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爷爷把我大伯弄到哪里去了呢?土匪刘元子那么关心我大伯,他又做了什么 呢? 大伯跟着我爷爷走了很久很久,不知走了多少路以后,也不知过了几个座山头, 爬了多坡子后,也不知道过了几个白天、困了多少个夜晚后,就找不到我爷爷的人 了。他哭呀,喊呀,就是听不到我爷爷的回答声。夜巴山原始森林里从来就是鸟鸣 雀欢,热闹非常,而此时就是没有任何的声音,出奇的静,雨露滴落下来的声音清 脆悦耳。大伯爬呀爬呀,不知道爬了多长时间,也不道爬了多少路,更不知爬到了 什么地方。累了,就趴在地上休息,困了,就地一躺,睡上一觉,在他的眼里,在 他的心里,白天和黑夜全是一样,只要是累了,实在是爬不动了,他才休息,直到 醒来,他把醒来的那会儿比作早晨,但他实在是记不清有多少个早晨了。那天,他 醒来时,随便一伸手,就摸到了绒绒的温热的毛。 大伯觉得这毛摸得真是舒服,让他想起了妈妈的皮肤,可是他只能想象,他分 明知道这不是妈妈的皮肤。 大伯问: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大伯只听见粗重的喘气声。 大伯继续向上摸,毛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大伯继续向上摸,摸到了尖尖长长 湿湿的牙齿。大伯又嗅到了腥臭的气息。 大伯说:原来是只老虎! 大伯见过夜巴山的老虎,红红的毛,黑黑的纹,长长的胯,尖尖的爪,凶狠的 眉,捉摸不定的眼,如刀的牙。 大伯说:就算被老虎吃掉了也就算了,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伤心! 老虎,夜巴山的老虎处处与人心人性相通,有时比人还狡猾。看见人走在路上, 它躺在大树底下似乎视而不见,大口的哈欠直打,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行路的人 以为它没看见而躲躲闪闪绕过它的时候,它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行人按下去, 吃起人来眉眼不眨,咯吱作响。这就是砍脑壳的夜巴山的特色,夜巴山的老虎比人 还要聪明,生存能力比人还要强。大伯摸到了老虎,大伯自言自语说我早就知道要 葬身虎口的,我爹不会亲手杀了我,杀了我刘元子就杀了他,他怕刘元子杀了他, 就借老虎之口杀死我,这样他就不会受到刘元子的报复了。我的命迟早就是这样子, 活不长。但是我不怪我爹,谁叫我的眼睛瞎了呢?谁叫我成了我爹的麻烦呢?再说 迟早就会是这个样子,这只是那年那月就该来的命,到今天才来,还来迟了些,让 我多活了几年,非要到眼睛瞎的时候才应这个命。唉,既然是这样,我没有什么怨 恨留在世上,放心吧,老虎!放心吧我爹!我不怪你! 大伯于是回想着那年那月本该发生的事,只是想在回忆之中让老虎的牙齿把他 带走,带到极乐的世界。 那年,幼小大伯睡在堂屋的门坎上,老虎大摇大摆地走进村里,走到门口,刁 起大伯,在坤行村上千号人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原始的夜巴山林子。这时,坤 行村人才如梦方醒,拿上锄头,镰刀,斧子等家什,呼喊着,打着锣,敲着鼓,撵 进森林。人们在森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个个转得精疲力竭,也没有找到老虎和老 虎刁着的大伯,都以为没有救了。但是,坤行村人大失所望,当他们在另一座山头 寻找时,他们看见大伯在一棵大树下好好生生坐着,两手抓着泥巴捏着泥人玩,毫 毛未伤,老虎不见踪影。人们不知道什么原因,这老虎吃人的本性还能改吗?大伯 咋就没被老虎咯吱咯吱掉呢?人们就以为大伯是神,又认为是神给大伯造了福,总 之,不管是人还是神,大伯是被人另眼看待了。然而,就在这之后的第三天,大伯 的爷爷进林子打猎时被虎吃掉,虎为了证明吃的是大伯的爷爷,就故意没有吃掉大 伯的爷爷的头,好让人认出被吃掉的人是大伯的爷爷。人们就坐在村头草坪上谈天 说地,议论着其中的逻辑关系,人们说,大伯所以不被老虎吃掉,是因为虎要吃的 人已经被神仙换下,那就是大伯的爷爷,瞑瞑之中早就注定了一个人的生和一个人 的死。人们只能叹息:唉!人们却没有一个觉得悲伤,因为大伯的爷爷太会打猎了, 一把好手,只有他家里长年四季有肉吃,并且不会有别人看的灯。人们似乎有点幸 灾乐祸了。 瞑瞑之中大伯的爷爷用他的身体换回了大伯,大伯该是再不会被虎吃掉的,瞑 瞑之中早已注定的事,大伯的爸爸我的爷爷怎么会忘记了呢,我爷爷真是个傻瓜! 把大伯丢进夜巴山的老林子,想送给老虎吃掉,能行得通吗?行不通! 但是,现在,大伯确实在老虎身边了,不,准确地说是老虎来到大伯身边。如 果它不吃掉大伯,它来到大伯的身边干什么呢? 大伯回忆完毕,就拍拍老虎的背说:虎爷爷,你怎么还不下口?你要下口就麻 利些,不要让我疼! 我瞎子在娘肚子里就害怕疼,无论如何你要干净一些,让我痛 快地死去,痛痛快快地送进你口里。像我这样活着也是受罪,我爹说得对,我不能 这样活着,免得日后受罪。 老虎很听话,用血盆的大口包住了大伯的头。腥臭把大伯呛得直翻胃,想吐, 却窒息得吐不出来。 大伯想,只要虎一下牙齿,头就进到虎肚子里了,一切就了结了,虎还是蛮通 人性的,就我的意思,先干掉我的头,干净,利索! 然而,老虎松开了口,咂了咂舌头后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起我大伯的脸、手、 脚、屁股,一身上下。 大伯问:虎爷,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不下痛痛快快地下口?咋还要把我洗干 净再吃?我不脏啊!我只有六岁,对你老人家来说是又嫩又鲜,你吃起来定是津津 有味,不会让你恶心。吃吧吃吧,我也好早点摆脱这阴冷的林子,早点脱离这活着 什么东西也看不见的世界。到阎王那里后我要好好地哭一场,诉说我脱人胎后受的 罪,要么当初就不该让我脱个人胎,脱了人胎却让我受得这个罪,真爹也罢假爹也 罢一个也不要我,还要送我喂老虎,世界上哪个地方有这等事,只有我遇到了,他 阎王老子是怎么安排我的今生来世的,看他阎王老子怎么说,看他阎王老子怎么跟 我交待! 老虎长啸一声,声如雷吼,地动山摇,林子间的树叶哗哗哗地掉下来一大片, 又被风哗啦啦地卷走一大堆。雄风落息后,只听老虎问:娃,你为哪般非要死不可, 活着该多好!老虎的声音就像慈祥的老人在说话。 说了谁也不会相信,大伯遇见的这只虎,竟然开口说起人话来,这人话也只有 大伯听得懂,这人话也只有大伯才能听得见。大伯回到村子后,许多人都认为大伯 说的是鬼话,每一句话都不像人话。村子里的人七嘴八舌说天底下除了人能说人话 外,还没有听说动物也能说人话的,要是有人硬说动物也能说人话,那定是这人在 说鬼话。我大伯也不和村子里的人去争吵个脸红脖子粗。但我相信,孩子时的灵性, 是与天地之气和天地鬼神之灵相通的,如果这只虎是神,大伯就能听见它说话。我 相信大伯没有说假话。大伯那个时候,就和这只虎对话了。真真切切,决无虚假, 我坚决相信! 大伯真心换真情地说:虎爷爷,我看不见你,你不要歹心兽性本性难改却装善 良折磨我,要下口就麻利一些,省得嚼得我浑身难受。我实在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 下去了。活着是受生不如死的罪!虎爷爷,恳请你怜悯我一回吧,就让我进你肚子 里去吧!恳请你不要齿下留情,你齿下留情就是无情,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残酷!这 个世界上,无情无义才是最有情、才是最通人性的。虎爷爷,你千万要记住,此法 是天地之法,天地之法什么情也大不过,你不能有情有义,否则你就不得好死!虎 爷爷,你快点下口,我等不得了,不耐烦了! 老虎舔罢大伯全身,用尾巴扫了扫大伯的脸说:伢,别尽胡说八道,小小年纪, 心就变得如此冷酷,天造你是叫你这样不把自己当人吗?天地之间仁义之道不可逆 转,应顺天应人,这点你还不懂?还叫我这个畜牲教你吗?阎王爷叫你脱人胎,赐 你眼瞎,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决然不会无道理,你日后会慢慢地受益其中。快快 振作起来,珍惜你自己的生命,时运到来就发挥你自己的特长,因果有缘,缘到缘 报,不会亏待你,好好地度过你这一生吧! 大伯泣道:虎爷爷,我双眼已瞎,年龄幼小,我父拖累不起我,丢我到森林野 地,就是送我上死亡之路,叫我一去不回,这是我命中注定,也叫顺天应人,我还 求甚啊!你不要说教了,我不指望还有时来运转,有我也不要了,你就成全我吧, 下口吧! 老虎说:伢,差矣!任何生命体本来都有生存的方式,只要求得生存,努力不 放弃,就会原本实现。你不要为自己瞎而悲观,也不要因为你父亲遗弃你而感到绝 望。这些只不过是你人生经历中你必须有的一些磨乱,只有经历了这些磨乱,你才 能成为独特的你。你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当你到那时再回首往事的时候,你就 不会因为自己眼睛瞎而感到绝望,也不能因为自己的老爹丢弃自己而只想死,你真 正懂得活着的意义是多么伟大。振作起来吧,听我的话,现在活下去,活下去的过 程中,你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出了什么就是什么。这样,到那时你在告别生命的 时候,你可以自豪地说,活下来了,比没有活下来的人就强大多了。比你现在还不 知道的但将来你就会与他们打交道的张胖炎,吴睡莲,戴风来强大多了,虽然不应 该拿你跟他们比,但将来你要与他们这些罪人打交道,还是可以免强比一比!上帝 赐你生命,我老虎爷不会吃你,别人也吃不了你。活下去,你懂吗? 大伯说:谢虎爷,瞎儿懂了。 虎爷说:伢,懂了就好! 你天资好,一点拨就通,好运就在后头。天黑了,你 赶早回去吧。 大伯说我现在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我回哪儿的家呢。 老虎说你只管迈动你的双腿,你就能回到家了。你不需要眼睛看,不需要分清 东南西北。 大伯问真的吗? 老虎说真的,走你的路。 大伯告别了老虎,真的不分东南西北地走起来,果然没用多久,竟径自回到了 他的家。 我爷爷也就是瞎儿他爹吓得神魂俱无,颤颤惊惊地问:瞎儿,你咋回来了?十 八条山路十八条小溪十八条大河十八座山头,我把你丢得那么远,你咋能回来哟! 你是我瞎儿的魂儿还是我瞎儿的神?你莫不是恨你爹丢了你,变成了鬼魂来找你爹 来报仇来了?伢,你爹也没有办法!天下不太平,岁月不安宁,日子比火烤锅底还 难过,一大家子人靠我一人负担正是三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我没办法喘得过气 来,只好减一个负担是一个负担!伢,不是爹狠心歹毒,实在是日子难过,我养不 活你这个瞎子,就算养活了你我就没有好的活路了,我也是没法子做出这狼心狗肺 的事来!你不要埋怨你爹,想你爹做这一趟人真不容易,历经磨难,每一个磨难都 叫我枯心烂肝,生不如死! 放过你爹吧,睁大眼睛投个好胎去吧!我爷爷说完就狠 狠地把门关上了,不管是大伯的魂还是大伯的人,爷爷都不欢迎他进屋。 大伯敲着门说:爹,真是我回来了! 我不是鬼魂,也不是冤魂,真的是我你的 瞎儿回来了!爹你没有错,你做得对,我知道你吃尽苦头,活着不如死了算,我没 有怪你对我狼心狗肺。是我不该死,不该来找你的麻烦,但我回来是顺从神灵的意 思,神灵叫我回来不是找你算帐,也不是给你增加麻烦,是让我做一番大事长你的 面子。你别怕,开开门,让我进屋吧。但我爷爷早已躲进房里蒙头大睡,屁是屁鼾 是鼾。敲门声不断,叫喊声不停,怎么也吵不醒我爷爷。那夜,坤行村闹了一夜的 鬼,一湾子人都躲在被子里抖着身子。 天亮,我爷爷开门,见大伯趴在青石坎上睡着了,睡得真香! 我爷爷伸出颤抖的手扒扒大伯问:伢,真是你回来了?我的天! 大伯醒来,一把搂住我爷爷的腿说:是我啊爹! 真是你啊我的瞎儿? 真是我啊爹,是你不该死的瞎儿! 我爷爷抱起大伯,往水塘边飞快地跑去。 大伯问:爹,你要把我抱到哪里去? 爷爷一口气跑到水塘边,什么也不说,倒提起大伯的双脚,将大伯的头没进水 里。 大伯的头在水里昌出气泡,两手在水面上乱抓。 听见大伯的喉咙在水里凄惨的呛水声。 我爷爷恶狠狠地说:老子叫你回!老子叫你回!你这个瞎杂种!你不肯喂老虎 老子就叫你喂鱼去! 大伯呛水的声音越来越急,两手像受了惊的鸭子不停的拍打水面,打得水花四 溅。 村里的有大胆的人跑来劝祸来了:哎也,牛子牛子,你这是做什么?哎也,牛 子牛子,你快停手,你会把伢舞死的!眼瞎了是他的,也是你弄瞎的,你这个死人 的东西啊,你快停手!你想犯法呀?现在的戴风来所长比以前执法更严明了,他清 明廉洁,决不贪赃,你想死?想挨枪子吗? 哎也你娘的啊?我爷爷把大伯往水里一丢,怒目叉腰,硬是把自己的一对眼逼 出青光,对来人吼道。 扯劝的是爷爷的一个本家的平辈,本是一副菩萨心肠来劝祸,被爷爷这么一呛, 这女人顿时恼羞成怒,从地捡起一块石头,我爷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一石头打在 我爷爷的头上。说来也巧,这硬硬的石头,重重地打在我爷爷的头上,竟还没有打 破我爷爷的头。我爷爷阿也一声,用手捂住受打的位置嚷道:你个****养的这么差 火?阿也好重!打个乌包起来了!阿也,你个狗婆子好狠心也?打个乌包起来了也! 这扯劝的女人说: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怎么那么心毒?剐蛤蟆心的!你把你 的瞎儿往死里整,你不得好死呢!阿也,瞎子呢瞎子呢?你个狗日的把瞎子丢到哪 里去了?扯劝的女人见我爷爷手中没了大伯,惊叫道。 我爷爷冷笑道:放心,有人救他的,他死不了的。 阿也!你把他丢到水塘里去了?你个挨千刀万剐的,剁八块的,你今生不是挨 枪子就是遭雷劈!快点下去把你的伢捞起来!不然就淹死了呢! 阿也阿也! 惊喝鬼叫,搞得骇死人的!我爷爷叉着两手跺着脚骂道,像你屙的 伢?心疼死了不是?不要紧的,我就把他送给你,让他给你传宗接代,勉得你们家 绝了种,不好交代你的男匠! 阿也!扯劝的女人听了破口大骂,我操死你祖宗八辈子!你这个黑心乱肝的东 西!我是好心劝你救你儿子,死的是你儿子,是你的堂客屙出来的儿子,跟老娘有 什么关系?你个狗日的把老子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好了,怪老娘的嘴巴痒,多管一 些闲事!老子叫你嘴巴痒!老子叫你嘴巴痒!说着这女人甩起巴掌打起自己嘴巴来。 老子叫你嘴巴痒!不停地打着不停地叫着,边打边叫边往回走。 我爷爷慌忙跳进水塘里。 至今也无法解释清楚,大伯在水里没了那么长时间,竟没有呛一口水肚里去。 爷爷从水里把大伯捞起来时,大伯还说水里好凉快,爹! 我好冷,快给我换身干衣 服。 我爷爷一看不知是哪根神经又乱了,又把大伯丢进水里,骂道:不淹死你就算 好的,还想要身干衣服? 这时候,戴风来所长冷不丁威武地站在我爷爷面前。 爷爷一见又慌忙跳进水里,手忙脚乱的捞起大伯。 戴风来在一旁干笑着。 爷爷放定大伯,对戴风来鞠了一躬说:戴、戴所长、长,戴、戴大爷。 戴风来那时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而我爷爷是四十出头了。这大爷叫得真是 丢人现眼。那个劝架的妇人在不远处扬眉吐气地嘲笑着我爷爷:这回见着阎王爷了。 戴风来搓搓手心说:不要叫我大爷嘛!我们都是国民革命阵营里的一员嘛!应 该叫同志的,我们都应该叫同志。啊,牛子同志。 是,是大爷。我爷爷又深深鞠上一躬。 大爷问你,戴风来刁上一支烟,居高临下的姿态问我爷爷,你有几个儿子? 报告大爷,不才不争气,生子二个,因养不活,还有一个寄养在别人家里,也、 也不是寄养,是我的那个弟弟想要个儿子,就送给他、他了。我爷爷鸡吃米样点着 头说,眼下就这一个…… 不对吧,我听说你把那个小的送给地主做小工呢? 是是是……不是不是不是…… 戴风来挥手打断我爷爷:很好,很好。我一向是认为人多为患,中国人不是他 妈的太多了,就是他妈的太杂了,不然怎么会到处打仗呢,到处用枪子穿人心肺呢? 你这个搞法也是很对的,对嘛!戴风来做了个砍头姿势,把自己的多余的人除掉, 勉得麻烦别人动手。我非常赞同的,我要大大的奖赏你! 不是不是,爷爷慌忙说,我是给我儿子洗…… 不不,确切地说,你的做法还是相当文明的,不用很野蛮的方式,比如不是用 砍头的方式除掉你儿子,很好!用了极端文明的方法,先是送入虎口,虎口嫌你儿 子脏,送回了你儿子,然后你又以水淹的方法,要淹死你儿子。非常好!我准备劝 你们村里人向你学习,用这种文明的方法除掉所有的多余的劣等人!好不好? 是是,不是不是……我爷爷已分不清戴风来话的反正。 不过,我还是认为你把你的劣等儿子用淹水的方式除掉就值得商量了,这种手 法竟不可取。虽然目的都是一个,除掉劣等人。老实说,然而还是野蛮一些呢?我 们是几千年的文明古国嘛!文明的国度应该有文明的样子嘛!一个瞎儿子,嗯?用 水淹?嗯?文明吗?不如现掐死文明吧?嗯?你说呢?小字辈? 哪里哪里,我我我是想给我的儿子洗个澡、澡什么的、的,好让老虎不不嫌嫌 他脏,老虎吃吃起来就干净、净一些、些,不不,我儿子进山弄得一、一身脏、脏 的,我是想想洗干净一些让、让他舒服一、一些…… 戴风来吸进一口浓烟,突然提高声音:不文明!更为严重的是,别人劝你时, 你还破口大骂别人,一个好心的女人,被你骂得打自己的嘴巴!你这种行为,我戴 风来所长,足以用枪,对你来说,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事了。你,幸亏你儿 子水性好,没有淹死,否则,你的事就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故事了!戴风来 拍拍腰上的手枪。 是是……大爷!我爷爷吓得差点跪在地上,膝盖弯下了一半,定住不动了。眼 睛孤疑地盯着戴风来腰间的枪,生怕戴风来那只手把它拎出来。 别这个样子,装着矮半截头唬弄我?我不知道你牛子是不是怕事的人?你的枪 打得那么好,就是没照人打,满山遍野的动物差不多被你杀光了,过些时你就要杀 人了,你胆大包天,你装着怕我打鬼?你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知道,现抓住你是 死的,待会儿我戴风来大爷一走,你就活了。不过,我告诉你,不管你他妈的枪打 得多好,要是你的瞎儿子不见了,我就拿你试枪子,我的枪法不见得就不如你。你 听着,从今日个起,你瞎儿的事你每天要报告我一声,大病,小病,哪儿有一点不 舒服,你都要如实地报告给我本大爷。我现在就是你瞎儿的亲爹的爹,要是他有个 什么三长两短,你脑壳就不会长在你脖子上了。记住了吗? 哪里哪里,见笑见笑,我的枪法肯定不如大爷你。啊,啊,我记住了记住了。 我今后一定照看好你孙子,决不会让大爷你的孙子少半根毫毛,大爷你放心!大爷 啊,我一定……抬头一看,戴风来已经走开了。赶紧鞠了躬说,你好走,大爷…… 谁说我要走?大爷我还没有讲完呢!戴风来忽然转过身,眼睛直视牛子:牛子, 今天你还要向那个女人赔个礼,不然……戴风来再次拍拍腰间的手枪。 我爷爷怔了一下:大爷,他把我头上钉了一个大包…… 就一个大包?太轻了嘛!女人的手就是他妈的没劲,怎么不打得头破血流!或 者一石头打死了也好,唉,太没劲了!戴风来讥讽说。 是是大爷!这娘们就是没劲,大爷你不必跟她计较…… 谁说我跟她计较了?你他奶奶的是怎么说的话?她有劲没劲跟我相鸟干?戴风 来忽地把枪拨出来。 我爷爷见状,两膝一下弯在九十度,总算还保持男人的一点骨气,没跪下来: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戴大爷,我是说她没没劲不是说说她跟你没劲,是是跟我我我 没劲,哦不不,是是打打我我没劲、劲。依你你戴所所长的人人样样子犯不不着跟 她没没劲。 戴风来把枪弯向自己,眯上眼睛瞄枪管,瞄了一会又用口吹吹枪管,然后把枪 插进枪套里,说:还要我多说吗? 我爷爷点点头说是是。 戴风来就逼着我爷爷到了女人家。女人迎上戴风来笑容满面说:戴所长怎么有 时间大驾光临…… 啊,本所长一向以处理公务为重担。现在我的公务在身,不来不行啦!戴风来 官腔拉得好长,眼睛就在女人的屋里四下打量。 那就请你坐、坐。女人掇过一条凳子。 戴风来看看凳子,上面布满了油黑油黑的灰尘,似乎已经弄脏了他的身体,拍 了拍屁股:啊,不必客气,不必讨好本所长了。我的公务是,事情本来很简单,但 被人为地搞复杂了。我想,你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你自己的错误,你把牛子的头打了 个大乌包? 女人分辩说所长你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没弄清楚,他、他、他……女人有点结巴, 无法说下去,只好打住话,看着所长。 戴风来摆摆手:前因不要提,后果也不要提。事情本来简单,但你这一打,就 复杂得很!现在牛子告你伤害人身之罪呢。你说怎么办?我的意见是,只要你简单 地给牛子赔礼就行了。不知道牛子依不依? 我爷爷听着听着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戴风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戴风 来的眼光一转向他,他就一缩头,以为是刀子砍过来。 女人急着说:我我我要赔礼吗?我我我错在哪里了?他他他杀他的瞎儿呢,喂 老虎,用水淹,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怕是还要用他的猎枪打。我我凭什么要跟他他 个王八蛋赔赔礼呢? 另当别论另当别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另有处理。我现在只论你用石头打 了牛子头上一个乌包嘛! 牛子说戴所所长,我没没有告她她伤我呀! 放屁!本所长刚才明明听你告这个女人伤了你的头。你怕什么?有本所长给你 作主,你还怕一个女人不成? 怕?不怕你戴所长见笑,我怕是有点怕她,她好管闲事,多嘴婆…… 放你娘的屁呢!女人指着牛子的鼻子骂道。 戴风来把腰间的枪一拍:你们都邪了?先枪毙你!再枪毙你!伸出一根手指在 两个人脸上一比划。 我赔礼!女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说。 我我还是我赔礼吧。牛子大约见戴风来拍枪拍多了,不再像先前那样惊惧,站 在原地没动,戴风来的指头点过来时只是把头往后仰了仰。 戴风来想了想说那好吧,牛子,那你就给女人赔礼吧。 牛子看着女人说:对不住了,日你娘的…… 什么什么?戴风来竖起耳朵。 女人忙说:他是说,对不住,依你讲的。 很好,我听得很清楚了,既然你们两个已经达到了要相互包庇的地步,那就依 我讲吧,现在你要给牛子赔礼,不过呢,鉴于牛子的过失大于你的过失,实际上就 不要你给牛子赔礼了,你就心里赔赔礼就行了。今天的事就到这里。再见! 戴风来笑了笑,出了门。弄得女人和牛子相互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戴风来是什 么用意。 忽然,戴风来又转回来,厉声说:你们两个,有伤风化,在外面你骂我我骂你, 还动手打,要罚钱。你两个,牛子交罚钱六十块大洋,你这个女人交罚钱大洋三十 块,你们两个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明早十点钟以前,一齐送到本所里,否则,我戴 风来的枪子不认人,说一不二,本所长枪子决不认人! 原来是要钱。 我爷爷和这女人大约会后悔一辈子。 但是我爷爷和这女人没有看见,远处的高岗上,刘元子虎皮虎帽像一只老虎站 着,这都是刘元子安排的也不奇怪。只是刘元子是要戴风来治治我爷爷,没想到他 还敲了好心女人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