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七 陈小虎被困三岔口 子弟兵提鞋瓜田下 陈虎考虑顶不住三路敌人的夹击,下了决心撤退。指挥员忒不愿意撤退,一路 急行军,来到一个叫于家府的村子宿营。陈虎在团部吃晚饭,有报告说,三路敌人 都在彭家府集中,我们晚一会儿就吃大亏了。陈虎很感激白兰雪发怒,不然就麻烦 了,要付出不必要的牺牲。这时他才想起白兰雪在彭家府前线说的那些话是真理。 心里萌生了敬慕之情。他想找白兰雪道歉。 陈虎在西头,白兰雪在东头。可是,他来到白兰雪驻地却是个空巴拉。他问村 边的八路军哨兵才知道白兰雪他们在村外的一个坟地里宿营。陈虎找到白兰雪一看, 一百多人的伊田别动队都在这里风餐露宿。易翠屏说,陈团长,我们准备安排好了 再向你通报,这会儿你就来了。让你费心了。 陈虎说,翠姐咋客气起来了。我是问问你们为什么不住在村里。 白兰雪说,你没看出来,村里的人格路,我住的那家一家人都拿另眼看我。小 丙在村里踅摸才知道,全村人几乎都是入了什么教的,和八路军过不去。既然人家 不欢迎,我们何必硬赖在那里呢?我们这里多好,铺着地,盖着天,大海里洗澡, 枕着山。多快活,多宽绰。 陈虎说,哦,你太多疑了。回村吧。 易翠屏说,不了,你们注意警戒。 一窝蜂白兰雪没有多疑。在人们不在意的时候,村里真的溜出一位,一路急走, 一头就扎进了三路鬼子伪军集合的彭家府,向最高长官川岛告密。 川岛、牛司令、杜眼子、宫下都围着告密者像审贼似的审问。牛宜轩问,有没 有女八路? 告密者说,有,有,有两三个,也许四五个,他们走里走外认不准,难免重复 计算。就是一眨眼那女的就不见了,反正村里没有女八路了。 牛宜轩心里有了底,白兰雪不在村里就好。 川岛问,村里到底有多少八路? 告密者说,太君,我这么跟您说吧,我们村一共二百户,哪一户都住着七八个。 毛打着就是一千五六。 杜眼子一拍告密者的肩膀说,你干的好,都是实话?敢胡说八道,我枪毙了你。 川岛问,现在他们在干什么? 告密者说,睡大觉。他们都是夜猫子,白天睡觉,黑夜可精神呢。飞到人家屋 檐下叫唤,咕喵,咕咕喵。 逗得人发笑。杜眼子笑得不自在。牛宜轩苦笑不得。宫下不是中国人,不知为 什么发笑。川岛鄙视地咧咧嘴角。她说,你带路,全体出发。 太阳快末了的时候,川岛带重兵包围了于家府。可是,八路军一点也没有察觉。 陈虎命令全团集合,准备出发。村西的一个场院集中了那么多部队,整队唱歌,第 一句唱的是,战斗来了…… 歌音未落,几颗炮弹就落在集合的八路军群里,当场就有四名负伤的。一点没 有准备,一时慌乱。陈虎指挥部队向*** 围,和易翠屏、白兰雪会师之时,陈虎正 要说什么。白兰雪说,拉倒,我知道你想说啥,别废话,快速转移。易翠屏说,小 虎啊,你带部队走,我们顶一下。 陈虎说,啊,你顶一下,我的脸往哪搁?别寒碜我了。你们先走,我掩护。 白兰雪说,翠姐是说,怕你们牵不住川岛。我们人少灵活,满可以与她周旋几 天。 枪声紧迫,不允许他们讨论,就匆匆分手了。 战斗真的来了,陈虎带队突围,向东转移,经宝坻县城北的破碌碡、八间房等 村,逐渐甩掉了敌人的尾追,打算今夜就在青甸洼南沿的三岔口村打尖。可是,刚 端起饭碗,枪声又响了。他们不能呆久了,决定到青甸洼里隐蔽。 青甸洼,方圆几十里,生长着高粱等不怕涝的庄稼。但是,今年天旱,洼里也 没有水,高粱长势喜人。千把百八路军藏在里边,绰绰有余。在青甸洼里过夜,倒 是挺安静的。没有战争的噪音,没有人声的喧哗。只有豆棵里的虫子叫声不息,但, 不吵人,却像催眠曲,把战士们引入梦乡。陈虎睡不着。想着他的密友蔡妞,该回 来了吧?想着白兰雪,她现在何处?怕她出事。他对这两个女子都有好感,却是从 不同的角度挂念着她们俩。 太阳出来了,照红了青纱帐,变成了红纱帐。八路军的脸和红高粱穗相媲美。 时近晌午了,骄阳似火,高粱地里不透风,人喘不过气来。青纱帐里又闷又热,嗓 子都快冒烟儿了。 一个战士说,团长,我们冲出去吧,宁肯战死,也不能渴死。 陈虎说,敌人就在青甸洼的边缘踅摸我们呢,你一冲就中了敌人的计,大家动 动脑筋。 有的战士拿刺刀挖土井,挖了三尺深,还真有水,就是泥汤子,没法喝,沉淀 沉淀再喝又忍不住,人多汤少,分不过来。陈虎说,每人挖一口井,自挖自喝。他 们的掘井精神感动了老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战士们都张口接受老天的恩惠。可是, 雨点小,落入口中的太少太少。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高粱叶子舔食水滴解渴。尚 能缓解干渴之苦,比当年曹丞相的望梅止渴实惠得多。 青甸洼的边缘,走来一队队鬼子和警备队的士兵,他们边走边吆喝,快出来, 快出来。我要开枪了。话音未落就当的一枪,打的高粱叶子哗啦山响。没有回音。 又一个鬼子端起机枪扫了一梭子,子弹像刮风由近到远到消失。还是没有八路军的 回音。鬼子又开炮,炮弹发出尖叫声,回报一声轰隆的爆炸,炸倒一片高粱,把地 鹐个大窟窿。尽管枪炮齐鸣,八路军就是被赶不出来。他们明明知道八路军就在里 边,但,他们就是不敢进去,只是在青甸洼的边缘瘸子打围,坐着喊。大白天他们 不敢进去,夜的降临他们就更是视青甸洼为畏途。巴不得的宣布得胜回朝。 夜间就是游击队的天下。陈虎、廖峰带队趁夜色的掩护急速向东下仓一带转移。 突然,尖兵班卧倒,后续部队也纷纷卧倒。不知发现了什么,是敌情?是友军?陈 虎派出通信员联络。 通信员回来才知道,尖兵班不是遇见敌人,而是遇见一片瓜地。他们忍不住就 吃了几个甜瓜。副政委说,不能吃,不能吃。 陈虎思量片刻才说,大家一天没吃没喝,又战斗又行军,很苦啊。 副政委在队伍中来回走动告诫大家说,同志们,我们要注意群众纪律,白吃群 众的瓜是不行的,条件再艰苦,我们也不要违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脱离群众, 失去群众我们就无立足之地。 副政委的政治动员也阻挡不了饥渴难忍的生命需求。陈虎说,算啦,吃就吃吧, 我没有把部队带好,我检讨。到宿营地,统计一下,吃了多少瓜,估个数,付给瓜 田主人钱就是了。 副政委遗憾地打个咳声。陈虎说,大家注意,摘瓜时不要连秧子都拔下来,拣 着熟的吃。 吃一个瓜比一次战斗动员还费脑筋。终于团长发了令,战士们小心翼翼地进了 瓜地,狼吞虎咽地嘎吱嘎吱地三下五除二把瓜吃光。通信员摘了两个大个的,分别 给团长和副政委吃。陈虎也是人,早渴得不得了,摩挲摩挲瓜上的土几口就吞了, 连尾巴也吃了,不知道瓜尾巴苦。副政委不吃,他以身作则,渴死也不说渴,饿死 也不说饿,苦死也不说苦,要不怎么叫特殊材料制成的呢。 天亮前,他们在一个小村宿营,陈虎撂下饭碗就亲自还瓜钱。他在村干部的陪 同下来到一家农户,他给大妈大伯行了礼说,村西那片瓜地是您老人家的吗?老人 说,不是。村干部说,我说我们村没有种瓜的,陈团长不信,非要亲自一家一家地 访不可。我们访了几家,都说不是。老大伯说,这片瓜地这么重要,妨碍抗日就把 它毁了改种高杆庄稼。青纱帐打鬼子可中用了。 村干部说,猴吃麻花,满拧。八路军吃了几个烂甜瓜,非要给钱不可。吃了就 吃了呗,就算是慰劳子弟兵的不就结了。 大妈说,可是呢,吃了就吃了,给钱就外道了。况且,主人又不在,也没看见, 吃了白吃。 陈虎说,那怎么中呢?八路军有纪律,不准侵犯群众利益。 大伯说,有这样的军队,就能打败日本鬼子。那年直奉交战,打败了的一方败 下阵来,像潮水一般从山海关就涌进来。一群兵来到我家把喂猪的泔水都喝了,我 有一亩瓜,连瓜蛋子、瓜秧子都嚼了。那年头,管哪要钱去?我就捏着鼻子挨了。 如今直军、奉军哪去了?他们对鬼子没放一枪,都上躲各庄去了。指望不上他们。 眼下就指望八路军打鬼子呢。吃俩瓜还不应该? 陈虎在村里都访遍了,没有一家承认是自家的瓜田。陈虎可做了难,有钱花不 出去,怎么办?他和副政委决定用这笔钱慰问烈军属和困难户,一家20元钱或30元 不等。 村头,杨柳飘摇着柔发,树下,陈虎和副政委促膝交谈。没有把钱交给种瓜人, 陈虎心里还是不安。事情总之是没有办好,不是他当初想象的那么容易。有钱还花 不出去?谁见钱还有仇?可就是今天让我碰上了这样见钱有仇的主儿。 副政委说,后悔了不是?原则总得要坚持的,我就不后悔。 陈虎吃惊地望着他,发出许多没有音像的问号。他笑着说,你是全团的副政委, 不是你给自己当政委。你呀,你呀。 天一擦黑,部队就转移。从下仓据点鼻子底下的咀头村渡口渡蓟运河。刚下了 雨,流急水深。没有桥,只有一个小船摆渡,小船有一个铁环套在一条长绳子上, 绳子连着对岸。没有艄公,乘船的人自己拉绳子,船就滑行。小船一次只能坐十人。 第一次,尖兵班先过去,占领河对岸的制高点,掩护部队渡河。 *** 副政委带一个班顺利地到达对岸。陈虎借着星光看表,小船来回20分钟。 战士们着急,又不能喊快加油。只能在心里给战友使劲。陈虎最担心的是怕被下仓 据点发现。会水的战士纷纷泅渡。陈虎小声叮咛:注意安全。战士回答:首长放心。 多一半战士都是水里蛟龙。星光在水面闪烁,战士搏动水纹,没有声音,仿佛一幕 无声电影暗渡。陈虎最后一个上船,到达对岸清点人数,一个不少。整队继续急速 向东跑步前进。 他们一口气跑到了一个叫南石庄的村子,还没有号房子,侦察员回来报告说, 鹿司令、豹司令带十一团和地方干部已经到了王府庄。 陈虎和副政委不谋而合,立即出发与司令部会师。战士们高唱着胜利的歌与司 令部和十一团在王府庄会师了。 陈虎意外地看见蔡妞回来了。他俩乐得拉着手又蹦又跳,忘了他们的身份。招 引了战士们的一阵哄笑。他俩才撒了手正八经地说话。 陈虎说,蔡妞同志,你啥时回来的? 蔡妞说,报告团长同志,战士蔡妞昨天才回来。请团长指示。 陈虎悄悄说,别扭不别扭,走,我们离他们远一点。 小河边,柳阴下。蔡妞说,你想我不? 陈虎说,还用问吗? 蔡妞说,我听说,你身边有个姓白的,是谁? 陈虎说,别逗了,说正经的。路上没有遇到啥险事吧?你们几个全回来了吧? 蔡妞说,没有险,都回来了。我们安全地把八个美国人亲手交给了聂司令。由 那去延安,聂司令派人护送。 陈虎说,你可有幸见了聂司令,他长的什么样?一定是高大、魁梧,一顿饭吃 一斗米。 蔡妞笑弯了腰,喘着气说,你逗死我了。你说的那是聂司令吗?那是张飞。聂 司令可是个文的,细高条,和气可亲。有一年八路军打鬼子据点,在战壕里拣了两 个日本女孩,聂司令收养在他的司令部里,亲手给孩子们削梨皮,烧鸡蛋,盖被子, 照顾的可好了。并给日本的什么官写信,叫他们把孩子领回去,别让孩子们成为这 场不义战争的牺牲品。 陈虎说,聂司令心善,给我,他们的爹杀中国人,我就杀她们,一枪一个。一 还一报,平衡了,谁也不欠谁的。鬼子杀中国可不心善不手软,要我们亡国灭种, 狠不狠? 蔡妞说,你呀,永远当不了司令,眼光短浅。你只看到现在,聂司令就看到将 来。战争结束了,中日要友好。 陈虎说,那么说战争要结束了?那感情好。要友好,除非发动侵略战争的那一 拨子日本人都死绝了。 蔡妞说,都死绝了那倒不一定,回回炉,正了心也中。哎,你和翠姐在一起, 怎么没有看见她们? 陈虎说,那天突围分手就没有了她们的消息,估计在我们的后头。 蔡妞说,战争快结束了,她们别出事。 陈虎向后一仰,躺在草地上说,战争结束了我们就结婚。我们练的这套本领就 束之高阁没有用了,回家种地,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蔡妞说,做梦,现在战争还没有结束呢。 陈虎说,离那一天不远了。 他们在王府庄休息了两天,易翠屏她们还没有回来,蔡妞着急,鹿司令更着急, 他派人去找。 易翠屏、白兰雪、小丙及爱犬带那一连人在于家府突围时和陈虎的大部队走散 了。她们甩掉了敌人之后,一天她们在行军路上听到依依的哭声,顺着哭声找到陈 虎他们吃瓜的那个甜瓜铺。易翠屏命令部队在路边休息,她和白兰雪、小丙走近那 个瓜铺。 小瓜铺,起脊的顶,离地三尺搭的平板铺,铺着柔软的稻草。上边坐在一个五 六岁的女孩,小姑娘长得挺俊,一根翘辫子,两只小黑手把泪揉成一脸蝴蝶。 易翠屏问道,小姑娘,为什么哭啊?谁欺负你了,我替你伸冤,给你出气。 小姑娘见来了生人倒不哭了,胆怯地望着她们,特别是看见那条吐着长舌头的 狗,害怕地向铺角隐藏。 小丙给狗个卧倒的命令,狗坚决地执行命令,果断地伏在地上。小姑娘看着好 玩,才从角落里伸出头来审视她面前每一个不速之客。 白兰雪说,我们是八路军。 小姑娘才说,我知道你们是八路军。我听过你唱歌,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 叫…… 白兰雪接唱了下句,她说,那么说,我们是老朋友了,通个姓名吧。 小姑娘和白兰雪、易翠屏一下子就沟通了,她说,我叫兰子,在东边那个村住, 家有爹妈,三个哥,两个弟,一个妹,六岁就帮妈干活,挑菜,扎碾子,上锅台贴 饼子。 小丙说,为什么上锅台? 兰子说,够不着呗。 易翠屏说,哦,个子小,锅台高。扑到锅里咋办? 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娟子来,她们的年龄差不多,农村的女孩多能干。 兰子说,妈孩子多,弟、妹小,奶水少,我帮妈喂孩子,把吃的东西嚼碎,吐 在小手指上,摸进小弟的嘴里。 易翠屏说,多大的人,做大人的事。 兰子说,爹妈奔一家九口人的吃的,哥们给人家扛活,看瓜铺就是我的了,瓜 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口粮,可是,今天早晨我醒了进瓜地一看,瓜都被人摘去了,这 回我们家可完了,我们一夏秋吃什么啊?要了我们的命。爹知道了还不狠揍我一顿, 打死我倒不怕,我们一家饿死可就惨了。 白兰雪说,是什么人摘的瓜? 兰子摇着头,默默地流泪。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