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节板斧巧遇及时雨 鹿地君撒豆成雄兵 扬子鳄节板斧纵身跳到墙上,墙说,稳住。鬼子乱枪把他打伤,他就劲跳到墙 外。右腿受了点轻伤。虽然没伤骨头,也是鲜血直滴巴。他强忍着伤痛,瘸着右腿 扎入一个小胡同,小胡同说,留神。回头一瞥,两个鬼子端着刺刀瞄着他的影儿追 来。节板斧生在山东,长在渤海。他对赵各庄的大街小巷,吉拉旮旯蒙上眼睛也能 走得通。他同俩鬼子在小胡同里藏猫猫儿,忽隐忽现,忽东忽西。这个障眼法真把 鬼子弄迷糊了,鬼子看天上,节板斧的飞了飞了的有?一旦天上有不明飞行物,立 即开枪。 扬子鳄节板斧小玩似的走出了赵各庄,在镇北的石灰窑里藏身。他撕下不怕痛 的布衫的一条子,包扎了伤口,止住血,才喘了一口气。可是,抬眼从石灰窑的洞 口看见俩鬼子东张西望地朝着这边摸索上来了。节板斧猫腰绕到灰窑背后,拿灰窑 当隐身草,向北山走去。他的伤腿有点疼,鲜血染透了包扎带,渐渐变黑,变硬, 定嘎巴。他折了一根柳条当拐仗,不停地向北运动。鬼子瞄着高粱叶子缝隙闪烁的 人影不住点地开枪,枪子吹着口哨摇晃着膀子横穿过去。 节板斧顺着地垄上了一座无名小山。喘息的山上一座没有和尚的寺院,没人把 门就推门进去。院里一座砰砰心跳的老殿,他咕隆一声开了半扇门进去,躲入正殿, 打算暂时借佛隐身。可是,殿上没有佛像泥胎。他啧啧一声,咳,临时抱佛脚也没 的可抱。他绕到殿后,没有后门,只有高高的跟他过不去的围墙。没伤的时候,再 高的墙他也一撩腿就过去。可是,现在好汉提不得*** 了。他沿着墙根寻找出路。 没成想进了死胡同。他从门缝看见俩鬼子正朝庙门走来。走是来不及了。他猫在正 殿的墙角,手握板斧决心同鬼子拼命。 节板斧掂量着斧子自言自语,难道我这一百多斤就交代在这儿了吗?交代就交 代,想必是那边挺好的,没见死了的人有哪一个嫌那边不好,还逃回来的。只可惜 没能和老周、三*** 个半告个便就走了,怪对不住他们的。也没有和家里人打个招 呼,爹妈、媳妇、老丈人、*** 丈母娘,你们别悲伤,我不过是再脱生一回。那边 再好,我也是要回来的。二十几年后我再来见你们,等着我。 节板斧边想边瞄着恋情脉脉的庙门,俩鬼子小心地用刺刀捅开庙门,炸着胆子 进了门。节板斧正待大喝一声冲出去与鬼子同归于尽之际,突然,鬼子背后闪出两 个庄稼佬儿来,一人一刀结果了俩鬼子的性命。又捡起两支步枪,踢踢鬼子的尸体, 摘下鬼子的子弹盒。节板斧定睛看时,这俩人不是别人,一个是及时雨鹿地,一个 是飞毛腿蒲公英。节板斧死了一回没死成,高兴地走出来,右腿一瘸侧歪着身子险 些摔倒。一棵草易向道跑来扶住他说,老节,咋弄成这样? 扬子鳄节板斧从老周怎样被捕,怎样得救,怎样刀劈鬼子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鹿地说,你们在城里一闹,在农村我们就得了手,正在整顿兵马枪支弹药,创 造条件上卢龙寨抗日起义。你们干得好,干得好。现在只你一人,老周他们呢? 节板斧说,在潘家峪我老丈人家等我。 鹿地说,走,我们到潘家峪去。 蒲公英要背着节板斧,老节不肯。鹿地架着他走。易向道用老节的斧子砍了些 荆条把两枝步枪伪装起来扛着走。日头落山他们才到了潘家峪。 一阵风过后,一村人撒落在群山中,那就是心善、手勤、骨头硬、灵魂美、有 价值、存尊严的潘家峪人。一阵风易翠屏愉快地走进了微笑、神秘的潘家峪。 镶嵌在腰带山中的潘家峪是个美丽的小山村。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地处丰滦迁 三县的边缘,天高皇帝远*** 管。春天红白紫黄花开得令人心醉,飘香熏倒了成千 上万的蜜蜂。山村是潘家大户。唯独节板斧老泰山家姓魏,老人家六十出头身板硬 朗,人称老寿星,叫惯了绰号,倒给叫丢了姓名。老寿星一辈子无儿,只有四朵千 斤。当年靠经营栗子、核桃、红枣、山楂等干鲜水果为生,冬闲狩猎,经营兽皮, 周围六庄山里海外的商客都叫他魏老板。 天昏日坠,淡烟轻浮。魏老板一家吃过晚饭,老寿星叼着绿翡翠嘴的小烟袋盘 腿坐在炕头上,不言不语,心里惦记姑爷的安危。昨天老周及三*** 个半像落滩的 大雁,忽拉忽拉到家来,唯独姑爷没到,心里一懊糟就打了个沉儿,出了什么事? 尽管老周哥几个说得圆泛,姑爷不到,心里还是不踏实。那有灵气的小烟袋巴嗒得 更响了。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家人一惊,叫四丫头淑敏去开门。四丫头腿脚快,爸的开 门的门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打开了门,啊,姐夫,你咋啦? 四丫头和鹿地扶着节板斧进门,后边跟着扛荆条的蒲公英。四丫头冲着屋里呼 叫着,我姐夫来了!这可是个炸了窝的好消息。 魏老板夫妇俩闻声早迎了出来,把姑爷扶到暖和的土炕头上。老寿星取来金疮 良药给姑爷敷上。老寿星奶奶早忙着为姑爷做鸡蛋汤面,常言说,姑爷是丈母娘的 老疙瘩,从身上割下块肉来给姑爷吃也不痛。 节板斧说,妈,还有两位客人没吃饭呢。 鹿地说,老寿星,你们老两口子得得儿的吧?身子骨还硬朗吧? 魏老板说,唉呀,及时雨,飞毛腿,贵客,贵客。我老背悔了,老眼昏花,认 不得*** 了。你们这一来我们祖上都放红光了。他冲老寿星奶奶吆喝道,把那瓶左 家坞老酒拿来。 鹿地急着说,酒留着您喝,我要先见周汉人他们。 魏老板忙拔出烟袋腾出嘴来说,周—— 节板斧忙问,老周他们没来? 魏老板说,来了,来了。他笨手笨脚地下炕,神秘地伸出一个手指说,跟我来。 老寿星领着鹿地、节板斧、蒲公英出旁门,入老宅。新老宅那是胡子连着鬓, 前后没门,三间正房下半截藏在洞中,上半截是个露天盘子。房前房后藤罗架葡萄 秧一嘟噜两串的,房上房下灌木丛生,掩盖了老宅。从外看,就是一片茂密的青山 披被。隐蔽三五十人,那是绰绰有余的。 鹿地、蒲公英不禁惊喜,赞叹不绝,咳呀,老寿星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去 处,真是个天造地设的半拉家当。 老寿星发了暗号,啪啪拍了三把掌。周汉人及三*** 个半闻声出来迎接。他们 一见难免捣动一番口舌。三*** 个半拉住节板斧问伤问药。鹿地拉住周汉人,问长 问短。在众人后边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位,她一点也不埋怨被大家忘却。等大家热乎 劲过去,她才挤到前边,先给鹿地行个礼说,鹿哥。 鹿地惊奇地问,翠屏,还是你。 蒲公英说,姐,你怎么在这儿? 易翠屏说,谷雨叫我来给老周治伤。 鹿地说,好哇,大家都来了。老周他们为卢龙寨立了大功。 周汉人说,还说我呢,若不是三*** 友,我的小命就撂那了。多亏了老节他们。 鸽子谷雨说,还有我呢。只是半拉。 大家都被她的幽默逗乐了。 鹿地说,你们三*** 个半就是一支大军。 节板斧说,你要不要我们? 鹿地说,要要,我要定了。就把你们编入长城抗日联军第四总队,老节任总队 长,老周兼任政治主任。 节板斧说,我这个断线的风筝可有了一个归宿。 谷雨说,就这么几条枪? 鹿地一扬手,蒲公英打开荆条,露出两支三八大盖步枪。鹿地说,枪要从敌人 手中夺。这两支步枪就归你们使用。人么,由你们自己去联络,每人联络十人,就 是三百六十五,每人联络百人,那就是三千六百五。可别小瞧你们三*** 个半。你 们的任务就是熟悉矿上的就回矿区去,熟悉农村的就回农村去。走亲访友,联络抗 日志士,在各村镇建立救国会,放手发展救国会员。到7 月16日这一天拉起队伍上 卢龙寨。 周汉人说,中国人联合起来,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 鹿地说,挺得的,现在我们有赵夏的三总队,老节的四总队,向道的五总队, 六七百人了。下一步的任务就是联络人,人多成事。 节板斧说,我们立即行动。 鹿地说,不,老周,老节都有伤,先在老寿星家由翠屏医治,小谷照顾他们。 其余人明天动身。 大家听了令,暗暗动了心思,一宿没有闲着。 山不尽,水无涯,夜来小雨。次日,大家分头起程。鹿地、蒲公英出了魏家门, 易翠屏送至门外。她嘱咐弟弟,要好好保护大哥。蒲公英说,咳,罗嗦啥,回去吧。 易翠屏说,鹿哥,不知咋的,你走到哪儿,我这心就跟到哪儿,我也跟你去吧。 省得我提着心过日子。 鹿地说,老周,老节需要你治伤。 易翠屏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回到秘密的老宅。节板斧正和老周聊得 热闹。他说,肃亲王这个老杂毛少吃了我一斧,便宜了他。 易翠屏说,你可要加这个老贼的小心,惹了狗,回头咬一口。 回眸那天,四脚鱼肃亲王从节板斧的斧刃下溜掉,乘乱保住了性命。不等他喘 匀乎了元气,拿着黄牛便做马。打电话给渤海道尹刘仙舟,叫他来接驾。大叫驴刘 仙舟派警务科长朱欣去接回亲王殿下。朱欣领命,当日到达林西宪兵队部,拜见特 使肃亲王,他说,千岁爷受惊了。在下警务科长朱欣奉命接殿下回渤海。 肃亲王一听是个小小的科长来接驾,便摆起阔来,拧着三角眼说,小刘子他爹 妈挺尸了咋的,他不来?渤海治安这么乱,连亲王的命都不保险,妈拉个巴子的, 他这个道尹是咋当的? 朱欣正要为刘道尹开脱几句,忽拉拉进来亲王的保镖随员,这群泥猪癞狗,在 赵各庄燕春园挣脱了倒锁,武的丢了枪,文的丢了包,空手直奔林西向亲王胡枝扯 叶地诉苦。 四脚鱼肃亲王拍了桌子骂道,你们这群攘糠的,八斤面做的寿桃,废物点心一 块。 保镖随员磕头虫般点头哈腰,喳、喳! 朱欣打圆场做人情,为保镖们说了好话,亲王才饶了他们。朱欣说,请殿下坐 车回渤海。 肃亲王心里窝着一股闷气没处出,他说,不中,不回渤海。朱科长你送我去天 津,我要见松本总领事。把他姓刘的迈过去,看他这个酒糟脸往那儿搁? 朱欣遵命。 钦差回头睥睨他的保镖随员还都穿着矿工的窑衣,真给他丢人,他长叹一声说, 朱科长,我有你这一个,顶他们十个。跟我做事如何? 朱欣说,谢殿下厚爱,只是在下刚刚上任,要为刘道尹立功自效,再攀高枝。 肃亲王叹息,朱科长年轻有为,道德高尚,难得,难得,啥时你想到我这来, 我随时接纳,大门对你永远敞开着。 朱欣又一次道谢,回首命人到古冶警察分局取来十套警装,给保镖们换上,这 才像个特使随从的样子。保镖们千恩万谢,在保镖们的心目中,朱欣给他们留下了 好印象。亲王也很满意,点头起程了。两个钟点到了天津,朱欣把钦差直送到日本 驻天津领事馆,便向特使告辞。他打算到姚公馆借拜见姚五爷的机会与姚楚人见面, 当面核对军用地图的事。可是,他刚走出领事馆的门口,发现搅事精一窝蜂牛太太 的身影在他身后一闪就不见了。朱欣特有速记的脑子,一拍头顶脚底板儿响,他心 生一计,几步登上电车明出大卖地直奔姚公馆。 朱欣不看身后,不看两边,昂首按了门铃,女仆开了门,认识,哦,朱先生, 请。 恰好北海蛟姚楚人正在大厅里读报,二人见面热烈拥抱。姚楚人说,什么风把 你吹来的?朱欣把如何护送特使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补充说,我来天津,怎么绕过 去,必须到府上拜会五老爷。 姚楚人说,他正在午睡,走,到我房里去。 姚楚人的小房间在临街的二层楼上,阳光充足。朱欣躺在那张床上问,地图你 收到了吗? 姚楚人说,收到了,听五叔回来说,有个女人到天津来过,说他没在天津便追 到渤海。我问过家人,都说根本就没有来过渤海女人。这就奇怪了。 朱欣一个鲤鱼打挺噌的一声站起来问,图呢,我看看。 姚楚人打开抽屉取出军用地图,朱欣看时惊叫道,这是假的。 姚楚人半日无语。 朱欣说,这就是说牛太太从中给调换了地图,她为谁办事,这就很清楚了。 姚楚人说,此人太神秘,以后加她的小心。 朱欣说,刚才我从领事馆出来,发现这个女人在天津,盯我的梢。 姚楚人说,图咋办? 朱欣说,凭我的记忆,把图上的数字人名更正过来就是了,拿笔来。 朱欣的记忆惊人,他伏案边涂修正液边填空,半天工夫竣工。姚楚人十分满意 地收了地图。朱欣问,五爷不问你要地图干什么吗?姚楚人摇头一笑,他呀,对我 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睁一眼,闭一眼。朱欣说,难得老人一心糊涂。姚楚人说,他 也是中国人么,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要联合起来。 姚楚人把地图装入黑皮包锁入抽屉说,你听着,过几天我就带图到太行山去会 见八路军晋察冀军区聂司令,交了这张图,给挺进长城的八路军带路,另外,申请 同军区联络的电报密码,便于军区和卢龙寨的联系。我搞了一部电台。你回渤海时 给护送一下。现在铁路上查得很紧,借你的公开身份护送电台万无一失。 朱欣担忧地说,那个牛太太搅事精还在天津,我想法摆脱她的盯梢。 姚楚人低头想了想说,电台在杨八五教授家里。明晨你就直去火车站。我送杨 教授和他的女儿带电台去火车站,你们接上头,便一同上车。一路搭帮,看不出破 绽来。 朱欣认同,去拜见姚顾问。姚楚人到杨教授家联络。 姚公馆门外的隐蔽处多了一双不寻常的眼睛,牛太太见朱欣进去,不见朱欣出 来。她不死心舍不得离去。正等得不耐烦进退两难之时,忽见从姚公馆走出一个人 来,定睛看时,不是朱欣,而是在小桃家见过的那位。她心里打鼓,跟踪这位还是 跟踪那位?吃着锅的,看着碗儿的,怕是赢了猫儿卖了牛。正犹豫间,那人乘姚五 爷的轿车呜的一声不见了。 姚楚人到了杨家,一头扎进女友杨教授的令爱杨昭的秀楼,他说,我想请杨公 把电台带到卢龙寨去,只是我磨不开张口,不好意思烦劳他老人家。 杨昭说,这不难,我教你,你伏耳过来。她如此如此,吃荆条拉粪箕子——现 编了一套激将的措辞。 姚楚人听了笑笑说,好你个大孝子,敢做父亲的文章。 杨昭一怔说,我可是自作自受,好心好意地帮你,你却如此评价我,真是狗咬 吕洞宾不认真假人。 姚楚人幽默地说,果不其然,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禁不住一激的。可见杨小 姐的计谋定能奏效,哈哈哈。笑着跑出房去,杨昭跟下楼来追着喊打。 客厅里坐着杨八五教授及夫人品茶,杨八五刚从武汉归来,完成向政府备案, 成立华北武装抗日自卫会的事,得到政府的批准,他正与夫人谈论武汉之行的见闻。 说到政府也是日坐愁城。这时,忽见女儿女婿跑下楼来,夫人笑笑说,你看他们如 何,我看日臻成熟,就给他们举行婚礼吧。 丹顶鹤杨八五嘘的一声,低头对夫人说,问问他们自己,有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姚楚人、杨昭跑下楼来,同向老人道晚安。姚楚人笔直地站着说,我给卢龙寨 搞了一部电台,只是天津没人能带到卢龙寨去。可惜,我为卢龙寨立了半拉子功, 上不了山。天津太小,没人喽。 杨八五不等人家说完,早忘了婚礼的事,站直了身子激动不安地说,我早就说 过,别拿我当老人,我不老,我是寨主。昭儿,明天随我上挂云山卢龙寨。 杨昭偷着乐了,瞅一眼姚楚人像问,如何? 次日,姚楚人用姚顾问的车把电台送到天津东站。朱欣也等着进站。姚楚人为 他们引荐,悄悄说,货在杨小姐的手提包里,一路当心。 他们正要上车之际,牛太太从人群里挤过来,一把拉住朱欣的前衣襟大吵大闹 地说,好你个姓朱的,你做得好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