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栋和陆雅蕾结婚之后不久,国家正式下达批复,按照风洞基地“天鹰一号” 选出的B 型方案,实施“天鹰一号”工程。 根据战机设计部门的估算,“天鹰一号”定型气动试验时间将跨越五六年。由 于整个设计都凝聚着自主创新的智慧和心血,因此从战机整体外形到每个细小的局 部,都要按照设计图纸加工出模型,进行数百次、几千次甚至上万次的反复吹风、 改进设计,最后确定最佳参数,形成全新的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设计方案,提交给 战机生产工厂试制样机。这就给基地的数值计算、风洞试验和模型飞行试验都提出 了许多新课题,许多原来不突出的矛盾也充分暴露出来,特别是风洞和相关设备、 设施陈旧,不能满足试验需要的矛盾很尖锐。 李栋极力主张抓紧战机正式设计方案完成前的宝贵时间,按照战机气动试验的 技术要求,结合国家未来型号发展的需要,突击建设新型特种风洞。沈东山也很支 持他,鼓励他按照轻重缓急,牵头先完成一份建设新型特种风洞的技术论证报告。 但是,报告由基地呈报给总部和国家有关部门之后,久久没有回音。 一天,林延河、陈浩突然来到试验部。 林延河一见沈东山、李栋和纪春明就问:“沈总,试验全都展开了吧?” 沈东山答:“全展开了,但是特种风洞的试验进度无法按照计划推进,主要是 特种风洞太陈旧了,修修停停,拿出的数据,也成问题。” 林延河表示,他们今天就是为特种风洞的事情来的。国家有关部门已经下达批 复,经费也下来了。不过,国家并没有批准按照李栋牵头上交的论证报告建设新的 特种风洞,而只同意对正在进行试验的现有特种风洞进行技术改选。 沈东山和李栋、纪春明都怔住了。 陈浩说:“你们也别失望。有这个结果就算不错了,说起来,得感谢‘天鹰一 号’,没有它,想有这个结果,难!” 林延河也说:“是啊,你们赶紧按照批复的方案搞个施工计划,基地研究一下, 早点动工!” 李栋急了,说:“林司令,陈政委!光进行技术改造,恐怕只能解眼前之急, 应该按原来的设想,建一座新的特种风洞……能不能再通过总部到国家有关部门争 取一下?” 纪春明悄悄拉一下李栋的衣襟,想提醒他别说了。李栋却还是坚持说出了自己 的意见。他也知道,已经批复了的方案,要更改,几乎是不可能的。 果然,林延河、陈浩摇摇头,他们觉得这样的问题不需要解释,也没什么解释 的。 李栋突然产生了一个新想法,想对林司令、陈政委说,沈东山以为他又是提没 用的意见,抬手制止了他。 沈东山说:“林司令、陈政委,进风洞里面看看吧?” 沈东山领着他俩进了风洞。 李栋愣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在风洞里例行公事地陪着林司令、陈政委转了一圈,送走他俩,李栋心里那个 想法琢磨得更清楚了,他知道直接说,沈东山和纪春明可能都不一定理解,就生出 一个主意,一定要拉他俩到基地文化活动中心去。 沈东山和纪春明都很奇怪,试验这么忙,去看基地文化活动中心干什么?他们 以为是不是李栋发现了那儿有什么新的娱乐项目,可以让他们放松一下,也就没扫 李栋的兴。到了基地文化活动中心,看到那里支着脚手架,现场乱七八糟,许多建 筑工人在忙碌,沈东山跟纪春明才猜出李栋是别有用意。 李栋解释说:“沈总、春明,不来亲自看一看,你们可能不相信,这文化活动 中心进行旧房改造,你们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二百万!如果重新建设一座这样规模 的文化活动中心,我问过技术人员,二百万也够了!可是,上新项目,没门!改造 旧项目,可以!哪怕跟上新项目花差不多的钱,也行!所以,这个文化活动中心只 能保留旧框架,花大量的钱进行改造。这是体制上的弊端啊!” 沈东山知道李栋决不是带他们来说这个事,一定另有想法,就说:“你想说什 么就直说吧?” 李栋说:“特种风洞现在不让重新建设,那我们就折中一下,从计划拨付的经 费中,拿出三分之一,适当改造老风洞,利用老风洞的基础设施,用剩余三分之二 的经费另外接建一座新的风洞主体!” 沈东山一震,李栋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也有点出格。他在基地工作这么多年, 经历过无数小打小闹偷梁换柱的事情,但是,像这么不拘一格地移花接木,他确实 想都没想过。他掏出烟斗点上,猛抽几口,沉默着。 纪春明在一旁立刻反对,提醒沈东山:“沈总!不能这样干!这等于是欺上瞒 下啊。” 李栋严厉地制止纪春明:“纪副主任!你不要影响沈总思考!” 纪春明不理李栋,继续说:“沈总,我们宁可试验慢一点,也不能违反规定! 这决不是小事!你千万得慎重!” 李栋见沈东山还是不表态,估计他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就更详细地说 道:“沈总,为了‘天鹰一号’,冒再大的险,我认为都是值得的!况且基地设计 部几年前就由南钟、宋枫他们做过新建特种风洞的论证,通过了立项评审,后来, 也是因为国家形势变化,没批。设计好的图纸放进了仓库。现在直接把那图纸的试 验段部分想办法要来,就可以干。将来上级就是发现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这是别 出心裁地进行改建!” 沈东山猛抽几口烟斗,不动声色地在一棵树上磕磕烟灰,对李栋说:“先按技 术改造方案做计划,其它的不要提了!” 纪春明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 李栋以为沈东山还是担心那么做的后果,说穿了就是怕担责任,怕丢乌纱帽, 就失望地摇摇头。 夕阳西下。金龙河谷连绵的稻田一直铺展到金龙山脚。晚风吹来,绿浪翻滚, 田里的蚂蚱受惊般四处乱蹦,不少蹦到了田间小路上。 纪春明上身穿着便装,下身穿着军裤,拿着一只小塑料袋,正在田埂上帮沈东 山老伴赵阿姨捉油蚂蚱。最近,随着“天鹰一号”任务深入展开,他跟李栋的职务 都得到提升,李栋从室主任岗位被提到部里跟沈东山当助手,任副总工程师了,他 顺理成章从副主任被提拔为主任。 职务提升,工作顺利,纪春明心情很好。这天,他从试验厂房回宿舍,碰上沈 东山老伴赵阿姨要去稻田边捉油蚂蚱,沈总特别喜欢吃这东西下酒,就回宿舍换了 上衣,主动去帮忙。 捉了约半小时,赵阿姨看到袋子里的油蚂蚱已经不少了,就告诉纪春明,可以 了。纪春明让赵阿姨不要客气,又替她捉了二三十只,才罢手。 赵阿姨把那些油蚂蚱带回家,刚刚在锅里放了点油煎熟,端上饭桌摆好,沈东 山就下班回家了。他在门口闻到香味,就很兴奋。进了门,一见桌上焦黄喷香的油 蚂蚱,伸手就要尝一个。老伴白了他一眼,沈东山才讪讪地缩回手,摘帽子、脱外 衣、洗手,做完一套吃饭前的准备动作,才坐上桌子。 老伴已经把碗筷、酒杯给他摆好,一塑料桶公斤散装白酒放在桌上。沈东山提 起塑料桶,满满地倒上一杯,美美喝上一大口,才夹起一只油蚂蚱放在嘴里。他的 表情很是享受,边咀嚼边对老伴说:“这个季节的油蚂蚱就是香,你也尝尝?” 老伴对他最近酒喝得凶,一礼拜一桶,很是担心,就劝道:“我说你还是少喝 点啊。现在越老越管不住自己了,天天喝,你还做不做事情了?” 沈东山最近喝这么多酒是有原因的,一来“天鹰一号”吹风试验李栋和纪春明 完全独当一面了,他高兴;二来他最近一直在思考和筹划特种风洞改造的事情,李 栋提出的用三分之一经费改造,用三分之二经费接建一座新风洞主体的思路很大胆, 然而要付诸实施难度很大,沈东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他是那种越喝酒脑子越好用 的人。不过,沈东山没向老伴多解释。几十年了,他养成了个习惯,不跟老伴谈工 作上的事情。 沈东山自顾自喝酒,一只只吃着油蚂蚱。他用筷子拔拉着盘子中的蚂蚱,发现 什么似的问老伴,往天她捉的油蚂蚱都是些老弱病残,为何今天的又肥又大,是不 是找小朋友帮了忙。 老伴告诉他,现在又不是节假日,小朋友都在上学,哪儿有时间帮她忙,是纪 主任帮她捉的。老伴说完,还感慨,这个纪春明就是实在,对人实在,做事也实在。 一般人,别说干上了正团职的领导,就是当个连长、指导员什么的,哪个还拿得下 架子,帮她捉油蚂蚱。 沈东山听说今天的蚂蚱是纪春明帮助捉的,心情和胃口都大受影响。心想,这 个纪春明,提了室主任,做事还不注意一点身份,这要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他寻 思,得找个机会,说说他。 李栋被提拔为试验部副总工程师后,由于他仍然负责“天鹰一号”吹风试验的 技术抓总,因此,他的工作岗位跟当室主任时几乎没什么区别,每天仍然跟纪春明 一起在风洞里忙碌。最近,“天鹰一号”正式设计方案吹风任务尚未下来,与“天 鹰一号”相关的机载导弹吹风试验却比较多。最近,机载导弹K8子项进行特种风洞 吹风,李栋跟纪春明便一直工作在特种风洞中。这座特种风洞建成于七十年代初, 全钢结构。由于吹风试验时压力、温度、电压都超高,因此,整个洞体钢板很厚实, 洞体形状笨重,有的部位还漆成红色,上方竖着醒目而巨大的“危险”标志。这座 特种风洞平常的任务比较少,加之全部部件生产于“文革”时期,当时生产管理和 秩序比较混乱,有的部件质量不太好,因此,在这座风洞里吹风,经常出故障,令 李栋和纪春明很头疼。不过,李栋头疼与纪春明还不一样,纪春明仅是心烦,而李 栋心里是有想法的,他觉得这种明摆着应该淘汰的设备,却不同意淘汰,只让进行 技术改造,实在令人无法理解。他觉得用三分之一经费改造,用三分之二接建新的 特种风洞主体,是眼前既能应付上级主管部门又能满足试验需要的两全之策,绝非 他心血来潮,更不是权宜之计。他很清楚这样做有可能产生的后果,不过,看到沈 东山一直没把话说死,很显然处于犹豫和矛盾之中,李栋就又冒出一个新想法,要 促成沈东山下决心按他的思路搞这座特种风洞的技术改造。 李栋的新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拖延特种风洞故障修复时间,影响K8子项完成, 形成特种风洞修修补补的技术改造无法适应“天鹰一号”试验的印象,然后看沈东 山如何决策。 所以,特种风洞这一次故障检修,明明基本上可以做试验了,李栋却又提出新 的更高要求,把检修时间一再推延。 沈东山觉得不对劲了,专门到现场查看。 费聪正在用仪表测试一组元器件,一抬头看见沈东山,便喊:“李副总、纪主 任,沈总来了。” 李栋和纪春明先后从风洞里出来,沈东山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沈东山问:“李副总,检修得怎么样了?” 李栋答:“凑合吧。” 沈东山问:“K8子项试验今晚可以恢复吗?” 李栋说:“要说恢复,现在都可以。只是,我觉得隐患没排除彻底,这心里总 是不踏实。如果能够再给我们一天,检修彻底一点,明晚恢复试验,就比较理想了。” 纪春明对李栋这个做法大为不解,但是,当着面,他又不好让李栋下不了台。 他一会儿看李栋,一会儿又看沈总,心里对表不表明自己的态度矛盾着。沈东山目 光平静,他看出纪春明有话说,但是,并没有鼓励他说的意思,很快把目光移向李 栋。纪春明见沈东山这样,也就知趣地没说什么。 沈东山看出了李栋的用心,但是,他也不想点破,不想当面跟李栋争论,更不 想马上和盘托出他的想法,就说:“李副总,那就按你的想法办,安全第一。在特 种风洞做试验,不讲安全,质量和效率都无从谈起。” 纪春明这一下忍不住了,他担心这么拖下去,影响了K8子项试验进度怎么办? 就着急地说:“沈总,其实——” 沈东山打断纪春明,没让他说下去:“纪主任,你不要说了,就按李副总说的 办。啊,就这样,你们接着忙。我走了。” 沈东山离开,李栋望着沈东山的背影得意地一笑,纪春明看到了,不悦地摇头。 李栋不介意纪春明的表情,对他说:“纪主任,你发现没有,沈总最近对K8试 验好象不怎么着急了?” 纪春明没好气地说:“那是沈总给你面子?你知道不,赵阿姨告诉我,沈总最 近每天晚上都要喝很多酒,喝得似醉非醉的,才能睡踏实。因为不这样,他听不到 风洞响,睡不着。我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纪春明说完,转身离开了。 李栋不安了,有些难受地站在那里。 纪春明当晚去了沈东山家,当着李栋不好说,他要跟沈总好好谈一谈。 两人走出家门,在稻田边漫步。天光正在逐渐变暗,一轮月亮已经升起在天边。 山坡上除了偶尔有当地的老百姓背着柴禾、猪草走过,几乎看不到人了。 沈东山跟纪春明走上了稻田边的半山坡,坐到一块大石头,沈东山掏出烟斗抽 烟,月光下烟头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很醒目。 纪春明说:“沈总,我就不明白,你原来对K8试验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早点做 完了,好开展技改,现在李栋有一天没一天地磨叽,我急得够呛,可你,反倒一点 不急了?” 沈东山说:“你急什么?我就想让李栋这么磨叽下去。” 纪春明问:“那是为啥?” 沈东山说:“你想,李栋一门心思磨叽试验,只要试验没完,他就没时间折腾 技改的事。” 纪春明还是没弄清沈东山的意图,问:“那技改怎么办?” 沈东山说:“什么怎么办?照样干啊。你以为我最近天天在家喝那么多酒,就 为了好睡觉。不是的,我在琢磨这件事情,现在我都细细想好了。” 纪春明听沈东山的语气,看沈东山的表情,悟到了什么,说:“看来你是将计 就计让李栋磨叽,是这样吧?” 沈东山很欣慰地看了纪春明一眼,说:“春明,看来你跟我这么多年,没白跟。 我想让李栋高高兴兴地在老风洞中做K8试验,而且我还准备请华院士再弄点试验来。 春明,李栋和你都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纪春明这下完全明白了,原来沈总是担心影响他和李栋在部队的发展,不想让 他俩参加冒风险的偷梁换柱式技改,就诚心诚意地说:“沈总,你不该把我撇开呀。 我其实也早就想好了,能不按李栋说的那样干最好不要那样干,但是,一旦你决定 要那样干了,就由我来干。咱们风洞离了谁都行,不能离了你呀。” 难得动情的沈东山在月光中望着纪春明感动了,说:“春明,我其实非常希望 你来做这件事,不是为了我,我沈东山没那么重要,是为我们这个事业,我们这个 事业需要搞一座新、老风洞试验段并存的风洞,我姑且叫它连体风洞吧。你们年轻 人,精力旺盛,脑子活,效率高。但是,我不想勉强你,更不愿意委屈你。你现在 自己提出来,我很高兴,那就一起干吧。而且,我告诉你,我给部长、政委悄悄沟 通过,我请求他们不要过问,他们答应了。跟设计部的刘总也沟通好了,他按部与 部横向协作课题提供原来设计好的特种风洞新试验段图纸,还替我们保密。” 纪春明也被沈东山的信任感动了,有些激动起来,说:“沈总,那就干吧。” 沈东山提醒道:“不过,你要作好各种思想准备。” 纪春明心想,跟着沈总干,只要有利于国家,有利于“天鹰一号”,有利于基 地将来的发展,又能错到哪儿去,就说:“大不了这个官不当了,不当官也一样干 事啊。” 沈东山说:“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过,咱们既要冒险,还得讲究策略啊。” 纪春明点点头,跟沈东山探讨起具体的步骤,两人在夜色中商量到半夜才回家。 陆雅蕾听说蒋承先老伴王秀芬要来基地了,便思谋着要为蒋承先的“将军楼” 好好打扫一下卫生。而且,最近纪春明工作特别忙,也有两三个星期没到蒋承先处 打扫卫生了。可是,等了几天,锣齐鼓不齐,陆雅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一天, 她很偶然地听到蒋承先说,他老伴已经上了火车,从北京出发了,陆雅蕾这才赶紧 约了夏敏、叶小梅和朱铁江、潘志雄暂时停了手里的工作,带着扫帚、拖把、铁锨 等清洁工具走进蒋承先的小楼。 陆雅蕾给五个人分工,说:“朱铁江、潘志雄,你俩负责院子,杂草拔掉,枯 树叶扫干净,花盆摆整齐。我们仨嘛,收拾里面。小梅,你记住剪点窗花,就剪你 拿手的那个什么,对了,喜鹊闹梅。打扫完卫生后再布置一下。” 夏敏望着陆雅蕾说:“陆姐,我发现每次到蒋总家,你就变得像他女儿似的, 一副小主人的架势。” 陆雅蕾说:“少废话,就你话多。干活吧。” 五个人分头在小楼内外干起来。 陆雅蕾负责厨房,她过去很少进蒋承先的厨房。这次进去了才发现,由于厨房 用得很少,虽然不乱,却落上了一些灰尘。陆雅蕾还发现厨房放置了一台精致的小 天秤。她拿起天秤端详,想着蒋承先做饭做菜用天秤称重量的认真劲,就觉得有趣, 会心笑了笑。她打湿抹布,先擦那台天秤。 叶小梅负责打扫客厅。客厅不怎么脏,很快就打扫完了。叶小梅就剪了窗花往 窗上贴。她担心没贴正,叫夏敏:“夏敏,你来看看正不正?” 夏敏走到客厅,仔细看了看,伸出右手指挥:“往上一点点,往左一点,好了。” 叶小梅问夏敏:“楼上卧室贴不贴?” 夏敏拿不了主意,就冲厨房问陆雅蕾:“陆姐,楼上卧室贴不贴?” 陆雅蕾在厨房说:“客厅意思一下就行了,卧室贴什么呀?” 夏敏嘻嘻一笑,说:“就是,卧室贴了,人家王阿姨来了,别以为蒋总又娶了 一个,那还了得?” 陆雅蕾在厨房听见,就斥责夏敏:“你想什么呢?少胡说八道啊。” 夏敏向叶小梅伸了一下舌头,又向厨房陆雅蕾那里做了个鬼脸。 五个人齐心协力,仅用一个小时就打扫完毕。陆雅蕾让叶小梅、朱铁江、潘志 雄他们继续回去上班,她跟夏敏又商量了一阵子第二天接王阿姨的事情,两人分头 作准备。 第二天下午,陆雅蕾跟夏敏陪着蒋承先一起到涪州火车站接王秀芬。陆雅蕾把 手里的鲜花交给蒋承先,蒋承先很高兴地接过去。 王秀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站。 陆雅蕾眼尖,首先看到了她,直向她招手:“王阿姨,在这儿哪。” 蒋承先拿着鲜花迎上去,王秀芬很是意外地看着蒋承先,她没想到都这么大年 纪了,蒋承先还用这么热烈而浪漫的方式接她。蒋承先送上鲜花,还亲热的拥抱了 她一下。 夏敏和陆雅蕾上去接过王秀芬的行李,站一边,让老两口说话。夏敏对陆雅蕾 说:“看人家蒋先生和王阿姨多现代、多懂感情。哼,我那口子现在除了床上热乎, 平常抱得难得抱我一下。” 陆雅蕾白了夏敏一眼,说:“你羞不羞啊?” 夏敏一点不在乎,说:“你说,李栋敢在这儿抱你吗?” 陆雅蕾制止夏敏说下去,夏敏却说陆雅蕾假正经。 蒋承先跟王秀芬说着话走在后面,陆雅蕾和夏敏提着行李走在前面。王秀芬边 走边打量火车站周围的景物,感叹:“变了,认不出来了。我当年走的时候,这地 方都是稻田、麦地,现在全成大街了。” 回家第一顿饭,蒋承先亲自下厨,招待老伴。王秀芬要帮忙,被蒋承先推开, 说:“今晚你什么都不要做,去看电视,等着吃一顿现成的。” 王秀芬哈哈笑着,乐得坐客厅看电视。不过,她不时会悄悄看一眼厨房,看到 蒋承先在厨房不亦乐乎地忙着,不时翻看着菜谱,对照菜谱数着花椒粒数,用勺子 舀盐和糖也要放在天秤上称,就捂住嘴乐。心想这个呆子,几十年来,做个饭还是 老样子。 晚饭很丰盛,味道确实也不错。蒋承先跟老伴吃完,又收拾好了碗筷、杯盘, 两人就坐到客厅看电视。 该问候的问候了,该关心的关心了,蒋承先坐在客厅里一时就没了话。长期单 身生活,他习惯跟身边的年轻人一起,工作、娱乐、聊天,如鱼得水。偶尔回北京, 三个老人对他有说不完的话,他基本上没时间单独跟王秀芬说什么,即使说,三言 两语,意思和情感点到也就行了。现在,突然单独陪着王秀芬,蒋承先就觉得别扭、 不自在。他不是那种喜欢把时间花在看电视上的人,更不是那种即使毫无意义的话 题也能津津乐道的人。而且,跟老伴生活了几十年,两人知根知底,性格脾性都了 如指掌,对方在生活上大致想什么,几乎都有数,蒋承先就觉得再说什么显得多余。 蒋承先眼睛盯着电视,却什么也没看进去,他的心思早飞到了机房,想着此刻 机房里一个个熟悉的部下们在忙什么、说什么、玩什么,想着陆雅蕾会不会在加班, 想着“天鹰一号”计算任务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如何解决。 时间过得很快,对电视剧看得很投入的王秀芬,倒不在意蒋承先有没有话说, 几十年了,她习惯了蒋承先的三言两语,就像在北京,她习惯了三个老人唠叨一样。 熄灯号响起,王秀芬看了蒋承先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接着看了晚间新闻。 晚间新闻结束了,蒋承先仍然木呆呆地坐着,王秀芬就故意打了个呵欠。 蒋承先知道王秀芬催他上床睡觉了,可是他一点不想睡,他也很少这么早上过 床。这么早上床干什么呢?年轻时有渴望、有激情,说不完的情话,做不够的情事, 早一点睡觉求之不得。现在上年纪了,蒋承先不适应老两口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了。 蒋承先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秀芬,你先睡。最近任务挺重,我到机房 看看。” 王秀芬没想到自己难得来探次亲,蒋承先火车站接她还挺亲热,怎么一回了家 反而冷淡了。莫非火车站是做给他的部属看的?不过,王秀芬是那种对丈夫很宽容 的女人,她知道丈夫是那种心中只有工作的人,年轻时蒋承先几天几夜加班她都没 一句怨言,现在都上年纪了,她更不会说什么。只是,她心里确实有一点不乐意, 就望着蒋承先小声问了一句:“有事啊?” 蒋承先说:“是啊,我得去看看。我可能回来晚,你不要等我。” 蒋承先回避着老伴探询的目光,听到老伴应了一声,就获得大赦似的匆匆出了 门。 蒋承先走向计算部机房。虽然最近“天鹰一号”任务进展顺利,并没有安排加 班,但是,整个机房依然灯火通明,陆雅蕾机房的灯也亮着,看来她也在加班。蒋 承先一看到机房的灯亮着,心里也亮堂了似的,感觉特别舒畅。一年四季,他如果 哪一天晚上不到机房呆上几个小时,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家睡觉都不踏实。 蒋承先推开机房门,朱铁江、蔡长风、潘志雄三个人“斗地主”玩得兴起,没 有注意到蒋承先进门。 潘志雄说话有些结巴,他正对着机房门,首先看到蒋承先,结结巴巴地叫了一 声:“蒋、蒋啊总来了。”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按规定,机房是不准玩扑克的,但是,晚上加班累了,玩 一会,蒋承先也视而不见,算是默许,有时来兴致了,还会跟他们一起玩两把。不 过,朱铁江、蔡长风有些纳闷,蒋总的老伴不是来探亲了吗?怎么不在家陪老伴, 又跑到机房来了? 蒋承先笑着说:“呵呵,斗地主啊。来,来,还是咱们四个打”拱猪“(中国 桥牌),谁跟我打对家?” 蔡长风问:“你不陪王阿姨了?” 蒋承先答:“她坐了两天火车,累了。先睡了,我这么早哪里睡得着。来吧, 谁跟我打对家?” 朱铁江立刻说:“我跟蒋总打对家吧。” 潘志雄不干了,说:“你今天手气那么臭,臭、臭得很。还是我跟蒋总打对家。” 朱铁江冲潘志雄瞪眼,说:“新兵蛋子,敢给老兵叫板,嗯?” 蒋承先见两位部下争执不下,很高兴。他喜欢这种气氛,年轻人争着跟他搭对 子,说明他们即使玩也愿意跟他合作。蒋承先同情“弱者”,就对朱铁江说:“铁 江,你就别欺负小潘了。来,小潘,坐我对面,咱俩打对家。老规矩啊,输了钻桌 子。” 潘志雄却觉得这是蒋承先更欣赏他,精神大振,说话也就有几分讨好蒋承先的 意思:“好呢,蒋总才是真正的老兵嘛,你朱铁江算啊老几?” 潘志雄这一说,把几个人都逗笑了。朱铁江说:“你们注意没,潘志雄只要拍 蒋总的马屁,说话就顺溜多了。” 蒋承先哈哈笑起来,说:“行了,别拿小潘说事了。发、发牌。” 朱铁江拿起扑克,看着蒋承先说:“噫,蒋总咋也结巴了,向潘志雄学习了? 发、发牌。”朱铁江摹仿着蒋承先的声音。 蒋承先更乐了。那一刻,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老伴,完全融入了面前的年轻人中。 四个人开始认真地打起牌来。由于实力接近,牌运也差不多,激战二十多分钟, 朱铁江跟蔡长风终于被拱成“肥猪”,按规矩钻桌子。潘志雄很兴奋,在朱铁江钻 桌子时,跑到他要出来的一边,故意使坏叉开腿,朱铁江埋着头没看见,就不知不 觉地从潘志雄的胯下钻了过去。钻过去朱铁江才发现自己受了胯下之辱,气恼地追 打潘志雄,闹腾好一阵才平息。 时钟敲响十二点,蒋承先跟潘志雄又赢了两回之后,接着一回却输了。按理, 蒋承先输了是可以不用钻桌子的,他不钻,谁也不会有意见,但是,蒋承先不愿意 在部属面前倚老卖老,搞特殊。认输认罚,他觉得这样才有意思。他钻桌子时,潘 志雄细心地伸手护着蒋承先要出来的地方,生怕他碰着。 这时,陆雅蕾推开机房门进来,一开始她以为都是些单身汉在玩,没注意刚钻 在桌子下面的蒋承先。蒋承先看到陆雅蕾,不想让她看自己的狼狈相,呆在桌子下 不动了。 陆雅蕾说:“铁江啊,又在玩牌,都什么时候了?” 朱铁江故意出蒋承先的洋相说:“陆姐又加班啊,蒋总在钻桌子呢。” 陆雅蕾这才注意到桌子下的蒋承先,叫起来:“哎呀,蒋先生,你看你这什么 样子?还不出来,躲下面干什么?我以为你今晚陪王阿姨呢。都十二点了,还玩什 么呀?还不赶紧回去。” 蒋承先从桌子下爬出来,冲陆雅蕾笑一笑,说:“十二点,还早嘛。再打一把, 再打一把,让他们再钻一次桌子就回去。” 陆雅蕾见劝不了蒋承先,就训斥三个小伙子:“你们三个好意思啊?王阿姨这 么多年没来部队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还跟蒋先生玩什么玩呀。真是乱弹琴。” 三个小伙子都觉得陆雅蕾说得对。朱铁江对蒋承先说:“陆姐说得对,蒋总, 咱们不玩了,你该回去了。” 蒋承先赖着,还不大想走,陆雅蕾不由分说,拉着蒋承先的胳膊出了机房,边 走边责怪他:“还不快回去,说不定王阿姨都等急了。” 蒋承先意犹未尽,像个贪玩的孩子般埋怨陆雅蕾:“哎呀,就再玩一把都不行, 还早嘛。” 陆雅蕾紧抓着蒋承先的胳膊,生怕一松开,他又会回机房去玩似的,她一直送 他到家,见他进了家门,她又不放心多站了一会,看到蒋承先家里亮起灯,又熄了 灯,她才踏踏实实回去了。 蒋承先回到家里,关上门,确实是想再溜出家,去机房玩的。可是,他看到陆 雅蕾一直站在外面不走,知道她是监督他,便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洗漱,然后,关 了灯上床。 蒋承先以为王秀芬睡着了,小心翼翼地生怕碰醒了她。其实,王秀芬并没有睡 着,她一直在等丈夫。月光中,她的脸上有两行泪痕。现在,见蒋承先上了床,眼 里的泪怎么忍也有些忍不住,再次流了下来,她不得轻轻用手擦。 蒋承先感觉到了异样,开了灯,问:“秀芬,你咋了?” 王秀芬说:“没咋,睡吧。” 蒋承先长期一个人睡习惯了,加之年老之后,没有与妻子亲热的冲动,就说: “要不,我睡沙发上去,别影响你。” 王秀芬体贴地说:“算了,你就睡这儿吧。咱俩说说话。” 蒋承先放松了,答应道:“哦,好,就睡这儿。你说吧。” 王秀芬问:“你就真的那么忙吗?” 蒋承先不想对妻子撒谎,说:“我习惯了每晚在机房呆一会。” 王秀芬感叹道:“我们两地分居这么多年,你一个人过惯了,过独了,不习惯 两口子一块过了,我知道。你这几年回去也少了,即使回去,也跟我没什么话了。 你的心里只有工作,只有机房,只有你的那些学生、部属。我不怪你。说实在的, 老不在一块儿,我也过独了。一下子睡在一张床上,我也不习惯了,挺别扭的。” 蒋承先心中涌起内疚,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工作和家庭,学生和你,对 我都一样重要,都不可缺少。要说怪,还是怪你,谁让你当初一个人非要回北京?” 蒋承先倒打一耙,反而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王秀芬说:“还不是你把我撵回 去的,没良心。” 蒋承先由衷地说:“咱家多亏你了。” 王秀芬听了这话,心里的憋闷消失了,她说:“就这话听着还顺耳一点。” 蒋承先说:“等哪一天老人们都没了,你还是回来吧。” 王秀芬的睡意随着精神的放松,上来了,她打了个哈欠,答应了一声,把头靠 在蒋承先的肩膀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蒋承先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特种风洞进行“移花接木”式的改造,纪春明进行得很隐秘。他利用沈东山跟 许多协作工厂的老关系,打着“天鹰一号”旗帜,完全按照国家和总部批复的经费 指标,落实了有关设备的加工任务。 不过,纪春明还是很担心这么做的后果。试验部这边倒没有什么问题,有沈东 山暗中做工作,没有摆不平的事。他怕就怕如果有一天,基地察觉了,如果中途叫 停,那损失就大了。 沈东山却早也想好了对策,他告诉纪春明,只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大家就都骑 到了老虎背上,想下也下不了。而且,他了解林延河和陈浩,只要有利于工作,有 利于“天鹰一号”,他们最终会跟他和纪春明一起背黑锅的。基地上下保持一致了, 总部和国家那边的工作也总有办法做通。 一个月后,负责三通一平和土建工作的施工队要进场了。 虽然沈总决定不搞任何仪式,避免人多眼杂露馅,但是,开工的气氛还是要营 造的。纪春明带着几名科技干部和战士在特种风洞厂房外的空地上插彩旗、拉大标 语。大标语是纪春明连夜赶制的,标语的内容都精心推敲过,比如:为建设研究型 试验基地而奋斗;热烈欢迎技改施工队;大干、苦干加巧干,保质保量完成特种风 洞改造工程;立足本职,建功立业以及为气动事业献青春等等,既紧扣实际,又提 气鼓劲。 沈东山走来,远远一看,就对纪春明的工作十分满意。 纪春明迎上来说:“沈总,不搞开工仪式、誓师大会什么的,我总觉得不够劲。” 沈东山说:“就这样挺好,那些都是虚玩意。要不是考虑施工单位的情绪,这 些布置我都不想搞。” 纪春明学着电影里的台词:“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我的明白。” 沈东山哈哈哈大笑,夸奖纪春明也学会幽默了。 不过,随着土建工程的逐步展开,沈东山的心开始提了起来。他知道瞒得了初 一,瞒不了十五。他开始考虑如何给林延河和陈浩放放风。 一天,风刮得比较大,树叶纷纷被刮落,有的飘进沈东山办公室,沈东山去关 窗户,只见天上乌云滚滚,山雨欲来。这时,林延河来了电话。 林延河问:“喂,沈总,忙什么啊?怎么半天不接电话?” 沈东山手里拿着一片落叶,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转,说:“哦,林司令啊,关窗 户呢。刮风了,刮落了不少树叶,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林延河在电话中哈哈一笑说:“别充斯文了,收起你那套观风测雨的把戏吧。” 沈东山一语双关地说:“今天这风有点邪。” 林延河不明白沈东山的潜台词,也没多想,就说:“还能邪到哪里去?只要风 洞里的风不邪就行了。对了,我听说你什么仪式都不搞,就开工了?” 沈东山以为林延河还听到什么消息,有一些紧张地答:“是啊。你听说了?” 林延河却并没有深究,而是担心比计划时间有所推延的K8试验做得怎么样,就 说:“连这点小钱都省,真是抠门抠到家了。K8试验快做完了吧?” 沈东山这下确定林延河对他们“阴谋”没有察觉,就回答:“没有呢。不过, 我们这次技改先做外围的工作,对K8试验影响不大,K8试验肯定会按要求做完的, 你放心好了。” 林延河说:“风洞里的事,有你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样吧,开工酒我没 喝成,庆功酒我可等着喝,管够啊。” 沈东山便又话中有话地答:“你放心,够你喝的。” 两人放下电话,沈东山还是琢磨着,这么打哑谜似的,恐怕不行,还得找机会 毫不回避地跟林延河和陈浩谈一谈。 这时,李栋敲门走进沈东山的办公室,脸色不大好地坐在沈东山面前。 沈东山问:“怎么了?” 李栋直截了当地说:“我有想法。” 沈东山说:“哦,那你说说,什么想法?说吧。” 李栋说:“我不想让纪主任替我背黑锅,我希望你让我去负责特种风洞技改。” 沈东山一听是这个,心想,你不是一直磨蹭K8试验吗?就问道:“你的K8试验 做完了吗?” 李栋说:“没完,但是,谁都可以接着做。” 沈东山摆摆手,说:“别人做我不放心,必须你做,而且要做好。” 李栋并不清楚沈东山的良苦用心,执意要求道:“让纪主任背黑锅,我心里不 踏实,我睡觉都想这事,觉得对不起他。” 沈东山说:“他背什么黑锅啊?我主要看他跟施工队人熟,办起事来方便一点。 要说背黑锅,轮不到纪春明,也轮不到你,有我顶着。” 李栋说:“还是让我把纪主任换回来吧?” 沈东山有些不耐烦了,他不喜欢李栋这样,就说:“你咋婆婆妈妈的,有完没 完啊?你安心做你的试验,做完K8试验再说。 就在沈东山跟李栋谈话时,纪春明拿着一个文件夹走到沈东山办公室门口,因 为听到李栋在里面,他不好打扰,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李栋原来是想替换他, 听到沈东山说起要背黑锅,轮不到他纪春明,也轮不到李栋,有他顶着,纪春明就 有些感动,心中涌起一种悲壮崇高的感觉。 纪春明不想久站门口,听别人说话,就敲了门,进去了。 沈东山看到是纪春明,说:“哦,是纪主任。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呢。李 副总,你回去吧。都什么时候了,不要给我添乱啊。” 纪春明也劝李栋道:“走吧,走吧。K8试验也需要人做,别让沈总不高兴。” 纪春明边说边把李栋劝出沈东山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