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只老虎走了很远很远,我爷爷就是牛子挎着猎枪跟在后面,牛子下决心打死 它,因为它毫不留情地吃了牛子心爱的爱人。牛子在娶牛子婆我奶奶以前的爱人, 但是没有跟牛子正儿八经地举行过婚礼,只是跟牛子睡了,而且睡得不是那么随便, 感情浓厚得很,牛子认为就是爱人。这个女人,在牛子心里是将留香万年长眠不醒, 牛子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让她深深地睡在自己脑海里。牛子从前的恋人是国民革命 军某师师长的女儿。那会儿牛子是师长的勤务兵,干得最出色的事情就是给师长打 洗脚水,其他的事情干得让师长很不放心,所以师长一般不让他干其他的事,只让 他专门干打洗脚水的事。师长打仗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不要命的笨蛋。说他是 猛将,他总是战斗在阵地最前沿,有时亲自操武器跟敌方打个你死我活;说他不要 命,别的部队见到打仗总是绕道躲开,好保存实力,他好说话,大小战役他抢着上, 至少他不会耍狡猾推辞。师长的部队因此常常打得非常惨,不管是胜仗还是败仗, 没讨到多少好处。一支部队打仗打多了,就像打架,好打架的狗子哪能落到一张好 皮?牛子就自作聪明地说师长啊,你这样忠心耿耿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不懂多少历 史,但我知道自古忠诚有多少人有好下场呢?就说那宋朝的岳飞吧,忠心耿耿地保 大宋江山,拚死亡命地护着大宋皇帝,最后是什么下场?乖乖,还不被大宋皇帝吊 死在风波亭上?师长说放屁,我怎么会没有好下场?为了国民革命,我抛头颅洒热 血,侠义肝胆,高风亮节,上峰都知道,上峰难道不会给我一个好归宿?再说,那 岳飞,不是大宋皇帝给吊死,是奸臣秦桧玩弄权术给害死的,你不懂历史就不要胡 说八道,没个谱的乱打比方!你不会说话就不要乱放屁,给老子开好张!牛子说你 好好想想,那秦桧毕竟是一个大臣,像岳飞这样功劳盖顶的人,一个大臣能有多大 屁眼扳倒他?没有皇帝点头,他秦桧敢吊死岳飞吗?你师长也是太天真了。师长说 你给老子住嘴,犯得着要你来给老子讲历史典故?你要是再乱说,再跟老子乱开好 张,老子就送你回老家种田去!牛子在当勤务兵之前,在家乡里跟着当师塾先生的 伯父白天种田,晚上上私塾,学点零碎知识。那年师长打仗后在坤行村休整,师长 就住在牛子家里,牛子天天给师长打洗脚水,惹得师长心里喜欢,就叫当了勤务兵。 给师长当勤务兵当然比种田要强得多。牛子忙说师长,我放错了屁,你就大人 不计小人过吧!我再不多说话了。我只管给你打好洗脚水,要是你打仗被打死了, 我也要给你打一盆洗脚水帮你洗洗你没有了知觉的脚。师长说放你娘的屁哩! 这一天,师长对牛子说:牛子,明天给老子备几个好菜,我女儿明天来看老子。 牛子说:“我只会打洗脚水,备菜做菜,你瞧不起我。” 师长说来大客我不要你干这活,我女儿来,可以将就一些。再说,你做的那些 土菜,其实味道还是不错。 牛子说:“师长,你既然瞧得起我,我就备菜。那是备好的荤菜还是好的素菜?” 师长道:“荤素你看着办!” 牛子说:“好吧。” 第二天,师长的女儿来了,她是北平一所大学的女学子,是个激进派。身材高 挑,脸蛋匀称漂亮,不见得是牛子没安好心,第一眼就停在师长女儿的胸部,主要 是那地方圆而高,紧而翘,联想起来又十分热闹。 女儿来,师长疲倦的脸显得容光焕发,领着女儿在军营中间的操场上一圈一圈 地散步,边走边亲热地谈心。警卫跟在后面,牛子也跟在后面,不过以听不见他父 女俩谈话的内容为距离。后来牛子被吩咐去做饭,牛子就有点依依不舍地去做饭。 牛子心里想,这城里来的女学生怎么会这么逗人眼睛,搅人心呢? 到了吃饭的时间,父女俩进了师长平时进餐的餐厅,一间简陋的小屋,布置得 很素雅。牛子眼睛还是爱走神。师长很不满,师长说:“牛子,你还在看什么啦? 还不上菜?” 牛子赶快上了菜,由于时不时地要看看师长的女儿,菜就放得很不规则,师长 只好伸手帮忙挪盘子。师长对牛子的举动很不满,但又不好发作,因为女儿是从那 么大老远的北平来到师部,不能坏了女儿的情绪。 菜摆好了。师长说小丛,陪爹吃饭。 牛子心里说,我记住她的名字了,她叫小丛。是小虫的虫,不是丛林的丛,就 像小虫一样,不能像丛林一样。读过一些时的私塾,牛子那时还是很浪漫的。 牛子就站在一边看师长和女儿吃饭。只见师长每吃一样菜都要拧眉瞪眼,看样 子比吃腐臭的人肉还难受。女儿小丛则不一样,只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慢慢 嚼,细细咽。脸蛋红朴朴, 粉嫩嫩。 师长把筷子一扔,喝道:“牛子,你是搞的什么鬼?” 牛子忙上前:“师长,怎的了?” “尝菜!” 牛子说不敢“跟老子尝!” 牛子吃了一口菜,连忙吐出来。原来菜里有马尿的骚味。 经查,原来牛子把马尿当酱油用了,恐怕是头天师长叫牛子用空瓶子去取一些 马尿来养花,牛子不知怎地就把这只瓶子放在了厨房里,忙急时就当酱油放进了菜 里。 牛子说师长我重做,小姐,对不起,我立即重做。 小丛说不必了,我已经吃饱了。爸,就不必麻烦他吧。 师长说那就算了吧,你这个笨蛋,真是办不好事,除了会打洗脚水。迟早我会 要你滚蛋。先走开。 牛子就喏喏退出去。 翌日,牛子再烧上一桌好土菜招待师长的女儿。牛子就站在一边看他爷俩吃饭。 小丛见牛子眼神老是在她身上转来转去,知道牛子是被她的美吸住了,这当兵 的娃子还傻得不讨人嫌。小丛就跟牛子搭话:“牛子,你当兵几年了?”牛子说: “当兵二年了。”小丛问:“那你是自愿当兵的还是抓壮丁被抓来的?”牛子说: “是师长看中了我会打洗脚水,我躲都躲不开才来当兵的。”小丛看着她父亲说: “打洗脚水不是什么难事,爸爸你是因为他会打洗脚水才叫他来当兵的?他打洗脚 水有什么特别吗?”师长说这小子还真有这点能耐,他打洗脚水的水温总是那么准, 很对我的味口。再说呢,我看他是个有上进心的娃娃,白天在家帮他爹娘种田,晚 上还去私塾念念书,我就带他来了,让他在军队里造化造化,说不定将来有个好出 路。 小从问牛子:“你打过多少仗?”牛子说:“仗没打多少,但我已经杀了成堆 的人了,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小丛说:“那我倒看不出来你还会杀人。爸爸他 杀了很多人吗?”师长说这小子是杀过很多人,用机枪扫。跟着我,能让他当孬种? 他的枪,全都是我一手教他打的。不过这小子悟性高,一学就会。牛子说:“当兵 就要打仗,没仗打当啥兵?打仗就是要杀人,不杀人就没意思了。”小丛说:“看 样子你是充着有仗打有人杀才来当兵吗?”“牛子点头说那是,我就是冲着有人杀 有仗打才来当兵。有仗打有人杀才来当兵吗?”“牛子点头说那是,我就是冲着有 人杀有仗打才来当兵。 过了几天,牛子与小丛混得融洽了,经常有说有笑,有时还打打闹闹。师长也 不管他们,师长也没时间管他们,师长本来就战事忙,哪有时间管他们呢。再说, 师长也有意思叫这山里的野娃子陪陪女儿,让她玩得开心些。反正她不久就要回北 平去,就让她玩得开心一些回去吧。 牛子对小丛说,你老爹办事挺认真,只要是打仗的事,不分是非曲直清红皂白 统统接过来,成天就是东打西杀,东奔西颠,把手下的兵打得成天昏头转向,无精 打采,疲于奔命。打仗这个事吧,能打就打,不能打就不打,能推就推,推不脱那 是没办法。别的部队都晓得保存实力,上也好下也好,不得罪更多的人。你老爹的 兵老是被越打越少,人也不整齐,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子。没兵补充,就到处抓壮 丁,抓得老百姓情绪反对得很啦!照这样下去,你老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迟早会 遭报应。小丛说是吗,我好像也有所感觉。我这次来,就是要劝劝他,要收敛一些, 不要得罪太多人,不该自己打的仗就尽量不要打。牛子说是呢,中国本来就是军阀 混战,谁对谁错,谁也说不准,这种时候人就是要学乖一点,要见机行事,乱打个 什么仗!到处叫人放血不是什么好事。你是没见那个战场上死人,一堆一堆,血流 成河,唉,比猪都不如,猪死了还有人把它吃掉,人死了人人都嫌,抛在野外被狼 啃狗撕,然后烂得臭哄哄的苍蝇满天飞。小丛说说点别的,别说这些事,听了毫毛 直竖。牛子说那我就说咱家乡事吧。我家乡可美啦!有夜巴山原始森林,那些树长 得又粗又高,树尖子在半天云里,树身子四个人都围不过来。房前屋后,山上山下, 全是树,我们的小屋就躲在树里面,冬暖夏凉,真是快活极了。树林里野兽真是多, 还有老虎呢?我们出门一般都是结伴而行,还要带上猎枪,怕遇到凶猛的野兽伤人, 就用枪干掉它。猎物吃不完,哪像在军队里,吃点肉还叫打牙祭?其实当兵不是为 了图个官当还真不如在家里呆着过瘾!我们家乡还有个湖叫三门湖,与长江相连, 湖里的水可清啦!就是看不见底,太深了。一到夏天,我们就到湖里去捉鱼。到湖 里去捉鱼的人可多了,湖汊河港,全是人,把个水里的鱼逼得没地方藏身,就看谁 会捉。还有到了晚上,我们就去照鱼,用电棒照。夏天那些鱼真是好玩儿,它们就 游到浅水区的水草中来,寻食吃。我们就轻手轻脚地在水草中走动,用电棒照,照 到鱼后就一叉子杀上去,一条又白又嫩的鱼就到手了。你说,小姐,好玩不?小丛 就看着牛子滔滔不绝讲话的样子,听得入神也瞧得入神。牛子一问,倒是把她从另 一种入神中唤回来。小丛说好、好玩,比在北平城里好玩多了。 要说牛子有什么吸引人之处,能把师长的女儿弄到手,一些人都不能明白过来。 一个小小的勤务兵,能有什么能耐呢?然而事态的发展是非常微妙,十分出乎意外, 不是牛子要唬弄师长的女儿,而是师长的女儿经常要找牛子。每到夜间,小丛都要 到牛子的小房间坐一坐,听牛子讲家乡的事,嗅牛子那一身的土腥气。虽然比牛子 小五岁,倒像大姐样关心牛子。来了帮牛子洗洗衣服,缝补缝补破衣裤。还帮牛子 捉头上的虱子。把牛子混得由躲开到红脸,再由红脸到平静,再由平静到胆大,再 由胆大到主动,再由主动到动手,再由动手到拥抱,再由拥抱到占有了小丛。前后 仅二十多天。等师长发现有些不对劲时,牛子已经在小丛的肚里溜了几趟了。那时 的牛子,什么事儿都没有往复杂处想过,与小丛睡在一起了,就觉得幸福,快乐, ****,枪子打进脑壳里也不后悔。当然,他想过做师长的女婿,只是想想而已,谁 知道师长是要他做女婿呢还是一枪把他给嘣掉? 师长也不多说什么,只觉得有要小丛马上回北平的必要。对小丛说女儿,我的 战事很忙,头绪也乱得很,你不能在这儿长呆了,你回北平吧。叫来牛子说,牛子, 你送小姐到车站, 让她回北平去。牛子一听急了,对师长说,师长,我好喜欢小姐, 你就让她在这多玩几天吧。师长吼道放屁,你有什么资格喜欢小姐?再多一句我就 一枪打死你个狗杂种。小丛说牛子,不要乱说。又对师长说:“爹,牛子是个好兵, 你以后要多听听牛子的话。不要以为你是军人,就光以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 也要机动灵活才能不乱方寸。”师长说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听牛子说些什么, 他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小丛说他是不懂什么,但他有些话不是没有道理。爸爸,我 在北平就听别人说过,吴佩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不要真心跟他卖命,还是要相 机行事才对。师长有点不高兴说女儿你只管好好学习,莫谈国事,顾你的前程要紧。 早点回北平去吧!不要担心你爸,你爸从小兵当到师长,什么风雨没有见到过?相 信你爸有能力会把一切事情摆平。小丛眼泪在眼里打着转说我只希望爸平平安安。 隔了几天,小丛奉师长的命令,要动身回北平去。因为师长已改变了要牛子送 小丛回北平的主意,牛子是没有机会送小丛了,小丛就来跟牛子道别。牛子说不用 道别了,你要走就快走,部队马上就要打大仗,你走得早是安全。你不知道,吴佩 俘个老王八蛋要你老爹去与多于五倍的敌人打仗,说是尽忠报国的时候到了。我估 计你老爹是凶多吉少。你在这里,要多担一些心,早走了好,眼不见心不烦。小丛 问真的吗?我爸竟蠢到这种地步,敢与多几倍的敌人打仗?牛子说那还有假?估计 要不了几天,部队就要开赴前线了。小丛说那好,我就不走了,我要陪爸上前线! 他要是被打死了我还有什么活头? 但是师长强令一排士兵送小丛上火车回北平去了。 战斗打响。师长亲自到前线战壕里指挥战斗,战争的残酷叫师长已经奋不顾身, 决心拚死到底。他已经失去理智,忘记了他是指挥官,他像个战士一样,在战壕里 使用各种武器与敌人战斗,没有人能够阻止住他。敌人异常凶猛,一批批地倒下去, 又一批一批地冲上来。双方打得都辛苦都惨烈,宁可拚死也没有一方愿意放弃。所 有的士兵都成了血人,所有的枪管都打红了。双方前沿阵地上的弹壳子都堆了半人 深,尸体可以筑城墙。仗打了两个星期,双方没有进一步,也没有退一步,只有与 日俱增的子弹头、弹壳与尸体。师长的命大福大,在两个星期面对面的战斗中,竟 然安然无恙,只有几处轻伤。牛子呢则真是个十足的福人,在枪林弹雨里来来去去 全身上下竟没有一点破皮的地方。师长说娘的你倒像是一个司令官,比老子享福多 了! 仗越打越艰苦,因为敌人越来越多,师长的人越来越少。师长多次电告增兵,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令人恼火的是,吴佩俘的另一支部队就驻扎在战场附近,成天 观看炮火连天,就是不出兵支援。师长也电请他们支援,他们连回答也没有一个字。 师长气得一边打仗一边骂娘不停。牛子说师长我看还是撤兵吧,这还不明白?吴佩 孚是要你的命呢!你还愚蠢地跟他卖命?你卖命可以,你带的那些兵是不会依的,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个个都怨声载道,你没有听见一点吗?师长说当兵就要卖命, 当兵就要作全军覆没的打算,不然当个杂种兵?你跟老子少胡说八道,动摇军心老 子就马上枪毙你!牛子吓得不敢吱声了。只是想起远方的小丛,眼睛不禁流出来, 赶紧躲开师长,在一边去痛痛快快地流泪去。 其实师长已经看出来吴佩孚布兵的用意,消耗他这一师的兵力与敌方拚个你死 我活,以换来军阀之间最终的妥协。吴佩孚显然是没有打算让他这一师兵力留多少 下来,包括他师长活不活下来。吴佩孚要的就是他带兵打到底,打到战场上最后一 个人倒下去为止。师长一个人呆着时非常伤感,觉得自己太可悲,太愚蠢,太划不 来,真想一枪把自己结束了完事。但师长作为军人,铁血之气太浓,想归想,听见 战场上隆隆枪炮声,他就浑身热血沸腾,一拚到底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师长的选 择,既要服从军人的天职,还要服从命运安排。师长对牛子说:“牛子,你说得都 不错,我岂不知道这个中的好坏?但总得有个人要像我这样去战斗,这事现在摊在 我身上了,我宁可当被人骂的英雄,也不当那种苟且偷身的孬种!”牛子说你死了 也就死了拉倒,只是小丛他不能没有爹,没有爹的日子她怎么能活下去?师长说难 为你还记得小丛。说着说着师长不禁潸然泪下。师长说我恐怕作不了一个称职的父 亲了,牛子如果你命大不死,将来有机会见到小丛,就转告小丛,我对不起她,但 永远思念她!我死了到了阴间我还要护佑她!牛子说师长别说伤气的话,你不能死。 师长,你能听我牛子一句话吗?你要真听我一句话,我保证你不会死。师长说要我 撤兵的话就不要开口了,有锦囊妙计就说给我听听。牛子说师长,以你带兵打仗的 板眼,就是敌人再多,你也不会被他们打败,最多是打个平手,直到双方罢兵收场。 我要说的是,对你生死威协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是你手下的那些兵将,他们已经 厌战了,他们认为你是拿他们的生命在给你个人捞政治资本,所以他们恨你。我担 心他们会下你的手。师长,我劝你,从今后你就不要到一线去打敌人了,就在指挥 部指挥作战,这样你就能保证你的安全!师长说牛子,好心领了,我作为师长,除 了身先士卒就别无选择!牛子劝师长不进,牛子心里说小丛啊你的命好苦! 战事又持续了一个月,师长的部队没有后退半步,敌人也没有前进半步,师长 亲自到一线打敌人总归能鼓舞大多数兵将的士气,他们拚死抵抗,让敌人感到师长 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打不败的铁汉。只是师长的兵将越来越少,敌人虽然也是在 成倍地减少,但敌人的兵力仍多于多少倍,所以敌人并不怕兵力减少,有的是力量 进攻师长,一心要把师长的兵力消耗光。 就在师长真正感到危机将降临时,战场形势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敌人的进攻 没有那么频繁了,仗没有先前打得激烈了,战场上出现多半是停停打打、打打停停 的局面。师长感觉到高层谈判可能起到了一些作用,预感到妥协局面即将到来,师 长终于感到一丝欣慰。师长面对北方,心里念道,女儿啊,我终于挺过来了,你爹 我不会死了,你可以放心了! 一天.在一次小小的敌我双方的交战中,紧挨着师长的一个士兵被敌人的子弹 打中了胸脯,一下子还不能断气,躺在战壕里直喘粗气,眼神暗淡无光,脸上却显 着痛苦的表情,那种表情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绝望的痛苦。师长蹲下身来,看着 这个士兵痛苦的样子,于心不忍,就动手给他包扎,并好言好语安慰他,说他只是 一点轻伤,死不了。那士兵喘着粗气说:“师长,我是活不成了,我谁也不怨,就 怨你师长,你为什么老是替吴佩俘开战?吴佩俘又不是你这一个师的兵力,他有大 把的师团啊!你以为你这样卖命打仗就是英雄吗?你不知道我们是血肉之躯吗?都 是爹娘生养的吗?我们也有活下去的指望,我们的兄弟姐妹都盼望着我们回去。是 啊,当兵,就不能避开打仗,这个我们都知道,仗是有得打的,也是打不完的。可 是师长,光让我们打不让别人打,光是拿我们不当人,就是别人是人,我们就不懂 是为什么啊!这个仗,你认为还能打下去吗?师长,你说吧,你带兵带死了多少人? 我敢说,一年下来,有一半的人总是新兵,老兵也老不过三年,你看你有多残酷啊! 师长,你太没有人性!为了其他的士兵的生命,我只好怨你了。”士兵说完,就闭 上眼睛,同时轰的一响,师长被炸死了。 应了牛子的话,师长没有得到好死,士兵在闭上眼睛的一霎那,拉响身上的手 榴弹,要师长和他同归于尽了。 师长就这样葬送了。 师长被葬送的第二天,军部来了电文,战斗结束。双方的部队各自撤兵,回到 原地驻扎待命。 牛子说上帝就是不多给师长一天的时间,就是一天的时间,太残酷。这也是报 应。 牛子心灰意冷,在师长的尸体被运回军营后,像往常一样,给师长打了一盆师 长认为不冷不热温度挺适中的洗脚水,好像师长还活着,牛子面带笑意,像在跟师 长说话,决不是自言自语:“师长,你这个人啦,就是太讲义气,太讲军威,太讲 军容,太讲忠诚,这样的军官迟早会被人利用的。我不是当官的,我是一个小小勤 务兵,我没有你那么高的政治头脑,可我有一点看得准,师长,一个人的优点太浓, 就会成为缺点,就会被人利用,直至被人嫉妒,最后被人恨!你要记住这一点,当 你被人恨的时候,你如果不提高警惕,不调整自己对人对事的方法,恶运说不定就 来了。师长,你听进了没有?还是听我这个没有头脑的小兵一句话吧!只有我这样 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才能讲一句真话你听,在比你大一点的官那儿你是听不到真话 的,在比你小一点的官那儿你也听不到。这水温还可以吧,你还满意吧!今晚我就 给你洗一晚上脚。我不累,我一点也不累,师长,你别心疼我,我能为你洗脚,是 我的福气。你别推辞,你要睡就睡,你睡着了我也跟你洗,不停地换水跟你洗。” 牛子不停地往锅里添水,不停地往灶里添柴,不停地打水换水,不停地给师长洗脚, 有一句没一句,正一句反一句,重复了无数句,不停在唠叨着。以至于一个晚上, 师长身体竟有了体温,脸上竟有了似笑非笑的笑容。 天一亮,牛了就对师长说:“再见了师长,如今我只能做到这样,让你的脚干 干净净,表示你走过的路干干净净!多的不说了,师长,我只能做到这样,你的小 兵牛子就只有给你洗脚的本事,现没有其他的本事让你满意,你就骂牛子一句吧! 我听见你骂了,你说我再多嘴就开除我,叫我滚回老家种田去! 师长,我听见了, 真的,你这回不是说气话,是说真话!我听你的了师长,那我就……有负你的期望 了。师长,再见!”牛子脱掉不合身的军服,穿上他带来的土布衣服,在一堆残兵 的眼皮底下,扬长而去。 没有哪一个官兵阻拦他,他是师长带来的,师长不见了,他也应该走得更远些。 牛子回到故里。 师长的女儿小丛从北方赶来参加师长的葬礼。师长的葬礼很隆重,吴佩俘亲自 给师长盖棺。行了军礼后,鸣枪,鸣炮。然后给师长致悼词。吴佩俘说:师长,你 是我们全军的光荣,你是我们真正的民族英雄,虽古有岳飞为大忠,可我认为他不 及你也!你的英名将永垂不朽,你的光荣业绩将名垂青史。祝你名字将流芳百世, 祝你的功绩将永垂千秋。你的灵魂早升天界,你的肉体早离凡尘。我们会记住你, 永远记住你!阿门! 追悼会后,吴佩俘领着师长的女儿小丛在牛子躲在树林里放出的饥饿的眼神中 走进黑色的小轿车。车子拖着尘烟,开进了繁华的又恐怖的大都会武汉。 然后牛子孤伶伶地来到师长的墓地边,跪下,一个劲地磕头,一个劲地唠叨, 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听。荒山野地,青草也罢,枯树也罢,盛开的 鲜花也罢,凋零的小朵也罢,只留存着活人的死心和死人的坟地,再没有什么能喧 哗生机。 牛子一个劲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