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牛子伤心了一夜,一夜没有合上眼,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满脑子就是想着 牛子婆,他的堂客。他在想,几个月前,他带着瞎儿进山打猎出发的那天,牛子婆 送他们到村口,送他们到山岗,久久的送别,好像瞑瞑之中,牛子婆在作诀别。事 实上就是永别了。 牛子婆,我的堂客,你既然已经预料到,又为什么不说破啊!难道这一切必是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你就这么狠心丢下你的瞎儿不管么? 刘元子不是把一切希望放在你身上,叫你抚养瞎儿成人成为有用之人,成为了 不起的人么? 难道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你的使命既已完成,估计我牛子也差不多了。 我先送走了小丛,现在又送走了你。 接下来我要送走我自己了,瞎儿今后可以自己飞了,不需要我们了。不多久, 我就要来找你们! 牛子就这样胡思乱想,一直想到天快亮。日本人那样抢鸡宰鸭,可是破晓的鸡 叫声还是此起彼伏。天快亮了,牛子才感到困了,要休息了。 牛子合上眼皮,想在梦中会见牛子婆,会见小丛,要与她俩说说心里话。可是 梦偏不与他作美,他什么也梦不见,只有一片黑暗,黑暗中一片模糊。 牛子睡得香起来。 然而睡得正香时,没想到张胖炎一脚踹开门,提着东洋刀,站在堂屋中间,高 声喊道:“牛子,送两只野猪给老子!” 牛子本来就睡在堂屋的边上的竹床上,睁开眼,见门里门外共站了一二十个持 枪的兵,清一色的黑帽黑衣黑裤白领章,好不威风。张胖炎呢,洋帽洋衣洋裤洋枪 洋刀,除了脸是一张黄不拉叽的脸外,都是洋的,于威风而言好比锦上添花了。牛 子见状一下子弹坐起来。 “你要啥?”牛子生硬地问道。 “掌嘴!”张胖炎一声令下。 立刻有一兵士走到牛子面前,左右开弓地打得好顺手。 牛子脸麻了半边,不晓得痛。血顺着嘴角流下来。牛子揩揩血,泪也就涌入眼 眶。泪眼里,牛子看见了牛子婆,一身上下鲜血淋淋,身体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血一下子就冲上了牛子的脑门。牛子看看挂在墙上的猎枪,枪里有火药,足足打死 两只老虎的火药。牛子身子抖了抖。 张胖炎后退一步,开了一枪,这一枪,令牛子不得不佩服,这一枪,把牛子的 猎枪打得粉碎。 牛子掉下床,跪在张胖炎面前,打了两个揖,说:“太君,好枪法!” 张胖炎说你就按老子的办没错的,不听的话你的下场就是你的猎枪。 张胖炎手一挥,队伍开走了。 牛子拾起破裂的猎枪,叹道,我心爱的家伙啊,你狠心弃我而去了,我估计我 真的差不多了,刘元子对我说的话真的差不多要兑现了。唉,刘元子说我死于乱枪 之下,这世道,一些事谁能算到啊!瞎儿,你背两头野猪送到你胖炎叔家里去。今 后我们要巴结他才能活下去啊。瞎儿,听爹我的话,保准没错! 大伯就背了两头野猪,喘吁吁地摸到了张胖炎的家。大伯虽然眼瞎,但湾子里 的任何一家他都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天只拿走瞎子的双眼,天不拿走瞎子的命, 瞎子就能把心当眼睛来看世界活下去。大伯进了张胖炎的屋,张胖炎没在家,只有 其父张安寿坐在高堂之上吸水烟。张安寿见了大伯,恶狠狠地问:“谁叫你扛这等 不吉利的东西来的?小狗杂种?快滚!”大伯莫明其妙,对着说话的方向鞠了一躬 说:“老爷,这是小老爷吩咐送来的。”张安寿“呸”了一声说:“都是没用的亡 国奴,他个把娘养的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难道你们就不能想办法整死他? 你的娘不是被他个狗杂种整死了,你就不想法子报仇?”大伯想谁知道他们一家人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爷,就算是我爹送给你孝敬你的,你就别生气了。你就收 下吧。”“你个瞎杂种你滚不滚?老子搞烦了一枪打死你。”张安寿起身把扛着野 猪的大伯推出了屋,恶狠狠地关上门。 当夜,张胖炎回到家里,见屋里没有野猪,气势汹汹地闯进牛子家里。不问青 红皂白对牛子就是一顿拳脚,打得牛子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张胖炎骂道:“八格, 你想跟你的堂客牛子婆一样吗?可是你比你的牛子婆多了一样东西呢!她可以被我 ****,你能被谁****?你的堂客牛子婆就是被我先****了后再打死的。妈的,个把 姐姐的,我张胖炎哼一声,元山头就要晃一晃。一大早到你家叫你送野猪到我家里, 到现在一根毛都没看见。不说老子还上门叫你送,老子不上门乖一点的人就昨天送 上门了。啊?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牛子小声说:“老爷啊,我是按你的吩咐办的, 我的瞎儿送……”张胖炎对着牛子的腰又是一脚,把牛子打得又是一哼,张胖炎吼 道:“那办的东西呢?”大伯这时说:“老爷,我是扛了两头野猪到你家里,却被 老老爷吼出来了……”“放你死娘的屁!你家的老老爷最爱吃野猪。过去你们家有 狠,野猪肉吃不完生了蛆都没有我们家看的灯!现在你们送野猪肉上门,老老爷怎 么会不要?你再说瞎话,老子叫你两个瞎眼球不长在你眉毛下面!”走上前,啪的 打了大伯一嘴巴。然后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牛子揩净嘴角的血,鸣咽道:“瞎儿,你再去一趟吧,我们惹不起他们一家人 的。去了后好生地跟他老老爷说,叫他不要为难我们了。” 大伯第二次扛起野猪到张胖炎家,张胖炎又不在家,又是张安寿一顿臭骂,把 大伯撵出来。大伯无论怎么解释,张安寿都听不进去。大伯站在门外哭道:“老老 爷,你硬是要逼我们一家人死光啊!”张安寿说:“死就死,亡国奴活着干什么?” 大伯说:“那你干嘛不杀死你儿子?”张安寿听了跳起来骂道:“你个瞎狗杂种, 刘元子的臭杂种!老子就这一根独苗,我要杀死他不丧尽天良?你个杂种心还蛮毒, 跟你爹一样!滚!”大伯没奈何,只得将野猪扛回。 见大伯把野猪又扛回来,牛子骂道:“操他娘的……”牛子又改口说,“操你 娘的,你怎么又把野猪扛回来了?”因为他看见张胖炎正向这儿走来。牛子并上前 刮了大伯两嘴巴,“谁叫你把野猪扛回来的?你给老子再扛去!” 大伯也不知道张胖炎正走近,不知情,哭道:“你没有本事反抗他个婊子养的, 就拿我出气,你是什么东西!你有本事你不给他野猪吃!像过去一样,生了蛆也没 有他们家看的灯!你有本事吗?你欺负我这个可怜的瞎儿!”说得牛子像筛糠一样 发抖。 张胖炎一脚踏进门里问道:“牛子儿,他骂谁?” 牛子说:“老爷,你好,他骂我、我呢。” “哦,好啊!该骂,该骂。骂得好!”张胖炎笑眯眯的,突然飞起一脚,将大 伯踢得惨叫一声,踢到了门外。大伯在门外一个踉跄,嘴巴磕在一块瓦片上,当即 将嘴磕翻,血流出来。大伯半天哭不出声。 张胖炎哈哈大笑。 牛子不敢正眼看一下被打的瞎儿,低着头说:“太君,他、他是该死的。你就 用手枪把他给干掉吧。” 张胖炎脸一沉:“嗯,你说什么?你的心原来如此的毒?竟想借我的手,杀死 你亲生的儿子?啊,真是令我们大日本帝国失望!中国人原来这样不讲仁德的,要 这样的人干什么!难怪我们的天皇要发动对中国的战争,这样低的人种,就是要想 办法灭绝!要用我们的武士道的精神重新给这片国土配种,要使这个劣等的民族灭 亡,要使我们优良的种在这个国土上繁衍!狗啊,你这条狗,你听清楚了吗?”张 胖炎用脚踢着牛子的腿骨,意思是要他跪下来。牛子就跪下来。 牛子说:“我都听清楚了,你的意思是要灭亡我们这样的劣等人种,是是是, 就是要灭亡我们这样的劣等人种。” “你亲自送野猪到我们家里去!你怎么不亲自送?专门叫你的瞎儿送?嗯?是 不想与我们家里人打交道吗?嗯?不想看见我们家里的人吗?嗯?” 牛子心里想,老子就是不想看见你们家里的人,才叫瞎儿送的。嘴上却说不是 不是,我是想让瞎儿到你家里去讨个好,想你家里今后照顾照顾他。老爷既然叫我 送,我这就送。 牛子慌忙扛上野猪,紧紧地跟在张胖炎的后面。 跟着张胖炎到了张胖炎的家,谁知张安寿见了野猪竟满心喜欢,上前迎接说: “哎呀呀,牛子,你送野猪肉来了?这还是我的儿子当了官好!野猪肉我想吃死了。 想当年,你们一家人,围着火炉子烧野猪肉吃,那个香味,飘香我屋里的厨房,欠 死我这把老骨头哦。可惜,你们家,当时攀上了刘元子大土匪,你原本又是行伍出 身,我们都不敢正眼看你们一家人!当年这野猪肉哪有我们看的灯!嘻,好啊好香 啊!这野猪肉就是好吃!炖烧煨炸,怎么做怎么好吃!”张胖炎说:“爹,你不要 跟他讲什么,收野猪肉就是了。”又对牛子吼道:“给老子扛进厨房里去!” 牛子把野猪扛进厨房里放好。出来,正要说上一点讨好话。张胖炎说:“滚, 身上一身上下都是野猪的气味,就像头野猪,当心我把你当野猪吃了。”牛子急忙 出了屋。 一路上,牛子想,狗日的张安寿,原来是记仇,我们家威风的那几年没有正眼 看他们家,如今报仇到我们头上了。这世道啊,真是他妈的此一时彼一时也,不怪 不怪! 牛子想着,想着,就自言自语说:“唉,当兵打仗,黄金万两。我恨啦,为什 么不跟吴佩俘跑?不然现在,哼!你张胖炎是老子锄奸的对象!你还要怕老子呢! 算了算了,不想了,时过境迁,越想越悲哀。 突然,头上响起了嗡嗡的声音,是飞机在飞。这声音太熟了,就不知是哪国的 飞机,日本人的?还是中国人的?听说美国人也在派飞机来?不一会,他又听见之 平镇方向传来投炸弹的爆炸声。他想,这是在炸谁呢? 第二天,他听到镇上赶集的人回来说,国民党的飞机昨天轰炸了之平镇的日军 驻地,炸死了三四个日本人。牛子心里说,最好是将张胖炎炸死才好。 隔几天,大伯的嘴发了炎,痛得不能说话和吃饭。牛子便带他到之平镇去寻医。 刚入之平镇就遇到了日本人的盘查。日本人问大伯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牛子说是 张大队长给打的。日本人不相信,以为是抵抗日本人受的伤。牛子说真的是张大队 长打成的伤,不信可叫张大队长来证明。日本人就叫来张胖炎。牛子见到张胖炎如 见到救星,点头哈腰说:“张老爷,非常荣幸地我的瞎儿由你打成这个样子了。不 打他他不成气。打是保长,不,是太君你的对他的宠爱。”张胖炎眼皮都不下搭一 下扒开他,走到日本人面前说:“这个小杂种是个野种,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没有什 么威协的。放他们走吧。”两个日本人向他鞠了鞠躬,然后齐声对牛子说:“开路 的开路的。” 牛子想,张胖炎他妈的真的有本事,连日本人都要听他指挥,而且看情形,他 还不把日本人的小兵放在眼里。唉,这个狗日的坏是坏,不过能混到在日本人面前 能大模大样,倒也是不容易。我倒是要重新看他一回了。 当然还有更让牛子吃惊的事。领大伯看了嘴巴后,就到一家餐馆里吃点面条充 饥。忽然听见街上吵得厉害,便出来观看,原来是张胖炎在打两个日本人,那两个 日本人企图抢走一个小女孩的母鸡。两个被打的日本人被打得哈依哈依地叫个不住 嘴。张胖炎说:“今后你们要是再敢欺负良民的,抢夺老百姓的财物的,我的就对 你们的格杀勿论的!明白?”两个日本人说:“不敢了的,不敢了的,我们的明白 的。” 牛子想,真是他妈的活见鬼了,张胖炎他到底是个什么种? 当夜,牛子主动送了一头野猪到张胖炎家里,说:“张大爷,为了表达你为民 作主的敬意,我特地送你野猪一头。” 张胖炎说:“为民作主是我的职责。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小事一桩嘛!不 过不需要你送我已经吃厌了的野猪来。” 牛子忙说:“敢明天给你送几条肥蛇来孝敬。” “不喜欢吃蛇。哎,我说牛子儿,你今天是怎么了?三更半夜的,没事送野猪 来做鸟?是不是又想什么心事报仇?我把你的牛子婆弄死了,你是不是不服啊!” “不,不,牛子婆她私通刘元子,大逆不道,该死该死!我做晚辈的(牛子和 张胖炎其实是平辈)今天在之平镇看见你……” “去去去,晓得你又是哪根神经烧糊涂了。你的魂在之平镇看见我了的?妈的 你是在诅咒我死啊?你这个没安好心东西!老子今天一天都在家里处理公务,门都 没出半步。还不留下野猪,快滚!” 牛子屁滚尿流地离开张胖炎家。半路上百思不解,真是见他娘的鬼了,我明明 看见张胖炎在之平镇路见不平拨刀相助,他却说他今天没出门半步。出鬼。 牛子又问其他人,张胖炎今天是不是在家?别人说,张胖炎确实是在家里。 牛子说出鬼了。 日本人来了,把牛子的女人弄没了,把牛子的思维弄乱了,日本人来了,牛子 的末日到了。 日子慢慢地前行,天慢慢地由冷变暖,由暖变热。 为了瞎儿,牛子顽强地活着。为了能复仇,牛子忍受着屈辱活着。 一天深夜,大伯起身小解,走到屋外,正在放尿,忽然听见一声“救命”。大 伯急忙系裤子,想进屋叫醒他爹看看是怎么回事。但这声音只响了一句,便好长时 间没有动静。 大伯站了一会后就进屋,心想,不知是谁在装神弄鬼,自从日本人来了后,这 屠州山,夜巴山,元山头,之平镇,坤行村,到处都在弄鬼,简直成了鬼的世界。 进了屋,正在关门,忽然那救命声音又响起来,这会儿是连叫了几声。 大伯便站在门口喊:“是谁在喊救命?” 没人回答。 大伯进里屋对牛子说:“爹,外面有人在喊救命。” 牛子说:“快关门睡觉,别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 “我想过去看一看。” “你去看一看?你从屁眼里抠眼睛出来看啊?你个瞎子还蛮爱管闲事呢!” “爹,我听那声音像张胖炎的声音。” “啊?” 牛子立即起身,拿上一把菜刀,拉上大伯的手,就往外走。 大伯说:“像从西头传来的,像是在水井的附近。” 水井是坤行村人的吃水井,养了坤行村几代人的水井。 沿着狭窄的田埂行走。阴森森的夜叫牛子的毛孔直犯炸,头皮发麻。牛子本来 胆子非常大,当年家中闹鬼,他不怕,当年他上山打猎,通常是十天半月和整月夜 宿山林,他不怕,即使是日本人打来,到处杀人放火,他不怕,大不了一死嘛!但 如今,他怕了,他被日本人整怕了,再说透彻一些,是被他的同族兄弟张胖炎整怕 了,弄得风吹草动都神经过敏,浑身都是怕。 大伯说:“爹,你怎么发抖?”大伯感觉到牛子的手抖得厉害。 牛子说:“没发抖,没发抖,是冷得很,冻得发抖。” 大伯说:“今天天热得直炸汗,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汗,怎么会冷呢?” “我有点打摆子。嗯,我打摆子打着呢。” “爹要是怕呢我们就回去。这份闲事我们是可管可不管的。” “管,管,要管!你想别人喊救命,肯定是万分地希望有人管的。我们如果没 有听见也罢了,我们却听见了,不管对不住人。真的,会对不住人的。” “爹真的是个好人!”大伯说。 不过呢,牛子说,不过呢,现在虽然是管了,其实也是二大瞎,我们手中一没 枪二没弹,就是一把菜刀,况且你又是一个瞎子,小瞎子,打起来有事情你不仅帮 不上忙,弄不好还是个麻烦,所以我们管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若是强盗杀人越货, 我们二人的命还不保呢。唉,管,二大瞎,二大瞎。 站住!忽然听见有人喝道。 牛子吓得恨不得脚跳得离地三尺高。 牛子虽然听得真切,虽然吓了一跳,但毕竟是本乡本土的人了,只要是不变成 哑巴还会讲话的家乡人的声音他永远听得出来是谁。 分明是张胖炎的声音。 接着有人很精神地走过来,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我是牛子。天气好热,我、我想洗个热水、啊不,冷水澡。就、就来了 这里。不想到大老爷你、也在这、这里的。”牛子骨头都软了。 “冲你妈的澡!三更半夜的,分明是听见有人喊救命想出来当好汉是不是?行, 让你当好汉吧!你先看个明白。”张胖炎一把揪住牛子的衣领,将牛子差不多是拎 起来跑,牛子两脚不知是哪只要上前哪只要在后,一会儿掉进水田里,一会儿要跪 在田埂上,手和脚都用上了,才觉得能跟上张胖炎。 牛子战战兢兢说:“大老爷,我、我是真的不想当好汉啊、啊!我是真的要来 洗澡来。张大爷就饶了我吧,好不好?” “看在家族的份上,饶是要饶你的。不过今夜要让你长点见识,你还没有长过 这方面的见识吧?坤行村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晓得这方面的见识,恐怕就只你不知 道了。” “我、我不要长什么、见识啊!”牛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说什么?”张胖炎一脚将牛子踩在脚下,小眼一圆瞪,瞪得像莹火虫一样 亮,吓得牛子以为他是魔鬼,敢紧把眼睛闭上。 “你说什么?你不想长见识?” “长、长,我想长见识。”牛子知道这个见识不长是不行了。 张胖炎把牛子拖到水井边。水井边有哗哗的水响声。 “睁开眼睛看看!” 牛子睁开眼睛,看了个明白,也吓了个肉跳心惊。 张胖炎与几个汉奸正在杀人。 那个被捆在门板上的,上上下下捆得实打实,动弹不得。那个人也被脱得一丝 不挂,肉体上大约有百十道打出来的血印。牛子怎么不认得呢,他是张胖炎家里的 一名长工,叫伍保。眼看是活不成了。 “你认得他吗?”张胖炎冷冷地问。 “认得,他叫伍保。” “你知道老子为什么要弄死他吗?” “大老爷要杀死他,肯定是他该死!” “他是该死!”张胖炎忽然厉声说,“他,给游击队通风报信,企图谋害老子。 幸亏老子发现得及时。不然,就让你们这些人欢欣鼓舞了。” 牛子后来才知道,伍保因仇视张胖炎投靠日本人作威作福,乱杀无辜,想把他 除掉。伍保画了张胖炎在之平镇的据点的草图,准备想办法送给国民党的空军部队, 叫他们派飞机来炸死他。不幸的是,叫另外一个长工马三良知道了。马三良为了讨 好张胖炎,做个享福的长工,报告给了张胖炎。张胖开始还不相信,因为他深知兔 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弄不好家贼难防,所以他待他家的长工不薄。他还骂马三良 不要挑拨离间,好好做自己的长工。马三良咬破自己的手指发誓是真的。张胖炎不 得不相信了。令手下传来伍保,搜出来伍保画的地理位置图。张胖炎当即赏给马三 良十块大洋,并破格提拨他为家丁。然后才叫手下将伍保捆起来,叫手下慢慢地打, 不要一下子把他打死。 打了伍保两天两夜,到今夜的下半夜,才令人抬到水井边来,用一根铁棍撬开 他的嘴,往他嘴里不住地灌水。几个汉奸先是打起大半桶水来,每人往水里撒了一 泡尿,用棍子搅匀后,再由马三良负责灌。马三良敢不从?刚才的救命声,就是马 三良往伍保嘴里灌尿水时,伍保本能地喊出来的。后来张胖炎开心地学了一声,所 以大伯说像张胖炎的声音并不是错听了。 当下牛子必须看马三良往伍保嘴里灌水。伍保嗓子眼里往外冒水泡,但大部分 都极不情愿地滑进他肚里去。眼看他的肚子慢慢地变得圆起来,高起来,直至挺起 来。张胖炎狞笑道:“牛子,你看过瘾不?”牛子睁着眼睛像灯泡,就像是在灌他 似的。张胖炎又问:“牛子,你看,蛮过瘾吧?你想不想来两下?”牛子腿一软, 抖起来,说:“不不,这个我不能的。你行行好,我不要这个水喝的……”张胖炎 打断他:“你这个胆小鬼,我不是要你他妈的喝这尿水,是要你亲自给伍保灌水。 马三良,把瓢给牛子,让他亲自灌。你在一边休息一会。”牛子一听如果不是有人 拦住他,他就要拨腿跑了。他连连摆手:“大爷,大爷,你不能叫我干这没有良心 的……啊,不不,我不能干这有良心的事。我胆小如鼠。你就饶了我吧!”张胖炎 听了并不发怒,只是笑了笑说:“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牛子胆小如鼠的话呢!你 杀起动物来不管动物叫得多惨,你从来没有眼皮可眨嘛!现在怎么变得如此胆小了? 我不相信。马三良,给他瓢,我看他灌不灌水。真是的,牛子,叫你灌水,不是叫 你杀人?你怕什么?”牛子哭道:“大爷啊,瞎儿也,都是你害了我也,我说不要 管闲事,你偏说像张大爷的声音,要来救他。你真的眼瞎耳朵也聋啊!你害死我了! 你……”张胖炎打断他:“这么说,现在你后悔了?要真的是我被人害你也不救了? 我看八成你不是想救我吧,要是别人在整我,你是想来助一臂之力吧?”“不不不 不不……大爷,是你被人害我还是要来救的,只是现在不是你被人害,是伍保被人 害……不不不,是伍保要害你……不不不,啊呀大爷,我已经不知道要怎样说了, 我没有这个胆量杀这个人啊大爷!你就放过我吧大爷!”张胖炎哈哈大笑说:“哎 呀牛子,你当初杀死哨兵是么样的大义凛然!那还是个拿枪的人,你有恁样的胆量。 现在叫你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而且是无缚鸡之力的人,你竟然没有胆量了?鬼 都不相信!”张胖炎突然提高嗓门,“你妈的,动手不动手?”“嗖”地拨出匕首, 看着牛子。牛子蹦起来接过瓢,麻利地跪在伍保的身边,说:“伍保也伍保,我平 时一跟你没冤,二跟你没仇,你可不要怪我啊!我不是故意的,是张大爷的命令啊! 唉,谁叫你跟他斗啊?你怎么能斗得过他啊!他有日本人在后面顶腰,比元山头的 石头还硬啊……”张胖炎说:“狗杂种,你说了这么多对我不利的话,我等会再给 你算帐!灌水!”牛子浑身一抖,手一松,瓢里的半瓢尿水就倒进了伍保嘴里,而 且一点也没有往外冒。 其实,这时,伍保非常善意地看着牛子,当水往下倒的时候,他张大口满接进 了喉咙里。而后他又对牛子眨了两下眼皮,那意思是没什么,你就大胆地行事吧。 据在场的大伯后来说,那会儿他听见了伍保的说话,伍保说,非常谢谢你爷俩出来 救我,你爷俩有这颗心不错了。至于救不了我,那不是你们能做到的,在你们没有 硬火的情况下,要硬性地救我,不但不能起到救我的作用,反而会把你爷俩搭进去。 只希望你们记住,日后你们有报仇的机会的,一旦有了报仇的机会,就不要忘了给 我报个仇!大伯那个时候还回答了他,伍保,你放心,我会给你报血海深仇。 牛子灌了几瓢水后,嚎叫一声,就疯了一样扔掉瓢,连滚带爬地往一块水田中 间骚跑。把个张胖炎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笑得五脏六腑要蹦 出来。笑毕,张胖炎说:“亏他还当过兵。” 大伯说:“老老爷,他当的是勤务兵。没有动过枪,没有见过红,哨兵也不是 他杀的,他还没有杀过人。” “瞎子,你懂个什么?乱岔嘴?滚到一边去!” 张胖炎又回过头对马三良说:“快点灌,可以送他上路了!” 马三良操起瓢,大瓢大瓢地灌着,眼看伍保白眼直翻,嗓子里像落进石子一样 咔得直响。接着全身发硬,发弹,一阵子痉孪后,就软下来。马三良说:“张老爷, 他已经死了。” 张胖炎说:“是吗?这么快?” 马三良说:“是的,就这么快。大爷。” “把他的头割下来,为了保险起见。妈的过去杀人,先以为死了,走后他又活 了,多惹一些麻烦。我们要吸取教训,杀人要割头,只要是头割下来了,他再怎么 命大也活不转来。” “是的老爷。”马三良就操刀将伍保的头往下剁,一连剁了五六刀,才将伍保 的头剁下来。 张胖炎手一挥,一行人就回去了。 牛子这时才走出水田,来到水井边问:“他们都走了吗?” 大伯说:“都走了。” “伍保也走了?” “他死了。” “他是永远走了。”牛子说,抓住大伯的手,“我们也走吧!今后再也不要管 这种闲事了。” 后来才知道,张胖炎用这种方法杀死了好几个人,有的是他抓住的与他作对的 土匪,有的是游击队,有是的红胡子,杀他管的人,伍保是第一人。 大伯说:“要找机会,给伍保报仇。他死得太惨了。” 牛子说:“你光瞎着眼睛说瞎话。要是能给他报仇,我还不先给你妈报仇了?” 大伯说:“给伍保报仇是什么难事?又不是杀张胖炎,是杀马三良,伍保是给 马三良害死的。” “杀马三良?他现在也是汉奸了,手中有家伙,怎么能杀得了他?” “他胖炎才不会把他马三良当回事,个把靠告小黑状的长工爬到了家丁位置的 小人,张胖炎还不把他当条狗看!” 大伯分析确实有道理。马三良在张氏家族中的地位并没有改变多少,相反他还 担负起了给张胖炎倒马桶的活儿。每天,村里人看见他提着臭烘烘的马桶往茅屎坑 里跑,然后又到水边去涮洗马桶,常常弄得一身骚气,不得不强忍着。村里人私下 说,这是报应。大伯则说,这算什么报应?报应还在后头,后头好戏连台! 大伯决心除掉马三良,给伍保报血海深仇,为村人除害。 爷爷牛子说,我也想给伍保报仇啊!看他当时被害死的惨样子,我就打心里都 是恨。但哪儿有机会哟! 大伯说,机会早就成熟了。 牛子问,什么机会? 大伯说,那看你愿意不愿意干? 当然要干!我也是当兵的人,行伍出身,杀个把人还是下得下手的。 大伯神秘地说,就是他一大清早倒马桶的机会。 牛子说倒马桶有什么机会?就那么几分钟时间? 大伯说,他倒完马桶后就要洗马桶,他总是在水塘边的东南角的那块石板上站 着洗。我昨天晚上去探了那块石板,如果把下面掏八成空,他再往上面一站,连人 带石板一起就会翻进水塘里。 牛子说我以为是什么高招?他会玩水,水性比我还好!掉进水塘里又有什么呢? 大不了弄他一身水。 大伯说,我还没有说完呢。大伯说,如果在水塘里埋上一些皂角树的刺,并且 是带蛇毒的刺,他不就完蛋了? 牛子倒吸一口凉气说,瞎儿,做不得的,做不得的。 爹害怕了是不是? 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暗刀子杀人,我不干这种下贱事。要就光明正大,就像我 当年杀哨兵一样。 哈哈,爹果然是杀害哨兵的凶手,还假借神人杀的。 不提那不提那。反正我不干下暗毒手的事。 那马三良他告阴状害死伍保不是下暗毒手?我们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吧。再说我 们是给伍保报仇,不是有意地伤天害理去害人。 牛子想了想说,如此说来,瞎儿,这事我们做得? 大伯说百分之百做得。 牛子担心说可是要是湾子里的人先掉下去了那不是害人? 大伯蛮有把握说我已经感受了几个晚上和早晨了,湾子里没有人到那个地方洗 什么,除了马三良外,那就像是马三良专门用的塘角。 牛子说我还是不放心,这种事要是把无辜的人害了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大伯说你硬是不放心的话,你就不能在暗处守一晚上,要是看见湾子里有人去 踩那块石板就拦一下吗? 牛子摇摇头:要是别人不听我的怎么办? 大伯说那你就告诉他那块石板下面被水浪打空了,不能站人,让他走就行了。 你再等伍保来,你就安心地看着他连石板带人一起掉进水里去,让毒刺扎死他个狗 杂种!我说爹啊,没有那么多巧事,不冒险就办不成大事。你就别想这想那了,一 心一意干吧。 牛子说好吧那我就明天上山去采集毒蛇的毒,按我瞎儿的办法做。 次日,牛子活捉回十多条眼镜蛇和竹叶青蛇,拨出蛇的毒牙,用玻璃片刮下毒 液。大伯早就摘回了好多皂角树的刺。牛子将毒液与糯米糊搅和后,涂在皂角刺上, 然后放在砖缝里风干。 牛子说如果他翻进水塘里,踩不到刺上,岂不是白忙乎?要是他穿的鞋子扎不 透那不是枉费心机? 大伯说,爹啊你真是睁眼瞎,还没有我瞎眼睛关事多。他每天穿的差不多要烂 穿底的布鞋倒马桶,你以为他还能穿蛮好的鞋子?他不就是张胖炎的一条狗而已。 掉下水塘里,我们在水塘里多丢一些刺,还怕他踩不上去? 牛子说那就神仙保佑我们成功! 这天夜晚,牛子和他的瞎儿,两个人拿了小抓钩,悄悄地摸到水塘的东南角上。 牛子下到水塘里,用小抓钩将那块石头下面掏了个八成空。然后量出翻下水里要落 下去的位置,量好后,从大伯手中拿过毒刺,布在淤泥的表层。估计明天大清早会 有好戏看。二人再悄悄地摸回家里。 牛子换了衣服后准备到水塘东南角边去守夜,以防湾子里有其他人去踩石板。 对瞎子说我只守到半夜就回来,半夜后还会有谁去那里呢。 大伯说你吃一晚上亏就吃不得吗?当年为了找小丛你在深山老林子里一呆几个 晚上都蛮好呢! 牛子说你硬是要把老子累死了你就舒服了。好,老子就听你的,守他一个晚上, 到明天一大清早还要看一看马三良这个杂种是么样死法! 正要出门,忽然有咚咚的敲门声,敲门声音十分霸道,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有狠 的人来了。 牛子胆战心惊地打开门,一道雪亮的光直逼牛子的脸。 马三良在门口说:“牛子,张老爷传你!” “有、有么事?”牛子的牙齿打颤。 “传你就传你!你还讲条件吗?” “不敢不敢。” 马三良像抓鸡一样抓住牛子的衣领就往外拖。 牛子被马三良昏头昏脑地拖到了张胖炎的房里。 “老爷,你传我?”牛子小心地问。 “是啊,听说你捉回了一大堆眼镜蛇?”张胖炎吸着纸烟吐着烟圈问。 “没、没敢做、做坏、坏事……”牛子吓得屁眼夹紧了。 “量你有什么本事做坏事?杀蛇嘛,也不算是坏事。是了,你还把你自己的生 活安排得还蛮富实嘛!坤行村里好多人如今连观音土都吃不上,你还可以吃到眼镜 蛇肉,不简单啦!真是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嘛!” “老爷如果要吃,小的自当奉送。”牛子苦不堪言说。 “王八蛋!你先干什么去了?我不喊你来你还不自个儿吃得精光?老子告诉你, 今后你不管抓到什么野物,都要先给老子送来!否则,格杀胡(勿)论!” “是是是!”牛子急得直点头哈腰。 “明白了?明白了就快去办!” 牛子急忙跑回家里,用篓子装了几条眼镜蛇,又慌急火忙地跑到张胖炎的家里。 “老爷,我送蛇来了。” “蛇毒去了没有?”张胖炎漫不经心地问。 “去、去、去了。”牛子差点发不出音来,他以为张胖炎已经知道他往皂夹树 刺上涂蛇毒的事了。 “怎么?”张胖炎勃然大怒,“你想毒杀老子我不成?说话吞吞吐吐,是不是 有毛病?” “老爷,我真的把蛇毒去了。我说话是、是这个样、样子,见了你老爷我就、 就害怕。” “那好,让几条蛇各咬你一口,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没有事儿!” 马三良忙说:“老爷,牛子是不怕蛇毒的,他身体对蛇毒有抗体。” “咬,有抗体也要咬!”张胖炎鼓着眼睛。 牛子想,蛇毒肯定是去了的,他要是追蛇毒的下落怎么办?倘明天马三良死了, 他一联想是蛇毒毒死的怎么办?这真是节骨眼上出麻沙,倒楣死人。真是他妈的! “怎么还不动?你是他娘的什么意思?”张胖炎见牛子有点走神,怒起来,动 手操家伙。 牛子慌忙捉出两条蛇,将蛇头放在自己的胳膊上,让蛇咬。那两条蛇下口很毒, 紧紧地咬住牛子的胳膊不放,血都流成了线儿往下落。 “哈哈哈哈……”张胖炎看了狂笑不止。 牛子让他看够了蛇咬,就咬着牙齿将蛇头拉下来。牛子说:“老爷,你看,我 用蛇咬自己了,要是有毒,我还敢让蛇咬自己吗?” “好了,放下蛇,快滚!” 牛子将蛇放进篓子里,递给马三良。然后小心地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觉 得力不从心。回头看看张胖炎,又看马三良,眼里充满了仇恨。张胖炎还从来没有 看见牛子的眼睛有这么仇恨的光,愣了一会,觉得不对劲,就要举枪,却吓得手不 听使唤了。“你、你想干什么的?”张胖炎也结巴起来。马三良也把枪摘下来,想 用枪口对准牛子,却手一抖,滑在地上了。就在张胖炎已经回过神来,正准备下牛 子的手时,却见牛子已转过身,拨腿就跑,但没跑几步,就在大喊一声“瞎儿,我 怕管不了你了我的瞎儿呀”的同时一头栽在地上。 张胖炎一下子站起来,惊魂未定:“马三良,看看,是怎么回回回事?” 马三良走到牛子的身边,用电光照着牛子,只见牛子的脸色乌青,肿胀,口里 还在翻着白沫,手脚在弹动,眼睛瞪得溜圆。 马三良说:“老爷,是蛇毒发作了。” 张胖炎咬牙切齿说:“这个狗杂种,果然没有安好心,想用毒蛇来咬我,置我 于死地。哼,你是个什么东西?这点小把戏还想跟老子斗?他死了没有?” “死了死了,没有气了。”马三良伸出手指放在牛子的鼻孔上。 “你回来……慢,你把他拖远些,拖到别处去,拖到水塘的那边去,不要让我 明天起早床看见了晦气。”张胖炎摆摆手说。 马三良把牛子拖到水塘边的东南角附近,吐了口涎水。自言自语说:“命里就 该这样,捉蛇的人就该死在蛇的身上。不算过份,报应!”说完,就到水塘边洗手。 马三良走到那块石板上蹲下身洗手,手刚伸进水里,便“哎哎哎”起来,想努 力往后退,退出那块已经往水里翻的石头,但来不及了,人掉进水里,溅起水花… …爬上岸来,两脚上扎满了皂夹树刺,血往外流,毒往心里钻,不断地往外拨刺, 不断地喊着救命。可是,满湾子里的人都站在门口看着,冷笑着,没有一个人动一 下。月光很明朗,人们看见那个可恨的身体在不断地翻滚,翻滚了半个晚上,直到 翻不动为止。 张胖炎也莫明其妙地张大嘴看着,看了好久才对身边的吴睡莲说,这皂夹树刺 还有这么大的毒吗? 吴睡莲冷笑说这还不是一报还一报?吴睡莲心里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 她不说明白罢了。 大伯呢?大伯有点后悔让他爹做了这桩没有做全美的事,但按他的设计应该是 全美的,可是,天要灭他爹,谁也挡不住。 大伯守着牛子的身体哭干了眼泪。又唱起了歌: 操他娘,操他娘一条毒蛇寸把长送我爹见了阎王…… 操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