘制高点’的重要支撑。在世界军事科技发展中,空气动力技术始终引领着飞行武 器的发展。任何飞行器的研制,都必须首先过空气动力技术这一关。一直以来,美、 苏等军事强国,把它列为与核技术同等重要的关键技术,不惜花费巨资,超前建造 了规模宏大、种类配套、技术先进的风洞群,并且长期以来对我国进行严密封锁。 空气动力学技术,可以说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腾飞的科学基础和关键技术,在国 防以及其它高技术领域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这些,谁都知道。可是我们呢? 我们的风洞,这几年任务却不饱满!我是力学博士,来基地3 年了,却连一次像样 的试验都没负责做过!当然,小项目安排过一些,也做过一些。来这里之前,我们 把苦、难,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会没有大事可做!我们不是怕苦,也不是图赚钱, 就是想找点有价值的大事情做!却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梁冬走,一点都不奇怪!” 李栋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这么长的话,这次让大家充分感受了他内心的激情 和苦恼,也使费聪等青年科技干部产生了共鸣,他们纷纷鼓掌、支持。当然,也有 一些中、老年科技干部觉得李栋此举正表明了他的不够成熟,这么好的生活、工作 条件,三年干不了大项目算什么呀,想当初他们创业的时候,住草棚、喝河水,用 农民喂猪的大锅煮饭吃,五六年、七八年干不了大项目,甚至跟当地民工一起修路、 架桥,也没觉得多委屈。这么被当着宝贝一般供着、养着,才三年,就受不了,看 来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们嘀咕着,摇着头。 李栋不在意大家的各种反应,他自顾自接着说:“你们有人主张严惩梁冬,我 不这么看。要我说,不但不要严惩他,反而要表扬他,甚至给他记个三等功!” 李栋此言一出,会场一片哗然。连沈东山也惊愕地望着李栋,觉得李栋不该在 这样的场合说这种意气用事的话。 李栋却一点没有收回的意思,但是,作了一点解释,他说:“因为——正是梁 冬的自行离去,才引起上级、包括总部的高度重视,才知道我们这些从全国各重点 大学招来的所谓‘宝贝’,已经在这山沟里呆烦了,呆够了,再呆下去就彻底报废 了!” 李栋说完,坐了下来。也许他讲的大家心里都有数,肯定或否定似乎都没有多 少意思,就没人接着发言了。会场一下子冷清下来。秦副主任看看时间差不多了, 宣布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