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现在,张胖炎把四儿带到关公庙,把儿子张天带到关公庙,打开机关,下到洞 里。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团聚了。”张胖炎说。 “那你就投靠屠州山吧!”四儿说。 “不可能,我决不会投靠屠州山的。我还是那句话,为日本人效忠到死。” “你真是个铁杆汉奸啦!”四叹息。 “男子汉大丈夫走路就一条路走到头,你认为我是汉奸,走狗,但我认为我走 的是一条做英雄的路,一条做男子汉大丈夫路。” “行了,你就一条路走到头吧。”四儿把头靠在张胖炎的怀里,张胖炎把娘俩 抱在怀里,三个人就昏睡在洞里。 四儿在张胖炎怀里睡得很香,做着很骄人的梦,梦里,张胖炎是个抗日大英雄, 比周小山还风光。日本人见了张胖炎个个胆肝俱裂,枪都不会打,只会慢慢地扔掉 枪,齐齐地跪在张胖炎面前,不住地求饶。梦醒,四儿自言自语说:“梦是反向的, 张胖炎一生就是汉奸的命了。” 张胖炎说:“你以为我还有其他的命?” 四儿说:“没有。” 张胖炎说:“这个洞,你记着,将来如果能收到我的尸骨,就丢在这里,把洞 口填死!” 四儿说:“你在做梦!” “这点你还办不到?我是张天的爹,看在他爹的面子上?” 四儿说:“我怕收不到你的尸骨。” “那就算了!” 出得洞来,已是夕阳时光,湖水处处泛着绯红的波光,把屠州山映得如同燃烧。 四儿说:“你该走了!” 分手,张胖炎在分手时刻把儿子全身上下亲了个遍,直亲得泪流满面。 张胖炎亲完儿子,就头也不回地上了一艘小汽船,那是陆百千专程开来接他的 小汽船。小汽船搅起水花,向湖心方向驶去。 四儿点燃了关公庙里放着的一包炸药,那是她先前存放在关公庙里的,她下决 心要把关公庙炸掉,只是迟迟没炸,她一直等着张胖炎回头的一天,如果张胖炎回 头了,她就不会炸。现在,张胖炎是没有回头的一天了,炸掉关公庙,炸毁所有曾 经有过的耻辱。 炸药威力巨大,把关公庙炸得粉碎。炸药炸响的声音传得非常遥远。 事情的发生就是这么奇特,关公庙的关公的头被炸得飞起来,向湖中飞去,飞 得那么高,力量是那么大,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追着开得水花飞溅的小汽船。 张胖炎听见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回头看,并命令小汽船停下来。他看见关公庙 成了粉尘,他的心一阵剧烈的痉挛,他骂道:“四儿,你这个小婊子……” 关公的坚如磐石的头从半空中落下来,正好落在张胖炎的顶门心上,把他的下 半句话从嗓子眼砸进了他的肚子里,然后血冲上去,冲得两三米高,洒向湖面。 张胖炎瞪着牛眼睛,定格不动。张着大口,定格不动。挺着身子,定格不动。 受了几年的气但像是受了一辈子气的陆百千骂道:“这个狗日的,还真是铁杆汉奸 啊!你们看啦,这么重的石头砸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头砸了半边跑了,他还不倒, 真是少见的汉奸啊!” 话刚讲完,张胖炎就一头栽进湖里。吓得李千百乱叫快把他个死杂种拉住,他 要是沉入湖底喂了鱼,我们怎么向山本寿夫长官讲清楚?还以为我们没有保护他! 陆百千骂道:“日你娘的你还想回山本寿夫那儿去啊?你想去找死啊!还不跑 得远远的去?” 李千百问其他的伪军:“你们是什么意思?回,还是不回?” 伪军异口同声说:“不回!” 小汽船调了个方向,反正不是向之平镇方向开,至于是哪个方向,也许是天边 吧。这十几个伪军就一边脱下伪军服,一边扔着枪,让这些东西葬身湖底,图个一 身干净,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反正,之平镇从此后再也没有看见他们。有人说 陆百千后来回到他的家乡当平民百姓。娶妻生子,解放后还做过生产队会计,计工 员,弄点虚,作点假,揩点集体的油,小日子过得还蛮富实。李千百呢,跑到上海 做生意,赚了很多钱,但还是抢不赢上海滩的地头蛇,因为抢生意被上海滩的地头 蛇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