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朱哥哥冒死探真情 桃妹子弄月传消息 姚楚人被不明身份的持枪人带到一个农家小院,一位捂着嗓子小声报告说,捉 到一个奸细。屋里有人说,带进来,连夜审讯。 开了花的小油灯下,几条大汉车轮战追问,你是干什么的?姓什么?叫什么?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连珠炮似的向姚楚人劈头盖脸地轰过来。 第一轮轰炸之后,姚楚人寻思:难道他们是红眼军?在小客店里说是镇上住着 八路军,八成是小店女掌柜编的瞎话,那就是说,女掌柜和红眼军是一伙儿的。不 明真像就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于是,他态度强硬,一口咬定,不见你们的头,什么 也别想问出来。 一阵风吹响了门帘子,走进一个穿军装的人来,他投下了一句话:我就是他们 的头。 姚楚人抬头看时,惊喜地一怔。进来的原是一位带八路军袖章的首长。他挥手 叫别人都下去。 八路军问,说吧,你为什么刺探军情? 姚楚人苦笑笑说,报告首长,我是从长城来的,我要见宋军长和邓政委。 八路军说,我就姓邓。 姚楚人转过身去,掂掂被捆着的双手给邓行礼说,政委,这样见面我咋向你报 告工作。 政委被姚楚人的幽默逗乐了说,这么说你是自己人,有证明吗? 姚楚人不顾舒展被捆麻了的双手,先交了那张军用地图,再递上聂司令写的条 子。政委看看条子真假,对那张图,像猫儿见腥,他说,司令员打过招呼,说长城 来人了。这么说你就是姚楚人同志了,抱歉,委屈你了。说着伸过手来。这两双手 握到一起的时候,姚楚人情不自尽地淌着热泪说,政委,长城人民盼望着你们打过 去啊! 邓政委拉他坐下,冲着门外叫道,李参谋! 门外应了一声到,门帘子一响闪进一位八路军女战士。她紧束的腰带上挂着一 支小手枪,皮枪套上别着五粒马蜂儿子似的小子弹。她立正敬了礼,等待政委指示。 政委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河北省委派来的代表。你记录一下我们的谈话,然 后,电告聂司令。 女参谋应了声是,回头向姚楚人微微一笑点个头致歉。姚楚人一愣,才发现女 参谋就是镇口小店的女掌柜。他惊奇地多看了女参谋一眼,唏嘘不已。 女参谋自我介绍说,我叫李玉芝,今后我们就在一起工作了。 姚楚人点头回敬。便专注地汇报长城起义的各项准备工作。李玉芝专注地作记 录。政委专注地听。他汇报了大半宿,最后他说,政委,我们起义的日子定在7 月 16日。 政委说,好,先头部队已经到了长城下,大部队明天出发,在7 月16日以前我 们一定打到长城去,在卢龙寨与你们会师。 姚楚人激动不已,说不出话来。 政委说,密码的事就按司令的指示办,详情就找她。他指一下参谋李玉芝。又 说,到卢龙寨交待细节。 天接云涛,星河欲转,又一个深夜。八路军一个整编军不声不响地从斋堂出发 了。姚楚人引路,他们过南口,卧居庸关,跨平绥铁路。一路打下昌平、赤城、延 庆、四海、永宁,横渡潮白河,拿下镇罗营,又东进占领了二道河子、六道河子, 攻下兴隆,围困平谷。 平谷告急。 平谷县知事的告急电话打到渤海道公署。大叫驴道尹刘仙舟马当时就起了一身 鸡皮栗子,火燎腿慌作一团。此时,他正在他的防弹办公室里训斥警务科长朱欣。 他吃的墨水子不多,只会瞎嚷嚷大叫唤,你咋就不听我的话,我叫你把千岁爷接到 渤海,可是,你却把他送到天津,叫松本那个老小子捞了一把,你这不是奏了我一 本吗? 朱欣说,阁下,不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解释…… 刘仙舟除了日本人之外,一手遮天惯了,哪听得进解释,他说,若不是看在姚 顾问的面子,早把你给刷了。你不用讨好日本人,夜个儿,他们还说你通匪。要我 对你密裁(处死)。可我,没那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朱欣领悟到这是道尹的顺水人情,于是,他也打顺风旗说,多谢道尹阁下台爱, 不过通匪的罪名,在下可担当不起。多亏阁下从中斡旋,不然,这个罪名揩也揩不 去。其实,在下对皇军没有二心,对阁下更是忠心耿耿,通匪云云从何说起呢? 刘仙舟说,我知道你对我不含糊,可是,人家心里长了草。人家说,那天你把 千岁爷交给松本以后,又到哪儿去了? 朱欣说,去姚公馆给五爷道安。 刘仙舟又问,以后呢? 朱欣说,按五爷的吩咐,回渤海顺便护送杨八五委员到滦县一带巡视。 刘仙舟说,他咋没到滦县? 朱欣说,杨委员临时改变行程,先回迁安老家探亲。在雷庄车站我们就分手了。 刘仙舟说,实话告诉你,杨委员被匪徒劫持。日本宪兵队遭到匪徒袭击,一个 小队只回来两三个。 朱欣一块石头落了地,教授他们安全到家了。但是,他佯作惊慌,虚嘴掠舌地 说,哎呀,活该我命大,不然,遭到袭击的是我。宪兵队都保护不了杨委员,何况 我一个单枪匹马的呢? 刘仙舟说,你还真能掐会算,不看你是一把刷子,早让你卷铺盖走人了。中了, 通匪的事就不说了,赤本那边我给你兜着。你大胆为我做事,眼下,匪患猖獗,外 匪家匪,新匪老匪合到一处,那可就要命了。你撒开膀子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朱欣发誓说,上有天下有地,我姓朱的对皇军对道尹有头发丝那么一丁点不忠, 我不得好死,天诛地灭。为道尹效劳,万死不辞。 其实朱欣明白,天也不会诛他,地也不会灭他,人死一回不辞也得辞,万死就 是虚晃一枪,道尹最好这一手,何苦不拣着人家爱听的说? 大叫驴刘仙舟很满意下属要死要活的废话。哦,这才像我的人。 他们正谈得投机,忽然,刘韬急匆匆神习习地跑进来喘不上气来说,叔,上头 有一封密电。 刘仙舟慌忙打开电报,见朱欣正盯着他,忙把那片纸捂在胸前,示意他下去。 屋里只有叔侄二人,刘仙舟丢三拉四地看了一遍电报,有的字还不认的,丢给刘韬 说,给我念。 刘韬大声读电报,宛如喝热汤烫了舌头,连连吸溜凉气,皱眉头,小脸拉了半 尺长。 刘仙舟不知啥馅的,忙问,咋拉? 刘韬说,殷克唐委员长电告,一股八路军东进,已到将军关一带。八路军东进 是为配合本地乱民于7 月16日闹事。日军正在集结兵力拦截八路军。时间紧迫,刻 不容缓。特命渤海道公署立即收缴民间枪支。据查,长城内外民间藏有枪支23万支 之多。 刘仙舟嘬了牙花子,反了,反了。7 月16日,他妈拉个巴子的,还有日子。咝 ——23万支枪,可装备20个师。这可是小孩子放大炮,不是玩的。 刘韬说,咋办,这可要我们的好看了。 刘仙舟小声说,这封电报可别囔囔出去,不然,就牛犊子拉车乱套了。你到滦 县去坐阵,稳住昌滦乐三县。记住,那是我们的老根,稳住这三县,就能扼制住卢 抚迁三县,再抓住丰玉遵三县,你就有了半拉长城。我就胆壮。他八路军长三脑袋, 还能把我的*** 咬俩印咋的? 刘韬说,叔叔远见。 刘仙舟说,传令各县警防队、保安队、民团都去民间收枪。抗令的,格杀无论。 八路军打过来的消息不翼而飞。越保密传得越快。顿时,渤海道公署一片慌乱, 调兵的,传令的,电话铃哗哗乱响,人呼马叫,乱成一锅粥。仨好的,俩近的,小 声传话:八路军来了,有个不测啥的,给家里个照应。 恐慌,恐慌,仿佛天要塌下来了,人们挤破了渤海道公署警务科的小门,踏出 踏入杂乱的脚步声,搅得人们坐立不安。他们都想从警务科听到最新消息,听听八 路军到了哪儿,离渤海还有多远,道公署咋办,是搬迁呢还是*** 着? 警务科长朱欣自然而然地垄断了信息,成了独一无二的新闻发布官。他不露声 色,照本宣科地宣读各县发来的匪情报告。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竖起耳朵听着,不 时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肌肉抽搐,脸部恐怖,*** 都是另类,他们来了*** 共妻, 天要塌下来了,天要塌下来了。 这边电话铃刚刚响过,那边电话铃又刺耳地吼叫起来。朱欣拿起话筒,只听里 边一阵阵地哀鸣:平谷告急,平谷告急! 朱欣问,有多少八路? 电话回答,遍地八路,遍地八路! 朱欣问,你看见几个? 回答,没有,没有。 朱欣问,八路攻城了吗? 回答,还没—— 朱欣说,荒唐,没见八路的影子你告什么急,谎报军情者处死! 朱欣骂了对方一顿,心中老是惦记刘仙舟那封神秘的电报,不知啥内容。要想 办法弄到手。他*** 着平谷告急的电话记录,忽然,计上心来。事不宜迟,于是, 他走进刘仙舟的办公室。恰巧,屋里没人,也许刘仙舟在密室与日本顾问磋商应急 的事。那张疲劳的电报正好躺在办公桌上,朱欣不觉心中一喜,飞眼读完,有特异 功能的朱欣过目成诵,铭记在心。正要离去之时,刘仙舟从内间密室里走出来,叫 道,朱科长,啥事? 朱欣猛的一惊,片刻镇静,回头说,道尹阁下,各地匪情报告,我已经编制完 毕,这是平谷的告急电话记录,呈阁下过目。 刘仙舟说,放那儿吧! 朱欣把几页纸放在桌上又补充一句,这可是告急的。说完离去。 下班了,朱欣回到家中之时,小脸都变黄了。小桃惊恐地问,出了什么事? 朱欣在小桃耳边低声把电报的事说了一遍,他喝了口水喘口气说,这个情报关 系卢龙寨起义成败,必须把它送出去。 小桃说,那就快报告给姚哥吧。 朱欣担心地说,不行,来不及了,我要亲自见长城特委书记鹿地同志。 小桃说,这可是冒险,你又不认识鹿地,万一来个冒充的,岂不搭上性命? 朱欣说,我在天津大安旅馆见过他一面,真假还能辨认得出,问题是怎样同他 接上头。 小桃说,这好办,你忘了,姚哥说过,古冶有个大中书局,如果有十二分必要 就去找书局的陈善和周艳。 朱欣说,过去没联系,不知道暗号。 小桃说,有名有姓,还怕找不到。我去。 逐文鱼朱欣和鼹鼠小桃咬咬耳朵。小桃就去打扮。她从卧室出来时,她以一位 贵族小姐的秀姿出现在朱欣面前,朱欣大吃一惊,他拥抱着小桃叫道,连我都认不 出来了。 小桃挣脱开朱欣的手臂说声我走了,转身出屋,过院,开门。叽嘎一声打开大 门时,门外却站着牛太太。小桃又吃了一惊,马上又掩惊扬喜地说,哎呀,牛太太, 请,昨晚我做了个好梦,梦见贵人临门,太太这么一来,可圆了我的梦。真应了那 句话,梦是心头想,嚏喷是鼻子痒。说着打了个喷嚏。故意喷了牛太太一脸唾沫星 子。 牛太太脸皮太厚,一个喷嚏威力太小是喷不走的,她捏着小桃的手说,桃妹, 你这身打扮,是相女婿去,还是去幽会情人? 小桃说,都有,相女婿和会情人搂着抱着一般沉。你把我编派个*** 毛精,有 啥贪图?老朱就在屋里。我给你们方便。她哈哈笑了一阵子说,说正经的,我的女 友结婚,要我当伴娘。你看我这个丑样,猪头脸,黑不溜秋,上不得宴席。可都是 实在的朋友,推不掉。这不,我得走一趟。回头冲屋里喊道,老朱,牛太太来了。 你照应一下,我走了。 牛太太拉也拉不住,小桃有礼地说,牛太太,失陪,失陪。说着燕子似的飞了。 牛太太疑神疑鬼,欲追。恰在这时,朱欣出屋见此光景,必须把她缠住,不然, 小桃有危险,于是,他热乎乎地叫道,雪姐,她走了,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好没意 思。你来得正好,快请进来。 小桃和朱欣这两个牛太太都舍不得丢,在犹豫之际,朱欣抢上几步拉住牛太太 就往门里拖,心说,为了小桃的安全必须死死地缠住她,不能叫她离开半步,于是, 他把打坠溜的牛太太拖进屋里来,关上门。他说,姐,今天这个小院就是你和我,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赵钱孙李什么事都依你,满意了吧? 牛太太顺从地坐在床头说,吐吐沫是钉子,谁变卦谁是小狗。说着便退裙子, 解扣子。朱欣吓了一跳,便说,我的姐,我是你兄弟,若有那心,岂不*** ,我还 是人吗?他边说边替她拉上裙子系上扣子。 牛太太说,你就别跟我假撇轻。 朱欣说,姐,那样我就是攮糠的了。今天,你我就是斯斯文文喝点酒,说说话, 论论道,才有意思呢。 牛太太系好裙子说,这我就满足了,我兄弟真是好人。你当我是真,试试你心 诚不诚。我兄弟真不含糊,是小桃的福了。我就没这个福,他姓牛的不说有三宫六 院,至少明的有七八个,暗的就数不过来了。他有两火车*** 与我没有关系。 朱欣摆上酒菜,斟满杯,任其性,她爱喝多少就喝多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朱欣只出个耳朵,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不留意,不动心。只惦记着小桃,这 时到古冶了吧。 小桃出家门扎入小胡同,还好,牛太太没有跟来。在小胡同没人处她急速换了 装:短发旗袍,高鼻梁上架着近视镜,胸前别着交通大学渤海工程学院的校徽。她 直奔火车站,半小时到了古冶下车,心境不平和地进入大中书局。 书局里有三个人站柜台,哪个是陈善?她心中一急,生了一计。于是,她随意 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书,无心思地哗哗翻着。 从柜台里走出一位店员套近乎地举着一本书说,小姐,请读这本萧军的《八月 的乡村》。 小桃说,不,当然,这是一本好书,我是想买一本萧红的《生死场》,你店里 有吗? 套近乎的店员说,有,有,这我理解,女性读者喜欢读女作家的作品。我这就 给你拿。 恰在这时,柜台后边传呼:陈老板接电话。 套近乎的店员回应,是,来了。回头给小桃致歉说,小姐稍候。 小桃心中乐开了花,却抿着嘴不露声色。 陈善接完电话从里边拿来《生死场》说,小姐,让你久等了。这是你要的书。 小桃接过书说,陈老板,看来你们的好书都在后院的书库里,让我进去挑一些。 说着她便往里闯。陈善拦也不好拦,拽也不敢拽,只是在后边追着喊,小姐,小姐 地叫魂儿。 至后院无人处,小桃回过头来说,陈老板,有人委托我给鹿地带个口信儿,请 他明天晚上七点在渤海天娥大戏院第五包厢会面,有重要的紧急情报转告。 陈善佯问,谁是鹿地?小姐我听不懂,你是谁,你的委托人是谁? 小桃说,见面就知道,信不信由你,说完就旋风似的走了。 陈善追了几步,小姐,小姐地喊着,半信半疑,目瞪口呆站了半天。最后,决 定不管是真是假,先报告卢龙寨为上。 陈家嫂子周艳说,我去卢龙寨。 陈善说,不中,道还远,怕你赶不到,还是我去,骑自行车,快一点。书店的 事前后照应就都交给你了。陈善忙着给车子打气,周艳拿几个饽饽,两条黄瓜放在 车架子上的钱搭子里。送丈夫出了书店后门上路了。 天黑了,皎月初斜。陈善到达挂云山脚下,进入一个叫做卢龙南寨的山村。村 中鸦雀无声。他登车登得又累又饿,想找个小饭馆打个尖。从街这头到那头,东张 西望地寻找,也没找到一个卖吃的小铺子。他便坐在村头的草垛边就黄瓜吃饽饽。 正吃得香甜之时,忽的从头顶上冷不防套下一个软东西,把他装入一条麻袋里,不 声不响地把他拖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