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两人漫步到金龙河边,嘻嘻哈哈往水中甩石片,比谁的石片飞得远。 李栋说:“这可不比扔纸飞机,你不可能比我扔得远。” 陆雅蕾说:“不是比谁扔得远,是比谁的石片在水上漂落的次数多。” 笑闹一阵,两人也没正经比试,玩累了,找个地方依偎着坐下。 李栋问:“忘了问你,AR理论,到什么程度了?” 陆雅蕾答:“毫无进展,基本是原地踏步。” 李栋以为陆雅蕾会出现泄气的表情,可是,她的脸上却平静得很,仿佛一切都 很正常似的。李栋就说:“哎呀,我都替你着急,快点研究出来得了,最好明天早 晨就出成果,明年,你赶紧得诺贝尔奖,我呢,赶紧让地方。” 陆雅蕾奇怪了,侧过头望着李栋问:“什么让地方?” 李栋说:“你得了诺贝尔奖,我自然就与你十分的不相匹配了,当然得让地方, 让更优秀的男人,起码获两次诺贝尔奖的顶尖男人,来娶你呀!” 陆雅蕾捣他一拳,说:“坏!讽刺我?” 李栋说:“不是。” 陆雅蕾问:“看上别人了,故意这么说?” 李栋说:“岂敢岂敢!” 陆雅蕾说:“别贫了,也许将来你会后悔的。” 李栋不解了,问:“我后悔?” 陆雅蕾说:“嗯。AR理论,远非常人所能掌握,我本是个凡人,或许一辈子都 碌碌无为,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当我回头的时候, 也许已经老了,一辈子就这么两手空空,毫无作为。找我这样的女人,你不后悔吗?” 李栋就喜欢陆雅蕾这种劲,他说:“不。我为什么要后悔呢?你不是说过吗, 英雄有两类,一类是事业成功的英雄,另一类是人格胜利的英雄。你只要努力了, 真诚地付出了,即使真的一无所获,我一样觉得你的努力值得,一样会为你鼓掌。” 陆雅蕾感动了,说:“谢谢你,亲爱的。” 陆雅蕾说完,幸福地依偎在李栋肩头。李栋的肩膀很结实,肌肉富有弹性和力 量,陆雅蕾靠着,心里竟然生出一份信赖感。她甚至想,如果每天工作累了,都能 靠着这个肩膀休息片刻,该多好。 “天鹰一号”B 型后续吹风试验再也没有出现李栋担心的ZD现象。一个多月之 后,B 型试验顺利结束。按照试验规程,风洞每吹完一个型号之后,要进行检修和 维护,同时,也要留出转入下一阶段试验的准备时间。这样,在C 型、D 型进行吹 风之前,李栋和配合他们的试验室都获得了两个月休整的机会,可以正常作息,不 用白天、晚上颠来倒去连轴转,也可以按照生物钟睡个囫囵觉了。但是,按照试验 部的出操规定,只要不在风洞里倒班或者加班,早上都是要出早操的,其中,有两 个早晨,还要组织会操。 李栋一开始没把这当回事,觉得大家没白没黑地辛苦这么长时间,两个月休整 也才刚刚开始,而且说是休整,其实很多人手里事情很多,照样还要在办公室或者 宿舍加班,只是不通宵倒班而已。因此,接到机关要求休整期间出早操的通知,李 栋没往下传达,他想等大家松口气,过一、两周再说。他跟纪春明谈了想法,纪春 明觉得不妥,担心机关会找麻烦,但是,李栋坚持自己的意见,说有事他担着,纪 春明就不好再说什么。当时,谁也没想到杨柄业副部长会对这件事那么上心。 其实,杨副部长早就想好好抓一下科技干部的作风纪律问题,他从处长岗位提 拔到副部长位置,主管试验部的行政管理、后勤工作快半年了,一直有种使不上劲 的感觉。“天鹰一号”吹风试验和其它任务,一项接一项,几个试验室的作息时间 都打乱了,吃饭睡觉都不正常,更别说出操、训练了。最近,终于有两个月机会了, 他就布置机关要好好抓一抓。 星期一早晨,太阳尚未升起,按照杨副部长的要求,负责部队队务的杜参谋, 佩戴着值班员袖标,拿着一个哨子走进几个试验室的单身宿舍。宿舍楼一楼门口后 的小黑板上写着通知:“各试验室不加班和倒班的单身干部注意,明天出早操。” 营院里的大喇叭吱吱啦啦响一阵后,响起起床号。号声刚落,杜参谋就吹响哨 子,然后扯着大嗓门喊:“各试验室的同志注意了,都起床出早操了。” 杜参谋喊完,拿着手里的一份花名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敲门。 敲到费聪房间,他迷迷糊糊咕哝一声,又翻身睡去。 敲到纪春明房间,纪春明已经穿好衣服,他答了一声:“起来了。” 杜参谋又去敲别的房间。 敲完所有男科技干部的门,杜参谋又爬上女科技干部那一层敲没有亮灯的房间。 所有的该敲的门都敲了一遍,杜参谋跑到楼下整队,几个室出操的人一共才站 了两排,稀稀拉拉27个人。其中第一试验室只有纪春明一个人。 杜参谋硬着头皮带着这27个人到操场,向杨副部长报告。杨副部长大怒,冲杜 参谋发火道:“这才到了几个人?有这么出操的吗?糊弄洋鬼子啊。” 杜参谋委屈地说:“我提前15分钟就去了,挨个敲了门——” 杨副部长打断杜参谋:“不要说了,立即带到单身楼前面,一个一个点名,看 他们能不能在被窝里答‘到’。我们就得让那些长期不出操的人,出出洋相!我看 他们还能睡踏实不?” 杜参谋在杨副部长的亲自监督下,把27个人带到试验室单身楼下,打开文件夹, 说:“下面点名!纪春明。” 纪春明立正回答:“到。” 杜参谋继续点名:“李栋!” 无人应答。 杨副部长:“杜参谋,声音大点!慢一点,没来的,多点两次。” 杜参谋提高声音:“是!李——栋!” 队列里依然无人应答到。 李栋迷迷糊糊中听到楼下的点名声,被吵醒了,正纳闷间,自己的名字又点了 一次之后,点别的人了。李栋翻了一个身,听着楼下的点名声,再也无法睡着了。 楼下的点名终于结束。 杨副部长开始中气很足地训话:“我讲两句,请稍息。大家都看到了吧?应到 105 人,实到27人,这像什么话?啊,纪副主任,你看你们室,只到了你一个人, 光杆啊!你们李主任呢?” 纪春明不好说李栋不要求出早操,就编了个理由回答:“他,他昨晚可能加班 了。” 杨副部长生气地批评纪春明:“你还为他打掩护?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加班? 啊?昨晚我带着杜参谋一座一座风洞去看过,没有吹风的。办公室、机房我们也一 个一个查了,晚上十一点之后加班的人,我这儿都有数。没有一个你们室的。” 李栋在床上一听就躺不住了,心想兄弟们累死累活这么长时间,少出几次操甚 至不出操又咋的?他气呼呼地起床,穿上作训服,打开门下楼,决心给杨副部长一 点脸色看,说心里话,他平常就没把杨副部长这样的领导放到眼里,认为他们除了 戴着白手套训人,没别的本事。 杨副部长仍然在训话:“有些人,仗着自己学历高,是骨干,三番五次违反纪 律,不服从管理,吊儿郎当,拿规章制度当儿戏,别忘了,你首先是个军人,然后 才是个科学家!你就是再有本事,也得遵守部队的规章制度!” 这时,李栋出现在楼门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杨副部长那儿转移开,望着李栋。 李栋走到杨副部长前面,问:“杨副部长,我说两句行吧?” 杨副部长见李栋来者不善,想他一个室主任,也跳不上天去,就说:“请讲!” 李栋说:“按规定,加班到11点之后可以不出操。我是十点五十分睡的,但我 躺在床上想试验的事,凌晨两、三点都没睡着。这怎么算?” 队列里不少人轻声笑起来,都看出李栋是准备找杨副部长茬了。 杨副部长以为李栋会说出什么过硬的理由,一听是这样强词夺理,立刻态度强 硬地说:“李主任,我不管你躺床上想什么,啊?只要加班没超过11点,45岁以下 单身在部队的干部,必须出操,这是基地的规定,10多年没变了!” 李栋也不示弱,说:“10多年没变,现在情况变了,就不能变一变?我想问一 下,到底出操重要,还是‘天鹰一号’重要?” 杨副部长说:“你认为这个有矛盾吗?难道出操,就搞不出‘天鹰一号’?不 出操,就能搞出?要是不出操能搞出,你们一辈子都可以不出操。我们的战机,早 超过美国多少代了!” 李栋也来气了,说:“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也不要制造这种逻辑混乱!告 诉你杨副部长,只要我还当一室的主任,只要‘天鹰一号’还没成功,我这个室, 以后出不出操,由我决定!除非你让基地把我这个破主任撤了,你来兼任!那就由 你说了算。” 李栋说完,转身上楼了。 杨副部长没想到李栋这么张狂,这么不讲道理,这么没有一点上下级观念,他 气得哆嗦,就冲杜参谋发火道:“还不解散,愣站着干什么?” 杜参谋赶紧解散了部队。 杨副部长却一不做,二不休,他直接去找了沈东山,气愤地向沈东山汇报了事 情的经过,说:“沈总,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这个李栋,仗着自己是个博士,业务 上有两下子,不把我这个领导放眼里不说,还胆敢蔑视基地的规章制度,真是太不 像话了!” 沈东山抽着烟,听杨副部长说完,他本来对杨副部长在行管上的一些生硬做法 就看不惯,当初部里讨论把他从处长提拔为副部长时,沈东山就觉得他虽然工作努 力,人也正派,但是文化低了点,文凭也就是个高中,还不怎么货真价实,对科研 业务基本上可以说一窍不通,就持有保留意见。他觉得杨副部长这样的领导跟李栋 这一批高学历年轻干部闹矛盾是必然的,不闹矛盾才怪了。只是此刻杨副部长正在 气头上,而且这个事情李栋显然无理,就心平气和地对杨副部长说:“杨副部长, 我得先纠正一下你刚才说的。你说——你们这个李栋——这话有误。李栋是我们的, 不假!难道他同时不是你们的?不是基地的?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他又不是我 沈东山个人财产,他犯了错误,违反了规定,顶撞上级,我劝你们,千万别客气! 按纪律条令来,该批评批评,该处分处分,该撤职降级,就撸他!如果触犯了法律, 就送他上军事法庭!对他一点都不要客气!这可以了吧?你们做什么,基地有什么 决定,我沈东山坚决拥护,决不护犊子!这就是我鲜明的态度。” 杨副部长听沈东山这么说,直后悔自己烧香找错了菩萨。他心想,你沈东山不 管,我就不信找不到管的人。 沈东山见杨副部长又气又急的样子,于心有些不忍,说:“杨副部长,喝口水, 喝口水,我这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别人来了,我还舍不得往外拿呢。” 杨副部长哪有心思喝什么碧螺春,他一肚子气憋着,离开沈东山办公室,要了 个车直接去了基地,他要找基地领导评评理。 基地主管副司令员不在,杨副部长见陈政委门开着,里面又没别的人,就心有 委屈地找陈政委汇报思想,他汇报完事情经过,说:“陈政委,我强烈要求好好整 顿一下这些科技干部,尤其是地方大学招来的,太稀拉了,哪像个军人?这样下去, 再不好好管管,我们基地的作风纪律,就完了!” 陈浩说:“完了?不至于吧?杨炳业,你小看我们的科技干部了。我们是科研 部队,不是步兵、坦克兵,我们现在科研任务这么重,第一要务是完成任务!如果 科研试验任务完成不好,你那早操出得再好,队列走得再整齐,口号喊得再响,又 有什么用?还不是花架子!你得明白,我们科研部队和一般部队不同,必须遵循我 们自身的现实规律,不能跟别的部队比出操,比站队走路。要比,就要和外国的同 类研究机构比成果,看谁站在世界空气动力学发展的前列!你以后一定要记住,这 是你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杨副部长听出陈政委批评的意思,联想到沈东山的态度,惊出一身冷汗。他一 直以为自己是占理的,现在才明白,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可能他过多 地从自己行政管理工作出发,“得罪”了沈东山他们搞科研的同志。冷静想一想, 自己对考虑如何有利于完成科研试验任务确实太少,本位主义色彩过重。要不是跟 陈政委这一谈,他一条道走到黑,说不定丢了乌纱帽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陈浩知道杨炳业听懂了他的意思。就叮嘱道:“杨炳业,你现在管理科研部队, 要注意摸索和总结适合科研部队的管理方法,要多听听科技干部的呼声,对李栋这 样高学历的年轻干部,要充分尊重他们合理的意见,宽容他们某些暂时的缺点,允 许他们有一个认识和改进的过程,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像你这次锣对锣鼓对鼓出 他的洋相。当然,也不能完全迁就,该坚持的原则必须坚持,该纠正的问题必须纠 正,你懂了吧?” 杨副部长听出陈政委对他还是信任的、关心的,心里就有暖意涌过。他站起来, 诚恳地表态:“谢谢政委,我懂了。我会按照您的指示,改进工作方法,搞好我的 工作。” 陈浩说:“明白了就好。记住,该怎么要求,还得怎么要求,要掌握好尺度, 不能全放了羊!” 杨副部长这一下心里完全有数了,就笑着答:“是!” 时令进入1992年初冬。“天鹰一号”选型吹风试验接近尾声,如果顺利,年底 之前,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这时,李栋接到通知,要求他到北京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 李栋因为“天鹰一号”D 型吹风试验正在比较关键的阶段,而且,这一年多来, 自己一天到晚都呆在风洞里,也没写什么论文需要去交流,就不大想去。但是,沈 东山专门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一定要去,没有别的,主要是去学习,了解一下国 内外空气动力学研究的最新进展,同时叮嘱他不能在会上跟任何人透露“天鹰一号” 的信息。陆雅蕾也劝他去。李栋这才答应了。 会议在北京的首都国际酒店举行。 酒店门外显著位置,挂着巨大幅中、英文对照的横幅,:“热烈欢迎参加空气 动力学国际学术会议的各国代表。” 门前广场上,还布置有氢气球、彩旗、标语等,从营造的气氛,可以看出这次 会议的高规格和高档次。 李栋当时还不知道,梁冬也应邀参加这次会议,而且将在会议上发表他的最新 研究成果。 梁冬比李栋早到一天,因为他的身份是国际知名的华裔美国青年科学家,给他 安排的是一个带会客室的大套间,套间茶几上还摆放着鲜花、水果和饮料。梁冬相 貌、气质与离开基地时相比已经变了许多。梁冬从主办方提供的参加会议名单上, 知道李栋会来,所以,他没事就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往楼下的广场张望,希望早 一点看到老朋友。 梁冬的美国同事,一起来参加会议的卡尔端着咖啡来到梁冬房间。 卡尔从住进这个酒店开始,就注意到梁冬一有空就看着窗外的景色,感兴趣地 问梁冬:“梁先生,这次故地重游,是不是很有感触啊?” 梁冬说:“北京只是我的故地之一,我真正的故乡在中国东部的美丽省份浙江, 我在故乡生活18年,在北京11年,然后又去了中国西南部的风洞基地,在那里3 年, 这三个地方,都是我的故地,也都是我的家乡。” 卡尔充满好奇地问:“那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梁冬说:“亲爱的卡尔,怎么对你说呢?就好比一栋80层高的房子,对我来说, 故乡是1 至18层,北京是19至29层,西南的基地是30至32层,每一层,都是重要的, 都是改变我命运的地方。” 卡尔哈哈大笑,边说边比划:“亲爱的梁,你这个比喻太有趣了,按你的说法, 现在你在美国工作和生活,那么美国就是你的另一个故地。33层以上属于美国,可 以说是美国使你变得越来越高了!” 梁冬说:“可是,大楼再高,它也不是空中楼阁,地基,地基是它的根本。32 层以下,就属于我的地基,我的根。我不管爬到上面多少层,我最终的根还是在中 国,我说错了吗?” 卡尔说:“不,不,你说出了哲理。你是对的。” 梁冬此时又习惯性地向窗外望了一眼,他的目光被一辆驶向广场的军牌小轿车 吸引了,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李栋身着西服下车,一位身着军服的 小战士帮助他拿着一个小行李箱,往酒店大门走。 梁冬不再搭理卡尔,伏到窗台上,不转眼地看着李栋和小战士走进酒店,梁冬 不知不觉,眼里有了泪光。他取下眼镜,轻轻擦拭。 卡尔疑惑地来到窗前,望了一眼窗外,问:“亲爱的梁,怎么了?” 梁冬恢复常态,拉卡尔坐回到沙发上,说:“没什么,没什么,我看到了一个 朋友。他是我过去生活的见证人之一,好久不见,恍若隔世。” 卡尔说:“那现在就去和他见见嘛。” 梁冬犹豫一下,说:“下午开会就能见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卡尔开玩笑说:“给我感觉,你们就像是同性恋人似的。” 梁冬也不作解释,他跟李栋在清华园和风洞基地结下的友谊,美国人是不容易 理解的。 然而,下午开会时,梁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与李栋见面。 李栋也不知道会议名单上的约翰。梁就是梁冬。 会议程序安排得紧凑而高效,没有各级官员的致词和客套,会议主持人简要介 绍了会议的背景和主题,就宣布进行大会交流。主持人说:“下面,请美国冯?尼 克奖金获得者、约翰?梁博士,宣读论文!约翰?梁博士,这几年研究成果比较多, 深得美国空气动力学大师冯?尼克先生的喜爱。大家欢迎!” 李栋礼节性地鼓掌,突然,他发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竟然是梁冬!二人的 目光相遇,似乎都有着千言万语。 梁冬在热烈的掌声中,冲李栋点点头,走向主席台,走到麦克风前,开始发言。 梁冬大约讲了二十分钟,他最后说:“世界空气动力学理论与实验技术,地位重要, 发展迅猛,各个国家陆续把这项技术列入国家战略计划。可以预见,未来15到20年 内,人类会借助这一技术,制造出更加先进、性能惊人的飞行器。说到底,要想使 飞行器更加先进,提高风洞试验技术水平,是其基本的前提。目前看来,尽早破解 FX现象和突破AR理论,是当务之急。这两者突破任何一个,都能使未来的飞行器性 能提高一大步。愿与全世界的同行共勉,一起努力!谢谢!” 梁冬结束发言,鞠躬致谢,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后面的发言李栋几乎再也没有听进去。他的思绪完全被梁冬和梁冬的发言占据 了。他为梁冬的造诣和精彩发言高兴、自豪,同时也十分关心他在美国的情况。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参加会议的人纷纷往外走,李栋却站在原位置上,等着梁 冬。梁冬随人流走过来,与李栋热情握手、拥抱。 会议室里的人陆续走完了,只剩下李栋和梁冬两个人。 李栋说:“你改名字了,约翰梁,我没想到是你。” 梁冬说:“名字改了,我还是我啊。” 李栋赞叹道:“你的发言很精彩,开场重头戏啊,祝贺你,这么快取得这么高 的成就。我看你变多了,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梁冬却说:“不,很多东西是没法改变的,也改变不了。” 李栋说:“我本来不来的,沈总催我来,陆雅蕾也催我来,我只好来了。没想 到,在此遇到你,真是机缘。” 梁冬说:“我本来也是没时间来开这个会的,但是,知道吗,我一想到有可能 见到你,我就下了决心要来。我在涪州火车站说过,后会有期,我们这不真见面了。” 二人开心地笑起来。镜片后面的眼睛,似乎都泪蒙蒙的。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李栋、梁冬坐在首都国际大酒店的一楼大厅的一个角落 里交谈,大厅里人不多,播放着舒缓的音乐。 李栋细细看着一张梁冬的全家福——梁冬幸福地笑着,边上是他的老婆,她戴 着眼镜、容貌秀丽,怀里抱着他们的儿子。背景是梁冬家的小楼,还有一辆小车。 李栋问:“夫人叫什么名字?” 梁冬答:“徐默,英文名凯瑟琳,在美国念的博士。祖籍四川,特别喜欢吃火 锅,你说巧不巧?” 两人都笑了。 李栋问:“儿子呢?叫什么?” 梁冬答:“中国名字叫梁达,英文名字叫斯蒂夫?梁。” 李栋把照片还给梁冬,说:“真的为你高兴,这么快就站住了脚。哪天夫妻双 双把家回,记住回基地咱们聚一聚啊,咱们去羌坪镇的‘羌风’酒家喝两杯,那胖 老板娘还记得你呢?” 梁冬说:“好啊。李栋啊,我给你说句实在话,你如果去美国,一切会在我之 上。” 李栋说:“已经没有如果了。我现在也很好。” 梁冬小声问:“外电报导,你们正在试验一种新型战机,我想,这里面一定有 你。” 李栋尽管是面对老朋友,但是,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是当初的梁冬,就立刻回 避道:“不不,我现在对民用品很感兴趣,像高楼、桥梁、小汽车、高速火车,等 等,我们做了好多这方面试验,收入比较可观。” 梁冬会意,不再多问,举起咖啡杯说:“那就祝你发财了。” 李栋说:“我今天一眼见到你,从你的精神头,就知道,你在美国日子过得不 错。” 梁冬说:“还可以吧。不过高技术领域,华人是无法进入的。我只是进行理论 研究。听说你未来的夫人陆雅蕾,在研究AR理论?” 李栋吃了一惊,不知梁冬从何处知道的,就说:“她是瞎弄,我不相信她会成 功。” 梁冬说:“你啊,可千万不要小看她。AR理论,敢于靠近它的人,都不是等闲 之辈,如果美国方面知道她的详细信息,会和当初给我们两个发邀请函一样,秘密 向她发出邀请的。” 李栋一听,就故意苦着脸说:“梁冬,那你得帮帮忙,阻止这种情况出现。” 梁冬来兴趣了,问:“为什么?” 李栋说:“她要动了心,去了美国,我还不得打光棍?你忍心让我当王老五?” 梁冬笑了,劝李栋早一点把陆雅蕾娶回家,都老大不小了,还玩什么浪漫啊。 李栋表示,一定认真考虑梁冬的建议。同时,他提议到酒店外散散步,一天到 晚都坐着,挺累的。梁冬同意了。 北京的冬夜,寒气袭人。李栋和梁冬在酒店外的大街上边走边探讨起一些专业 问题。 李栋问梁冬:“你去过美国和欧洲很多国家的风洞试验机构,他们吹风时,参 考‘沈氏理论’吗?” 梁冬说:“偶尔运用一下,美国风洞主要运用冯?尼克理论,他们吹风和进行 数据处理,主要使用冯?尼克参数。” 李栋说:“我不知道冯?尼克理论如何认识和解决试验模型在超声速状态下的 ZD问题,哦,对不起,ZD是我安的名字,就是异常震动问题。不久前,我曾经遇过 到两次超声速异常震动,使我对‘沈氏理论’产生了一点疑惑,你怎么看待这个问 题?” 梁冬说:“‘沈氏理论’在国外都有一定影响,这个理论运用了很多年,写进 了我们大学的教科书,尤其在中国七八十年代飞行器吹风试验中发挥了突出作用, 不应该有问题的,还是不要怀疑的好。” 李栋说:“也不是怀疑,我总觉得是不是这个理论有局限,需要作些发展和完 善。” 梁冬没有正面回答,他觉得要发展和完善一个成熟的理论,那不是嘴巴上说一 说的问题,那要依靠许多方面理论和实践的突破,就不好贸然与李栋探讨,而是就 具体问题发表意见说:“超声速异常震动问题,根据我的经验,更多的原因与模型 有关,模型本来有缺陷,换句话说,是模型代表的型号有缺陷。” 一谈到型号,李栋就敏感了,不敢再深入谈下去,就跟梁冬一起往回走。 梁冬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问李栋:“我刚到基地那年,栽在风洞厂房旁的那 棵松树,还在吗?” 李栋比划着说:“在啊,已经这么粗了,快跟风洞厂房一样高了。” 梁冬听了,很欣慰。李栋也看出,梁冬对基地、对金龙山沟还是有感情的,他 心里还惦记着那儿。 自从见了梁冬,看到他老婆、儿子的全家福,李栋对结婚的渴望就更加强烈。 只是,“天鹰一号”吹风倒班,他连陆雅蕾的面都难得见到,无法跟她商量这件事 情。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天鹰一号”四种方案模型的吹风任务都结束了,剩下 的大量工作就是对所有数据进行全面分析、比较,最终形成吹风试验的技术报告上 报基地,基地根据试验部的吹风报告和计算部的计算报告,再根据情况安排范伯勋 用模型自由飞作一下验证,最终根据三方面的试验情况形成基地的一份技术报告, 上报华天儒院士那儿,由国家专家委员会最后审定实施。 李栋不用倒班,基本上每个星期天都往陆雅蕾那儿跑了。 春暖花开,基地院子里每个星期天都显得挺热闹。有的大人带着孩子在院子里 有放风筝,有的在球场玩,有的在家门前的草坪上跳绳、打羽毛球。 费聪和夏敏的儿子费小天开始蹒跚学步了。费聪每次回家,最喜欢干的事情就 是把儿子抱到家门外的草坪上,跟夏敏一起,一边站一个,让儿子从自己这头走到 夏敏那头,又从夏敏那头走回自己这头,乐此不彼。 这天,李栋和陆雅蕾路过他们家,看到两个人逗费小天走路的情景,就住了脚, 饶有兴趣地看。看了一会,李栋忍不住了,几步跑过去,把费小天抱起来,举过头 顶。费小天兴奋地笑着,害怕地叫着。 李栋举着费小天转圈,说:“小天,儿子,叫爸爸,叫爸爸呀。哈哈哈,小天 叫了,叫我爸爸了。哈哈哈。” 费聪不干了,纠正道:“你怎么能让小天叫你爸爸?那不乱套了吗?顶多算个 干爸爸。” 李栋说:“你一边去!别影响我和儿子玩。” 费聪对陆雅蕾说:“陆姐,还有这种人,真霸道。” 夏敏看出苗头,悄悄地对陆雅蕾说:“陆姐,看出来了吗?李博士想结婚、要 孩子了。” 陆雅蕾说:“是呀,从北京见到梁冬回来,就老是缠着我要结婚。” 夏敏说:“他都33岁了,你也27岁多,该结了。” 陆雅蕾说:“我还没有作好结婚的准备。” 夏敏想劝什么,看李栋放下费小天,走过来,就没再说什么,而是看着陆雅蕾 摇了摇头。 李栋和陆雅蕾告别费聪一家,往宿舍方向走。路过基地图书馆门前,两人相视 一眼,心有灵犀,相依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睹物思情,他们相识的一幕幕情景, 又历历在目。 李栋谈起结婚的事情,说:“梁冬有了家,有了儿子;费聪比我小好几岁,有 了费小天;纪春明比我大两岁,但是跟叶小梅恋爱比咱们短得多,现在也有了孩子, 快出生了。我呢?别说孩子了,还是光杆一条!我为什么不能结婚?我哪点比他们 差?” 陆雅蕾说:“没人不让你结,遇到合适的,你就结呀!” 李栋说:“你就是合适的呀!” 陆雅蕾摇摇头,说:“李栋同志,我早说过,和我谈恋爱,要有足够的耐心, 就好比我和AR理论打交道那样,耐心,耐心,再耐心!以最大的耐心迎接挑战。对 不对?” 李栋说:“你还是因为博士没毕业,才不想结婚的?” 陆雅蕾点点头,答:“有这个因素。” 显然陆雅蕾的意思还有别的因素,李栋实在是不耐烦了,忍不住发牢骚道: “如果你50岁都拿不到博士学位,你要我等到50岁?” 陆雅蕾看着李栋,说:“50岁?可能吗?你太小看我了。” 李栋本来说气话,见陆雅蕾认真了,也认真地说:“怎么不可能?我就认识一 个50岁了还没拿到博士学位的。不过,他早结婚了,孩子都考上大学了。” 陆雅蕾说:“同志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继续当你的光棍,站好最后一班岗, 啊?真心希望你成为一名全基地最出色的光棍!” 李栋拿陆雅蕾没办法,生气不成,不生气也不成,无可奈何地望着陆雅蕾,表 情像一个想吃糖又吃不到糖的孩子,反而逗得陆雅蕾哈哈大笑。陆雅蕾想着蒋总三 番五次劝她、催她把婚结了,她也不忍心老是看到李栋失望的样子,就小声说: “好,好。我答应你,结婚。行了吧?” 李栋一听,高兴得跳起来,抱起陆雅蕾就原地转圈,边转边催问什么时候去领 结婚证?陆雅蕾假装头转晕了,故意不回答李栋。她真没想好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 李栋最后还是跟陆雅蕾商定了领结婚证的时间,那就是等他完成“天鹰一号” 选型吹风任务技术报告之后。 李栋回到试验部就火急火燎地催各方面加快工作进度,“天鹰一号”四种方案 选型试验的技术报告很快由他执笔完成。当天,他到沈东山那儿交过报告,立即就 跑到政治部去开证明,填“结婚登记表”。 组织科王干事一边帮着李栋填表,一边笑呵呵地问:“李主任,啥时候能喝你 的喜酒呀?” 李栋一脸喜气,说:“很快,说办就办。” 王干事说:“你俩也够磨叽了,都不小了。早点结婚,早点入洞房,早点生出 气动事业的接班人,多好的事!双博士的后代,那得优秀到天啦!” 李栋笑了,问:“王干事,有对象了吧?” 王干事答:“没呢。” 李栋说:“抓紧上,啊?一个人,如果结婚都不积极,他干别的,也积极不到 哪儿去!” 王干事盖上章,递给李栋:“李主任,祝贺你!” 李栋接过来,生怕印泥没干,就吹了吹,才叠起来,放进衣兜,说:“谢谢。 喝喜酒那天,一定去啊,我要好好请你喝一杯!” 王干事答:“一定!” 李栋哼着小曲匆匆走了。他一刻都不想等,立刻到试验部车队搭了辆进城的便 车,很快赶到计算部。又跟陆雅蕾一起借了两辆自行车,两人骑车进城,直奔城区 婚姻登记处领结婚证。 涪州城的马路这两年修得又宽又直。李栋、陆雅蕾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并排往 前骑,说笑着,一会你超过我,一会我超过你,其乐融融,笑声不断。 两人赶到婚姻登记处,院门开着,办公室却关着。 李栋叫住一个工作人员打听:“同志,这儿怎么没人上班啊?” 那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局长正在召集几个部门的人开会,估计要等半小时左右。 李栋跟陆雅蕾就站在办公室门口等。 李栋开玩笑道:“没想到陆雅蕾同志这一回态度很端正,行动很积极。” 陆雅蕾说:“要不是蒋总老是劝我、催我,我才不急呢。” 李栋说:“蒋总用心良苦啊,我们结了婚,就能全身心投入到下一阶段‘天鹰 一号’的试验,免得老惦记结婚这档子事。” 陆雅蕾说:“那是你惦记。” 李栋承认:“是我惦记,行了吧!哎,听说你们也完成最后的计算报告了,选 的那个型号,能透露一二吗?” 陆雅蕾说:“我没参加计算,哪知道。你们呢?” 李栋说:“你又不感兴趣,给你说也白搭。” 陆雅蕾说:“我现在感兴趣。” 李栋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说:“这里不安全,不能乱说。” 陆雅蕾说:“我们用英文。” 李栋还是拒绝道:“间谍最擅长英文,他听起来更方便。” 陆雅蕾说:“去!净找理由。” 李栋还是放低声问:“你先透露点你们的……哪怕一点点。” 陆雅蕾左右看了看,也小声说:“哎,我们选的,是能做这个的那一款。你们 呢?”陆雅蕾边说边举起手掌,做了个飞机眼镜蛇机动的动作。 李栋一下子愣住了,他知道他们试验部的结论与计算部的结论不一样了,这个 结果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他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李栋问:“你们的理由呢?” 陆雅蕾并没有察觉李栋内心的变化,说:“还要什么理由?先进就是理由!” 李栋摇头说:“可那一款,先进是先进,技术难度太大,中国目前暂时做不了。” 这一下轮到陆雅蕾愣住了,她本来以为两个单位会不谋而合,一起选择最先进 的方案,事实看样子却是南辕北辙,她吃惊地问:“你们……你们退而求其次了?” 李栋郑重地点头。 陆雅蕾急了,说话也不讲什么方式了,她说:“你们……你们到底什么臭眼光! 这是哪些人的馊主意啊,沈东山?你?还是你们大家?” 李栋说:“你别这么说好不好,选最先进的搞不出来,白搭!” 陆雅蕾无法容忍了,情绪一下子变得极其糟糕,这个在科学研究上一心追求完 美,追求极致的姑娘显得无比失望。她说:“你们再怎么,也不能这么选啊……他 们年纪大的保守一点、眼光现实一点,可以理解,可你李栋也这么保守?我不给你 说了!” 这时,工作人员散会了,纷纷下楼。登记处办公室的门也打开了。工作人员是 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望了李栋跟陆雅蕾一眼,说:“哎哎,两位新人,可以办 了,请进来吧。” 陆雅蕾却没心情去办了,她不想一辈子留下一个不愉快领取结婚证的记忆,就 想另找时间再说。她一脸阴云地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也没给李栋解释一句。 李栋也生气了,心想,这什么事啊,说翻脸就翻脸,这样就是结了婚又有什么 意思,也就赌气地骑上自行车,用力蹬,很快超过了陆雅蕾,先回去了。 陆雅蕾望着李栋的背影远去,泪水“哗”地流了下来,恨恨地想,你走吧,走 吧。走了拉倒,以后求我也不来了,打你的光棍去吧。 那位管登记的妇女望着他们感叹:“提前闹闹也好,免得登了记再离,更麻烦。” 几乎在李栋和陆雅蕾去领结婚证的同时,基地专家委员会正在开会,沈东山从 林延河那儿已经提前知道了蒋承先他们的结论,但是,蒋承先并不知道沈东山他们 的选择结果,他跟陆雅蕾的想法差不多,以为沈东山他们大抵会跟他们异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