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周之后,高速风洞测量、控制、数据处理电脑除个别专用的之外,全部焕然 一新,整个数据处理系统的性能甚至跟国家西南计算中心的计算机室不相上下。基 地上下都被张部长变戏法一般的能耐惊呆了,对“超级战士”的神秘背景又多了一 层猜测。 沈东山兴致勃勃领着蒋承先参观。 沈东山得意地说:“老兄,看看这,再看看这,鸟枪换炮了!好事来的像做梦 一样,我都不敢相信。” 蒋承先眼馋地望着那些崭新的设备,忍不住上前敲打几下键盘。 沈东山说:“我劝你呀,干脆屈尊调我这儿来算了,给我当个副手,管理这些 电脑。” 蒋承先说:“来可以,有个条件——你滚蛋,全都由我说了算!” 沈东山大笑说:“那你还是老老实实在那边呆着吧。” 蒋承先说:“说起来,你得感谢我们陆雅蕾和夏敏。” 沈东山愣了一下,会意过来,两人都开怀大笑了。 这时,李栋兴奋地跑过来向沈东山报告,说是陆雅蕾在旁边已经带着夏敏、叶 小梅等花了几个晚上,对张部长新购买的数据处理软件全部掌握了,而且,针对新、 老软件的通信编写出新的接口软件,接下来吹风,数据处理这一块,就不用担心延 续性问题了。“ 沈东山高兴地对李栋说:“好啊!这个陆雅蕾呀,真是有两下子。” 蒋承先说:“瞧见了吧,光有好设备还不够的,关键得有人才!” 沈东山心情奇好,对蒋承先那么看重陆雅蕾,而且敢大胆把她推到主角的位置, 很是佩服。心里就想到李栋,萌生出念头,要在后面的“超级战士”吹风中把李栋 推到自己的位置,主持吹风试验,像陆雅蕾主持数据处理一样唱主角。想到这儿, 沈东山难得附和蒋承先道:“要不怎么说咱们是珠联璧合嘛!” 两位老总爽声笑了。沈东山边笑边小声在蒋承先耳边说着什么,蒋承先看了李 栋一眼,赞许地点点头。 李栋看到两位老总高兴成这样,没有想别的,也受到感染似地笑起来。 沈东山送走蒋承先,就正式跟李栋谈了自己的想法。李栋觉得纪春明是室里的 负责人,不让纪春明主持吹风试验,而让自己主持,恐怕不妥。沈东山却不当一回 事,认为纪春明的工作他去做,纪春明负责全面指挥,他仍然可以领导吹风试验, 这跟李栋主持吹风试验不冲突,他希望李栋不要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把吹风试验 主持好就是了。沈东山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栋就不好再推辞了。 李栋开始主持“超级战士”第三阶段吹风试验。 然而,第一天吹“C0001 ”子项,李栋就发现了异常。异常来得很突然,李栋 看到“超级战士”模型剧烈地抖动一下!电脑屏幕上的数据也出现瞬间的杂乱!但 仅仅是一瞬间,无论试验段里的模型,还是数据采集系统,马上又都正常了。 李栋眉宇紧锁,他产生了很大的疑问。 李栋下达指令:“C0001 次吹风有异常,请按照刚才的参数,重新吹一次。” 纪春明回答:“按计划已经完成本次吹风,数据也已经采集到。不必再吹。” 李栋固执地加重语气说:“我命令再吹一次!再吹一次!” 李栋的声音显得有些生硬,各岗位的人听见,都有些诧异地互相看了看,不知 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春明有些不悦,但是,忍了忍,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明白,C0001 ,再 吹一次。” 风洞重新吹风。 李栋瞪大双眼,奇怪的是没有了刚才的异常现象。 李栋有些茫然,C0001 吹风结束,一时忘了下达后续命令。 纪春明询问:“是否可以结束吹C0001 ,进入C0002 吹风?” 李栋答:“可以。” 吹风继续进行。 然而,李栋始终惦记着C0001 吹风时的异常,“超级战士”模型一闪即过的抖 动像一只乌鸦一般,始终盘旋在他的脑际。他专门在吹风间隙到数据处理间找陆雅 蕾,请她帮忙调出异常数据,并帮助自己分析一下。 陆雅蕾当时没空,就记在本子上,吃过晚饭,才叫上李栋一起回数据处理间调 出当时的数据查看。 陆雅蕾将调出的数据打印在一页纸上,看了一眼,递给李栋。 李栋抖着那一页纸,问:“就这么一点数据?” 陆雅蕾说:“刚才那个现象,你觉得很长,那是你的感觉。电脑里记载只是一 瞬间的事,数据确实在那一刻杂乱无章,但是,没有再重复,说明不了什么,也不 可能有更多的数据。” 李栋说:“就这点数据当然说明不了什么。” 陆雅蕾问:“以前你们吹风,遇到过类似情况吗?” 李栋答:“从来没有。” 陆雅蕾问:“刚才那种剧烈抖动的现象,如果是在实际的飞行状态中,是不是 相当危险?” 李栋点点头,答:“机毁人亡。” 陆雅蕾这一下明白李栋为什么那么在意了。 李栋沉呤片刻,说:“雅蕾,这个震动——我暂且叫它ZD(震动)现象,沈总 的‘沈氏理论’没法解释,也暂时找不到原因。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绝不是个 偶然的、孤立的异常震动,我们都得留心一点。” 陆雅蕾陷入思索,她觉得整个试验部的吹风模式都是按照“沈氏理论”建立的, 如果“沈氏理论”没法解释这种现象,说明“沈氏理论”过去很可能没遇到过类似 问题,那么,也可以推定这个问题超出了“沈氏理论”的范围,这也意味着“沈氏 理论”是存在不足和缺陷的。但是,李栋一听陆雅蕾怀疑“沈氏理论”,立刻予以 否定。 陆雅蕾说:“如果风洞本身没问题,模型也没问题,只能怀疑‘沈氏理论’。” 李栋十分严肃地道:“你别胡说!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和根据怀疑‘沈氏理 论’!” 陆雅蕾说:“任何理论都有局限性,你不要太感情用事。当然,我只是怀疑。 科研上遇到问题,允许怀疑一切。” 李栋说:“‘沈氏理论’以前多次应用类似吹风,从来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不 应乱怀疑一个早已成熟的理论,况且这对沈总也不够尊重!” 陆雅蕾不好再说什么。她手里的事情很多,也容不得她多想别的。她见李栋不 再深究此事,也就不关心了,忙着处理自己的事。 李栋也没再跟陆雅蕾多交流。但是,这个意外的异常震动,在他内心深处留下 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他不知道这种现象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如果不再出现, 也许可以不管它了,但是,如果它再出现,那就麻烦了。 纪春明见李栋放不下那个异常震动,就说:“我敢打赌,是模型的问题。这个 模型是个很怪异的东西,对它吹风,出现任何情况都是正常的。以前取得的数据, 都是有用的,你别瞎怀疑了,这种异常震动只不过出现了一次,以后我们多注意点 就是,如果再出现,再报告给沈总,再组织力量分析和解决也不晚,现在任务这么 重,时间这么紧张,没必要在这上面耗费精力。” 李栋觉得有理,遂点点头。 “超级战士”高速风洞吹风试验结束之后,转场特种风洞,对“超级战士”进 行最后阶段的特种风洞吹风试验。 林延河、陈浩和沈东山、蒋承先仿佛都看到胜利的曙光,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 志在必得,马到成功的自信。 惟有张部长依然脸色冷峻,只有他清楚,这最后阶段吹风试验的难度。 特种风洞试验场在距离高速风洞不算很远的另一条山沟。由于特种风洞试验总 伴着高温度、高电压、高压力,因此,风洞试验场各种标示“危险!”的标志牌特 别多。风洞洞体一眼看上去,钢板也比高速风洞厚重很多,连接洞体各部分的螺栓 又大又密,不少地方还漆成红色。 特种风洞吹风试验每次进行的时间比高速风洞要短得多,但是,噪声却比高速 风洞更大。因此,试验时,所有参试人员基本上都集中在隔音控制间,洞体厂房内 基本人看不到一个人。 林延河、陈浩、张部长和蒋承先进入即将试验的特种风洞。大门口,哨兵向他 们敬礼放行后,李栋和费聪立刻向三位领导递上又厚又严实的耳罩,帮助他们戴上。 耳罩是特制的,既防高分贝噪声,又装有无线电耳机,可以听到现场的命令、呼叫 等。 在沈东山的指挥下,“超级战士”J0001 也就是特种风洞吹风第一项试验按计 划开始。 挫折,在一片乐观的情绪中猝然降临。 试验刚开始几秒钟,风洞内突然发出刺耳的啸叫,那啸叫的穿透力很强,即使 所有参试人员都戴着特别的耳罩,都听到了。随着那声啸叫,数据采集、处理的几 十台电脑屏幕突然乱码闪动,打印机“吱吱”打出的全是莫明其妙的符号,敏感的 陆雅蕾失声尖叫起来,数据处理间立刻陷入混乱。 李栋请求沈东山立即停止吹风,沈东山一开始还想再看一看,但是,过了一两 秒钟,情况不仅没有丝毫好转,而且有更加恶化的趋势。常识告诉他,如果再不停 止吹风,将很可能发生灾难性的后果。 沈东山果断下令:“中止吹风!关机。” 风洞各岗位前的红灯亮起,风洞停止了吹风。 纪春明迅速打印出试验结论,送给沈东山,沈东山看完,脸色阴沉,签上字, 不发一言地跑过去递给林延河,林延河、陈浩、张部长默然,传给蒋承先,蒋承先 看完,说:“刚才听打印机的声音,我就知道数据不对。” 林延河转头望着张部长,请示:“张部长,怎么办?” 张部长皱了皱眉头,说:“技术上的事情,你们请示我没用。当然,如果我知 道怎么办,我会告诉你们,但是,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试验结 果,怎么办是你们的事。” 林延河又征求陈浩的意见:“陈政委,你看呢?” 陈浩看着沈东山说:“能不能让沈总想想办法,再试试?” 林延河清楚,也只有这么办了。不过,盲目再试肯定不行,他希望沈东山发动 李栋、纪春明等一批青年人帮助查问题、想办法,看能不能从技术上找到突破口, 重新试验。 林延河叮嘱沈东山:“沈总,无论如何,要在规定的最后时间内拿到数据。只 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我们没法向张部长交代。” 张部长一听,马上纠正道:“对不起,林司令。不是没法向我交代,而是我们 都没法向国家交代!如果失败,将来你们才会知道,后果有多么严重!” 张部长的话掷地有声,仿佛一把刀子扎进人的心里,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倒抽 一口凉气。 沈东山的脸黑得像夏天暴雨前乌云。 李栋的脸上也露出无法掩饰的焦急。 惟有风洞大厅很多醒目处放置的电子倒计时牌。上面显示:还剩最后3 天0 分 50秒,也就是72小时另50秒。眨眼之间,那50秒眼看着一秒秒又没了。 试验陷入僵局,各路人马纷纷停了下来,查问题、想办法。 然而,沈东山组织试验部的七八个专家,加上李栋、纪春明、费聪等人开会, 五个小时过去了,毫无进展。 沈东山急红了眼,说:“开了半夜的会,有人说是模型太复杂,压根没法做; 有人说是风洞的原因,设备太陈旧了。这两个原因,可能都有,但都没法马上解决。 至于有人说的,是不是测控系统的问题,尤其是模型内新换的天平、传感器是否适 用,我亲自检查、测试了,没有任何问题。我个人认为,模型复杂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个刺耳的啸叫就是模型奇怪的外形引起的,我们又不能动一点模型,看来,我们 的特种风洞没办法完成这最后的试验了。说实在的,我恨不得砸烂这个来路不明的 狗屁‘超级战士’!” 试验部李副部长见沈东山急得两眼冒火,就劝道:“沈总,你得稳住,你要是 乱了方寸,咱更没主心骨了。还有两天多嘛。” 沈东山说:“我是明人不说暗话,很显然,只剩下这么点时间,很难完成了, 冒险上,万一毁坏风洞不说,还不一定获得试验结果,更麻烦!我沈东山干了一辈 子风洞试验,就没见过这样的怪东西,简直是外星球上的。真做不成,我们也没办 法。大不了,让他们拿到国外去做。” 沈东山都这么说,大家更一筹莫展地低了头。 沈东山见这么闷坐着也不个事,就让大家先回家休息,思考思考,再说,反正 急也没用。 李栋散会之后,就去试验部招待所找陆雅蕾,想跟他们探讨探讨,看能不能有 新办法。但是,陆雅蕾并不在房间,服务员告诉李栋,好像她跟蒋总一起出去了, 到哪儿不知道。 李栋知道,他们一定没有闲着,也在想办法,就没再去找他们,而是回了宿舍, 拿出“沈氏理论”细细翻看。 而陆雅蕾确实正在跟蒋承先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 陆雅蕾认为,要解决问题首先要找准问题,她认为问题可能出在特种风洞上, 特种风洞确实陈旧了,做“超级战士”这种试验有些力不从心,但是,找出这个问 题毫无意义,既不可能停下试验改造风洞,也没那个时间。那么,其它还有什么问 题呢?“超级战士”模型存在问题?这个可能也是事实,但是,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张部长他们很可能就是带着问题来的。而测量控制系统的电脑设备,陆雅蕾经 过这几十天的高速风洞试验,已经用得得心应手,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因此,她 觉得要想突破,只剩下两个方面可以作文章。 蒋承先被陆雅蕾严密的分析吸引了。他鼓励陆雅蕾说出自己的想法,急切地问 :“说说看,哪两个方面?” 陆雅蕾认为,一是改变吹风模式,抛开“沈氏理论”,改用西方比较成熟的赫 尔辛基理论调整吹风参数;二是运用微电脑技术突击改造模型内部放置的测量、控 制仪器。 蒋承先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因为,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是, 这个办法能不能解决问题,他并没有把握。 陆雅蕾也没把握,但是,这么去试一下,总比坐等时间过去,干瞪眼好。 师徒俩说干就干,陆雅蕾当即乘蒋承先的车回计算部,到互联网检索,到基地 图书馆连夜突击查阅内部渠道提供的外文资料,看看能不能发现有价值的东西或者 能够受到更多的启发。 但是,当陆雅蕾准备完毕,返回试验部之后,她的想法还没实施,就遭到纪春 明的反对。 陆雅蕾坚持说:“如果运用赫尔辛斯基理论改变吹风参数,采用微电脑技术突 击改造模型内部仪器,可能还来及。” 李栋对陆雅蕾另辟蹊径的思路,又惊又喜又佩服,他向陆雅蕾竖起大拇指说: “你这个思路,很大胆,有新意,我们试验部的人是提不出来的。我看可以试一试。” 陆雅蕾被李栋这么一夸,很兴奋,不失冷静地解释道:“是跟蒋先生商量出来 的。这么做,也不一定能成,而且,我得先说清楚,肯定还会有别的想不到的风险, 搞不好会损坏模型。” 陆雅蕾这么一说,李栋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他在思考对策。 纪春明则沉不住气了,做事从来谨慎的他,更加激烈地反对道:“我坚决反对 这样的冒险。损坏模型,哪还得了?这不是葬送这次试验的问题,搞得不好会葬送 这个单位的前途。” 陆雅蕾见纪春明把后果提得那么高,就不甘心地解释:“我计算过了,损坏模 型的可能性,大约也就3%的概率。” 纪春明急了,声音很大、语气很冲地说:“就是有1%的可能,我们也不能这样 冒险!” 李栋却平静地问纪春明:“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纪春明说:“赌?亏你说得出口,这是高科技试验,不是撞大运,我的老弟。 宁可不做,也决不能冒这样的险。如果真出了事,这项试验完了,这个单位怕也完 了,我们一辈子都完了!” 纪春明说得这么严重,李栋一时又找不到有力的理由批驳,就沉默了,但是, 他显然心里并不赞同纪春明。 陆雅蕾毕竟是计算部的,见纪春明如此激烈的反对,也不好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仿佛凝固了似的。 李栋想了想,打破沉默,说:“走,我们去找沈总,” 李栋手一挥,陆雅蕾马上跟着去了。 纪春明劝道:“李栋,我们不能把这个皮球踢给沈总,如果迁就你们,出了问 题,我们对不起沈总!” 李栋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李栋拉了陆雅蕾一把,两人快步离开。纪春明愣了一下,还是跟上了两人。 但是,沈东山办公室的门关着。 原来,沈东山这几天连续加班,又试验不顺,急火攻心,今天一早晕倒在办公 室,被送到卫生所去了。 三个人立刻赶到卫生所。沈东山正在一间单人病房输液。他微闭双眼,似睡非 睡地躺在病床上,仍然是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一名年轻护士拦住三个人,说:“对不起,领导有指示,沈总现在需要休息, 不能看望。” 李栋欲推开护士,说:“我们有要事找沈总汇报!” 女护士拉住李栋说:“那也不行!”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沈东山,他在里面说:“是李栋吧,让他进来。” 护士迟疑了一下,李栋等三人走进病房。 李栋走到病床边,沈总已经直起身子坐了起来,李栋关心地问:“沈总,你还 是躺着,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沈东山说:“没大事,输点水就好。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李栋说:“试验受挫,大家都在想办法。陆雅蕾跟蒋总他们商量了个办法,运 用赫尔辛斯基理论改变吹风参数,采用微电脑技术突击改造模型内的测量、控制仪 器,这样,即使吹风状态异常,只要把异常数据能够采集下来,也就能达到试验目 的。” 纪春明见李栋只谈有利一面,而不提不利的一面,就插话说:“但是有风险, 有可能损坏模型,如果出问题,还可能损坏风洞。” 沈东山看了看三个人,示意李栋替他多垫两个枕头,放他半躺下去。沈东山躺 在枕头上,闭上眼睛,独自思考。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三个人耐心地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沈东山突然睁开眼睛说:“不行!” 三个人都被沈东山这一句话震了一下。李栋惊愕,陆雅蕾失望,惟有纪春明如 释重负。 李栋还想据理力争,说:“沈总,要想完成任务,我们只有这惟一的一条路可 走!” 沈东山仿佛胸中堵着一股气似的,咳了两下,严厉地说:“别说了!为了能按 期交差,就不惜冒那么大险,值得吗?我怎么给你们讲的?科学工作要严谨细致, 重大科研任务不能冒险,必须按科研规律来,你当是儿戏?!” 纪春明上前拉李栋,使眼色,说:“沈总还在病中,李栋,你就别说了,按沈 总的意见办,啊?” 李栋甩开纪春明,冲动地说:“沈总,我说句难听的话——您已经没有了冲劲, 您老了!20年前的您,绝不会怕冒这么一点险,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沈东山被李栋气得发抖,但是,他并没有对李栋发火,他似乎又在思考什么, 眼睛微眯着,看着病房的窗外。 纪春明吓坏了,赶紧往病房外拉李栋,李栋不动。李栋之所以不动,是因为陆 雅蕾站在另一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陆雅蕾的手温暖,在略略用着力,她身上的 热流从掌心传导给李栋,让李栋定下心来。他知道陆雅蕾希望他说服沈东山,他也 必须说服沈东山。 李栋说:“沈总,不要犹豫了。这是打仗!要打胜仗,冒点险是值得的!” 沈东山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看李栋,又看看陆雅蕾,猛地掀开病床上的被子, 出人意料地拔掉输液的针头,下床穿鞋。 李栋一看,立刻劝道:“沈总,你还病着啊。” 沈东山横了李栋一眼:“少废话,别婆婆妈妈的,走!去试验场。” 李栋顿时明白了,赶紧上前扶住沈东山。陆雅蕾也十分敏捷地拿起沈东山挂在 墙上的军装,替他穿上。 纪春明叹口气,也上前帮忙,对沈东山说:“沈总,还是小心一点好啊。” 护士也闻声跑进来,一看沈东山的样子,大惊失色,不让沈东山走。沈东山说 :“别拦我,回头我给你们领导打电话,我有急事。” 沈东山说完,就在三个人的簇拥下,出了病房,乘车直奔特种风洞试验现场。 按照陆雅蕾他们出的思路,试验部和计算部两边人马通力合作,迅速完成重新 试验的主要准备工作。 此时,45天的倒计时钟上显示的时间,还剩下最后24小时。 电子显示屏上每一秒钟的数字跳动,都让现场每一个人的心脏紧张地收缩一下。 林延河、陈浩、蒋承先等领导和专家陪着依然面容冷峻的张部长在吹风试验前 走进现场。特种风洞厂房所有岗位的人员已经进入试验准备,风洞厂房内空旷无人。 一行人走在风洞厂房内的脚步声,特别突出,在风洞厂房内回荡。 “超级战士”特种风洞重新试验准时进行。 在春雷滚滚般的轰鸣声中,指挥控制间的大显示屏上,模型姿态正常,数据曲 线正常,吹风的风速在迅速提高……。 测控室里,陆雅蕾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不断有人跑过去给她送一张软盘,或是 一张打印的数据纸。她飞快地处理着,在打印数据纸上签上字。 几十秒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各岗位报告正常的声音此起彼伏。 陆雅蕾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知道,这第一关,终于突破了。 沈东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 李栋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纪春明,纪春明摇摇头,仿佛不 相信这一切似的小声说:“真是奇迹。” 首次试验告捷,大家马不停蹄,轮班作业,拚了近一天,终于在第二天倒计时 归零前两小时,结束全部试验。 风洞厂房重新恢复平静。各岗位的人员纷纷整理资料,打扫面前的“战场”, 有的迫不及待地给家里打电话,报告完成任务的喜讯。 数据处理间,只剩下陆雅蕾一个人在审核最后的数据,她不时敲打着键盘,调 出一屏屏的数据、曲线,对照着,计算着,在一张张打印数据上签字。 林延河、陈浩、蒋承先陪着张部长走到倒计时钟前,停下,让宣传干事替他们 合了一张影。 陆雅蕾终于做完了最后的工作,开始打印最后的数据报告。打印机的声音清脆 而流畅。对打印机声音特别敏感的蒋承先一听,就知道大功告成了,脸上浮起轻松 的微笑。 陆雅蕾把打印好的数据报告放入文件夹,走出测控间,走向现场指挥台,交给 李栋。李栋接文件夹时,定定地看着陆雅蕾,眼里满是欣赏和疼爱,陆雅蕾一双眼 睛也是脉脉含情。二人那一刻都是心有灵犀,爱流涌动。 李栋说:“辛苦了。”接文件夹时轻轻捏了陆雅蕾的手一下。 陆雅蕾掠了掠额前的刘海,微微一笑说:“签字吧,沈总等着呢。” 李栋掏出钢笔,在陆雅蕾的数据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跑到沈东山面前, 敬个礼,把文件夹呈给沈东山。沈东山打开文件夹,细细看了一遍,郑重地签上自 己的名字,交给林延河。林延河看完,接过旁边人递上的一支笔,也签上字。然后, 庄重地向张部长敬礼,递交给张部长。张部长审视一遍,点点头,向姚处长伸手, 姚处长会过,立即拿过一个小的保密箱,双手捧着,张部长取出钥匙,复杂地开锁。 现场的人都睁大眼睛,望着张部长,不知道他打开的保密箱里又会出现什么。 保密箱打开了。张部长拿出一个密封的特制信封,打开,取出一张数据打印纸。 他把这张纸和文件夹里最后一张纸一一比照着。大家一下明白了,张部长是在对结 果,大家立刻紧张起来。 这时,风洞内的倒计时钟,数字即将走完。 突然,张部长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阳光般的笑容。他是第一次笑,笑得很有 韵味,也很感染人! 几乎不用再说什么,大家一下意识到“超级战士”试验成功了。大家一齐欢呼 起来,风洞里欢声雷动。 李栋和陆雅蕾终于不用避讳众人,拥抱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流下激动和幸福 的泪水……。 “超级战士”试验成功后,李栋被任命为第一试验室主任,纪春明仍然是副主 任,给他当助手。 沈东山专门找李栋谈了一次。他告诉李栋,上一次提拔纪春明,没提拔他,不 完全是因为他做铁饼试验闯了祸,更重要的是徐长杰主任离开部队前他们曾经仔细 商谈过,他赞同徐长杰的意见,一方面对李栋多折腾两下子,多考验考验,把意志 锤炼坚定;另一方面是促使李栋沉下心来,认认真真搞研究、做学问。李栋很感激 两位前辈对他的关爱,他经过这几年摔打,确实对自己、对别人、对爱情、对生活、 对工作的认识都更趋于理性。他是决心在基地好好做点大事情的,并不一定要做大 官。在做官上,他倒是觉得纪春明更适合一些,而这次,让纪春明主持了一段时间 室里工作之后又重新给自己当助手,他觉得给纪春明出了个难题,给自己也出了个 难题,对纪春明更是不大公平。他倒是觉得让纪春明当主任,他当副主任,或许更 好一些。 李栋这个态度让沈东山很感动,他一点不担心李栋跟纪春明的合作问题,事实 上纪春明也跟他表示过,他本来一开始就应该作李栋的助手的,这一次名正言顺他 没什么想不通的。现在李栋又替纪春明着想,这让沈东山对两个部下在做官问题上 的理智和谦让感到十分满意。沈东山对李栋说:“你们两个,还都挺谦虚,上次提 他,他说你当更好。这回提你,你说他当更好。要是我们干部都有这个姿态,领导 们就不用作难了。”沈东山说完,还告诉李栋,蒋承先也想提拔一下陆雅蕾,不过, 这一批任命没她。他提醒李栋,他和陆雅蕾年龄都不算小了,好好商量一下,瞅个 时机把婚事办了算了。 李栋当然是想结婚的,但是,陆雅蕾想不想,那才是问题的关键。而且,以他 对陆雅蕾的了解,陆雅蕾不会对当官感兴趣的。她也打电话告诉过李栋,蒋总找她 谈过好几回,想让她当计算部第一计算室的副主任,她拒绝了。她说,一个“超级 战士”让她中断了自己的研究前后近两个月,再当什么副主任,再来个“太空战士” 什么的,她上不上?而且当领导之后,开那些会,办那些琐碎的事情,她一想就头 疼。她还是一门心思搞她的AR理论研究吧。否则,她这一辈子又会走一条跟蒋总一 样大同小异的路了。再说了,女人当什么官啊。陆雅蕾这一点倒是显得很传统。 李栋想到这些,就对沈东山笑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沈东山又对李栋上任后的主要工作谈了一些想法,最近,随着国家经济形势开 始好转,一些大型基本建设项目陆续重新上马,基地迎来民用项目的一批吹风项目, 比如上海第一高度的远东电视塔、浙江亚洲第一长的跨海大桥、用于未来青藏铁路 的高原机车等风载试验,还有国内几大汽车厂研制的新款轿车要在风洞中吹风改进 设计、定型,沈东山希望李栋抓住这些机会,把一批年轻人带起来。他有一个预感, “超级战士”试验结束或许是一个更神秘、伟大项目的开始。而眼前主动找上门来 的大大小小民用项目,它们的重新启动也像山坡上顶着寒风绽放的小花,隐隐传递 出国家政治经济形势冬去春来的信息。 “基地最艰难的等待、煎熬,可能很快就要成为过去了。”沈东山对李栋感叹 说。 李栋点了点头,对这一点,其实许多人都是预感到了的。 “超级战士”风洞试验结束之后不久,美国在海湾发动的“沙漠风暴”打击行 动也结束了,美、英联军以近乎零伤亡的代价取得全面胜利。从隆冬到早春的导弹 和飞机空袭,让伊拉克没能熬过沙漠中那个寒冷的冬天。伊拉克的军事抵抗力量也 没能等到春天的沙尘暴降临大地,给美军的空袭带来障碍,就已经全面崩溃。伊拉 克总统萨达姆屈辱地从地窖中被美军活捉。 李栋、纪春明等年轻人几乎一有空就聚到会议室,观看总部下发的研究录像。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那就是发生在海湾的这场战争,将给中国武器装备研制 注入一剂强心针。 果然,一天下午,李栋和纪春明就接到沈东山的通知,要求立即带上军服,着 便装启程,跟他到基地,与林司令、蒋总一起飞赴北京,接受重要任务。 当晚,他们在首都机场一下飞机,张部长、姚处长就带了一辆军牌高级面包车 接住他们,把他们拉到一座戒备森严的大楼,让他们在楼内一间接待室换上军装, 带他们走进一个拉着窗帘的会议室。 会议室不大,里面已经坐了约二十个人。有的穿西服,有的穿夹克,有的穿军 装。穿军装的人里面,大多数是陆军的将军、大校,只有两三个空军、海军的将军。 张部长坐在会议主席台主持人的位置,他的旁边坐着华天儒院士和另外几个不认识 的领导。 会场没有拉会标,也没打座位姓名牌。姚处长让林延河、沈东山、蒋承先坐在 第一排的三个空位上,李栋和纪春明则坐在第三排,也就是会议室最后一排。主席 台上的华院士抬起头,向林延河、沈东山和蒋承先点了点,没有留意李栋和纪春明, 又埋头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 这时,会议室走进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对坐在华院士左边的张部长说: “张部长,首长来了!” 张部长立即走向门口迎接。首长走了进来。主席台上的华院士等纷纷离开座位, 与首长握手。李栋、纪春明和坐在会议室下面的人都站起来鼓掌,看着这位频频出 现在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中的大领导。首长跟华院士等人握完手,坐下,向张 部长点点头,会议就开始了。 张部长简单致词之后,请首长讲话。 首长声音不高,但是,每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他说:“同志们!今晚这个会 就是个动员会,我国最新一代战机——代号‘天鹰一号’——研制工作,从现在起, 全面启动!” 会议室的人立刻热烈地鼓掌。大家互相传递着兴奋的眼神,每一个人的表情似 乎都流露出对我国最新战机的强烈渴望。 首长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说:“在以前,我国的天空,飞的大都是仿制的战机 和进口战机,我们希望,不久的将来,就有中国人自主研制的先进战机,保卫祖国 的蓝天!” 首长说完,张部长就宣布会议结束。大家激动地站了起来,久久鼓掌,送走首 长。林延河、沈东山、蒋承先眼含热泪。李栋和纪春明也被会议室的场景感动了, 两人相视一眼,眼神里充满的都是准备大干一场的勃勃雄心。 参加会议的人陆续往会议室外走。华天儒从主席台上走下来,与林延河、沈东 山、蒋承先握手,然后拉着沈东山到一边叙谈。 华天儒说:“沈大炮,这下高兴了吧?” 沈东山说:“高兴!高兴!太高兴了。好几年没这么高兴了。” 华天儒说:“我说过,有生之年如果看不到新一代战机上天,我华天儒死不瞑 目。现在看来,能不能让我瞑目,老沈,你们搞气动试验的,要一马当先了,很关 键啊!老夫先在这里拜托了!” 沈东山用脚点点地说:“华老,如果我们做不好,百年之后,我到下面给您赔 罪,我求阎王爷把我下放到十八层地狱,以示惩罚!” 华天儒说:“我们约好,如果不成,一块下!到那里向阎王爷要求,继续干我 们的老本行!” 张部长突然又回到会议室,他见林延河、蒋承先、沈东山、李栋、纪春明都在, 便满脸喜色地对林延河说:“林司令,首长很高兴,突然提出要接见一下基地的同 志,请你们跟我来。”说完,又走到华天儒和沈东山旁边,对华天儒说:“华老, 打扰你们一下啊,沈总要跟我去见首长。” 华天儒跟沈东山握手道别说:“好事情,快去吧。” 沈东山说:“好!我先去了。” 沈东山说完,就跟林延河、蒋承先、李栋、纪春明一起,走出会议室,走过半 条走廊,进入一间会客室。 首长一见五个人进来,起身迎上来。 张部长介绍林延河:“首长,这位是林延河司令员。” 林延河敬礼,与首长握手。 张部长依次介绍:“这位是风洞试验部总工程师沈东山。”沈东山一个立正, 向首长敬礼,握手。然后是蒋承先、李栋、纪春明三个人一一上前,敬礼、握手。 张部长介绍完五个人,对首长说:“首长,您请坐。” 首长却不坐,兴致很高地说:“站着说吧。能够在这儿见到基地的同志,我很 高兴。小张,哦,张部长,我听他说,前些日子,你们出色完成了‘超级战士’风 洞试验。现在可以告诉你们,那是个特制的标模,它涉及的气动试验技术相当复杂, 有很多陷阱。小张他们在国外最先进的风洞分别做过很多局部试验,在国内其他地 方,也做过很多局部试验。国家以此检测你们风洞基地的试验能力。你们是我国空 气动力试验研究的‘国家队’啊。高兴的是,你们达到了国家所需要的水平,促使 国家下定决心,启动新战机研制,以后还要靠你们多做工作啊。我代表国家各有关 部门感谢你们!” 首长把这个谜底一揭,五个人才恍然大悟“超级战士”试验当初为什么背景那 么神秘,也才意识到他们克服那么多困难完成的工作多么有意义。想到这一点,五 个人都异常欣喜、激动和自豪。 首长又说:“‘天鹰一号’全面启动,气动试验任务即将下达给你们基地,希 望你们再接再厉,努力完成好这个光荣的任务!” 林延河一听,立刻表态:“请首长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首长连说了三个“好”,让林延河转达他对基地全体官兵职工的问候和敬意, 他希望“天鹰一号”气动试验开始之后,能够到基地去看一看。林延河代表基地全 体人员欢迎首长随时去检查指导工作。首长又与五个人一一握手,握到李栋的时候, 张部长专门介绍李栋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博士生,他就是冲着“天鹰一号”到基地去 的。首长一听,夸奖李栋有眼光,作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勉励李栋好好干,尽快 成长,国家将会有更多、更艰巨的航空航天任务等待他们去挑起重担。首长这一说, 李栋就既惭愧又激动地一个劲点头,想想自己在风洞基地几年的日子,他突然觉得 一切才刚刚开始似的。 蒋承先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本来春节是计划回家的,没想到一个“超级战士” 让他又一次在金龙山里过了个年。这次赴北京开完会后,林延河和沈东山就劝他赶 紧回家看看,李栋和纪春明都自告奋勇要送蒋承先,蒋承先坚决不同意。他甚至不 愿意乘办事处的车,声称他家的巷子太窄,汽车很难进去,执意打了个车回家。 这种情况林延河、沈东山过去遇到过好几次,他们都尊重蒋承先的意愿。毕竟 他一个人长期两地分居,难得回家团聚一次,时间宝贵,外人插进去,反而给人家 一家子添麻烦。不过,李栋没想那么多,他觉得,不管是从陆雅蕾的角度,还是从 蒋承先帮助他们完成“超级战士”任务的角度,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到蒋承先家看一 看。他的想法得到沈东山、纪春明的赞同,沈东山也觉得跟蒋承先共事这么多年, 自己也应该到蒋承先家看一看。于是三个人商定,等蒋承先回家之后,他们再随后 突然找上门去。 其实,蒋承先不让同事和战友上他家,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家实在是太寒碜、 太简陋、太拥挤了,他不想让同事和战友们替他担心、操心、分心,更不想给组织 上添什么麻烦。他家处于一家老企业的宿舍区,那一大片都是那种低矮的筒子楼, 三、四层高,一排又一排,红砖、灰瓦。楼与楼之间间距比较小,从这家的窗户一 伸头都可以跟对门的人聊天。不过,楼道却挺宽,楼道里摆着各家做饭的家什。原 来,这种楼里都没有单独设计厨房和厕所。大家都在楼道里做饭。 蒋承先穿着老伴很多年前给他买的一件夹克回家。夹克有些旧了,有的地方甚 至洗褪了色,但是,蒋承先每次回家就喜欢穿这种衣服。老伴看着高兴,家里老人、 孩子看着也亲切。他是从来不穿将军服或是西服回家的。 蒋承先走进昏黄的楼道时,正是做饭的时分。楼道里家家都在忙碌着做饭。楼 道里烟气很大。蒋承先咳嗽着,往前走。邻居们见了他都微笑着点点头,问候一句。 蒋承先也点点头,径直走到家门前的煤气灶前停下。他老伴王秀芬正在炒菜,50多 岁的人了,手脚仍然挺麻利。 蒋承先叫了一声:“秀芬!” 王秀芬扭过脸,顿时愣了,大张着嘴巴! 蒋承先笑眯眯地问:“怎么,不认识了?” 王秀芬说:“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回来了?吓我一跳!还以为做白日梦哪。” 蒋承先说:“哎哎,菜、菜,锅糊了。” 王秀芬急忙给煤气罐关上火。 王秀芬接过蒋承先的手提包,推开门,冲屋子里三个老人说:“娘,爸、妈、 承先回来了!” 屋里王秀芬叫娘的是蒋承先的母亲,年纪约莫80多、90岁了;秀芬叫爸、妈的 是她的父母,比蒋承先母亲小一些,看上去也是80岁左右,身子骨都还结实。三个 老人都伸长脖子望着门口,仿佛不相信似的。 蒋承先跨进门,尽量避开房间里的东西,走向三个老人打招呼:“娘、爸、妈。 我回来了!你们都挺好吧?” 三位老人见蒋承先真回来了,都走上前来,围住他,像抢似的,纷纷拉住他的 手,抢着说话:“先儿,你咋说回就回了?”“承先,你咋不提前来个信啊?要有 信,我提前上街替你打二两老酒嘛。”“承先啊,你瘦了。” 蒋承先始终笑眯眯的,在老人的声声问候和关切中,仿佛不再是一个五十多岁 的人,而像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孩子,享受着父母的呵护和疼爱。 王秀芬抹了抹眼眶里的泪水,对三个老人说:“你们让承先坐下啊,都围着他, 怕他跑了咋的?” 三位老人又纷纷让蒋承先坐自己的床。蒋承先坐到岳父母的大床上。房间实在 太挤了,三个老人两张床,一张大床、一张小床,靠墙的小桌上放一台电视机,一 间屋就占得满满的,几乎连一张凳子也放不下。而里面一间卧室同样拥挤,除了蒋 承先与王秀芬睡的一张大床,还有一张上下两层的小床,那是他们的孩子小时候睡 的。现在孩子长大了,成了家,都搬出去住了,高低床上堆放着家里的各种东西。 家虽然拥挤,却温暖。每一件旧家具,都让蒋承先熟悉和亲切。他感慨地说: “还是家里好啊。热闹、热乎,像个家。哪像我在基地,一个人住两层楼,四、五 间大房子,空荡荡的,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三个老人听了,就争先恐后地说:“那就退休,回来吧。回来一家人热乎。” 蒋承先说:“我想回来,可是,国家还有要紧事啊。” 王秀芬见蒋承先跟三个老人拉呱,就说:“承先,你先陪老人说会话,我再去 买点菜。” 蒋承先说:“哎,你去吧。不用买太多啊。” 王秀芬答:“我知道。” 王秀芬拿了一个篮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