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50年2 月22日深夜,长滨市委和长滨军区首长制定了新的作战方案,从查找 外汇入手,继续全力追查潜伏敌特。全市公安干警全体出动,从2 月23日开始在全 市展开了大清查。 电话铃声此伏彼起,穿梭的人影忙忙碌碌,作战室里灯火通明,紧张有序。几 部老式的手摇电话机同时被摇动,陆天海和柳如梅、李茂财同时在电话里向各公安 分局传出指令。 院子里,集合着一些公安干部。齐同江站在队前作简短动员:同志们,我们现 在开始向潜伏敌特发起第一次冲击波,这是继48年剿匪后的第一次大行动。但你们 的任务不是抓捕敌特,而是清查境外敌特机关向长滨的汇款,这任务看起来似乎轻 松,可是要在这样大一座城市,上百万人口中,查几张小小的汇款单,也是大海捞 针,需要严格、认真和细心,而且又要做好保密,不能张扬,这不是容易的事。在 今后的工作中,还会有许多次这样没有硝烟的战斗,这是对我们侦查员素质和能力 的考验,我们要学会运用不同的策略和战术去对付不同的情况和不同形式出现的敌 人。相信你们会有新的体验和收获。 陆天海站在队前分配任务:按照预先的分工,各处各科分头负责指导各分局的 清查工作,每天定时集中向局长汇报。 早晨。太阳照在大街上,雪地晶莹,长青松郁郁葱葱。众多的摩托车、吉普车、 中吉普分别是在长滨市青松掩映的大街上急驰。还有众多的公安干部骑着自行车, 匆匆从大街上驶过。这情景让人感觉是几乎全城的公安人员都出动了。 于是,还未开始营业的银行、邮局被一一敲开了门…… 长滨铁路局副总调度潘古在早晨刚刚走出家门,他有些胆怯地四下看着,确认 没有可疑后,沿墙边向街上走去。 突然,胡同里窜出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邵正昆脸上带着冷默,堵在潘古面 前,压低声音说:潘总,你早啊。我们要的东西该交出来了吧? 潘古毛骨悚然,惊得半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紧张地看着邵正昆,又向 左右斜视,他看见小个子守在胡同里,有意露出袖子里藏着的枪口。他哆嗦着想躲 开对面的邵正昆。 邵正昆又靠近一步,嗓子里挤出一句话:难道你真的不想要你漂亮的夫人,不 想要你这幸福的小家吗?我一颗炸弹就能把你这个家送上天! 潘古低眉垂目,萎琐地哀求: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老婆吧。行车计划是绝秘 的,我也是只能看到,可是拿不出来啊。 邵正昆用鼻子哼了一声,仍不让路,手伸进衣袋里,显然那里放着一支手枪。 潘古不敢再坚持,只好低声说:行车计划和行车图明晚送北京审查。你们自己 想办法去搞吧。 邵正昆说:如果我们拿不到,你的事不算完! 他说完,窜进胡同,和小个子迅速撤离。 此时,全市的公安人员正在各银行、各邮局、各街道展开调查。陆天海开着摩 托车载着柳如梅和李茂财行驶在街上。摩托车拐进胡同,停在一个挂着街道居民委 员会牌子的门前。三人下车进入居委会。居委会主任许老大妈热情地走上前来:陆 科长,你们来我们这个街道调查什么? 柳如梅拉着大妈的手:许大妈,给您填麻烦了。我们主要想了解一下你们这里 有海外关系的人,有谁经常接到境外汇款? 许大妈马上拿出一个小本子,翻了翻:我们这个居民委,有一千五百多口人, 有海外关系的四人,一个是解放前汇丰银行的襄理,姓徐,49年去了美国,留下一 个老妈,每三个月寄十五美元生活费。一个是开纱厂的于老板,送儿子去法国读纺 织学,时常给法国寄点钱。一个是铁路局的副总调度,叫潘古,在香港有亲戚,偶 尔寄来些钱和一些东西,但时候不多。还有一个是国民党新一军的军官,起义后安 排在街道小工厂,表现还不错,有时接到他在台湾的哥哥寄来的美元,也不是经常。 陆天海一边记录一边说:前两个可以排除,后两个应做重点对象。请大妈帮助我们 做一些观察工作, 有情况及时联系我们。 陆天海等到人告别老大妈,开着摩托车从奔向另一个街道,继续调查。 密室里,响着微弱的电波声,柳如风戴着耳机在接收电报:钻石老K :继续接 触,保持距离,暂不收网。 柳如风烧掉纸条,走出密室。 长滨车站屋顶的大钟刚刚响过九声,附近的胜利公园里还未有更多的游人,滑 冰场上也是只有寥寥数人。 柳如风在明亮的冰面上滑行,不时作出各种非常漂亮的动作。他的滑行时而如 飞燕掠水,时而如雄鹰展翅,时而如脱兔在人中穿过,时而又滑到一边绕场缓行。 黑色的皮夹克,白色的围巾,形成强烈的反差,一派玉树临风的潇洒。 冷月萍沿着两侧排列冰雕的小路走来,坐在场边的长椅上深情地注视着柳如风。 柳如风看到冷月萍,便滑过来坐在她旁边。 冷月萍显得很高兴,欢快地叫着:老师,您早,您滑得真好。分别这些年,您 滑冰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了。 柳如风没有理采她的恭维,却装作关切地问:你这么早出来,你丈夫没拦着你? 冷月萍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什么丈夫,不过是工作搭档。转过来反问道:咦, 老师,您也忘记纪律了? 柳如风装作忘记:噢,对对对,你们是有纪律。 冷月萍惊疑地问:你们?难道您不是…… 柳如风正色道:我现在是守法商人。 冷月萍说:老师是另有任务吧。 柳如风不置可否。 冷月萍带着怨恨的情绪说:我早就不想干了,您带我走吧。 柳如风哼了一声:走?去哪儿?现在户口管制得这么严,到哪儿有容身之地。 冷月萍好像十分企盼:这次任务完成可能会让我们去香港。 柳如风说:胡说,你有什么任务。 冷月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小心地看了看四周。 柳如风说:去香港不可能,什么也别想,做个守法公民吧。 柳如风和冷月萍拉开距离,先后走出公园大门。 柳如风叫了一辆人力车,向火车站方向跑去。 冷月萍沿着公园铁栅栏旁积雪的街道,慢慢踱步。不时有风吹落些雪花飘在她 的肩头,她也不拂掉,任雪花洇湿衣服。 柳如风的人力车在车站广场转到一圈,确认无人跟踪,他便下了车,又迅速登 上有轨电车,隐入乘客中。 西道口澡堂子。还是那个角落。邵正昆与孤狼围着浴巾坐在床上。邵正昆小声 说:银狐命令,今晚对高层人物做个外科手术,具体行动目标和时间,根据你掌握 的情况来确定。 孤狼说:银狐到底是谁?这家伙老是在背后指挥,让我们卖命。完成这次任务, 能送我走吗?我要去美国! 邵正昆严厉地说:银狐是谁,不是你应该问的。你也没有什么资格讲条件,完 成任务,上峰自会有安排的。 这时,两名公安干部走进休息室,大胖子搓澡师傅走到角落吆喝道:二位,搓 个澡舒服舒服吧。一边说一边使眼色。孤狼忙把纸包藏到床铺底下,然后跟着搓澡 胖师傅走到一只躺椅上坐下。胖师傅拿起一条白毛巾给他搓着上身。 邵正昆坐在床上读着一张报纸。公安干部在休息室转了一圈,未见有何异常, 便走了出去。邵正昆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孤狼也不再搓澡,走过来从床底下拿出纸包,也穿衣走了。 长滨市公安局会议室一圈宽大的皮沙发坐着陆天海等一些公安干部,正向齐同 江汇报清查汇款的情况。 一位干部说,我们负责的东部城区有十一个收到境外汇款的人,但都没有疑点。 只有马德路的蓝山咖啡馆老板,常收到境外的汇款,他独身一人,又经营咖啡馆, 收入不菲,还要接受境外汇款,这是个疑点。 另一位干部说:我们负责的西部城区有九人有境外汇款,八人没有疑点,其中 一人是解放前干饭馆的,48年围城时破产,改成卖豆腐脑了,但他经常收到泰国的 汇款,经查是他的大伯在泰国做金店生意,时常接济他。这个人表现一般,经常有 些对社会不满的言论。我们通知当地派出所,重点监视他。 陆天海说:我们这一组查到四个,两个没有问题,有一个请居委会协助注意观 察。疑点较大的是铁路局那个副总调度潘古。 柳如梅说:他曾是进入铁路局地下室的嫌疑人,但铁路方面介绍说,这人表现 很好,是制定行车计划的负责人之一。经排查,铁路局出事那天他在值班,没有作 案时间,有人证明他一夜没有离开值班室。 齐同江说:这次普查范围较大,基本摸清全市境外汇款情况。但从你们调查情 况看,未出现数额较大的。敌人的活动经费不会是几十个美元吧,下步应该集中重 点查大额汇款。天海和小柳,你们再查一下潘古和蓝山咖啡馆这两个人。其他组把 全市境外汇款再过遍筛子,重点查一下台湾通过香港转寄的汇款,并注意大额汇款 和可疑物品,从中再确定疑点。 陆天海开着吉普车驶进清水胡同自己家的院子。车上下来了柳如梅、李茂财和 胳膊上吊着绷带的林木根。他们走进家门,见陆母正在擀面条。陆天海说:哈,今 儿个吃面条啊。好啊,我最爱吃面条了! 陆母拍拍手:你们都来了,你们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吗? 柳如梅不解地问:大妈,今天是啥日子?还非得吃面条吗? 陆母慈祥地看着孩子们:闺女,今儿个是初七,老话说今儿个是人日子,人日 子就得吃面条,让人的日子过得顺顺溜溜地。 陆天海说:啊,人日子,真是得好好吃顿面条,让我们的日子,让我们的工作 都顺顺溜溜地!娘,我来擀!您老歇着吧。 陆母忙说:不用你,擀得跟棍子一样粗,都进屋里歇着吧,看这些天把你们忙 的。小林子,你快上炕,这孩子伤得不轻吧。一会大妈给你们下几个荷包蛋,好好 补补。 几个人都进了里屋,陆天海脱掉棉军衣,坐在炕上,拿出那只小木哨又轻轻地 吹起来。轻柔的小曲,在屋内飘着。 李茂财神秘地对柳如梅和林木根说:你们知道吗?我和科长进大马山遇到一桩 怪事儿,一只白狼给我们带路找到了匪巢。 柳如梅问:这是真事儿?我不信。 李茂财瞪着大眼睛发誓说:我那天亲身经历的,还能有假? 陆天海停止吹奏,一本正经地说:茂财说的不错,那只白狼可能是我有一年捡 到的小狼崽,养了些日子,大狼还来给它送吃的呢。后来长大了,就跑走了。白狼 当然不知道我们是要抓土匪,但它知道我们在山里麻达山了,它知道在藏着土匪的 那个山洞里人有,就把我们引到那儿去了,是它救了我们俩,我们才能顺利地找到 匪巢。 李茂财得意地说:咋样,我没吹牛吧,连狼都帮我们剿匪!林木根说:哼。还 不是借了科长的光,要不然,你早冻死了! 大家正说着,陆母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面条。 苇塘镇上唯一一家不大的邮局。 驼背走进来,掏出两张汇款单,手有些哆嗦地盖上手戳,递进营业窗口。女营 业员仔细查看汇款单,又看了看驼背,然后说:你又忘了,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 邮递员只负责把汇款单送到你家,以前小额外汇可以取,你这个是大宗的外币汇款, 按规定应该到市里大邮局去取划帐单,然后拿划帐单到银行去兑换。 驼背把汇单装进口袋走出邮局。 女营业员对同伴说:这个罗锅子在香港的亲戚是大财主吧,怎么老给他邮这么 些钱呢?有时还寄不少东西。 同伴说:咋的?你眼馋啦?改明儿嫁个有钱的香港阔佬吧!女营业员笑着说: 哟,我可不能嫁给资产阶级!我才不稀罕他们的臭钱呢! 长滨市区。某街道。 驼背下了一架马爬犁,付了脚钱,走进一家门面较大的邮局,把汇款单递进窗 口。一位女营业员仔细审查后开出一张划帐单,交给驼背:你拿着这张划帐单,出 门向右一拐,有家银行可以给你兑换。 驼背拿着划帐单出了邮局,向右一拐进了银行。银行工作人员看过划帐单,盖 上一个章,数出了大摞钱捆成几捆,递出窗口。驼背把钱装进一个布口袋,然后背 着鼓囊囊的布口袋出门挤上了电车。电车上人很挤,驼背站在车厢里,把布口袋夹 在腑下一手抓着吊环,随着车身晃荡着。一个瘦小的青年男子靠在他身边,悄悄地 伸出一只小刀片,把布口袋割开一个小口,抽出了一叠钱。刚在把钱装进自己的衣 袋。驼背不出声地回手抓住了他的手,用衣袖挡住了他手里钱。这时车到站停下, 驼背抓瘦青年下了车。瘦青年不敢出声,忍着痛跟着驼背走到了一个胡同里。 驼背把瘦青年顶在墙边,手上一用劲,瘦青年哎哟哟地叫着,松了手,钱到了 驼背手里。驼背恶狠狠地瞪着眼说:小兔崽子,敢朝老子下手,瞎了你的狗眼。 瘦青年连声告饶:大爷,大爷,俺再不敢了,你饶了俺吧。 驼背从那一捆钱里抽出一叠塞进瘦青年的怀里:今儿个遇上俺,算你便宜。滚 吧。 瘦青年贴着墙边溜走了。 斋敬堂里没有顾客。秃老头噼哩叭啦地打算盘。 驼背走进来把钱口袋塞进柜台后,一句话也不说回头走了。秃老头把钱袋拎进 里屋,掏出钱来看了看,把其中一摞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把钱袋藏在柜子里。 长滨军区司令部。电讯室。 屋内不时地响着嘀哒哒的电波声,一些电讯人员正忙碌着。他们有的用手摇密 码破译机在计算着,有的用算盘在计算着。吴成中在桌前,紧锁眉头看着手里的一 摞子记录密码的纸张。罗华山说:监听组报告,敌人近来改在凌晨发报,时而改变 不同的手法,用不同的电码组合。破译组用我们曾破译过的密码对照,发现敌人用 过去的密码发过几个电报,密语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有些反常,我断定是 敌人在用旧密码迷惑我们,实际上掩盖新密码发报。 吴成中气愤地说:妈的,毛人凤这老小子倒是会跟我们玩捉迷藏。敌人电台的 地点圈定没有? 罗华山说:圈定了胜利大街一带和城郊苇塘一带的两部电台,但我们暂时不能 动他,我们还是要守株待兔,要打掉这两部敌台,我们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再掌握敌 人的动向了。还有一部电台是钻石老K 的,李部长已明确指示,这是我们另一部对 敌人联络的电台,估计最近敌人会指派钻石老K 行动。 吴成中同意罗华山的意见:好吧,敌台暂时不动他。留着他给我们当眼线嘛。 破译工作还要尽快啊。 罗华山说:已经的了一些进展了。 一名破译人员走过来报告:参谋长,我们对比了二战期间,德国和美军的一些 密码,发现其中一部敌台使用的密码似乎是爱格玛密码的变异,我们套用石匠帮密 码试了一下,发现这些密码破译出来还是些数字,这是再次加密的密码,很难破译 是什么内容。 罗华山看着破译员拿来的纸张,思索片刻:这些数字本身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但从数字排列上看它们好像是一个座标系。你们可以试一下,按照一般习惯和规律, 前面的数字可能是横向,后面的数字可能是纵向,一组数字的交叉点,应该是一个 汉字或字母。连起来就能译成一句话。我在白区做地下工作时,用过这种方法。密 码参照物是一本公开出版的书籍。电码前一组是这本书的页数,后一组应该是这一 页横排数,再后一组应该是这竖排的第某个字,每三组是一个汉字。关键是要搞清 他们用的参照物是什么书籍或报刊等出版物。你们可以找几本国内外公开发行的书 籍或报刊来试一下。 破译员说:好,我们按参谋长的的指示再认真研究一下。 长滨市圣母路上有一座教堂。这时,教堂里,教民们正在祷告。一位穿着白衣 红领教袍的神父在传道,他念着:现在耶和华你,神向你所要是什么呢?只要你敬 畏耶和华你的神,遵行他的道,爱他,尽心尽性地侍奉他。遵守他的诫命、律例。 就是我今日所吩咐你的,为要叫你得福。天和天上的天,地和地上所有的,都属耶 和华你的神。阿门。 众教民齐声跟随念道:阿门。 邵正昆跪在教堂最后第二排,装模作样地念着:阿门。 斋敬堂的那个山羊胡跪在他身边,两人中间放着那个布口袋。祷告结束,山羊 胡先起身离去,布口袋留在那里。 邵正昆还在闭目祈祷,待教民们离去,最后一个离开教堂,手里拎着那个布口 袋。 长滨铁路局高大的门楣上悬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一幅横幅上写着欢渡春节四个 大字,门口两名持枪的哨兵飒爽英姿。一辆吉普车开进院子。陆天海和柳如梅跳下 车,向哨兵出示证件,走进大门。 两人来到杜长林办公室。 杜长林介绍说:潘古的岳父解放前在长滨是做外国资本的买办,48年去了香港。 潘古原是满铁的总工,他非常喜爱自己的职业,去香港那个小地方,几十公里的铁 路,就九龙那么个小站,他认为无用武之地,所以没有走。他一直表现得很努力, 工作极其负责任,他做出一些行车计划都非常周密。我们已经对他的历史和现实表 现进行了严格审查,才选他加入专列行车计划的编制,现在也排除了他进入地下室 的嫌疑,我看他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 陆天海说:他最近经常收到香港的汇款,其实他生活并不困难嘛,不需要靠汇 款维持吧? 杜长林解释:他接受境外汇款的事已经向组织上进行了汇报。他妻子在一家小 商店做店员,收入也不多,他岳父为了补偿女儿未能去香港,才不时寄些钱来。 陆天海说:他的嫌疑仍未解除,还得对他进一步观察和监视。 杜长林说:这一点我知道,我们已经做了安排,请放心吧。 陆天海和柳如梅起身向杜长林敬礼,走出杜长林办公室。 陆天海和柳如梅上了吉普车,吉普车开出铁路局的院子。 午后的阳光照在大街上,使冬日显得暖洋洋的。吉普车沿街开来,停在咖啡馆 前。陆天海和柳如梅进入咖啡馆。 柳如风一身笔挺西装,潇洒地坐在钢琴前弹奏着莫扎特的《小夜曲》。清丽流 畅的乐曲听起来令人心情舒畅。 陆天海和柳如梅在一张小桌前坐下,柳如梅要了一杯咖啡。 陆天海却只要一了杯白水。他说:我可喝不惯那什么中药汤。 柳如梅笑他老土,他反驳说:你这是资产阶级享受! 柳如梅说:这也是任务。你早晚也会喜欢的。停了一下又说:我总感觉这个咖 啡馆老板有某些地方特别像是我的哥哥。 陆天海注意地看了看柳如风。柳如风表情平淡,依然自如地弹奏着,但他的余 光却也在注视着为数不多的客人中的陆天海和柳如梅。陆天海警告柳如梅:你哥哥 可是担任重要任务的秘密党员,也可能会受到多方监视,即使他真的是你哥哥,这 个时候也绝不能接触,免得出现意外。记住,这是严格的纪律!况且目前他还是我 们调查的嫌疑重点啊! 柳如梅有些委屈,不再作声。 柳如风停止弹奏,搓了搓手,伸开双臂做伸展,起身踱步,和一些熟客打着招 呼,信步走到了陆天海和柳如梅两人桌前。陆天海不解地看着他,他却极有风度地 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掏出香烟让了一下陆天海。陆天海摆手表示不吸烟,他便自己 抽出一支,在铁盒上墩着,然后用打火机点燃,那吸烟的动作都十分帅气,显示出 高雅的修养。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道:二位公安同志到我这里不只是为了喝杯咖啡吧? 有何见教?请明示。 陆天海也装出一种文明人的腔调:先生这个咖啡馆客人不少,甚至还有白俄, 还有英国绅士,看来生意不错,收入不菲吧? 柳如风学着西方人的样子,一耸肩膀:无所谓多少收入,算是个事来做吧。我 这样的人也不会干什么。按照贵党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作风,尤其是听说目前你们还 是供给制,没有薪水,那么,可能喝杯咖啡对你们来说也算奢侈吧? 柳如梅说:我们还是有些津贴的,放心,我们不会赖帐的。 柳如风哈哈一笑:这位女士误解了,一杯咖啡我还请得起吧? 陆天海又说:既然如此,说明你的生活还是满不错的,香港汇来的美元,会让 你过得更快活些吧? 柳如风一怔,随即说道:噢,二位来此是为这事儿啊?是这样,家父早亡,家 道中落,大陆只有我一人了,所以,我的伯父在台湾时常托香港的朋友转寄点钱来 贴补贴补。每月也就是几十个美元,这不算违反贵党的法律吧?难道你们不允许吗? 陆天海回应道:不,完全合法。我们只是随便问一问,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我们还有事,告辞。起身和柳如梅走出去。 柳如风隔着玻璃窗看见陆天海和柳如梅走出咖啡馆,上了吉普车开走了。 傍晚。天上飘着雪花,纷纷扬扬,盖满中华路一号吴成中家院中小路。小楼门 外雨搭下,停着吴成中的黑色吉姆车和陆天海的吉普车,哨兵向走进门的陆天海和 柳如梅敬礼,陆天海还礼。 吴成中夫人郑惠琴迎出门来:梅子,天海,这些天你们忙得没空来,累坏了吧? 我还给你们留着冻饺子呢,你们快进屋。我这就去煮饺子。 柳如梅说:舅妈,您别忙了,我们不饿。再说今天初七,是民俗所说的吃面条 的人日子,陆大娘中午就给我们下面条了。 郑惠琴说:我不管什么人日子,过年就得吃饺子嘛。难得你们来一次,让你们 好好吃顿饺子吧。 三人进屋来,吴成中正在沙发上看文件,见陆天海和柳中梅进来,忙放下文件 招呼他们坐下。柳如梅帮着郑惠琴倒茶,随后郑惠琴走进厨房去了。 吴成中问陆天海:查汇的量很大,你们还要做过细的调查。 陆天海说:查了不少人,有疑点的不多,嫌疑人都进行重点控,明天再过一遍 筛子。我觉得马德路蓝山咖啡馆的老板有些问题,他的咖啡馆收入不错,不需要靠 境外汇款维持生活,但他每月都会收到近百美元,我怀疑这是特务的活动经费。我 请示首长,是否请境外的地下组织协助进行调查? 吴成中想了一下说:必要时可以请示李部长,由境外地下组织协助一下,可以 把这里有嫌疑的境外汇款都查一下。 柳如梅走出厨房对吴成中说:我感觉那个蓝山咖啡馆的老板特别像我哥哥,舅 舅,您能去帮我辨认一下吗? 陆天海连忙拦住她的话头:尽说胡话,司令员能去那种地方吗?一是司令员目 标太大,警卫人员多了去了容易引起别人怀疑,警卫人员少了又太危险,敌人正找 机会向长滨市高级领导人下黑手呢,如果出了事,我们怎样向市委、向中央交待? 二是他如果真是你哥哥,司令员一去就会引起他人对你哥哥身份的怀疑,这样会暴 露他的身份,又违反了秘密工作的纪律。三是他如果真是特务,司令员一去,就会 打草惊蛇,弄不好适得其反,人没抓着,反叫他跑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柳如梅眼里似乎含着泪,小声说:我又没说一定要去。 吴成中哈哈大笑:好你个陆天海,一二三分析的头头是道,像个侦查科长。梅 子啊,不是我不去,现在不是时候,过几天,我找个机会穿便装去看看。 陆天海不解地说:司令员,你这可是犯纪律了。再说,也危险啊。 吴成中说:这我自有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 郑惠琴过来招呼大家吃饺子。三人都跟着她进了餐厅。 餐桌上摆着几盘饺子和炒菜,还有一瓶茅台酒。 吴成中坐在桌前打开酒瓶,给陆天海和柳如梅各倒了些酒:天海啊,这是三十 儿晚上没喝完的,你们来了正好,喝光它! 陆天海和柳如梅都举起酒杯。 吴成中又说:等这次保卫共和国专列、保卫毛主席的任务圆满完成后,我再用 茅台酒给你们庆功! 陆天海与吴成中举杯一饮而尽。 柳如梅小声对陆天海说:少喝点,你还有任务呢! 吴志中说:小梅,你不要插手我们男人的事。 陆天海与吴成中笑着对饮起来。 长滨市这个多雪的冬天里,阴霾不断。公安人员与潜伏敌特的斗争也愈加严峻。 在毛人凤的重赏诱惑之下,伤未全愈的孤狼又丧心病狂地像毒蜘蛛一样,向长滨军 方领导人伸出有毒的触角。这天停晚,天上飘落大雪,天色已经黝黑,孤狼在黑色 的掩护下,悄悄住进了长滨军区司令员吴成中家附近的中华大旅馆里。 这是一座典型的伪满时期的建筑,三层楼房成梯形排列参差错落,宫殿似的屋 顶铺着绿色琉璃瓦,石块砌成的墙壁凹凸不平,像是嶙峋峭壁,威严地与行人对峙, 多扇长条形的窗户,显示着日式建筑风格。高大的松树在四周围成屏障,松枝上落 满白雪,像托着一朵朵浮动的白絮,构成北国特有的风景。 一辆人力车从雪地上跑来,停在高高的台阶下,孤狼围着大围脖,提着一只长 条形渔具包下了车,绕着旅馆走了一圈,仔细查看一番地形,然后走进门内。孤狼 来服务台前要了一间客房,一名服务员带路走上楼梯。服务员打开了三楼的一间客 房,孤狼付了小费,轻轻走进屋。这是一间上等套间客房,外间摆着一圈老式皮沙 发和茶几,里间是一张宽大的双人木床,床边立着一只落地灯,房间里还有一间设 有白瓷抽水马桶的厕所。孤狼在房间里巡视一番,把床下,沙发角,门后,甚至卫 生间的抽水马桶的水箱都查看了一遍。他又走出房间,在走廊里来回走了一趟,在 隔壁两个房间门口听了一会,又走到楼梯口向下张望片刻,然后才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仔细地锁好门,伏在南面的一扇窗户下向外观察,居高临下,吴成中家的院子尽 显眼前,可以看到小楼的窗户,院中的小路和门前的哨兵。他从渔具包里拿出狙击 枪开始组装,然后隔着玻璃窗把装好瞄准镜的狙击枪瞄向楼下的小院,院中走动的 哨兵和汽车都显现在瞄准镜中。他调整好瞄准镜的焦距,瞄向一名哨兵的头颅,然 后空枪击发一次,颇为满意地吹了吹枪口,把枪藏在了床底下。 孤狼走到外间,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仰头靠地沙发上叶吐出一口浓烟。他 眯着眼,在想象着枪击吴成中的情景:瞄准镜里,夜晚的窗上,灯光映着吴成中的 身影,他在来回踱步。当吴成中的身影被瞄准镜的十字套住时,一声枪响,窗上的 身影随之倒下…… 他又幻想着:一座铁路大桥被炸塌,一列火车翻滚到桥下…… 孤狼带着满意的笑容,闭着眼:两只盛满鲜红酒液的高脚杯碰在一起,孤狼和 毛人凤对饮而尽。毛人凤把一枚青天白日的勋章挂在孤狼的胸前……孤狼搂着美女 狂跳。 天色已是漆黑,屋内未亮灯,更显恐怖。孤狼孤坐屋内,香烟烧灼了手指,孤 狼从幻觉中惊醒,毛人凤的声音似乎响在耳边:刺杀共产长滨首要人物的有功人员, 晋升为中校军衔,赏美元二千。行动不力者革职,交东北地下技术纵队负责人处置, 或责令自裁。 孤狼在黑暗中默默地又点燃一支烟,烟头的微弱光亮一明一暗,照着孤狼那张 阴森森的脸。他的另一只手里轻轻摩挲着一颗子弹,又用手指灵巧地转动着,子弹 在烟头的暗光中,闪着黄铜的颜色。良久,他看了下手表,时针正指向九点,他熄 灭了烟头,起身到里间,从床下摸出阻击枪,狠狠地装上了子弹。他轻轻地打开了 一扇窗子,把枪架在了窗框上,瞄准镜对着楼下吴成中家的小楼,手指紧紧扣住了 扳机。他看见吴成中和郑惠琴正送陆天海和柳如梅走出小楼,他把已经扣住的扳机 轻轻松开,看着陆天海和柳如梅上了车,吴成中和郑惠琴又进了小楼内。他久久地 等待着,直到吴志中的身影重又出现在二楼的窗前,他抓住这个时机扣动的扳机, 枪口喷出一团火,子弹带着呼啸飞向那扇窗户。他一边又推上一发子弹,一边跃出 窗户,沿窗边砖檐跳上屋顶,踩着琉璃瓦向屋顶攀去。 吴成中在二楼的卧室里踱步,刚刚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颗子弹穿透玻璃贴着 头顶飞过,打碎了墙上的一只壁灯。 吴成中从沙发上弹起身,扑到了窗户边上,跃身之时,右手里已经从腰间掏出 了一支手枪。 这时,郑惠琴也迅速跃到门边关掉了屋里的灯。吴成中贴在窗边一点一点探出 头去观察,看见对面中华大旅馆三楼一扇窗边钻出一个黑影,他迅速出枪,但树枝 遮住了黑影,无法射中目标,他转身冲下楼梯,冲进院子,隐身树后。 院子里,哨兵已经发现对面楼上的黑影,正举枪射击。吴成中忙叫道:注意隐 蔽。 但是已经迟了,对面楼上又射出一束曳光,哨兵应声倒地。吴成中冲过去,扶 起哨兵,只见哨兵左肩中弹,鲜血直流。吴成中抬手向楼上开枪,但孤狼正在隐在 屋脊下,子弹打在琉璃瓦上直冒火花。孤狼沿着屋脊快速移动,走到房头时,手搭 屋檐跳到了二楼的屋顶,然后又沿着屋脊跑到尽头,跳到了一楼屋顶,继而又跳到 了地面,他沿着中华大旅馆的后街,向夜色中逃去。 陆天海驾车正行驶在飘雪的街上,忽听背后一声枪响,他急忙刹住车,叫了声 :不好,吴司令那里出事了。说着调转车头向来路急驶,雪亮的车灯恰好照见了从 街上跑来的孤狼。灯影里,孤狼提着枪,正钻进附近的胡同。陆天海驱车追上去, 拐进胡同。但这条胡同太窄了,陆天海无法加速,吉普车颠簸着冲出胡同,孤狼已 经又进入了街对面另一条胡同。陆天海下车追了过去,并抽出手枪向黑影射击。子 弹打在墙壁上,打出了点点火花。陆天海追进胡同,孤狼回身盲目射击,陆天海躲 在墙边还击,砰砰的枪声在胡同里回荡着。待陆天海追出胡同,追上大街时,一辆 电车隆隆开来。孤狼拼命向前跃进,赶在电车到达之前,越过了铁轨。陆天海被电 车挡住了路,等电车驶过,街上已不见孤狼的影子,陆天海急忙调头跑回吉普车旁。 柳如梅正焦急地等待着:怎么样?追上了吗? 妈的,差一步没追上,让他跑了。陆天海忿忿地说。 一队士兵已经包围了旅馆,吴成中指挥战士们正进行搜索。陆天海赶到,忙问 :司令员,你没事儿吧? 吴成中答:我倒没事儿,伤了一名哨兵。我已问过,傍晚有一人入住306 房间。 这个房间正对我的院子。 陆天海对战士们一挥手:快,跟我来! 陆天海带人冲进旅馆,直扑三楼306 房间。经过一番搜索,发现了孤狼扔下的 渔具包和一只弹壳及两个烟头。他仔细检查孤狼留下的痕迹,把弹壳和烟头收进一 个纸袋。 李茂财也赶到了这里,陆天海命令李茂财带队沿中华路继续搜索,然后,带着 两名战士从306 房间的窗户钻出来,在屋顶的积雪中仔细检查孤狼留下的痕迹,他 用手掌量了一下孤狼的足印,又顺着足印沿屋脊一直查下去。他带着两名战士直查 到地面,查到了大街上。大街上足迹杂乱,且大雪已经掩盖了部分足印,分不清孤 狼是向哪个方向逃走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