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现在放心了,最大的敌人已经被消灭了,胜利了。马来顺把机枪对着山本寿夫, 把所有的子弹打出去,所有的子弹钻进山本寿夫尸体,把山本寿夫的尸体打成了肉 筋子。 马来顺把机枪一扔,在一个鬼子的尸体上坐下来,从另一个鬼子尸体上抠出一 包烟,点燃,吸起来。 马来顺平时不大吸烟,这烟,呛得他直咳嗽,眼睛冒出水来。 可是马来顺坚持把一支烟吸完了。 马来顺想,他们都到哪儿去了?他们就不知道我在香花楼悼念由美子吗?他们 打完了仗为什么不喊我一声?就这样不声不响离我而去?个把姐姐的太不够意思啊! 周司令,还是你把我当人啊,你要是不死,我还是你的副司令,还不是一人之 下万人之上!这些年轻的小伙计们,当了家就不把我这老家伙当人,打这么大的仗 不通知道我一声,就打了个精光。操他娘的,我要是找着他们几个了,我还要把他 们几个当仇人打!看他们几个把我还当不当人!这仗打得真不是个事,死了那么多 义勇军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哪叫打仗?简直是屠杀!瞎子,我要是找着你了, 我要挖你的心!四儿,我要是找着你了,我要操你!吴睡莲,我要是找着你了,我 要操你和挖你!你们这三个人,好不歹毒,把我的义勇军赔进去了,为报你们几个 人的私仇全赔进去了,你们真的是歹毒! 马来顺走出马家大院,天已经大亮,阳光升起来,马来顺感觉到眼睛亮多了。 马来顺就一步一步走在街上,什么时候有这样自在地走过呢,没有敌人的街巷? 日本人没来时这里有国民党的军队,日本人来了国民党跑了这里有日本人的军队, 原来走在这街上总是躲躲闪闪,一点没有自在,现在自在了,因为现在除了他是义 勇军的人外,如果还算的队伍的话,就是他是队伍上的人,再没有其他的军队了。 马来顺一步一步地走着走着,回过头看过一回,发现有一些人在跟着他走,都是之 平镇的老百姓。这些人就一直跟着走着,没有一个人出声,就一直跟着走着。马来 顺看过一回后就不再看他们,只顾看前面,一路上都有义勇军的尸体和鬼子、伪军 的尸体,都是血战后留下的尸体。马来顺流着泪,叹着息,就一直走出了之平镇。 再往前走,再往前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就一直往前走着。那山,夜巴山,好 大,那山,元山头好险,那山,屠州山好威武。那水,三门湖水好宽,那水,金水 河水好长。那村,坤行村好神,那村,吴家上湾好美,那村,高屋岭好富。那桥, 就是大字桥了。山山水水,水水山山,村村坊坊,坊坊村村,路路桥桥,桥桥路路, 养育了多少人,打胜了多少仗,放了多少人的血,夺去了多少人的命。 日本鬼子占领的之平镇,现在就没有鬼子了! 这瞎子! 这四儿! 如果吴睡莲还算个英雄? 这吴睡莲! 如果刘元子果真还活着? 这刘元子! 当然,屠州山始终是周小山的根据地! 马来顺眼里晃着这些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是就是这些人,把之平镇的 日本人荡平了。 可不要忘记我马来顺啊! 我要是不将计就计提供情报,让山本寿夫调走了大量的日伪军去围剿孙玉良的 八路军,结果让这些狗日的中孙玉良的埋伏,被孙玉良突突突来了个精光,消灭了 之平镇日伪军的有生力量,瞎子,四儿,你们还能打得赢吗? 你们还冤枉我说我提供情报日本人去剿灭八路军! 我今晨来之平镇,真实想法是想带走由美子远走高飞,日本人在孙玉良那里吃 了败仗,山本寿夫还会饶由美子吗?我是想带她远走高飞,让她做我的婆娘,给我 生个杂种传后啊! 你周小山当英雄有老婆! 你张胖炎当汉奸有老婆! 就是我马来顺出生入死还没个老婆! 我看中了由美子有什么错?你们硬是要把她弄死? 我要用机枪扫光你们! 可是,枪呢?马来顺突然感觉到身上很轻松,空空的手,空空的脑子。 没有枪了,什么时候马来顺把枪扔掉了?马来顺实在想不起来。 马来顺停住脚步,想着什么,对了,他在想找一支枪。 他再回头望望,见只有一个人跟着他了,这人肩上扛着一支长枪。 他迎过去,要把枪拿过来。 那人说你疯了吗?这是我的枪,我要打猎用的枪,不是你们这帮土匪打仗杀人 放火的枪。你还不把手收回去,不然,我一枪送你回老家的。你只怕还当是周小山 的天下吗?你这长辫子土匪!周小山死了,你们的人都死光了,你一个人没有人怕 你了,你现在还在做梦抖威风? 是的,你说得对,我们的人都完了,都完了,做土匪总归成不了正果,瞎子、 四儿,还有吴睡莲他们或许当八路去了。他们不讲义气,扔下了我,既然他们执意 要扔下我,我还要枪干什么?马来顺长叹一声,把手收回来。 马来顺转过身,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后来他上了次屠州山义勇军的营地,但他 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树林还是树林,除了植物还是植物,好像从 来就不存在队伍和枪。 不过不知是谁在屠州山的主山峰上,用砖和水泥砌了一支长枪,很有气魄。 马来顺摸着这支枪,感概万千。 马来顺自言自语说我从来没用过这么长的枪! 长枪! 又坚硬又长的枪! 一个道人在元山头上敲响钟声。 钟声是那样雄浑地传过来。 马来顺葛然醒悟:队伍肯定扛着长枪到更远的地方去了,那儿或许是八路军的 天下。 该走了,该走一条该走的道去。 马来顺慢慢地下着山。 从山下面看山顶的长枪,是那么醒目。 走啊走! 从此,长辫子马来顺再也没有找到四儿、瞎子、以及吴睡莲。当然,他也没有 找到义勇军的任何人。他流浪到了川西,后跟当地一个女子结婚过起了日出而作日 息而落的极其平凡的日子。 他至始至终保留着他的长辫子,古铜色的脸从来是一副凶煞相。有人说这人肯 定是土匪出身。他对说这种话的人从来不接岔,像没有听见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 做人的难以改变的固执的信念,长辫子马来顺的难以改变的固执的信念也许就是长 辫子伴他终身吧!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