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丙丁火人小志更坚 老郎中沸汤见工夫 狮子王殿负伤在旺业甸丙家养伤。丙玉凤家像迎接新姑爷似的招待王殿。已经 两天了,王殿还是处在昏迷中。不知道吃喝拉撒,全凭丙玉凤日夜护理。爹管医, 妈管饭,她侍候。两天两夜了她没有合眼,妈心痛女儿,你也不是铁打的,叫她困 一会儿,她不肯。两天来,他已经摸准了王殿什么时间需要喝水,什么时间需要喂 饭,什么时间大小便,什么时间给伤口换药。她怕爹妈没那个耐性,爹妈老了,万 一忘了一次咋办?说不得爹,怨不得妈,可是,伤员损失可就大了。他们抗日救国 流了血,到家里还叫他们流血吗? 王殿的伤口还在流血。丙玉凤听说,珍珠可以止血。她就一把捋下脖子上的珍 珠项链,拿斧子欲把珍珠砸成粉末敷在伤口上。可是,珍珠贼硬,砸不碎。爹来了 说,你怎么不早说?你叫你妈磨大豆做豆浆来。一会豆浆弄好了。老郎中把珍珠泡 在豆浆中,珍珠一会就化成粉末。王殿的伤口止住了血。丙玉凤抱住爹乐得跳脚。 第三天了,王殿还没有苏醒过来,心慌的丙玉凤轻轻地呼叫,王大哥,王大哥, 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她不敢大声,不敢摇撼他,他就是昏迷不醒。她急哭了,他 会死吗?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里,突发一阵心绞痛。 丙玉凤正在摽梅之年,自遇见了易翠屏、白兰雪,并救了她的性命,有恩知报 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报恩首先就对八路军产生了好感,今天偶然和王殿相遇, 半是报恩,半是倾注说不出的感情丝连。 王殿横躺在土炕上,丙玉凤坐在炕沿下的小方凳上,不眨眼地守着。爹给换药 来了。丙玉凤把座位让出来。爹说,我换药的空你躺一会去。丙玉凤说,我看着你 换完了药。爹说,咳,对爹还不放心。 王殿伤在头部,老郎中不懂西医,沿用中医的老法子用药。就是把草药熬成膏 状,摊在白布上,剪长椭圆形,敷在伤口上。他动手揭去上次敷的膏药。 丙玉凤说,你轻一点。 爹说,我知道,你一旁边呆着去。 丙玉凤看见爹揭王殿伤口那儿的膏药时,就如同揭她的心。爹说,他不知道痛 了,他若知道痛就好了。丙玉凤不停地埋怨爹手重。伤口已经化脓,丙玉凤拨开爹 的手,亲自给王殿洗伤口,没有酒精,就拿棉花蘸热盐水,把脓血擦净,再敷上新 药。 妈送饭来,她不用妈喂。她要亲自动手,一小勺一小勺地舀鸡蛋羹,放进王殿 的口中。昏迷中的王殿口紧,想必是羹热,丙玉凤怕烫了王殿就把羹放进自己的口 中,测试烫不烫,嘴对嘴地喂王殿。他对这个女孩的一切奉献一点也没有察觉,口 中有了食物就本能地下咽,不知味,不知甜,更不知其中无限的情。她呢,为了他, 她什么都舍得贡献。甚至,她把自己和王殿融入一体,她也心甘情愿而视为乐事。 可就是现在他昏迷不醒,叫她的心吊得老高老高。 小油灯在微风中闪烁,豆粒大的火苗在丙玉凤的眸子里抖动,在她的眼泪中闪 亮。她道出心里的苦,她渴望着他醒来,又怕他醒来,多难为情。现在,什么也不 怕,因为,他还在昏迷中,爹和妈都回屋休息。只有她和一个全不知不觉的人。这 样更好,她想怎样就怎样,肆无忌惮,疯思疯想,疯言疯行。忽然,他想起那天易 翠屏大姨留给爹的一粒药丸,爹放在哪里?哦,在爹屋的门纂儿上。她疯到妈的屋 门外,轻轻伸进手去,一划拉就把那个纸包捏在手,就疯回,急不可耐地打开纸包, 取出药丸,拿她洁白的牙齿咬下半粒,吐在纸包,伏身把口中的半粒用舌尖送入王 殿的口中。期待着奇迹出现,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又急了一身热汗,眼泪扑 簌地落在王殿的脸上,顿时,王殿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丙玉凤 惊奇地站起来,惊叫道,他活了,他活了。 不是声的叫喊,引来了爹妈。他们慌张地进了屋里才发现女儿远远地躲在门旮 旯。好像看见了什么瘟神和妖魔鬼怪。女儿指着炕上的王殿说,你们看,你们看, 他活了。 阿弥陀佛,几天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换来了一次收获。王殿腾的一声坐起来 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农民家里,他说,大娘,大伯,我怎么在这儿? 老郎中说,同志,你负伤了,是一个叫大炮的八路军送你在我家里治伤。我是 郎中。 妈说,你躺着,先别动。你昏迷了好几天,总算醒过来了,总算醒过来了。有 福有福。 王殿下了炕,抻抻腰,敲敲腿脚说,谢谢了,我在这儿打搅了数日,花了多少 药钱?说着从身上衣兜里摸钱,摸了半天,分文没有。他说,我回部队去,拿钱来 负药费。他习惯地喊道,通信员。 两个保护团长的八路军战士闻声进来说,王团长,你好了,没事了。 王殿说,部队集合,向中国地转移。 战士说,大炮区队长带部队回去了,就留下我俩等你。我们以为伤筋动骨一百 天,没想到你好的这么快,你能走我们马上出发。 丙玉凤闻他们要走就从门旮旯里闪出来说,走?往哪走?妈,你快拉着他们别 走。 王殿说,小同志…… 丙玉凤说,啊?把我看成儿童团了,我都19了。 王殿说,对不起,大同志,部队战斗任务繁重,哪有时间逗留。 丙玉凤说,你在我们家又吃又喝,又住又治,说走就拍打拍打屁股走了,与理 不通,与情不通。你也不问问,你是怎么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谁喂你饭,谁喂你喝 水,谁为你接屎接尿?你就稀里糊涂地走了,将来算不清这笔糊涂帐,还不起这笔 糊涂债。 王殿说,啊,这么严重?把我折变了也还不起这笔帐了? 丙玉凤说,我买了。从此,你就是我们丙家的人了。改名叫丙殿。 王殿说,好,好,我就叫丙殿了。 顿时,引起一屋里人的哈哈大笑。就在大家说笑的时候,易翠屏、白兰雪、丙 丁火一脚迈进家门,小丙放开嗓门叫道,妈,我回来了。 易翠屏一听屋里的笑声就猜到王殿没有事了,她说,我没有必要露面,于是, 她和白兰雪合为一体进了丙家。白兰雪说,啊,这么热闹,说出来我也乐一乐。 王殿说,白参谋长,你来干什么,我没事了。 白兰雪说,这个大炮,硬说你负伤了,老草不放心,派我来接你回去养伤。原 来你没负伤。 丙玉凤说,白参谋长,你是骑驴的不知赶脚的苦啊,他是刚才从炕上爬起来的, 昏迷了好几天,是我,我,我妈一口水一口饭一把屎一脬尿地把他侍弄活了,现在 站着都打晃呢,走?往哪走? 丙丁火说,姐,我们有马。 丙玉凤拨拉开弟弟说,去,一边溜拉拉蛄去。 白兰雪是干啥吃的,一点就透。她说,今天捻我走也不走了。骑了一天的马, 真叫人困马乏,喜鹊都打盹儿,两张眼皮子往一处凑。通信员。 丙丁火说,到,参谋长。 白兰雪说,给我找个炕边,我睡一觉。你别走远了。 丙大娘说,就到我屋里休息吧。 丙玉凤心里说,这个催命星,叫她睡去,总也别起来。 一家人都围着王殿说的笑的,丙玉凤的心目中,王殿就是她们家的人了,更近 乎一层他就是自己。她说不出比近乎这个词更近乎的词了。 丙丁火说,妈,我饿了,有吃的没? 一家人乐昏了头,忘了吃。小丙的呼吁,大娘才忙手活脚地点火做饭。一时饭 好了,要叫醒参谋长吃饭。可是,白兰雪翻了个身说了一句不饿就又睡去。一睡就 大天亮了。 村外几声清脆的枪声惊醒了白兰雪,惊醒了丙家一家人。白兰雪立即命令小丙 和俩八路军战士冲出村,把敌人引开。小丙三人应声而去。丙玉凤拉着王殿推着白 兰雪进了后院的地洞隐蔽。老郎中和老伴在前院应付鬼子。 村外一阵比一阵激烈更激烈的枪响,俩八路军逃跑,丙丁火被俘。鬼子进了村, 二狗子出面应酬。鬼子兵把丙丁火推到一心队司令介川的面前审问。介川一见是个 十五六的孩子八路,以为好对付。他笑*** 地说,你几岁了? 丙丁火说,老了,*** 岁。 介川说,叫什么名字? 丙丁火说,说出来吓你一跳。我叫一团火。 高宇说,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放了算了。 二狗子顺情说,是啊,他就是我们村的人,老实孩子一个。 介川说,不,他是八路的干活。 二疙瘩说,你是八路的通信员,给哪位首长当通信员?准是蒲公英吧? 牛宜轩也问,你们部队里有个叫白兰雪的没有? 丙丁火紧闭小嘴,一言不发了。他心里加强了警惕。这两个假洋鬼子咋知道我 们团长和参谋长呢?这是部队的军事秘密。 介川一挥手,到他家去。 丙家爹妈怎么也不敢想儿子这个样子,手脚没有自由,说笑没有自由,脸上有 伤,带血,心里折了个个儿。当妈的可受不了,鼻涕眼泪可把的抓。当爹的那就多 一个心眼,必须和鬼子演一出舍车保帅的二人转。因为后院还藏着比宝贝还宝贝的 宝贝。 介川指着小丙说,这是你们的儿子吗? 老郎中说,是太君,孩子小不懂事,惹太君生气了,还不快给太君赔个不是。 妈说,就是,就是,这孩子刚断了奶,属牛的,到处疯跑,惹事,太君,你是 宰相肚里能撑船,还给我儿子。我给太君烧水沏茶。 介川说,可以,但,你们必须劝他回答我的话。 妈说,那是的,那是的。儿子最听妈的话。 爹说,火啊,太君问啥,你就说啥。 介川说,我问你,白兰雪在哪儿?蒲公英在哪儿? 丙丁火说,我知道。 这句话,声不高,却把爹妈吓了一大跳。万一儿子真的听了爹妈的话,说出了 真情,在后院藏着的白兰雪、王殿、女儿玉凤岂不露了馅。可是,他们老公母俩不 能阻拦,不能堵儿子的嘴,不能露出半点的不乐意。他们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再 一拥就可能蹦出两颗活蹦乱跳的心来。 丙丁火人小志大,办事机灵。入伍前,就曾多次进敌占县城为部队买药,送情 报,收集军鞋。参军后,机智勇敢,行军走在前,作战灵活,准确地传递首长命令。 在八路军这所大学校中,懂得了许多人生道理,长了知识,有了见识,增强了民族 爱憎,锻炼了辨别力。他给爹妈一个放心的眼神,儿子还没有傻到那个份上呢。他 对介川说,太君,你问的这两样东西,我知道在那儿。 介川说,快说。 丙丁火说,白兰雪到冬天就有的是。蒲公英是草,道边、山坡上有的是,一吹 那圆球,遍地纷飞,走,我给太君带路。 在介川的眼光中,这是一家脏习习的人家,没有日本人家的清洁,光亮和豪华, 没有日本人的那种高傲和目中无人。他把丙丁火这个毛孩子八路看扁了。没有准备 迎接这个孩子的挑战。他不甘心受一个人格低下的人的羞辱,他和蔼地说,房东老 太太,我等着品你的茶,肯赏脸吗? 丙大娘说,我就去烧水,就去烧水。 介川说,我的人多,少了可不够。 丙大娘土命人心实,丙家没有烧水的铁壶,只用大锅。她烧了一大锅开水,舀 水沏茶的时候,介川就变了脸突然一声大吼,拉过来。几个鬼子把丙丁火和他爹拉 到锅台前。介川问丙丁火说,白兰雪在哪里?蒲公英在哪里?八路的伤员在哪里? 丙丁火不说,介川命令把老郎中投进锅里烫死。 丙大娘吓得半死,自己烧的水烫自己的老爷子,上了鬼子的当。她喊着,不能 啊,不能啊。可是,鬼子不听她的,只听介川的。俩鬼子就掐巴着老郎中举到空中, 介川看丙丁火,丝毫没有意志松动的迹象,就下令——投。 就在这时,白兰雪出现在介川面前说,住手!我就是白兰雪。 介川吃惊地向后闪身,怕她开枪大大的。高宇见过白兰雪,遗憾地回过头去。 牛宜轩几百里迢迢寻妻,追妻,硬拉妻,那次好不容易见了面,让她逃了,今天可 不能叫她逃了。他说,太君,她就是白兰雪,我的妻子。 二疙瘩说,就是她,赤本太君要抓回去处置。 介川说,吆西。 他使个眼色的命令,俩鬼子才放了老郎中,回手掐巴着白兰雪,把她捆绑起来。 白兰雪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伸出俩手叫鬼子们随意地绑,发狠地捆,她一点也不 在乎。丙大娘、老郎中不知白兰雪唱的是那一出,可千万别说出后院洞里的王殿和 女儿玉凤。他们没辙,只有瑟瑟发抖。 介川说,你的,认识蒲公英? 白兰雪说,认识。 介川说,在哪儿? 白兰雪说,说出来,你一个外国人也不知道,我可以领你去找。 介川说,开路。 白兰雪说,把他们都放了。 介川说,吆西。 白兰雪把鬼子带出了村,向着一座大山里走去。鬼子走远了,丙家人一颗心落 地,王殿和丙玉凤从洞里出来,丙丁火说,报告王团长,我们白参谋长出事了。王 殿向老郎中丙大娘谢恩。老郎中说,哎呀,谢什么呀,一家人,白参谋长小命都舍 出去了,是她救了我们大家。 王殿说,我们必须回中国地,向蒲公英通报情况,设法营救白兰雪。 一说走,丙玉凤的心就咯噔一下扑通扑通地心率过速。她说,我也跟你一块走。 王殿说,家里有老人,你离得开?丙玉凤说,爹妈硬朗得很。老郎中说,去吧,去 吧。家里有我呢。妈说,去吧。可是,嘴里说去吧,心里可不是滋味。动手给女儿 准备这个那个,收罗一大包子。丙丁火说,妈,我们参军去是要行军打仗的。你以 为给我姐当嫁妆。 王殿说,好吧,你参军就参军,在部队易院长那里当卫生员。 丙玉凤终于找到了一个和王殿不分离的机会。于是,他们就动身出发。 丙丁火来时,是三个人骑三匹马,走时也是三匹马。但是,人不是来时的人了。 这时他才想起易翠屏大姨来?奇怪,来时明明一块来的,怎么就没有了呢?一路他 也没有平静,没有停止想这个问题。 易翠屏和白兰雪没有一分为二,她们一块被俘,只是鬼子肉眼凡胎,看不出来。 只当是俘虏了一个白兰雪。尽管如此,介川司令官也很满意,牛宜轩更满意,二疙 瘩是木头,无所谓满意不满意。只有高宇总想寻机搭救白兰雪,报答易翠屏。他是 日本军人中少有的一个。 路上,鬼子兵看白兰雪看得紧,高宇没处下手。进了大山,高宇就东张西望盼 着八路军打伏击。介川进了山可就起了疑心,怕遭到白兰雪的暗算,他命令停止前 进,回热河。 白兰雪被押进承德大狱。这回可就麻烦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