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 张太太屈从慰安妇 张培德走马玉田县 即将上任的张培德在旅馆里等妻子回来等了一宿,张太太也没有回来。旅馆老 板说,你妻子跟一个姓杨的先生走了,走了好些天了。你怎么才回来?你这一走可 就是半拉月,她一个妇道人家,手头没钱,她住店我不收钱,可是,她喝西北风? 你丢下她就不管了,是个丈夫吗? 张培德后悔,打自己的嘴巴,有话说不出。他心里纳闷,这个杨先生是何许人 也?难道是他?天理良心,我怎么得罪他了? 他说的杨先生就是杨二疙瘩,那天他把张培德撂在北特警他就踅摸烟抽。几天 来在山里寻找刘仙舟,没有抽大烟的机会,瘾得他狗叫唤。进城来,手头又紧巴, 忽然想起张太太,于是就打起她的主意来。他卖自己的妻子时就不打过咳嗽,卖别 人的妻子还在话下? 张培德随1414出发后的第三天,二疙瘩来到旅馆,找到了张太太的房间。病歪 歪的张太太强打精神迎接二疙瘩,她说,杨先生给我带来培德的消息吗?他说一会 儿就回来,怎么都三天了,还不回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二疙瘩说,他什么事也没有出,他去了昌黎,像张县长那样的人,把自己卖给 日本人了,身不由己。他就不该把你带出来。你看看,把你扔在旅馆,管不了了。 其实也不怨他,就怨你自己命苦。县长太太也有难着的时候不是? 张太太说,杨先生不瞒您说,我三天没有进食了。从家里出来的急,什么也没 有带,连个零花钱都没有。虎落平川,走麦城。 二疙瘩说,嫂子,你这就外道了。怎么不早说,那年我们去乐亭,没少在府上 打搅,我和张县长都是老朋友了,没说的。 二疙瘩立即唤店主从馆子叫了几个菜来,好好扶持太太进餐。店主领着馆子的 堂倌送饭来,二疙瘩说,我们都出去,请太太吃饭。张太太说,杨先生,你别走, 我把你当兄弟看待,我吃饭不怕你看。 二疙瘩说,嫂子,你慢用,先喝点汤,润润喉。 张太太说,我也落个要饭吃的下场,惨了。 二疙瘩说,嫂子,那得看是跟谁要,吃我的饭是应该的。不过,我手头也不宽 绰。张县长一半天回来我还能应承。万一他一去半月二十天的不回来,那可咋办? 我们得想个长远的辙不是。 张太太说,我也这么想。可是,我会干啥?做买卖没有本,给人家洗衣服做针 线,我手拙又没力气。我是师范毕业,兄弟眼界宽,给我找个教书的地方。 二疙瘩说,这个主意不错,我一定给你踅摸着找。不过一半会不好找。远水解 不了近渴。那年我到府上,听您唱过小曲,老奤儿影,事隔多年,余音还在耳边缭 绕,美甘甘不肯退去。 张太太说,你别寒碜我了。 二疙瘩说,啧啧,你看,我是在给你出主意。 张太太说,你是说叫我在街头卖唱去,凭我的身份,干那种事,吃张口饭,我 张不开嘴。 二疙瘩说,咱是到啥时候说啥话不是,你就拉下脸来,在渤海也没人认识你,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要赌。卖唱和赌钱是一样的路子,人生就是赌博,胆子大, 你就赢,胆大吃饱饭,胆小挨人赚。 张太太说,让你说的我都心动了,豁出这张老脸来,第一次我得在天黑的时候 去。 二疙瘩说,好,好,我陪着你,给你壮胆。 张太太被牵引着进入一个幻想美好的海市蜃楼,在填饱肚子的*** 下第一次卖 唱。二疙瘩找了一个拉四根线的老头,给张太太伴奏。二疙瘩把他们带进渤海小山 一家豪华饭店,上了二楼,吃晚饭的都是有钱有样的人物。二疙瘩在大厅里一吆喝 说,诸位听着,我请来了一个卖唱的,我喜欢听,你们也一准喜欢听,听完了就拿 赏,都听清了没有? 在场的有认识二疙瘩的,宪兵队的特务队长,谁敢惹。都顺情说好好好。更有 的拉着二疙瘩入坐,奉承说,我们正愁着干喝没意思,这回好了,美酒加小曲,美 晕乎了,找不着北。 二疙瘩说,你们都安静地听,别给我出洋相,否则,我把你扔出去。 几句话把大家都镇虎住了。张太太一亮相,先得了一阵正八经的掌声。弦子一 响,张太太回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一急就唱了一口皮影调:可不苦死你的妻,我的 夫哇——声泪俱下,悲痛欲绝,一下子就抓住了听客。 二疙瘩在门口一坐,预备一个老大的筐,放在桌上,等着收钱。张太太唱了一 曲又一曲,越唱越胆大,越唱越动听。撒钱的,鼓掌的,叫好的。只是空喊的多, 出钱的少。二疙瘩在门口横腿叉腰,不拿钱的不准出门。那个钱筐就一点点地鼓胀 起来。有袁世凯、联合票、大铜子。人走净了。二疙瘩把钱哗啦倒进一个布口袋, 递给张太太说,嫂子,这都是你挣的钱,收*** 。 张太太被二疙瘩的大度豪放的情怀所打动,她说,不,兄弟,我不能都要,我 们三人分,给拉弦的老爹一份。 二疙瘩抓了一把最多有十分之一给了老人说,我那一份不要,明天我们上小山 闹市区唱去。我送你们到旅馆。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 渤海的小山就像北平的天桥,杂八地,干啥的都有,人多。二疙瘩叫人摆上一 张桌子两把椅子。茶壶、茶碗,地上放了一个圆盘子,就是要钱的幌子。弦子一响, 张太太就唱她那口拿手的大悲调:可不苦死你的妻,我的夫哇…… 这一口叫板就引来了无数的人,投币者,络绎不绝;围观者,翘足引领;叫好 者,不关痛痒;挥泪者,痴情癫狂;暗中窥视者,没按好心;端胛盘算者,阴险毒 辣;摇头晃脑者,自命清高;当然也有送浆者,怜悯别人干渴。天下善人多,场子 里雨点般滚动着铜的银的,飞飘着纸的。不一会场子里满地都是钱了。张太太转着 圈地向人们鞠躬,一遍又一遍地道谢。拉弦的老头猫腰拣钱。突然,一只大脚踩住 他的钱盘子。老头仰起脑袋看一眼这位是个哪路货,哦,是个尖嘴猴腮的跟班。老 人拿盘子往上一提溜,那人就闹了个仰八叉。引出一阵笑声。那人一个鲤鱼打挺就 站起来,挥拳照老人的面颊劈来。张太太吓得背过脸去,心里嘀咕,这一下老爹可 要吃苦的了,人家会工夫,老人就会拉弦。没看出来拉弦的老头也有两下子。待那 人的拳头打过来之时,老头闪身躲开,接着顺手牵羊,给他一个脖搂。那人就闹个 嘴啃泥。不是对手就如丧家犬夹着尾巴去搬兵。片刻,从圈外挤进一个穿西服,戴 日军小帽的少爷,他直奔老头揪住衣领说,你们是哪来的,知道这地盘是谁的吗? 今天,我,不但要收钱,还要这个娘们随我快乐快乐,小子们,给我上。 张太太猫在二疙瘩的背后,瑟瑟发抖。二疙瘩安慰张太太说,嫂子,别怕,有 我呢。从哪里冒出一个假洋鬼子?他大喝一声说,慢着,给哥们个面子。 那位不是别人,就是川岛的宠物赵影。川岛半个月不回来,他忍受不了长久的 难耐,就带着他的人到处寻事。今天和二疙瘩碰见,他与二疙瘩没有共过事,只是 听说过此人,他不过是洋人的腿子,没把他放在眼里。 二疙瘩知他是归降的八路,也知他与川岛狗扯羊皮的秘密。就在赵影强拉张太 太的时候,张太太呼救叫得都不是声了。二疙瘩抽*** 枪,冲着赵影的脑壳就是一 枪,赵影当即毙命。二疙瘩对拉弦的老头说,钱都归你了,哗啦哗啦快走。二疙瘩 拉着张太太跑了一阵,出了一个小胡同,恰好,有一辆小车子,好像早等在那里似 的。二疙瘩说,嫂子,快上车。张太太连骨碌带爬地上了车,二疙瘩亲自赶车,一 鞭子下去把骡子轰得飞跑。 张太太问,兄弟,我们这是去哪儿? 二疙瘩说,离开渤海再说。 骡子车一直往西,从大冶里到韩城,到新军屯,从窝洛沽过河,向北直奔玉田 县城。在一个叫宣抚班的门口,张太太下了车。她说,兄弟,这是啥地方? 二疙瘩说,是个唱歌唱曲的地方,我发现嫂子的天赋,正是你发展的好时期。 这儿有我一个朋友,他会照顾你的。我悄悄回渤海,找到张县长,告诉他你在玉田, 他会来接你回家。 张太太进了这个院子,七八个朝鲜女子把她领进一间窄小的房间,用中文说, 这就是你的房间。门口有人把守,不准她出去。从此她就再也没有见到二疙瘩兄弟 了。 二疙瘩把卖张太太作慰安妇的五千块大洋揣进腰包的时候,心安理得,只是不 能回渤海。天也晚了,就在玉田城北门外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第一件大事先过足 了烟瘾。然后再考虑何去何从。 渤海。 张培德在旅馆找不到妻子的同时,川岛回到她的小安乐窝——影院子也等不到 她的心肝赵影的归来。问看门人才知道,赵影被人杀了。川岛怒火冲天,她一阵风 就刮到特别行政公署,把高老蔫从被窝里揪出来询问。她说,你的副官被人暗算, 你就无动于衷? 骆驼高老蔫已经察觉赵影是他身边的钉子,他死了好,早就该死。若不是赵影 被俘暴密,他高老蔫不至于负伤被俘,落得个汉奸、叛徒的名声。可是,现在,他 必须挤几滴眼泪给川岛看。他说,将军阁下,赵副官的死,我很悲痛,正在捉拿凶 手。赵副官的遗体已经装殓,只等着您回来看您侄子最后一眼,就入土为安。 川岛见了赵影的尸体也没有眼泪,她心里说,谁死填谁的坑,三条腿的蛤蟆没 有,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她捂着鼻子走过场揭开赵影的蒙脸的布,终究他们在一起 生活一段时间,往日的快乐情景涌上心头,不觉鼻子一酸,干嚎了几声。高老蔫及 时地劝解说,阁下万望节哀。川岛那是听人劝吃饱饭,就坡下了驴。 川岛问,凶手抓住了没有? 高老蔫给川岛留着面子,没有说凶手是谁,那也是川岛的人干的。他只是说, 据查凶手逃匿于玉田,已经令玉田县长速办。好几天了,没有消息。 川岛说,饭桶,撤了那个县长,我给你推荐一个能力强的县长去玉田。 高老蔫问,是哪一位? 川岛说,张培德。 高老蔫震惊了,她怎么启用刘仙舟的人呢?什么意思?他们明知刘仙舟是我的 夙敌,难道他们用刘仙舟的人牵制我吗?可见鬼子对我始终存有戒心。他说,阁下, 我见见此人。 川岛说,那是当然的,他就是你的部下了。你亲自派他去玉田上任破案。 川岛差人叫来了张培德,高老蔫像老熟人似的寒暄礼拜。川岛说,你们谈,我 告辞。 高老蔫吩咐上茶。他哈哈大笑,镇得张培德发抖。 张培德苦笑笑说,谢高司令抬举。 两人不同形态的笑,包含了他们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那年高老蔫打卢龙县城, 张培德给刘仙舟出主意,免遭一难;而高老蔫陷入困境,在全军中丢了威信,第一 次当了皇军的俘虏,险些丧命。高老蔫笑了一阵子说,张县长谋略过人,心计数端, 是个难得的人才。 张培德已经感觉到高老蔫的用心,在他手下做事还有好吗?他说,过去的事, 有所得罪,还望高司令海涵。 高老蔫装傻冲愣说,什么过去的事,我说的是实话,张县长真是不同凡响。这 次上任,必定马到成功。你道凶手是谁? 张培德说,是谁? 高老蔫说,你破了案就知道了。据我的部下报告,杀赵副官和劫持尊夫人的是 同一个人所为。 张培德倒吸一口凉气说,难道是他?旅店老板说我太太跟一位杨先生走了。这 位杨先生莫非就是杨二疙瘩者也。 高老蔫说,你上任去吧。祝你早日破案,缉拿凶手。 玉田,多事之秋。张培德上任,高老蔫怕路上不太平,派了一个连的警备队护 送。他们进城也没有狗大的人迎接新任县长,张培德暗叹,事情棘手。他经过门口 标着宣抚班的院落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单位?身边的人捂嘴一笑说,大人,连这 个都不知道?那就是日本窑子,名义叫宣抚班,*** 叫慰安妇。专门给日本军人开 的。张培德自叹孤陋寡闻,日本的窑子都开到中国来了。 县公署就在帅府街路北一个宽绰的院落。张培德先到东华厅拜见了日本顾问官, 在洋人的监督下举行前任与他的交接。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培德也想把玉田治 理得井井有条,立志事必躬亲,权不旁贷。可是,头上有个日本人说了算,张培德 暗骂,绊脚石,洋婆婆。他们的交接已毕,前任留给他一摞书报一轴字画。他打开 画轴是四个大字:俭以养廉。落款是小说家赵焕亭。哦,是前任委托人家写的,字 迹清秀,少墨多空,又俭又廉。他把它挂起来顶座右铭。先不问做,起码壮门面。 他又翻出一批玉田出版的《玉田季刊》、《玉田半月刊》、《玉田周报》,几张天 津《益世报》、《大公报》虽是十几年前的老报,但标题引起张培德的注意:" 玉 田县旗租发生纠葛" 、" 玉田事变之真相" 、" 玉田农民求援" 。张培德心里一颤, 叹息,玉田的事情不好办。他从字里行间看出玉田的麻烦事都与一个叫江浩的先生 有关。他知道江浩是国会议员,国民党中央监委,后来死于苏俄,与布尔什维克有 了牵连。还有一部前任留下的《玉田县志(手稿)》。他被丢了妻子的事情缠绕, 没有心思看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他召见警察局长,限期破案。 警察局长说,大人,我的耳目报告,北门外一家小店里住着一个姓杨的先生, 说是从渤海来的。 张培德说,哦?就是他,走,你带几个人捕他归案。他可是有枪,你多带几十 人。 警察局长一声号令,百十号荷枪实弹的警察紧急集合,跑步包围了北门外的那 家夫妻小店。前门攻,后门堵,敲山镇虎先放枪,打得瓦片乱飞,屋顶冒烟,麻雀 扎窝,鸡乱飞,狗乱叫,大人孩子猫。指挥战斗的警察局长为在新任县长面前显示 他的武治威力,一个劲地喊打,狠狠地打。打到晌午歪了,也没有见里边还击,局 长命令停止射击。警察们猫腰进去占领了小店。局长从灶堂里拉出女店主,推到张 培德面前。蓬头垢面的女店主战战兢兢地跪下一迭地说,老爷饶命。 张培德问,你店里住多少客人? 女店主说,就一位。 张培德说,他叫什么? 女店主说,姓杨,杨二疙瘩先生。 张培德说,就是他。命他来见本官。 女店主说,他昨天就走了。 张培德说,他身边带着女人吗? 女店主早被枪战吓瞢了,不住点地点头,称是,是是。 张培德一听,忙说,追。 警察呼啦一声朝北追了下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