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地缘战略的调整
美国政策的任务应为:确保日本作出上述选择,中国崛起而在本地区取得举足
轻重的地位不致妨碍东亚力量的稳定三角平衡关系。努力处理好同日本与中国的关
系和维持包括美国在内的稳定的三方间相互作用关系,这对于美国的外交技能和政
治想象力将是严峻的考验。
消除过去那种认为日本的经济上升会导致所谓威胁的成见和消除对中国的政治
能量的恐惧心理,有助于给必须奠基于仔细的战略估算的政策注入冷静的现实主义。
这种估算是:如何把日本的能量纳入国际方向和如何把中国的力量引入区域性妥协。
只有这样,美国才能在欧亚大陆的东部形成相当于欧洲在欧亚西端的一个协调
的地缘政治结构,即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础之上的地区力量结构。可是,同欧洲情况
不同的是,在东部大陆不会很快出现民主的桥头堡。相反,美国同日本重新确定了
方向的同盟必须成为美国同在该地区举足轻重的中国之间实行妥协的基础。
从本章前两节所作的分析中可以得出若干对美国来说是重要的地缘战略结论:
有关中国是下一个全球性大国这样一种流行的看法孕育着反对中国的偏执狂,
并在中国内部培育着妄自尊大的思想。对于中国将肯定成为下一个全球性大国的恐
惧,往好处说是为时过早,往坏处说,则可能会成为自行实现的预言。因此组织一
个旨在遏制中国上升为全球性大国的联盟会产生消极的后果。那样做只会确保一个
在地区内有影响的中国变得敌对。同时,任何这种努力都会使美日关系趋于紧张,
因为大多数日本人可能会反对这样一个联盟。
根据这一情况,美国应该不再要日本在亚太地区承担更大的防务责任。这种努
力只会妨碍稳定的日中关系的出现,同时还会使日本在本地区进一步陷于孤立。
但是,正因为中国事实上不可能很快成为一个全球性大国,也正因为如此,对
中国实行地区遏制的政策不明智,把中国作为全球性的重要棋手来对待才可取。把
中国拉进更广泛的国际合作之中并赋予它所渴望的地位,能收到钝化中国民族雄心
的尖利锋芒的效果。朝此方向可采取的一个重要步骤是,吸收中国参加世界主要国
家七国集团的每年一度的首脑会议,特别是既然俄罗斯已被邀请参加,就更应让中
国参加。
不管表面现象如何,实际上中国并无很大的战略选择余地。中国持续的经济成
功严重依赖西方资本和技术的流入和外国市场的准入。正是这一点严重地限制了中
国的选择。中国同一个不稳定而且贫困的俄罗斯结盟,是不可能拓宽自己的经济或
地缘政治前景的(而对俄罗斯来说,这将意味着从属于中国)。即使玩这种主意对
中、俄双方都有点儿策略上的诱惑力,但这毕竟不是一项可行的地缘战略选择。援
助伊朗和巴基斯坦,对中国来说具有更直接的地区和地缘政治上的意义,但也不可
能以此作为认真谋取全球性大国地位的出发点。如果中国感觉到,美国(在日本的
支持下)在阻挠其实现民族的或地区的抱负的话,那么组织“反霸”联盟可能成为
最后的抉择。但是,那将是个穷困国家的联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它们将继续一
起贫困下去。
大中华作为地区主导大国正在崛起。既然如此,这个大中华可能试图把自己的
意志强加于邻国,而这可能导致地区的不稳定;或者大中华也许会沿袭昔日中华帝
国的历史传统而满足于较为间接地施展其影响。将来出现的是霸权主义的势力范围
还是较模糊的受敬服的范围,部分地要取决于中国政权专断的程度,也部分地取决
于起关键作用的外部棋手,最主要是美国和日本对大中华的出现作出反应的方式。
简单的绥靖政策会怂恿中国采取更加过分自信的姿态,但仅仅采取阻拦大中华出现
的政策,也可能导致类似的结果。在某些问题上采取审慎的让步政策,在另一些问
题上则采取(对中国的行动)划出准确界限的政策,或许能够避免发生上述两种极
端的情况。
无论如何,在欧亚大陆的一些地区,大中华可能发挥同美国在一个稳定而政治
上多元化的欧亚大陆方面的大地缘战略利益相匹配的地缘政治影响。例如,中国对
中亚日益增加的兴趣,势必会限制俄罗斯谋求在莫斯科控制下实现任何形式的政治
重新一体化的行动自由。与此相关,在有关波斯湾的问题上,中国对能源日益增长
的需求,决定了中国将在保持自由进入产油地区以及产油地区的政治稳定方面与美
国具有共同利益。同样,中国支持巴基斯坦抑制了印度企图使巴基斯坦从属于印度
的野心,并可抵消印度在阿富汗和中亚问题上同俄罗斯合作的意向。最后,中国和
日本参与东西伯利亚的开发也同样有助于促进地区的稳定。应该通过持续的战略对
话来探索这些共同利益我在1996年同中国国家安全和防务方面的最高级官员会晤中,
认清了如下一些作为这种对话基础的共同的战略利益(有时有意地用含糊的提法)
:①一个和平的东南亚;②在解决近海问题中不使用武力;③和平统一中国;④朝
鲜的稳定;⑤中亚的独立自主;⑥印巴间之均势;⑦经济上充满活力和国际上善良
的日本;⑧一个稳定但是不太强大的俄罗斯。。
也有一些中国的雄心可能同美国的(还有日本的)利益发生冲突的地区,尤其
是中国如果将使用历史上更惯用的强硬策略去实现这些雄心的话。这点特别适用于
东南亚、台湾和朝鲜。
东南亚从其潜力来看,是太富有了,地理上也太辽阔了,总而言之是太大了,
因此,即使是一个强大的中国也不易使东南亚屈从于己。但是,东南亚又太软弱、
政治上也过于四分五裂,因此,不能不成为一个至少是敬服中国的地区。随着中国
力量的壮大,中国的地区性影响势必增长。虽然许多事情取决于中国如何运用它的
力量,但直接反对中国或者卷入像南中国海争端一类的问题是否符合美国的特殊利
益尚不清楚。中国人在微妙地处理不对称的关系方面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历史经
验。进行自我克制以免引起本地区的恐惧肯定是符合中国的自身利益的。那种恐惧
心理可能导致产生一个地区性的反华联盟(在印尼和澳大利亚间刚开始的军事合作
中,这种倾向已经初露端倪),而这种联盟很可能向美国、日本和澳大利亚寻求支
持。
一个大中华,特别在收复了香港之后,几乎可以肯定会更加起劲地寻求实现台
湾与大陆的重新统一。充分认识这样一个事实是十分重要的:中国从来没有默认过
台湾的无限期分离。因此,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这个问题会酿成美国同中国迎头相
撞的冲突。其后果对有关各方面都将是非常有破坏性的:中国经济的发展前景将受
挫;美日关系将十分紧张;美国在欧亚大陆东部建立稳定的力量均势的努力将翻车。
相应地,在这个问题上对等地取得并维持最大透明度是十分必要的。即使在可
以预见的将来,中国可能还缺乏有效胁迫台湾的手段,北京仍然必须懂得并信服,
美国如果默认使用军事力量强行统一台湾的尝试,那么美国在远东的地位将受到毁
灭性的破坏,因此,如果台湾那时候无力保护自己的话,美国决不能在军事上无所
作为。
换句话说,美国将不得不进行干预。但那并不是为了一个分离的台湾,而是为
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利益。这是一个重要的区别。一个分离的台湾本身对
美国来说并无任何特殊利益。事实上,美国官方的立场一直是,而且应该继续是,
只有一个中国。但是,中国统一台湾的方式可能触犯美国的根本利益,中国必须清
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台湾问题也给美国在同中国打交道时提出人权问题提供了合法理由,中国没有
道理指控美国干涉其内政。完全可以向北京重申,只有在中国更加繁荣发达和更加
民主之后才能实现统一。不管如何,为了台湾而更加尊重人权是符合中国利益的。
美国在这种背景下提出人权问题也是恰当的。
与此同时,美国必须信守对中国的许诺,避免直接或间接地支持任何在国际上
提高台湾地位的行动。在九十年代,美台间的某些官方接触给人以这样的印象:美
国在心照不宣地开始把台湾当作一个单独的国家来对待。中国对此表示愤慨是可以
理解的。中国对台湾官员加紧争取国际上承认台湾分离地位的活动表示不满,也同
样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美国不必羞羞答答,而应该明确地表示,如果台湾人试图改变早已确定
和有意含糊对待的海峡两岸关系,将使美国对台态度受到有害影响。再者,如果中
国确实繁荣发达起来而且实现了民主化的话,如果中国收复香港之后没有出现在公
民权利方面的倒退的话,那么,美国鼓励海峡两岸就最后统一的条件进行认真的对
话,也将有助于在中国国内制造扩大民主化的压力,同时将促进美国和大中华之间
实现更加广泛的战略妥协。
地处东北亚的地缘政治支轴国家韩国,有可能再一次成为中美争执的根源,而
且它的前途也将直接影响美日关系。只要朝鲜半岛继续分裂下去,而且在不稳定的
北方和日益富裕的南方之间继续存在着爆发新的战争的可能性,美军就必须继续留
驻在朝鲜半岛。美国单方面撤军不仅可能引发新的战争,而且很可能标志着美国在
日本的军事存在的结束。在美国抛弃了韩国之后,很难设想日本人会继续依靠部署
在日本领土上的美军。最可能的后果将是,日本将迅速地重新武装,并因此导致整
个地区的广泛动荡。
不过朝鲜的重新统一也可能会造成地缘政治上的严重困境。如果美军将继续留
驻在统一后的朝鲜,就不可避免地会被中国人看作是针对中国的。事实上,中国人
是否会默认这种情况下的朝鲜统一是个大疑问。如果统一分阶段进行的话,包括所
谓的软着陆,中国会从政治上进行阻挠并支持朝鲜那些仍然反对统一的人。如果朝
鲜是在北方“强行着陆”的情况下通过暴力统一的,那么,甚至不能排除中国进行
军事干涉的可能性。在中国人看来,只有在统一不同时成为美国力量(由日本在背
后作为跳板)的直接延伸这种情况下,朝鲜的统一才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一个统一的、没有美军驻扎在其领土之上的朝鲜很可能首先在中、日之
间搞某种形式的中立,然后,部分地受虽是残存却仍强烈的反日情绪的驱动而逐渐
地倾向中国,或者被置于中国的政治影响范围之下,或者进入某种更加微妙的敬服
中国的范围。到那时将出现这样的问题:日本是否仍然愿意充当美国力量在亚洲的
唯一基地。至少这个问题将在日本国内政治中引起最严重的分裂。因此而造成的美
国远东军事活动范围的任何收缩,都将使维持稳定的欧亚大陆力量均势更加困难。
上述种种考虑,加强了美日在朝鲜维持现状的利益(诚然各自出发点略有不同)。
若现状就是得改变,也得非常缓慢地分阶段前进,最好是在深化美中地区妥协的环
境下进行。
与此同时,日韩间的真正和解,将为朝鲜的任何最终统一提供更为稳定的地区
环境而作出重要贡献。日韩间的真正和解将缓解由于朝鲜重新一体化所带来的种种
复杂的国际问题,并导致在两国间建立日益具有合作性质和约束力的政治关系。美
国在促进这一和解方面能够发挥关键性的作用。许多首先被用于推进德-法和解,
后来又被用于推进德国和波兰和解的具体步骤(例如,从提出联合大学方案直到建
立联合军团)也可在这里适用。全面且有利于地区稳定的日韩伙伴关系,反过来也
许使美国甚至在朝鲜统一之后也更容易在远东继续存在下去。
同日本保持密切的政治关系符合美国的全球地缘战略利益,这一点几乎是不言
而喻的。
但是,日本是否成为美国的附庸、对手或者伙伴,则取决于美国人和日本人是
否有这样的能力,即更加明确地阐述两国应寻求的共同国际目标,和更加清楚地划
分美国在远东的地缘战略使命和日本所希望扮演的全球角色之间的界线。对于日本
来说,尽管国内对日本的外交政策有争论,但同美国的关系依然是主导它的国际方
向感的主要灯塔。日本迷失方向,或者走上重新武装的道路,或者单独同中国搞妥
协,都会导致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作用寿终正寝,并将排除美、日、中在地区内稳定
的三角安排出现的可能性。这也将排除在整个欧亚大陆建立由美国安排的政治均势
的可能性。
简而言之,一个迷失方向的日本,犹如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鲸鱼:无助地四处
拍打,十分危险。这将破坏亚洲的稳定,却不能提供可以取代所需的美日中稳定均
势的另一种可行的选择。美国只有通过同日本的密切联盟才能适应中国的地区抱负,
并制约其表现。只有在此基础之上,才能构筑一种错综复杂的三方相互适应的关系。
这种关系涉及美国的全球力量,中国在地区里举足轻重的地位和日本的国际领导地
位。
根据前述情况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削减美军在日本(并由
此延伸到韩国)存在的现有水平是不可取的。可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任何在重要意
义上扩大日本军事努力的地缘政治范围和实际规模,也是不可取的。在令人不安地
迷失战略方向的情况下,美国大规模撤军很可能引起日本推出大规模武装计划,而
美国要日本担当更大的军事作用只能损害地区稳定的前景,阻碍在更广泛的区域范
围同大中华达成妥协,导致日本不再承担更具建设性的国际使命,并因此使得在整
个欧亚大陆推进稳定的地缘政治多元化的努力变得更加复杂。
还有一条合乎逻辑的结论是,如果日本不再面向亚洲而是面向全世界的话,必
须给它有意义的鼓励和某种特殊的地位,以较好地照顾日本的民族利益。中国可以
首先成为地区大国,而后再谋求成为全球性大国。日本则与中国不同,它可以用回
避追求地区大国地位的办法来赢得全球性影响。但是,这使日本更有必要认识到,
日本是美国在全球使命中的特殊伙伴。而这一全球使命使日本在政治上感到满足,
在经济上有利可图。为此目的,美国应考虑缔结一项美日自由贸易协定,以开创美
日的共同经济空间。这一步骤把美日之间日益增长的经济联系正式固定下来,并为
美国在远东的继续存在和日本建设性地参与全球事务提供地缘政治基础库尔特·董
发表在1996-1997年冬季号《外交政策》季刊的文章《使美国对日政策革命化》为
这一计划作出了有力的论述,其中指出了这一计划在经济上的互利性。。
结论:对美国来说,在建立日益具有合作性和渗透性的全球合作体制中,日本
应该成为美国的第一位重要伙伴;而在以向中国举足轻重的地区地位挑战为目标的
任何地区安排中,不是主要依靠日本作为美国的军事同盟国发挥作用。实际上,日
本应该是美国在处理世界事务新议程中的全球性伙伴,地区内举足轻重的中国则应
该成为美国的远东之锚,由此促使欧亚大陆出现一种力量均势。在这个方面欧亚大
陆东部的大中华与欧亚大陆西部日益扩大的欧洲,作用同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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