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伦敦的海军部作战室里,高级军官们聚集在一张另一种样式的海图周围。这
是一张很大的海图,海洋几乎占满了整个图面,仅仅在右边示意地画着法国和西班
牙的海岸线。在空旷的海域里醒目地别着一些硬纸做的舰艇符号,分别标着“俾斯
麦”号、“英王乔治五世”号、“罗德尼”号、H 部队和维安的驱逐舰。从每一个
硬纸符号上引出最近几个小时里这些军舰的黑色航迹线。这张海图的另一个特点是,
上面画着一个很大的圆弧,标示着从法国起飞的战斗机可以达到的掩护范围。
一位下级军官拿了一份电报走过来。
“‘谢菲尔德’号已经发现了‘俾斯麦’号,长官。它正在报告‘俾斯麦’号
的位置、航向和速度。”他一面报告,一面动手调整“俾斯麦”号在图上的位置。
“它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得到空中掩护?”海军上将问道。
有人用两脚规量了一下“俾斯麦”号到圆弧的距离,然后说:“一百七十二海
里,长官。”
“至少七个小时后,它才能获得安全!”海军少将说。
“白天只剩下一个钟头了,‘皇家方舟’号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长官,这是刚收到的特急电报。”一位军官报告道:“‘谢菲尔德’号报告
:发现‘剑鱼’飞机正在向‘俾斯麦’号发动攻击,敌舰正在还击。”
“那是‘皇家方舟’号上的飞机。”海军上将说。
“加油干哪,伙计们!加油干哪。”空军少将兴奋地喊道。
“‘谢菲尔德’号的特急电报:‘俾斯麦’号正在转圈。”
“不管怎样,这次攻击会取得效果的。”海军少将说。
“不要太乐观了。”海军上将道。
“谢菲尔德’号特急电报:攻击完毕,‘剑鱼’返航。”
海军少将刚要想说些什么,被海军上将制止了,让那位军官继续报告下去。
“‘俾斯麦’号还在原地转圈。”
“可能是攻击还没有结束吧。”海军少将说。
“真有点儿古怪。”海军上将道。
“咔嚓”一声,从传报管里落下一份电报,一位年青军官在话筒上报告刚从传
报管中收到的电报内容:“‘俾斯麦’号正向北航行。”
“向北航行?”海军上将说:“那不是笔直地对着‘罗德尼’号去了吗?”
“也许是‘俾斯麦’号仍旧在规避一架飞机,而‘谢菲尔德’号没有看清楚。”
海军少将说。
“我还是感到奇怪……。”海军上将说。
“‘俾斯麦’号航速估计为10节。”
“听起来不大可能吧?”海军上将说。
“现在那儿肯定已经天黑了。”
另一位年青的军官在话筒上报告说:“长官,‘皇家方舟’号发来了特急电报,”
“啊,现在总算听到它的报告了。”
“第一批返回的五架飞机报告,没有命中。”
空军少将听了,很遗憾地用拳头捶捶手掌。年青的军官继续报告说:“跟踪的
飞机报告:‘俾斯麦’号航向北,航速9 节。”
“可以断定,它一定出了什么毛病了。”海军上将道。
“飞机报告,鱼雷命中‘俾斯麦’号右舷舰首。”
“好啊!好啊!”空军少将情不自禁地喊道。
“不过,这对它不会造成多大的损害。”海军少将说,
“长官,‘谢菲尔德’号报告:‘俾斯麦’号航向北,航速9 节。”第一次作
报告的那位年青军官说。
“这个情况,恐怕是确凿无疑的了。”海军少将说。
“长官,‘皇家方舟’号报告:根据飞机报告,鱼雷命中了‘俾斯麦’号的舰
尾。”
“干的好!”海军少将说。
“好,这下不是打中了推进器,就是打坏了舵叶,或许都打坏了。”海军上将
说。
“‘俾斯麦’号航向北,航速10节。”又有人报告,
“海上风浪太大,尾部受伤的‘俾斯麦’号是不能让舰尾对着风浪的。”海军
上将说。
“维安的驱逐舰一个小时内可以赶上它,整个晚上将够‘俾斯麦’号忙乎的了。”
海军少将说。
“‘英王乔治五世’号和‘罗德尼’号将在明天白昼追上它。”海军上将说:
“我想,这一回我们可逮住它了,肯定能逮住!”
“好哇!空军少将欢呼道。
“长官,‘谢菲尔德’号报告:维安的驱逐舰赶到,准备发起攻击。”
“太好啦!”空军少将再次欢呼道。
“很快就会有好多人丧命的。”海军上将说。
“长官,对维安上校有什么指示吗?”
海军上将稍微停顿了一下说:“没有。我们都了解维安。他忠于职守。他不会
丢失目标的。如果‘俾斯麦’号没有恢复机动能力,那么,维安不用操之过急,他
可以等拂晓后让战列舰来收拾它;如果它修复了,那末,维安就必须全力以赴地向
它发动攻击。”
“在这种海情下发动攻击可不容易呀!”海军少将说:“‘俾斯麦’号显然有
一部很好的雷达。夜暗会妨碍维安的行动,而对‘俾斯麦’号影响不大。”
“不过,这阻止不了维安进行攻击。”海军上将说:“对于‘俾斯麦’号来说,
确实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夜晚啊。”
“最好到明天由我们的战列舰去对付它。不错,‘俾斯麦’号的舰员们肯定已
经精疲力尽了,而且又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但是,我们决不能‘鸡蛋未孵,
先数小鸡’。说实在的,‘俾斯麦’号上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们并不清楚。”海军
少将说道。
在“俾斯麦”号舰尾的底舱里,除了手提工作灯射出的狭窄光束外,一片漆黑。
只听得海水来回的冲击声,只看到手提工作灯来回晃动的反光。在朦胧中,可
以看到一个身佩潜水装具的损管队员急速地潜入翻滚的水中,足有好几秒钟未露出
水面。
不远处,有个水兵正在连接应急电缆。不一会儿,舱室恢复了照明。电灯重新
亮了之后,可以清楚地看到舰壳钢板扭曲得令人吃惊,海水就从这卷曲的破口中汹
涌地流进舱里来。潜水员露出水面时,水泵开始抽水,鲜血正从他那受伤的肩上流
下来。
他跨过那一扇扇被他打开的水密门,然后又顺手关上,去向那位回到昏暗的舷
墙旁边挂电话的军官报告情况。当这些水密门打开时,从破口涌进来的海水随着军
舰的晃动漫过水密门的围槛流了出来。一支损管队正在那儿支撑舱壁,这位军官不
得不向他们打手势要他们暂停一下,因为声音太响,严重干扰了电活通话。
在“俾斯麦”号的海图室里,舰长正在听取那位军官的电话报告。
“是的,对,很好。”舰长应声道。
他挂上电话,转身对卢金斯和聚集在那儿的参谋军官们说:“损管队认为破损
无法修复。而且,除非我们保持舰首顶浪航行,否则隔墙将承受不了冲击,海水就
要涌进其他舱室。所以,我们最好保持现在的航向。”
“这就意味着我们应该首先面对我们的命运,而不是设法逃命。”卢金斯说:
“那是我们的元首最喜欢的事了。”
参谋长手里拿着一叠电报前来说:“柏林发来了一份长报,综合了他们收集到
的所有情报。”他接着又说:“现在,‘英王乔治五世’号在我们西北约五十海里。”
助理参谋长翻开参考书,展示了该舰的几幅照片,说:“这是托维海军上将的
旗舰。舰长是帕特森。它装有十四英寸口径的大炮。排水量三万五千吨。航速28节,
是去年建成的。”
“‘雷农’号和‘皇家方舟’号——”
“那是属于H 部队的。我们了解他们的情况。”卢金斯说。
“还有一支驱逐舰部队。可能是维安上校指挥的。此人老谋深算,曾经俘获过
我们的‘阿尔达马克’号。现在,这支部队在我们北边,离得很近。根据柏林提供
的位置,我们现在应该能够发现它们了。”
“毫无疑问,他们会很快出现的。”卢金斯说:“不过,我希望在明天进行决
战之前,能有个平静的夜晚。”
“长官,您也了解,舰员们正在他们的岗位上昏昏欲睡呢。”林德曼说。
“还有‘罗德尼’号,”参谋长继续说道:“罗德尼’号和‘英王乔治五世’
号保持着联系。现在它们可能已经会合在一起了。”
助理参谋长翻开参考书的另一页,说:“‘罗德尼’号,建成于上次大战后不
久。排水量三万五千吨。航速24节。装有十六英寸口径的大炮。舰长是达尔林普尔·
汉密尔顿。”
“它已有二十年舰龄了。”卢金斯说:“我很了解它。当我还是一个年青上尉
时,我曾经在马耳他登上这艘军舰吃过午餐。”
卢金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天空充满着灼热眩目的阳光,
港湾里波平如镜———完全不同于这里的刺骨严寒、狂暴的大海和阴霾的天空——
完美无缺的战列舰由于刚刚刷过油漆而闪闪发光,到处是擦得铮亮的黄铜器具,白
色的栏杆,雪白的军服和金色的绶带。军士们喊着口令整理队伍。舰长陪同卢金斯
登上军舰的时候,聚集在后甲板欢迎的军官们迎上前来,敬礼和握手、介绍和寒喧。
在英国舰长的陪同下,他来到一间宽敞华丽的舱房。那儿摆设着套有丝光印花
布罩的扶手椅,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台布,玻璃器皿闪闪发光。”
“这就是和平时期的海军啊!”卢金斯深情地说,他马上又把精神收回来,考
虑应付目前的局面。
如果卢金斯现在能看到正在向他驶来的“罗德尼”号的话,他也很难认得出来
了。此刻,一位英国上尉和一位美国海军上尉正在“罗德尼”号的小艇甲板上向四
周眺望着。
“打仗是我们最不希望的事情。”那位英国人说。
“是这样的。”美国人说。
他们的目光向小艇甲板和上层甲板望去。这里到处堆放着木箱。
“这是从你们那儿租借来的。”英国人说道:“我们非常感谢你们为我们的军
舰进行改装。我们深知,没有这一切就很难进行战争。不过,我们还得携带我们自
己的一半备件。因为我们的规格和标准与你们的不同,你们供应不了。”
“我知道这种情况。”美国人说。
这时,他们看到了耸立在附近小艇甲板上的两个大木箱。“那些是多管高射炮
的底座。”
“多像金字塔呀。”美国人说。
“舰上还带着五百名去加拿大的伤病员,”英国人继续说道:“他们在看到加
拿大之前,无论如何得先看到一场战斗。这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过的事情吧。”
“我也同样没有想到。我只想平平安安地回到波士顿。”美国人温和地回答说。
“对你们说来,‘罗德尼’号是一艘很旧的军舰了。”英国人说:“可现在,
它甚至没有一次能不与德国战列舰相遇而平安地驶向美国。我们将尽力让客人们感
到舒适,甚至不惜代价地款待他们。明天,你就会看到一场热闹的表演了。”
“那太感谢了。”美国人说。
“请注意,”英国人继续说道:“这场表演也不会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太豪华
了。我们这艘舰已经有两年没有修理了,又旧又脏。不过,虽这么说,我们明天还
是会给你表演一场好戏的。当那些家伙们发言的时候——”他指了指下面的炮塔。
那儿,炮手们正在操练。当十六英寸口径的大炮昂首瞄准的时候,怎能不令人
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胆战心惊啊。
就在同一时刻,卢金斯海军上将又一次在训话,他环顾着周围那些十分沮丧的
面孔,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各位先生,现在完全没有必要灰心丧气!三天前,
我们不是曾经战胜了敌人的两艘战列舰,赢得了伟大的胜利吗?!现在,我们只不
过是又一次面对两艘战列舰罢了。我们的战斗力并没有减弱。我们能够把‘英王乔
治五世’号连同他们的舰队司令官打沉海底,也能够把‘罗德尼’号像‘威尔士亲
王’号一样打个屁滚尿流,狼狈逃窜。到明天中午,我们周围就会有许多潜艇来保
护我们了。先生们,我们不是在打一场绝望的战斗。相反,我们是在为胜利而
战斗,为德国海军、为德意志帝国、为我们的元首而战斗!”
显然,他的战斗动员产生了一些效果,那些神情沮丧的人们,又重新抬起了头,
情绪又活跃了起来。
林德曼看了看表说:“白天只有半个钟头了,该在天黑以前抓紧时间给舰员们
开饭。”
“林德曼,你真是一位处处考虑得很周到的军官呀!”卢金斯说。
于是,在白天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里,给各个战位上的舰员进去了最后一顿晚
餐。有些人还在睡觉——在“剑鱼”飞机空袭警报解除后,有一半舰员被允许休息。
警报一解除,他们就猛地倒在甲板上,渴望能美美睡上一觉;有些人马马虎虎
地吃上几口;还有些人胃口较好,狼吞虎咽地吃个不停;但是还有一些人,由于在
舱下和破损作斗争,既没有机会吃东西,又没有时间睡觉。
但是,灰色的天空黑得特别快,以致卢金斯说的那半个小时似乎也变短了。夜
幕刚刚拉开,警报声就响彻全舰。那些沉睡的人们甚至连警报声都没能把他们唤醒,
于是,只好把他们推醒或踢醒。
海图室里的人突然从话管里听到报告声:“右前方发现敌驱逐舰!”紧接着又
听到:“左前方发现敌驱逐舰!”
在海图室外面,沉浸在夜色里的军舰,突然被副炮射击时的闪光照亮。炮声隆
隆,开始了一个恐怖的夜晚。时针在转动,警报声响个不停。
“左舷发现敌驱逐舰!”
“右舷发现敌驱逐舰!”
黑暗中,维安指挥的五艘驱逐舰——四艘英国的,一艘波兰的——正在对“俾
斯麦”号形成包围圈。但是,在狂风巨浪中要进行这一机动并非易事。向“俾斯麦”
号左侧运动的驱逐舰不得不以舰首顶浪航行。
在前导驱逐舰的舰桥上,舰长和航海官都感受到巨浪接连撞击军舰所引起的可
怕的震动,溅起的浪花从舰首倾泻至舰尾,以致前面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这样下去不行,”舰长说:“把速度减到18节。”
这个速度勉强能使驱逐舰顶住巨浪的冲击,颠簸着向前航行。但是,对于那些
岗位在露天的无遮无盖的人们来说,环境还是相当艰巨的。极目向外望去,四周一
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尽管嘹望员们睁大了双眼仔细地搜寻着,可是,仍看不到
同样在与风浪搏斗的“俾斯麦”号的一点踪影。
但是,他们仍旧警惕地观察着。蓦地,火炮发射时的闪光撕破了夜空,只不过
四秒钟功夫,炮弹夹着狂风,呼啸着越过头顶,落在附近。霎时,驱逐舰周围象开
了锅一般,炮弹溅起的水柱和冰雹似的弹片噼哩啪啦地撞击着舰体。
“左15度!”舰长下着口令。驱逐舰猛地转了过去。在它完成转向之前,“俾
斯麦”号从黑暗中再次喷射出长长的火舌。不一会儿,炮弹像雨点般溅落在舰尾近
旁,激起一股股水柱。
“他们在黑暗中打得好准呀!”舰长说。
“他们有雷达。”航海官补充说。
驱逐舰由于转向而陷入浪谷之中。陡峭的波浪一会儿把它推向这边,一会儿又
把它抛向那边,军舰摇摆得异常猛烈。
“我们再转一个向试试,”舰长说:“右15度!”
又一串比上次更亮更长的火光划破了夜空。不过,这次炮弹没有落在它周围,
而是射向远方。
“另一艘驱逐舰遭到了炮击。”航海官说。
“那是他们的十五英寸炮,”舰长说:“他们用副炮对付我们,用主炮对另一
边作战。”
驱逐舰的舰首又穿入一个巨浪之中,感到了猛烈的撞击,激起的海水象瀑布般
地从舰桥倾泻到舰尾。
“这样不行,”舰长说:“再向左转两个罗经点,航速减到15节。”
命令下达后不过几秒钟,右舷再次看到火炮发射的火光,齐射的炮弹在舰首右
舷很近的地方落水。
“打得好准呀!亏得我们刚刚转了向。”舰长说。
“可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看见它呢。”航海官惊奇地说。
“他们也没有看见我们呢。这是现代化的战争啊。”舰长道。
这的确是现代化的战争。在“俾斯麦”号主甲板下面的深处,四周都是装甲钢
板的舱室里,一群军官和士兵正坐在操纵台前。不管外面天气多么恶劣,也不管海
上风大浪急,这里始终是十分肃静和秩序井然。室内除了低沉的命令声和火力控制
雷达分队的报告声之外,只能听到价值昂贵的仪器工作时发出的轻微呜呜声。舱室
中央,置放着黄绿色的雷达荧光屏。屏幕上显示出从装在一百英尺高的桅杆上的天
线接收到的目标回波。为了使荧光屏上的回波看得更清楚,舱内的灯光调得柔和暗
淡。在荧光屏显示图像的同时,仪器上的刻度盘、指针和旋扭在转动,各种报告通
过电话传递出去。如果去掉官兵们身上穿的军装,那情景真好像是一群中世纪的巫
师在举行神秘的仪式。当然,他们并不是在玩弄那些虚假的魔法:用针去戳蜡做的
人像,使敌人丧生,或试图从地狱里召唤出恶魔来,……。然而,他们是在施行一
种新的“法术”:霎那间,可以从“俾斯麦”号大炮的炮口里喷吐出成千上万吨能
量,越过狂暴的大海,把死神送到十海里之外。
由于雷达上发现了目标,精疲力竭的舰员们就不得不挣扎起来,去操纵火炮。
当然,还有相当多的舰员是被大炮的轰击声惊醒的。
在硝烟弥漫的海上,不时地从驱逐舰上腾起令人目眩的照明弹,高高地悬在这
艘注定要覆灭的军舰上空,把它照得亮如白昼。有时,甚至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驱
逐舰急速驶向阵位,也可以看到舰首劈波斩浪时泛起的微弱亮光。
人们是多么困倦,甚至连坐在指挥室里扶手椅上的卢金斯也止不住要打瞌睡,
只是火炮发射的响声才使他猛地惊醒。一次,当他醒来后,把一位参谋叫到身边说,
“马上把这份电报发给柏林。‘我们将战斗到最后一发炮弹。元首万岁!’”
在伦敦海军部的作战室里,海军少将出去了一会之后又回到这里。
“维安还在和它交战呢。”一位军官报告道。
“‘俾斯麦’号还在发报。”另一位军官接着说。
“气象情况怎么样?”
“长官,没有变化,风力八级,风向西,大浪,低云层,视距很坏。”
“英王乔治五世’号很快就会发现它了。”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俾斯麦”号的指挥室里来。卢金斯又一次在他的椅子里
打瞌睡,头越垂越低。过了一会,他虽然想要抑制自己的睡意,但终于呼呼地睡熟
了。可是,好觉不长,参谋长来到他跟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说:“长官,还有半
个钟头日出。”
“我就去舰桥,”卢金斯说:“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是会有好处的。”
当他起身朝外走的时候,副官说:“长官,您的大衣。”
“你以为我还会带要它吗?”卢金斯反问道。不过,他还是把它披在身上。外
面,天色渐渐亮了,而海风依然在他们周围尖声呼号,军舰在巨浪中摇晃颠簸,海
面上到处是翻滚的白色激浪。
“早上好,上将。”林德曼说。
“早上好。上校。”卢金斯说。
“长官,驱逐舰在右前方视距以外。”林德曼说:“北面还有一艘巡洋舰。我
认为它是‘诺福克’号。”
“就是我们曾经在丹麦海峡见到过的那艘军舰吧。怎么,到现在它还在跟踪我
们?”卢金斯说。
这时,一个瞭望员眨眨眼睛,醒了过来。突然,他惊愕地从望远镜里发现了前
方出现的目标。
“敌舰,正前方!”“敌舰两艘,正前方!”
卢金斯和林德曼同时举起望远镜朝前看去。
“是战列舰吗?”卢金斯问道。
“我想是战列舰,长官。”
“英王乔治五世”号上的瞭望员,正用望远镜搜索前方。
“敌舰,正前方!”
“罗德尼”号上的瞭望员报告:“敌舰,右舷5 度!”
“那是‘俾斯麦’号!”舰桥上有位军官说。
“罗德尼”号的舵手,从话管里听到沉着的舵令声:“左10度。”
舵手一面转舵,一面复诵:“左10度。”
在火炮控制塔上,枪炮官从耳机里听到舰长的声音:“我们正在向左转,一到
发射舷角,立即开火。”
枪炮官往下看去,“火炮已经准备好”的指示灯都亮起来了。
于是,他从望远镜里,盯着“俾斯麦”号的侧影。舷角到了,他下令:“开火!”
在舰桥的一侧,那位美国军官和英国上尉在用望远镜观战。在他们下面,象昨
天傍晚那样,十六英寸火炮在转动,炮口逐渐升高到最大仰角,接着发出了惊天动
地的巨响和剧烈的震动。齐射开始了!棕色的硝烟从炮口里喷冒出来,随着狂风迅
即消散,而炮弹则带着传播死亡的任务飞了出去。
“近弹,该死的近弹。”那个英国人说,话还未完,就被第二次齐射的炮声打
断。在炮弹飞向目标的间隙中,他缄口不语了。当他再次说话时,却兴奋得高喊起
来:“命中了!命中了!第二次齐射命中了。我对你说过的嘛,这个老‘罗德尼’
——,”他的话又被火炮的轰鸣声打断,他尽力把望远镜对准目标。这一次却是那
个美国人开腔了:“又命中了!”他又说:“现在,它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在“俾斯麦”号的雷达室里,操纵分队仍在秩序井然地工作着。
“距离一万七千米。”荧光屏前的士兵报告道。
当第一次齐射击中“俾斯麦”号时,他们都听到了惊雷般的巨响。接着,室内
的灯光闪烁起来,不住地忽明忽暗,黄绿色的雷达荧光屏突然不亮了。那位士兵不
断地“咔哒咔哒”扳动一些开关和测试部件。
“雷达不工作了,长官。”他报告说。
“你试过后天线了吗?”一位军官忙问。
“试过了,毫无效果。”
“和火力控制室的联系中断了。”另一个士兵报告说。
又一位士兵刚要报告:“和舰桥——”,话音被另一声巨响打断。室内的灯光
再次闪烁起来。“长官,和舰桥的联系中断了。”
“唔?!’
“和海图室的联系中断了。长官。”
“晤?!”
烟雾开始从通风管道里冒进雷达室。一股接一股,一阵更比一阵浓。又一会儿,
舱里烟雾弥漫,灯光更加暗淡了。一声声巨响接连不断地震撼着整个军舰,一阵阵
气浪掀起更大更浓烈的烟团。突然,一阵哗啦声,一部分板条从舱壁上倒塌了下来。
天哪!正像传说中每年一度在半夜里聚会的妖魔鬼怪们,为了毁灭自己而从地
狱里放出凶恶的力量一般。死神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军舰,灯光越发暗淡了,而烟雾
却越来越浓烈。
在英国海军部作战室里,年青的军官正在复述从电话里传来的消息。
“‘诺福克’号的特急电报:‘罗德尼’号开火了……,‘英王乔治五世’号
开火了……,‘俾斯麦’号正在还击……,‘俾斯麦’号被击中……,‘俾斯麦’
号再次被击中了”。
作战室里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地听战报,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场战斗是
在怎样进行着。当“俾斯麦”号的火炮在转动着瞄准时,“罗德尼”号发射的炮弹
纷纷落在它的四周,在“俾斯麦”号开火之前,“英王乔治五世”号的齐射也在它
的周围激起无数水柱。“俾斯麦”号刚一开炮,随着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击中了它
的前部第二座炮塔。爆炸的气浪带着碎片猛烈地冲上舰桥,舰桥上的建筑物当即被
破坏得一片狼藉。到处是扭成一团的角铁、支柱和杂乱无章的碎片;破钢碎铁中,
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具尸体,当中就有佩带着光彩夺目的骑士十字勋章的林德曼上
校和卢金斯将军。
在电话跟前的那位年青军官继续报告战斗的进行情况:“‘俾斯麦’号后部起
火……,‘俾斯麦’号被击中……,‘俾斯麦’号又被击中,‘俾斯麦’号的前部
炮塔停止了射击。”
这时,另一位军官插进来报告说:“长官,‘皇家方舟’号来电:所有飞机已
全部出动。”
“‘皇家方舟’号?我不信它的那些飞机还能找到些什么事干。不过,派出去
是完全对的。”
在“皇家方舟”号的飞行甲板上,在“剑鱼”飞机启动引擎和起飞的间隙当中,
可以清晰地听到隆隆的炮声。
航空母舰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劈波前进,天空布满了铅灰色的低云,飞行条件是
那样的差。尽管这样,飞机还是设法起飞了。它们在浪尖上,低云下盘旋着,编好
队,然后向北飞去。
飞了不过几秒钟,带队的长机就看到了他正在寻找的目标。海面上有一条不断
伸展的黑色烟带,从浓密和狭长的中心蔓延和扩大着,于是,他驾驶着飞机朝浓烟
中心飞去。
“啊,我的上帝!”领队颇为感叹地叫了起来。
“俾斯麦”号的舰体己被打得千疮百孔,几乎失去了它原来的形状,浓烟从各
个地方猛烈地向外喷冒。上层建筑物,如烟囱、桅杆、舰桥等等都被掀掉了。在浓
烟下,阴郁灰暗的舰体上,他看到窜出来一条条高高的红色火舌。但是,说来奇怪,
吸引着他的注意力的,既不是浓烟,也不是烈火,而是“俾斯麦”号周围接连不断
升起的高大水柱。两艘战列舰的主、副炮正朝它倾泻着大量炮弹。几艘巡洋舰的二
十门八英寸大炮,也参加了射击。“俾斯麦”号没有一刻不被近失弹的水柱所包围。
带队的长机竭力不去理会这使人眼花缭乱的海面,他再一次仔细观察。于是,
又看到了另外一种景象:在“俾斯麦”号疮痍满目的舰体上,从舰首到舰尾,炮弹
接二连三地在爆炸,烈火浓烟像火山爆发那样向外喷冒。“剑鱼”飞机飞得很低,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两座炮塔已经完蛋了,一座顶盖被掀掉,炮口高高仰起,
而另一座的炮口却无力地垂向最大俯角。但是,最靠近尾部的那座炮塔还在射击。
有一门大炮突然向远处模模糊糊的“英王乔治五世”号射出一串炮弹。在烈火
和浓烟中,一些英雄们仍然在奋不顾身地设法装弹、瞄准和射击。在长机最后接近
“俾斯麦”
号的一瞬间,领队看到了一种令人惊叹不已的景象,舰上居然有少数人在闪动,
在火焰与爆炸之中不可思议地依然活着。他们爬过破败不堪的舱面,从烈火熊熊的
军舰上跳进波涛翻滚的大海里。
炮击还在继续着,“剑鱼”这种脆弱的飞机由于无法进行鱼雷攻击,只好离开
那可怕的现场,返回“皇家方舟”号。不过,领队亲自目睹了海军威力的最高表现,
目睹了这艘不可一世的军舰是怎样被高度集中的强大力量所摧毁。可是,时间是那
样的紧迫,不知还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谁能知道,英国战列舰正往锅炉里泵入它们
的最后几吨燃料呢,谁能知道,德国潜艇正从北大西洋各处急忙赶来,试图干预这
场战斗,只不过为时太晚了,谁能知道,德国空军因为不能在离他们最大航程之外
只有几海里的地方参加战斗,而急得团团转。
当飞行中队正飞返“皇家方舟”号时,在英国海军部作战室里,那位在电话跟
前的军官还在继续报告着不断收到的战况:“‘俾斯麦’号再次被击中……,它现
在已是一堆废钢铁……,‘英王乔治五世’号和‘罗德尼’号返航了。”
作战室里的人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惊喜又紧张,互相望了望。
海军上将看了看表,说:“它们不能在那儿再耽搁下去了,即使是再多呆五分
钟也不行,因为燃料刚刚够它们返航用的。”
“长官,旗舰来的电报,”另一位年青军官插进来报告说:“准备用鱼雷击沉
‘俾斯麦’号。”
“‘诺福克’号报告:‘多塞特郡’号巡洋舰正向‘俾斯麦’号驶去。”先前
的那位年青军官又报告说。
当“多塞特郡”号驶近时,“俾斯麦”号已是大火熊熊,浓烟滚滚,破损不堪
了,巨大的船身正在徐徐下沉。“多塞特郡”号先在两海里的距离上向“俾斯麦”
号的右舷发射了两枚鱼雷。接着,又绕到它的左舷,在一海里半的距离上发射
了一枚鱼雷。于是“俾斯麦”号这座称雄一时的庞然大物在烟雾弥漫中翻沉在波涛
之下了,海面上只留下无数飘浮着的碎片和在水面上拼命挣扎着的官兵。
“‘俾斯麦’号沉没了!”作战室里那位年青的军官兴奋地跳了起来喊道。
“‘俾斯麦’号沉没了!”尽管这位军官用喊声宣告了这一消息,然而,全世
界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上百个国家的广播电台,迅速地向他们的听众重复了这一句
话。报纸用上百种文字以大字通栏标题,向他们的千百万读者宣告:“‘俾斯麦’
号沉没了!”尽管那些操劳家务的妇女听到这个消息只当作耳旁风,那些勤劳的庄
稼人听到这个消息还不能理解它的含意,那些工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又回到隆隆机器
旁,然而,这些人的命运将随着大战的发展在变化。交易所里的投机商修改了他们
的计划。各国的总理和政府首脑们都以十分严肃的态度听取了这一消息,各国海军
的将领们为此给他们的政府准备了备忘录,敦促政府从中得出政治上和技术上的结
论。当然,也有一些母亲、妻子和孩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会和诺倍的母
亲听到“胡德”号沉没的消息时的悲切心情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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