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游击木兰 廖荣坤施妙计;陈再道背光洋。吴焕先冒充风水先生筹款,“何道士”烧房潜 入“铲共团”。吴光浩率部东进黄冈。袭击长岭,攻占罗家岗。敌十二军迅即调兵 三千围攻木兰山。失败算什么,我们骨头硬。周大娘献子救出王树声,王秀松率游 击队消灭“老子”王建禄。 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吴光浩时刻都在警惕着茫茫夜色中的风吹草动。虽然这次 行动可谓迅速,而且做了最大限度的保密工作,连家人都不得告知鄂东军的去向。 可他还是放心不下,前面派了尖兵,甚至两翼都放了游动人员与队伍一并前行,即 便这样,还是小心谨慎,高度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停止前行。 按说72 人的队伍目标并不是太大,且是深冬的风高夜黑时节。可是,每往前 走一步,吴光浩就觉得自己的压力增加一分。这绝不只是一支72 人的队伍,在它 的背后,至少有48 万黄麻人民的期盼和希望。多少次的浴血奋战,多少次的死里 逃生,如今就剩下了这72 个人马! 进七里坪,越黄安城,过桃花镇……而每经过一个“中心区域”,吴光浩的感 情都是十分的复杂。这都是些闹得最红的地区,如今却都处于令人窒息的恐怖之中。 “铲共团”,“清民团”,土豪劣绅的大小喽啰及其教导师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有 可能在意想不到的一刻,接近并发现他们的人马。可是,这些地方原本是他们自己 的天下。“铜锣一响,四十八万”!进占七里坪,攻占黄安城。一次又一次的暴动, 一次又一次的成功。打得魏益三的第三十军落花流水,进入黄麻如同进入泥潭;杀 得土豪劣绅四处逃窜,见了农友都得躲着走……如今,却只剩下72 号人马。还得 躲躲闪闪,生怕狭路相逢! 不过,吴光浩的信心却是坚定的。之所以放弃北上大别山的想法,而一下就 “钟情”于木兰山,他是有他的想法的。除了公开提出的那些理由之外,吴光浩心 里其实还有个不想说出口的秘密,木兰山是个“养”兵的好地方。 险恶的环境自不必说,每走一步路,都能锻炼战士的毅力和勇气。更重要的, 还是便于出击,利于发展……做梦,他都想拥有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就像叶挺的 独立团那样。而之所以这样想,正是因为残酷的现实,使他越来越相信毛泽东的真 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革命者要成功,就必须有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队 伍。别说魏益三的第三十军、任应歧的第十二军,就是各个军阀实力,乃至日益盛 强起来的蒋介石,也都不在话下。只有这样,才能打倒、消灭一切剥削阶级。否则, 革命就只能是空想,甚至于做梦。 可是,我能做到吗?我能把这72 人的鄂东军发展成一支“铁军”吗? 一定能! 否则,我就不当这个副司令。 而一想到副司令几个字,不由自主,吴光浩就又想起了潘忠汝。忠汝当是一员 大将的,如今却只能由我和克敏带领大家把“长剑”舞上木兰山了。 放心吧,忠汝,等到天地日月重开时,我会告慰您的在天之灵的! “前边有敌人。”“后面好像也有尾巴。”吴光浩稍一走神,前、后就都有了 情况。 “停止前进。”吴光浩下了命令,接着便上前向尖兵了解情况:“大概有多少 人马?”“约有二百来人,各大路、小道,甚至山岔口都有人在把守,是不是……” “不可能。不会这么快就把消息透出去。”尖兵刚想说是不是走漏了风声,吴光浩 一下就否定了。“不过,后面倒是有可能。”说着,他就问报告情况的战士:“后 面有多少人马?”“不太清楚,脚步倒是挺急。过桃花的时候还听不到动静,现在 有了,越来越近。”“怎么办?”戴克敏忙在一旁问。 “就地隐蔽看来不是办法,”汪奠川也在一旁说:“天都快亮“是。”抬头看 看天色,吴光浩就自言自语道:“现在是在高桥区,虽然快到木兰山了,可没两个 小时上不了山。而两个小时一过,天就大亮了…… 荣坤——”想着想着,看了看四周离得最近的村寨,吴光浩却突然点了廖荣坤 的名。 “有事吗?”廖荣坤一步上前。 “这样,现在前后都发现了敌人。是不是冲我们来的,不清楚。不过,我们得 想办法躲一躲。这里肯定不行,天马上就要亮了。要躲,我们就得找一个合适的地 方。”“明白。”吴光浩一说,廖荣坤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还不等其它人明白是怎 么回事,廖荣坤就地就抖开了他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袱。打开一看,众人才明白了几 分。 包袱里裹的是一套国民党第十二军任应歧部的上尉军官的衣服。 “没办法,只能出如此下策。到土劣家里去躲一躲,你们说怎么样?”廖荣坤 穿上了国民党的上尉军装,吴光浩才向大家说明了他的想法。 “也只能如此了。算是老天长眼,好好的吃他一顿,然后再解决几个,也就是 我们敬‘山神爷’的‘见面礼。’”说着,曹学楷就冲着大家笑了笑: “对不对?”“对,再沾一次腥气,光浩又可多活一个星期。”戴克敏又想起 了王秀松的玩笑。 但不等大家都笑个够,吴光浩就急急地下了前进的命令:“立即出发!”一声 命令,队伍改变了方向。不是向前而是随着廖荣坤,斜插进一片山坡下的稻田里。 不一会儿,队伍就接近了一家高门大户。这时天色尚未大亮,廖荣坤却向吴光 浩眨了眨眼睛,又朝大队人马摆了摆手,示意部队停止前进,接着,便三步并作两 步地走到高门大户门口,“哐哐哐”,举手就把门敲得山响。 门这一响,村子里的狗便惊动了。东一声,西一声,三声两声就叫成了一片。 “哐哐哐,哐哐哐”,半天没有人应,廖荣坤就又不耐烦地敲了几下。 “妈的,死人啦?敲什么敲?”院子里这才有了拖拖啦啦的动静,传出叫骂声 之后,又是虚张声势的拉枪栓声。 “哐哐哐”——“他妈的快开门。”廖荣坤连敲带喊,说的却是一口地道的河 南话:“快开门,人死光了吗?”“开门干什么?找死啊?”应声的也不示弱,一 边骂骂咧咧,一边就“哗啦哗啦”地开了门。 但等门一拉开,见是个仪表堂堂的上尉军官,手里提着杆长枪的家丁便惊呆了。 半天才说:“啊——啊,长官驾到,有失远迎,有失……”“少他妈啰嗦,快给老 总们搞牛肉白面吃!”廖荣坤却一下打断了他的话,侉里侉气地给他下命令。 “好的好的……”那家伙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就把廖荣坤往院子里迎。 刚一转过身,就冲着院子大喊:“老爷快起来,任老爷的河南军(任应歧的十 二军)到了——”“啊?”应着家丁的叫声,上房就很响地传来了一声高兴的惊呼。 接着一阵响动,一个老爷模样的人物就扣着长袍的扣子跑了出来。一见廖荣坤,丢 下没扣的扣子不管,双手就忙作揖道:“大军驾到,有失远迎。请,请,快请!” 廖荣坤也不客气,一步就跨进了他的上房。但却不坐,四下打量了一下之后,边脱 手套边高声说:“别的都不要了,快弄些牛肉白面给老总们吃!”“老总们人呢? 快请到屋里,快。”说着,老爷模样的人就指使提枪的家丁:“快请老总们到屋里。” “慢。”廖荣坤却把手一挥。 “怎么?”老爷一下莫名其妙。 “噢,是这样。”廖荣坤这才矜持地说:“老总们经此地是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今日打道贵府,牛肉白面其实是小事,主要呢,还是休息。啊,休息。也就是说, 得保密,严格保密。”说着,廖荣坤还把脖子一伸,向急忙递过来的老爷的耳朵边 一凑,神秘兮兮地压着嗓门说:“只许我们的人知道,千万别让那些穷光蛋们知道。” 说到这儿,才又挺直身子说:“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本官可就要得罪了。”“哪里 哪里。没问题,没得一点问题。老总们能光临寒舍,还不是敝人的荣幸。快坐,先 用些茶水……噢,快请老总去呀,快,老子以为你早就去了呢。”说着说着,老爷 就指使家丁去叫“老总”眼看家丁一颠一颠地出门了,这才又回过头来对廖荣坤说 :“待会儿敝人马上就去通知自己人。今日我作东,酒水要是侍候不到,老总你就 开罪我好了。”这边说着话,那边吴光浩就带着队伍进门了。 这时,地主老爷家的男女老少也都起床了。一见院子里“呼啦啦”涌进来这么 多兵,就又惊又喜地“喳喳”个不停。 “哟,瞧那军官,多神气!”“什么呀,怎么都是破破烂烂的,这是哪门子队 伍。不会是泥腿子的自卫队吧?”“傻,你可真是傻。人家这是便衣队。你瞧,瞧 那当官的要给他们训话了。”顺着两个女人的眼光,廖荣坤果然大大咧咧地站在队 伍面前,神灵活现地“训”着话:“弟兄们都给我听着,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休 息。一不准乱跑,二不准吵闹,三不准随随便便和东家扯闲淡……另外,还得加强 警戒,上门哨,只许进,不许出。谁要走漏风声,可别怪本官不留情面……”说着, 他的眼神就不自觉地看着吴光浩,见吴光浩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才大声地喊了 一句:“解散”。 “贵军果然是纪律严明,了不得,了不得啊。有这样的队伍,还愁穷鬼们闹他 娘的什么革命!”眼见“解散”了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进了已经准备停当的西厢房, 地主老爷就又凑到廖荣坤跟前,好听的说了一大堆,末了又用讨好的口吻说:“现 在要不要请些体面人物,待会儿也好陪老总们用膳?”廖荣坤本来是不想招惹太多 的人,人多嘴杂,说不准哪个“老爷”就会多嘴多舌。转眼又一想,何不就此将他 们都招来,吃过饭后一并解决呢?这么一想,他就转身对地主老爷说:“本来是不 想劳众人的大驾的,弟兄们星夜驰奔,也确实有些困乏。不过,既然您有这份心情, 面子嘛,还是要给的。 你说呢?”“是,是……前些天有老总途经此地,众乡亲也都是款待热情。只 因本家进了趟省城,回来后呢,就落了好些话柄。今日老总您肯开恩,我善……” 但见这家伙又是没完没了,廖荣坤就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但有一 点,军中无戏言,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宣布的纪律,只准进,不准出。呶,这门口也 上了双岗,告诉他们,可不能和我的手下开玩笑!去吧。”说着,廖荣坤头也不回, 就急急忙忙地进了西厢房。这西厢房原来也不知是派什么用场的,这会儿,五间大 房却被鄂东军的72 号人马挤得满满的。 “怎么样,能不能呆下去?”一进门,廖荣坤就冲吴光浩的里屋走了过去。 “还行。先就这么呆着,待会儿吃饭时,再一个一个收拾。”吴光浩赞许他说 了两句,后又有些耽心:“待会儿他们要是听到我们的口音,你怎么说?”“这还 不简单,就地招兵买马,执行特殊任务。”廖荣坤毫不在乎地说。 “就随你说吧,不过,千万当心。能拖当然最好,万一露出什么破绽,一分钟 都不能耽搁,立即解决。”“好的。”“你快去吧,呆久了那家伙会起疑的。”听 了吴光浩的话,廖荣坤转身正要走人,门口却大呼小叫地拥进三四个当地的地主老 爷:“大军驾到,未曾远迎,失敬,失敬……在下这里谢罪了!”说着,三四个地 主老爷就都忙不迭地双手作揖。 “哪里哪里。军务在身,也是身不由己哪。打搅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那 边一作揖,廖荣坤这边也是笑脸相迎,洋洋得意。 不一会儿,院子里又走进来好几个,人还未到,声却欢天喜地地飘呼个不停。 “怎么,这么一大队人马,就长官您一人统领?”廖荣坤知道这家伙说的是奉 承话,但却灵机一动,何不来个顺水推舟,既说明队伍中有的是本地人,也趁机唬 他一家伙:“哪里,承蒙师座关照,本官只好充作马前卒。一路招兵买马,也是尽 力应付。不过,师座的大队人马已经启程,最多三两日,即可抵达本地。只要师座 一到,本官可就轻松多了。”廖荣坤这边说着话,围着他的地主老爷们就频频地交 头接耳。这会儿他话音一落,随即就有一个家伙满脸媚笑地发了话:“老总,您说 的师座可是闻老爷?”“怎么,你认识我们师座?”“我哪儿有那么大的面子。长 官您能来,我等就都知足了!不过,在下多嘴问一声,老总您说招兵买马……?” “噢,是这么回事。”廖荣坤一边岔开这家伙的话,心里也一边犯嘀咕,这家伙问 这个干什么?莫不是?不可能。不过,也得小心谨慎才好。这么一心思,出口就从 容多了:“如今的战事想必各位部有所闻,具体情况本官也不便详细托出。只有一 点,倒是可以考虑。待会儿大家就知道了,我这些人马,差不多都是本地人,也可 说是专门挑选的本地人。如果在坐的手下尚有强兵强将,不妨让出几个,饭后交本 官一并带走?”“哦,原来是这样……只不过,我们这儿也闹的很猖狂,手下的人 倒是有几个,只怕老总你要带走,我们可就……”“不勉强,不勉强。”廖荣坤正 后悔这话说得有些个不妥,要是这些家伙把他们手下的大小喽啰都弄来了,哪可怎 么对付?但见这家伙又不肯放人,赶紧就接住他的话:“再说,来日方长嘛。各位 如对本军有意,我想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话虽这么说,口吻却是明显地不满。这却是廖荣坤早就想好的,一分一秒,时 时刻刻,都得唬住这帮家伙,始终处于主动地位。 果然,一见廖荣坤面呈不悦之色,刚才说话的那家伙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长官您可千万别误会……”“开饭了,开饭了,老总快,开饭了!”如此寒 暄半天,接着又是天南地北的一顿穷聊。眼看天色已近中午,廖荣坤正想还要不要 再拖下去?房东地主老爷却满脸堆笑地进了屋。随着他的喊声,一帮地主老爷也忙 附和:“快请快请,老总先请……”不一时,十桌酒席就在地主老爷的院子摆开了 ……多少天了,甚至是多少年来,鄂东军的战士们哪儿吃过这样的饭菜?别说是吃, 就是闻一闻,饥肠也都咕咕作响。廖荣坤自然知道这些,他自己的肚子也都开始闹 腾了。所以,在尚未动筷子之前,就故意大声地“训斥”了几句:“弟兄们听着— —承蒙东家破费,今日款待众弟兄。这不,本官先把丑话说到前边。吃肉可以,喝 酒可以。但得维护本军荣誉,断然不可酗酒滋事。若有违者,严惩不贷! 现在,我提议,端起杯子,大家共同干一杯!”“干杯!”与其说是“训斥”, 倒不如说,廖荣坤的几句“训斥”,实际上是告诉战士们别管那么多,只要不酗酒, 只管放开肚皮,好好的吃,好好的“喝”。 越是弄出狼吞虎咽的样子,越说明这支队伍是“自己人”——兵慌马乱的岁月, 这些家伙什么样的兵没见过?要是太客气了,反而会被他们怀疑。所以,他的一声 号令,满院子就都喊起了兴高彩烈的呼声——“干杯!干杯!干杯!”这一喊,宴 席的气氛一下就上来了。 见了“弟兄们”的吃相,围着廖荣坤的老爷们就都摇头晃脑地开始窃窃私语: “这年月真是没办法,天下的兵哪,好像都成了一个样子。”这个刚落话,那个马 上就接着说:“不瞒你老兄,我刚才还以为……哈哈哈,一看这吃相,放心了。来, 喝,咱俩干它一杯!”酒过三巡之后,眼看天色不早了,廖荣坤便抽身来到吴光浩 和戴克敏他们的桌子旁,手里举着酒杯,嘴里却问吴光浩:“什么时候动手?”吴 光浩也连忙站了起来:“不着急,酒足饭饱,再来收拾。”不料,见廖荣坤一走过 来,几个满脸通红的家伙也端了酒杯跟了过来: “来,我们和弟兄们喝几杯!喝,喝——不成敬意,酒却多的是!”这下犯难 了,喝还是不喝呢?喝吧,待会儿还有任务;不喝吧,这几个家伙的态度又是十分 的“诚恳”。若是不喝,自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甚至怀疑。 吴光浩这边正在为难,廖荣坤那边却开始说话了:“好的好的,诸位的一片心 意。弟兄们都领了。只是这酒,不能全喝。我命一人代酒,其余就免了。”“不行, 不行。今日有酒,何不痛快痛快?”“各位的心真的领了,无奈军务在身,酒足饭 饱,本官还得带弟兄们去执行任务。”说着,就挡了挡他们的酒杯子,回头猛然高 叫一声:“汪奠川——”“到!”想是没想到,但廖荣坤一声令下,鄂东军参谋长 汪奠川却“乖乖”地站了起来。不过,他已经明白过来了,廖荣坤是要我来挡这个 驾。果然,看都不看汪奠川一眼,廖荣坤便就盛气凌人地发号施令:“我命你端起 酒杯,敬这几位老爷一人三杯。一起喝,共九杯!”说着,就又高叫一声: “拿酒来!”酒递上来了,廖荣坤便毫不客气地给汪奠川倒满九杯——“喝!” 汪奠川面呈难色,心里也的确不知道廖荣坤卖的什么关子。他只当是意思一下,没 想却是人人三杯,九杯酒。纵使再有量,这九杯连续下肚,也是不好消化的。 见廖荣坤给汪奠川倒了九杯酒,这边端杯子的几位也傻眼了。本来只想闹一闹, 讨个巧也落个好,不料还得灌九杯。 不过,事已至此,再要推脱,就没了面子。喝吧,管他呢,还是喝吧。 就在这三个家伙面呈畏难之色时,汪奠川就端起了第一杯:“来,先敬第一杯。 先喝为敬!”说着一仰脖子“嗞”地一声,一杯下了肚。也只有一杯下肚之后,汪 奠川才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酒。但他却奇怪,荣坤从哪儿搞的水? 但见汪奠川一杯一杯地下肚,这三个家伙也有点疑意。无奈酒瓶在廖荣坤手里, 就只好一杯一杯地喝。等到九杯酒全都灌了下去,三人已是头昏脑胀。舌头都打梗 了,却偏偏说个不停——“行,再来九盅!”、“还是老总厉害,要不怎么叫老总!”、 “妈的,我可真是他妈的,怎么就不能喝!来,再喝!”…… 这时,天已临近傍晚。十张酒桌,一半以上的人都有了醉意。东倒西歪,有的 爬在桌子上,有的伏在椅子上。有的呕吐不止,有的却还在叫着,喝酒,喝…… 本来还想再灌几杯,但见情形已经差不多,吴光浩便给廖荣坤递了一个眼色。 之后,便突然将桌子掀翻,一脚踏上椅子,拔出盒子枪,冲着院子就是一声大喊: “不许动!老子是鄂东军副司令吴光浩!”这一下把院子给镇住了。 而随着吴光浩的喊声,绝大部分醉汉一下就“清醒”了,“轰”的一声,人员 马上四散开来,将两桌地主老爷们围了个严严实实。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 事,廖荣坤就提着一把麻绳上来了。直到这时,院子才整个儿乱套了,地主老爷家 的人东奔西窜,大叫不止;那些看家的小喽啰们也骂骂咧咧地开始找枪。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还不等他们作出相应的反应,一个个就都束手被擒。 一条绳子,蚂蚁样地捆了一大串。 这时,廖荣坤又“神气”了:“感谢诸位的款待。不过,既然我们鄂东军是人 民群众的队伍,是为种田佬和泥腿子报仇雪恨的,那么,在我们离开之前,就得帮 他们办点事。”说着,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八度:“说,你们中间谁的田最多?” “是他!”“是他!”廖荣坤这一问,地主老爷们就都失了和气。你说是他,他说 是你。互相指认,互相推脱,倒没了一点儿斯文,也没了一点儿酒气。 但廖荣坤却根本不听他们的,等他们闹腾得差不多了,才朝着门口大叫了一声 :“开门!”随着他这一声喊,似乎是早就等着的人群,一下子就涌进了院子。这 还是从来没经过的事。吃了一天,高兴了一天,到头来却是个上当受“骗”。 真是老天长眼,活该这帮狗东西有这么个“好”下场。最后,应群众的要求, 他们立即处决了两名罪大恶极的地主“老爷”。只留下了一个工农革命军鄂东军的 印象,就趁着开始阴暗的天色,利利索索地出发了。 像是做了一场梦,等群众们明白过来再追到村头时,鄂东军的人马却悄然而然 地遁入了茫茫的夜色。 这一天是1927 年12 月的29 日,也是鄂东军死里逃生,终于抵达木兰山的 日子。但是,由于闹的动静太大,他们这次“赴宴”的行动最终还是惊动了敌人。 等他们快要接近木兰山时,敌人的追兵就连打带喊叫地追了过来。 “快跑!”吴光浩一声令下,率先撒腿就往山上跑。 一鼓作气,等他们赶到半山腰时,山下的枪声才开始稀落,最终停止。 吴光浩又一次集合队伍,点人头时却发现少了陈再道。 “陈再道!”吴光浩又喊了一声。 没人应。 再喊一声,还是没人应。 吴光浩一下急了。命戴克敏带人快去寻找陈再道:“一定要找到他。否则,我 们就没法生存。”戴克敏知道,全部人马的“给养”,都在陈再道身上。要是找不 到他,生存确实是个问题。 但是,还不等戴克敏他们分配好任务,山林里却跌跌撞撞地走近了一个人影。 “谁?”“我……陈再道。”“再道?快,快过去接住他!”吴光浩、戴克敏 等人急忙跑了过去。但不等他们跑到陈再道跟前,“■嗵”一声,陈再道就倒在了 地上。随身“倒”下的,还有一个面带子。陈再道本能地伸手去抓面带子,吴光浩 急忙拉住了他的手:“怎么回事?”再往上一摸,陈再道的浑身都是湿淋淋:“掉 水塘里了?”“不是”陈再道这才骄傲地说:“他们追的太急,我就把光洋沉进了 一个鱼塘。等他们走远了,才又捞了回来。你数一数,500 块,一块都没丢!” “谢谢你,再道!”拉住陈再道的手,吴光浩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说:“快 架火,快架火……”火架起来了,但吴焕先却丝毫不觉暖和。鄂东军终于上山的消 息,使他振奋不已。但经费非常紧张,却使他终日不安。他知道,这是初创时期。 队伍刚刚上山,对周围的情况还不熟悉,也不好冒然出动。可是,全队72 号人马, 不解决吃饭问题,那怎么能成呢?不成。这可怎么办?经过苦思冥想,他终于想出 了一出“绝招”,穿上长袍马褂,戴上石头镜,口袋里再装上一个罗盘。摇身一变, 吴焕先成了一个风水先生。爬山涉水,走村过户,开始四处奔走,为山上的同志筹 集资金。 但是,今天走了一天,还没筹到一块光洋。好不容易来到一村庄,天却黑下来 了。 “算了,到城外再熬一夜吧。”在村口徘徊了半天,吴焕先还是蜇了回来。风 水先生,也就是阴阳先生,一般人家都不是太欢迎的。尤其是晚上。 他也不好意思在生人家里过夜。忌讳不说,三说两不说,万一被人怀疑,就连 路都走不成了。 还好,出村不远,他就在一架山的背阴面找到了一个山洞。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就又生火,火生看了,他却不觉得暖和。两手虽然在火上烤着,心里却想起了高桥 区的“何道士”——也是这个冬天的一天深夜,高桥区河巴子畈村早已闩门闭户。 乌云一层加一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只有“铲共团”烧过的房子,不 时地冒着火星。 突然,“咣—咣—咣”三声急促的铜锣声响过,就有人不顾命地大喊: “救火,快救火呀,共产党把何道士的房子烧着了!”救火的人刚刚跑了过来, 对面山上就传来一阵喊声:“巴子畈的人听着,何道士反对共产党,今天我们给他 点颜色看看。留他一条狗命,如果不改,再和他算帐。 人们一下都愣了,这个何道士怎么会反共产党?队伍没上山之前,他不是和共 先生们打得挺火热?不过,也很难说。要不,共先生怎么会烧他的房子,还要警告 他? “算啦,我们不救了。烧了他的房,我看活该!”一人带头,刚刚跑来的人就 都折了回去。只有深冬的寒风,一跳一跃地怂恿着火势,四处蔓延。 “怎么不见何道士呢?”回去的路口,人们还在奇怪地议论:“是不是跑了? 跑到詹司令那里去了?”确实,何道士是跑到“铲共团”詹司令的司令部去了。 人还未到,何道士便大喊大叫:“詹司令——不好了!不好了,詹司令——” “詹司令——共产党来了!共产党烧了我的房子!”“谁在乱叫?死了人啦?啊?!” 詹司令这时却还没睡,正和他的一伙心腹在搓麻将。这会儿输得连北都找不到了, 猛然间一听何道士的大喊大叫,正好,他把桌子一推,装模作样地就跑出了屋子。 “是我,詹司令。”见了詹司令,何道士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诉苦: “詹司令,你可得给我作主。共产党派人烧了我的房子,我无家可归啊,詹司 令……”“行啦行啦”詹司令抬头一看,果然火光冲天,但他却极不耐烦:“说说 怎么回事?共产党为什么要烧你的房子?”“因为我不听他们的。”何道士故意压 低声音说。 “妈的,这就是共产党,你现在明白了?”说着,詹司令却停顿了一下,随后, 好像是故意说:“你不是挺喜欢他妈的共先生吗?嗯?”“没有呀,詹司令。那都 是逼得没办法,不干他们就要杀我……你看,我不听他们的,他们就烧我的房。我 愿意跟你干,詹司令。虽然我不懂打枪放炮,腿脚却还灵便,可以给你跑跑腿、送 送信什么的……”“好,算你有眼,还知道我詹司令是个菩萨心肠。不过,你会写 字吗?”詹司令一介武夫,斗大的字都不识三个,却十分喜欢能写字的人。 “会,会,会。”一听詹司令问这个,何道士心里一喜,但说话时的神情却还 是一副巴结人的样子。 “好,现在就写几个,我看看。”说着,就命手下人拿了笔和墨。 见了笔墨,何道士也不客气。稍作思索,出手就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草体字。 詹司令一看,蛮喜欢,但却认不出:“好是好,本司令怎的不认识?”何道士 也不言语,就又在几个龙飞凤舞的字下面,写了几个楷体字:“司令高升。”“这 我认识,‘司令高……’高什么来着,好的,这字怎么这么眼熟呢?”但想来想去 就是不认识。 问道士一看他那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不觉有些好笑。可他却没笑,不但不笑, 嘴里还十分殷勤地说出了那几个字:“詹司令你忘了,这就是‘司令高升’啊!”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司令高升’,好!从现在起,你就跟我干。先干个 秘书什么的,好不好?”“哪还用说,感谢都来不及。”直到这时,何道士心里的 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原来,何道士是高桥区党的领导人李先念专门派来给詹司令当“秘书”的。黄 安失利之后,高桥区的人民实在忍受不了“铲共团”“清乡团”及国民党教导师一 个营的兵力的血腥镇压,在鄂东军上木兰山前后,党组织曾积极地组织过几次活动, 但都被他们镇压了。李先念纳闷了,会不会是出了奸细?搬着指头算了算,李先念 又觉得不可能,自从党组织遭到极大破坏之后,坚持斗争的同志都是没说的。那么, 是敌人安排了坐探?很有可能。 所以,为了了解敌人内部的情况,查出混在群众当中的坐探,李先念同詹献庭 等同志一商量,就决定派何德润打入敌人内部。 何德润是个老党员,平时以道士作掩护,从事党的工作。这次接受任务后,二 话没说,他就一把火烧了自己仅有的两间房。 一天早晨,何道士正在詹司令的司令部替詹司令抄公文,司令部的伙伕给他送 茶来了。伙伕什么都没说,一只小小的茶盅,却倒了三次才倒满。 何道士明白了,这是他和李先念事先约定的暗号。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要不,不会用暗号的。 果然,等伙伕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他的左边口袋里就多了一张小纸条。 四下无人,他赶紧掏出来一看,李先念那熟悉的字迹立刻就映入眼帘:“迅速 摸清附近铲共团的情报坐探,有行动。”也巧了,何道士这边刚一得令,人还没站 起来,勤务兵就送来三个送情报的坐探。他一看,原来都是熟人:黄家岗的“鬼大 相”、聂家垸的吴小山,还有一个外号“白胡子”的家伙。 “什么事?”何道士心里虽高兴,脸却故意拉得好长。 “何道士你可别误会……”。 “还叫我道士?”“啊——何秘书别误会,我们是来送情况的。”“白胡子” 急急忙忙就要报告。 “你们能有什么好情报?”何道士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有,有好情况。”“什么好情报,快说。詹司令还等着要公文呢。”“这就 说,这就说——”还是“白胡子”开口先说:“昨晚李木匠(李先念原来做过木匠) 在我们湾头破庙召集穷鬼们开会到深夜,不知又造什么事。”吴小山接着说:“前 天晚上李木匠和几个长工在我们村叽叽咕咕,一直到天亮。肯定和‘白胡子’说的 一样,又要造什么事。”“你呢?”见“鬼大相”半天不说话,何道士就不耐烦地 问了一句。 “我知道李木匠的藏身之处。”“什么?”何道士心里不由一怔,但嘴上却还 是不屑地说:“你知道李木匠的藏身之处?”“是,一点儿都没错。”说着,“鬼 大相”就神神兮兮地把嘴凑到何道士的耳朵上,说出了李先念的藏身之处。 这家伙真的知道! 一听这家伙果然说出了李先念具体的藏身之处,何道士心里又是一激凌。盯着 “鬼大相”看了半天,才又盛气凌人地冲着他们三个说:“你们送的情报都很重要, 我这就向詹司令报告。希望诸位继续监视李木匠。但是,为了严防泄密,刚才说的 这些,再不得与第二个人讲。谁要是说出去了,可别怪詹司令不客气。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三人异口同声。过后,“鬼大相”却又问:“什么时候去抓李木匠?” “这就不是你管的事了。”说着,何道士就觉得口气太冲,所以,又补了一句: “当然,我也管不着。各位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好情报,快快的送来。”等到 “鬼大相”三人走远之后,何道士才提起茶壶,借故跑到伙房里。 连暗号都来不及对,冲着伙伕就说:“‘鬼大相’、‘白胡子’、吴小山。 越快越好,他们连木匠住的地方都摸到了。 也不知伙伕是什么时候递出去的情报,第二天一大早,高桥河附近的群众就议 论纷纷。 “知道吗?‘鬼大相’见鬼去了”。 “共产党还是有狠啰!”“听说吴小山的大门上还贴了一张大字报。”而“铲 共团”一失去耳目,立刻就成了盲人瞎马。 詹司令暴跳如雷:“妈的,肯定是我的司令部出了奸细!是不是你,嗯?”一 气之下,他就揪住了勤务兵的衣领。 “不是,我不是。”勤务兵的魂早就吓飞了,衣领一被詹司令抓住,两腿就小 鸡抽筋似的,不住地发抖。 “我看就是你!”说着,“砰——”地一声枪响,勤务兵的脑袋就开了花。接 着,扔下勤务兵的尸体,詹司令就把头又冲着众人喊叫:“谁敢与我詹某人过不去, 这就是下场!”黑夜,何道士正准备脱衣就寝。“铲共团”却突然紧急集合、出发。 一开始何道士还以为是詹司令又在发疯,他常常半夜三更拉队伍出去,要么跑几圈, 要么胡作非为一阵子。但等队伍朝着新田铺方向出动时,他的心一下子就吊到喉咙 眼了。他知道,李先念他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开会,讨论下一步的行动。可他无法 脱身,他正紧跟着詹司令。若是他一离开。首先发现的肯定是詹司令。再说,离开 队伍之后,也很难把消息提前送过去。还不如一块儿过去,见机行事。 可是,何道士又百思不得其解,是谁泄露了秘密呢? 等“铲共团”的人马快到新田铺时,路边才闪出一个人影。 “詹司令!”那人叫了一声。 “还在吗?”詹司令问。 “在,在。人才刚刚到齐。”那人走近了一步。 何道士这才看明白,原来是原自卫队的一个小队长。他恨不得上前一枪就把这 可恶的叛徒消灭掉,但却忍住了。就叫他高兴几天吧。这会儿我还得应付其它同志 的生命问题。 不觉多时,“铲共团”就将新田铺围了个严严实实。 “怎么办?”眼看敌人就要下屠手了,詹司令已在咬牙切齿地布置任务: “一定要捉活的,捉一个赏大洋一千。捉住李木匠,赏大洋五千”。何道士突 然灵机一动,掏出手枪,“叭叭叭”连发三枪。接着又大喊:“弟兄们冲啊,捉一 个赏大洋一千,捉住李木匠,赏大洋五千。冲啊——”喊着,何道士就带领弟兄们, 径直朝有亮光的草屋冲了过去。 等詹司令想要拦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当然,他也明白了,何道士就是共产党。 “妈的,敢和老子开玩笑!”叫骂的同时,詹司令就“砰”地一声,朝何道士 那边开了一枪,接着,大队人马也就随他追了上去。 结果不言而喻,李先念跑了。何道士也跑了,同时还带了“铲共团”的十来名 弟兄,说是上木兰山去找吴副司令去了。 想到这里,吴焕先的嘴角就浮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无论白色恐怖多么厉害, 革命斗争却是一刻也没有停止。不过,不知道“何道士”他们上山了没有?而如果 上了山的话,经费又该紧张了。也不知光浩他们有没有发展。 其实,这时吴焕先是不知道,就在他扮作风水先生四处筹集资金时,奉中共湖 北省委命令,中国工农革命军鄂东军已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军,吴光浩任军 长,戴克敏任党代表,汪奠川任参谋长。同时,由吴光浩、戴克敏、汪奠川、曹学 楷、戴季英等五人组成党的委员会,作为这支革命军队的领导核心。全军共分为三 个大队,每队20 余人,经过了短暂时间的休整,他们已经在木兰山周围开始活动 了。 这一切,吴焕先都还不知道。他只知道,山上的同志需要资金。可他看了一天 的“风水”,却没有筹到一块光洋。这时候火已经快要灭了,可他却不想再拢了。 就这样吧,凑合到天明。 但不等到天明,他就被冻醒了。肚子又饥又饿,却找不到一点吃的。看天灰朦 朦的,像要下雪的样子。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他就出洞了。到洞口搬了一块冻凌, 含在嘴里,就又一摇一晃地向山下走去。 不等走到山下,天空果然飘起了雪花。 “今天肯定好运气。”吴焕先心里一高兴,就踏着渐渐明亮的天色,又接近了 昨晚没敢进去的村子——罗山叶家湾。 站在村子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上,他便看见村里有一幢新盖的瓦房。上有上房, 下有下房。东西厢房开阔,脊兽屋檐亮堂。“妈的,一定是个土豪劣绅。”心里恨 恨地骂了一句,接着就朝村子走了进去:今天说什么也得敲他一家伙。 走着,想着,迎面就来了个放牛娃。吴焕先更高兴了。忙上前搭讪道: “天都下雪了,怎么还去放牛?就是不下雪,这天也太早了。”猛见一个陌生 的人跟他说话,放牛娃还十分的警觉,把牛吆喝得远远的。 但听陌生人说话上人心,就朝吴焕先看了看,说:“都是苦命人,你不也起得 早吗?”“是呀,是呀。这牛是你家的?”“不是。”“我明白了,是财东老爷家 的。”“是。要不我才不起这么早。”“是不是那家的?”一边问着,吴焕先就一 边用手指了指那家有新房的院子。 “不是。那也是个财东家,可今年的运气不好。牛死了一大堆,又把儿媳妇给 死了。”“噢,噢,知道了,知道了。”吴焕一边答应着放牛娃的话,一边就在肚 子里编起了词。等放牛娃走远了,他也就大模大样地来到了地主家的大门口。 一听见屋里有开门的动静,他的手铃也就“叮铃铃”地摇开了。随着手铃的 “铃铃”声,现编的词便连说带唱地脱口而出——新盖的高楼逆水流,栽秧的时候 死了牛。 小儿媳妇难产死,看家的黄狗肿了头。 屋里的地主正要开门,忽然却听到了手铃声。先以为是江湖卖艺的又要蹭饭吃, 就快快地停止了动静。但听摇铃的人说的全是自己家的事,就好生奇怪。爬在门缝 里一看,原来是个风水先生。“怪不得,看来我的运气又来了,要不,这一大清早 的,天上怎么掉下来个阴阳先生?快开门,请他来看看。”这么想着时,大门“哗 啦”一下就拉开了:“先生请留步,请留步!”“什么事?”原来,吴焕先一听到 动静快快的又没了,就知道这家伙是犯了疑心,所以故意就朝前走了几步。这时见 他追了出来,就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屋里请,屋里请。屋里说话方便一些。”“哦,找我有什么话说?”地主越 急,吴焕先就越拿把。他知道这帮家伙,你越拿把,他就越以为你有能耐。 “老朽我有眼不知乾坤,刚才差一点把先生当成江湖艺人“哦,哦,哦——有 什么事咱们这里说。”见这家伙说了实话,吴焕先就开始慢慢地进入角色。 “使不得,使不得。快请屋里坐。”说着,这家伙连拉带拽,就把吴焕先拉进 了院子。一进院子,看都不看(刚才在山包上已经看过了),吴焕先又是四句连说 带唱的词——上房坐北面朝南,下房正中起白砖。 东西厢房连轴起,前后山墙错了线。 “不忙不忙,先坐先坐。”吴焕先一进门,当下地主心里就十分欢喜。见他一 进门又说出了下房地基上的白砖,东西厢房也是一起盖的,而且两房的山墙错了线 等外人不知的内情,愁闷了多时的心就越发高兴。这边招呼了吴焕先,那边就忙忙 地喊起了家人:“快起来看看,家里来了稀客了。噢,不,快起来做饭,侍候这位 难得的先生。”这下吴焕先高兴了。看来这家伙确实是运气不佳,要不怎么能相信 他的胡謅呢?谁家的下房地基不在中线上埋块白砖?谁家东西厢房的山墙不错个一 砖半砖?不过,既然已经进了门,他的决心也就下定了,不弄50,也得个30、20。 这么想着,他便装模作样地在地主的院子里转来转去。东瞅瞅,西看看,嘴里 还煞有介事地念念有词。地主也跟前跟后,一边不停他说着奉承的话,一边还指指 点点,说着一些不如意的话。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好了的酒饭正香气扑鼻,吴焕先便不慌不忙地收了罗 盘,冲着地主说:“老爷你的风水其实不错,东南西北,方位也没得错。只是……” 他故意吱晤着,却不往下说。 “只是什么?”地主这边却等不得:“先生您就照直说。咱家的事您都知道了, 也没什么好瞒的。说吧,说破了也好有个补救的法。”“那我直说了?”“说吧。” “只是当初破土动工时,伤了些太岁爷的天气和地气。天气不多,地气却不可不补。” 说着,吴焕先就摊开双手看着地主老爷。至于为什么要这说,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太岁爷”他是听说没见过的东西,风水先生差不多都会这么说。所以他便摇头晃 脑,口吻听起来也挺玄秘。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地主本人显然是松了一口长气:“快请,咱们先吃 饭,有话饭间也好说。”吴焕先也不客气,太师椅上一坐,一路径自吃下去。任凭 地主怎么个套法,他却不吐一个如何补“地气”的事。 等到吃饱喝足,这才一边擦嘴一边说:“老爷不是我不说,说了你也别难过。 关键是‘地气’伤损太大,非我等人物所能弥补得了的……”“那怎么办呢?”地 主又急了。 “也好办。只要能把我们老师请来,相信他自有办法。”嘴上这么说,心里却 想着,我说什么也得走人了。 “那……”“你也不必着急,”见地主一副为难的样子,吴焕先开口就安慰他 :“我这就到后山走一趟,把老师请来。也好快快地去了你的心病。”“那可是太 感谢了!”地主忙拱手作揖。但见吴焕先只说不走,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忙 忙地回到房子,出来时手里便捧着一个红布包:“先生可别嫌少,这是50 块银元, 只当是先生您的辛苦钱……”吴焕先却有些“不悦”了:“这是干什么?就是有心, 也得老师来领才是。”“哪里,哪里,这只当先生您的辛苦费,”地主却怕吴焕先 不接,“待到老先生出马,本家另有待承!”“那我就不客气了。”“快别客气, 都是自家人啦!”说着,吴焕先拿着银元就出了门。头也不回,急急忙忙地奔后山 而去。 转眼到了腊月底。 北风怒号,冰雪连天。方圆五、六十里的木兰山,在肆虐风雪的裹挟之间,更 是一片迷茫景色。 望着窗外那纷乱的天空,站在一座破庙里的吴光浩也是心绪难宁——打,还是 不打?他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自从鄂东军上了木兰山,改编为工农革命第七军之后,虽然他们到处宣传发动 群众,出布告明确宣布第七军的革命主张,扬言他们是“打前站的,大队数万人马 还在黄麻……”,并在木兰山附近的桥头李,连夜袭击了恶霸地主李波成的家—— 李波成及其大儿子依仗国民党反动派势力,残酷杀害了中共黄陂县委书记吴光荣。 打死了李波成的儿子,为吴光荣烈士报了仇,也为劳苦大众出了气。紧接着,又四 处出动,坚决地打击木兰山周围无恶不作的土豪劣绅,收拾了一部分“清乡团”民 团之类的地主武装,无论是在舆论上,还是实际行动中,都在木兰山周围的群众中 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就连国民党的宣传工具,也连连发出惊呼:“……黄麻共祸大 股肃清,残余窜黄陂木兰山观音沟,号称工农第七军,谣言惑众……”可是,像这 样正儿八经的战斗任务,还是第一次接受。 原来,在瞿秋白主持召开的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1927 年11月)之 后,中共湖北省委又拟定了全省暴动计划,并要求第七军“在腊月二十五夜里,攻 横店车站,切断京汉铁路,配合该日汉口暴动。”按理,本来是应该接受任务去执 行这一命令的,可经过了解、侦察,他们便发现,横店车站驻有敌人一个团、至少 一个营的兵力,戴克敏、汪奠川他们都认为不可能,不能去冒这个险,应该改变计 划……。 “到底该怎么办?”虽然吴光浩也同意戴克敏他们的看法和意见,可作为一个 军长,一个72 人的决策者,他的心情又是十分的矛盾。打吧,没有可能攻占,当 然也就无法完成省委的配合任务。同时,要付出多少牺牲,也是无法预料的。只有 仅仅的72 个人,再要有牺牲的话,木兰山不就成了一座秃山?可要是不打,又怎 么给省委解释?…… 这时,戴克敏、汪奠川、曹学楷、戴季英等,也都在庙里坐着。见吴光浩长时 间站立不语,也都不好说什么。不时地往他们围着的火堆里扔些柴禾,便有偶而的 “噼啪”声作响。 过了一会儿,吴光浩便神情严肃地转回来,也围坐在火堆旁。把手伸在火堆上 烤了烤,才说:“我同意大家的意见,不能打。至于怎样改变计划,我是这样想的。 既然不能破坏敌人的铁路交通,那我们就去破坏敌人的电话交通。在长轩岭附近, 大肆破坏他们的电话线路;同时,做好攻打罗家岗的一切准备。拿下罗家岗,号召 黄陂人民暴动。对于汉口暴动,也就是个策应。 你们看呢?”吴光浩一说毕,戴克敏马上接过话,他说:“我看我们的意见是 对的。 对于我们目前的处境来说,生存,就是最大的胜利。我同意光浩的意见。25日 砸他们的电话线,接着去打罗家岗。”“25 日破坏电话我同意,打罗家岗的具体 时间,我看放到大年三十比较合适,或者初一。”“我同意奠川的意见,就放到初 一打。”拨弄了一下火堆,曹学楷也发了言:“他们要过年,我们也要过年。” “好。就此形成决议。”最后,吴光浩神色坚决地说:“不打则已,打,就要打出 个样子来!”当然,虽说他们修改了计划,但吴光浩他们的心里却始终惦记着汉口 暴动的事。25 日的夜,破坏电话交通归来,战士们都已休息,吴光浩及戴克敏、 汪奠川等人却一个一个地爬上木兰山顶的祈嗣顶,久久凝立在寒风中,远望灯火如 烟的汉口方向。 不自觉地,在收回目光的同时,又开始讨论起处于木兰山东南面的罗家岗。 罗家岗是木兰山周围最大的一个封建堡垒,岗上的大土豪罗保元等一贯横行乡 里,欺压百姓,对第七军在木兰山活动恨之入骨,处处设置障碍、陷阱,阻挠第七 军活动,坑害革命战士,经常威胁周围群众:“谁要私通山上匪贼,留他们住宿, 给他们吃喝,没什么好说的,只有死路一条!”吴光浩早就想收拾罗保元,“踢开 这块绊脚石”,无奈队伍刚上山,各方条件都还不允许他来打这个硬仗——除大批 民团匪徒看家护院之外,罗保元还勾结敌教导师的队伍不时地到岗上走动,闯过了 初期的艰难时日,随着活动的频频得胜,吴光浩便暗暗地下了决心。汉口暴动的实 施、阴历春节的到来,更使他的最后决心变成了大胆而周密的攻打计划。 大年初一这一天,天空虽有不时的爆竹声在木兰山周围响起,可罗家岗的清晨, 却迟迟地等不来火爆的热烈气氛。 “这可怎么办呢?”眼看东方渐渐地露出了曙色,潜伏在冰窟山林之中的吴光 浩不免有些着急。按照他的部署,第七军三路人马在他自己及戴克敏、汪奠川的率 领下,对罗家岗已形成东、南、西三面包围之势。原计划是趁着火爆气氛的到来, 借机发起凌厉的攻势。由他和曹学楷率领大队人马在西北方向主攻罗保元在村后筑 起的“第一道防线。”为了防止山上第七军的进攻,凭借陡峭的山势,罗保元等人 便筑起了由民团匪徒昼夜把守的所谓“第一道防线”。同时,戴克敏、汪奠川各率 一路人马,分别从东、南面向罗家大院发动攻击。网开一面,即便不能全歼,也要 把敌人逼上木兰山。 可是,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罗家岗始终还是一片沉静。 戴克敏着急了,不时地抬头看太阳。 汪奠川莫明其妙,罗家岗的人怎么不过年? 原来,狡猾的罗保元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但下令岗上的人家不得燃放炮竹, 民团的所有兵丁也不得回家过年。除了教导师的人马不听他的指挥,开出了罗家岗 之外。其它各部位的防守,几乎比平时还要紧密。 吴光浩当然不知其中详情,但他的决心却已下定。不能再等了! 和同样是爬在雪地里的曹学楷稍稍嘀咕几句,吴光浩便雪豹似地一跃而起。 “叭叭叭——”三声枪响,罗家岗周围便涌起了急不可待的枪声和呐喊声。几 乎是同时,村子里的爆竹也此起彼伏。 虽有罗保元的再三命令,“第一道防线”的枪声却迟迟不响。等吴光浩他们快 要接近防线时,枪声才哗然大作。由开始的稀稀啦啦骤然变得密集起来。 吴光浩始料不及,急令部队就地隐蔽。 “好像敌人有准备?”曹学楷感到奇怪。 “是的……”吴光浩紧紧地盯着前方,脑子里飞速地想方设法,“看来是我们 的预料有误……有了!”他忽然对曹学楷说:“你看到没有,他们的枪口,都只打 一个地方。”“你是说?”不等回答曹学楷的话,吴光浩已跳出掩体,大胆而小心 地,在左右两处弹着点之间,跳跃着向前试探。 曹学楷明白了。便命令部队尽量选择射击死角,大胆向前攻击。 这却是吴光浩没想到的。等他快要接近“防线”时,才发现他们的“掩体”上, 差不多都搭了蓬子。有的蓬子上已经落满积雪,伸出蓬外的,仅仅只有一根枪管。 看来他们是怕冷,只管躲在蓬子里听枪响,打得着打不着倒在其次。 “怪不得。”吴光浩心里一阵高兴:“想不到吧?罗保元!”接着抬手出枪, “砰”的一声,一根枪管就抖抖索索地耷拉下来了。 如法炮制三两枪,竟出乎意料地打出了一片开阔地。“冲啊——”吴光浩一跃 而起,大队人马便子弹一样,“嗖嗖”地射向防线。 这时,戴克敏和汪奠川已经汇合在罗家大院门口的平坝上,正与罗保元亲自督 阵的“前卫部队”激烈地对峙。 眼看第七军的人马一步也不得前行,罗保元便洋洋得意地和他的“师爷”吹牛 皮:“怎么样,老子估算不差吧?”“那里,那里,老爷一向料事如神。”“哈哈 哈,这些穷鬼,到年关就急疯了!还想过年。他奶奶的,不死个七十、八十,这年 就不算完!”说着,罗保元就把他的枣木镶银饰的旱烟锅往嘴上一搁,“吧嗒吧嗒” 吸了两口:“打!打他个热火朝天,不比放爆竹强?啊?哈哈……”可不等他笑得 伸直腰杆,一匪徒却连滚带爬地闯进了他的屋子:“老爷,老爷,后院……后院‘ 防线’……”“啊?”罗保元实在惊得不轻,一把拿了旱烟锅,手却烫得直往绸马 褂上搓:“怎么可能呢?不说铜墙铁壁,也是固若金汤的‘防线’,怎么就不管用 了?他奶奶的,那帮穷鬼长了翅膀? 正这么没头没脑地思忖着,前院、后院的枪声即如临盆的雨点,敲得罗保元就 乱了阵脚,只一个劲地喊:“顶住!顶住……”但却无济于事! “轰隆”一声巨响,他的大门被炸开了。接着,后院的后墙上也“蹭蹭蹭”地 往下飞人。 逃是逃不掉了,眨眼间的功夫,罗保元的枣木镶银饰的烟锅就找不到了。 绸马褂也被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绑起来了。 “打开粮仓!通知周围四方,号召群众来罗家岗分粮!”“打开当铺,通知四 方百姓,有当无当,都来无偿取当!”第七军党代表戴克敏一项一项地“奉送”新 年礼品,附近数十里前来分粮、取当的群众成千上万。从大年初一到初三,一连三 天,人们络驿不绝。 罗家岗爆竹声声,更是通霄达旦。 像是冰河解冻时的激烈,大革命失败后的沉寂局面,终于被第七军在木兰山打 开了。 但由于一时疏乎,来不及处理的罗保元却逃跑了! 大年初四,罗保元即请来了魏益三的一团人马,杀气腾腾地杀回了“老家”。 “上山!”由于早有思想准备,所以吴光浩的命令便显得从容不迫,将敌人全 部引上木兰山,然后突出包围,分散活动,侍机消灭敌人。 敌人上山了,突围亦如愿以偿。但冰雪严寒的冬天和敌人的重兵“清剿”却给 突围出来的第七军造成了诸多不便。山上有魏益三部四处搜寻、进攻,山下有罗保 元等土豪劣绅的民团兵丁昼夜监视、报告。尽管地形熟悉,又有群众拥挤,但在三 上三下之后,整个形势便直接威胁到第七军的生存和出路。 于是,他们想方设法与中共湖北省委取得了联系,而省委的指示却是极其灵活 而又原则的——“如能返回黄麻活动即返回去,如不能即由你们看情形决定,不要 被敌人消灭。”怎么办? 有人主张埋枪走人,躲过这一时期再说;有人主张分散活动,即便是牺牲,也 是一小部分……一时众说纷云,莫衷一是。 直到此时此刻,吴光浩才感觉到了骨子里的寒冷!革命,以前也曾经遇到过无 数个“怎么办?”,最终却都闯过来了。可是,这一次的“怎么办?”,在这严寒 的冬天却是这样的沉重。黄麻肯定回不去,敌人的屠杀正在遍及黄麻地区的每一个 角落!鲜血尚未消解,尸骨相枕无数,麻城县委委员王幼安又在宋埠干沙河遭枪杀。 得知鄂东军顺利上山的消息,王幼安便自觉地在宋埠一带开展工作。为了从宋 埠驻军手中为农民武装及山上的同志搞到枪支弹药,不顾生命危险,他将枪支弹药 装进一口棺材当中。正在搬运之时,却被叛徒告发,迅即被捕入狱。 严刑拷打,轮流劝降。王幼安却从从容容地接过供他“自首”的笔和纸,赋诗 言志百余首,最终挑选出其中一首,作为他上“断头台”前的最终留言——马列思 潮沁脑骸,军阀凶残攫我来,世界工农全秉正,心甘直上断头台。 王幼安去了,这个麻城县最早的共产党员,为了他的革命事业,终于在这个严 寒的冬天,走完了他32 岁的人生历程!之后,同是县委委员的刘象明,亦在血腥 风雪的龙家巷被捕,以他24 岁的满腔热血而舍生取义。 而一想起刘象明,吴光浩的脑子随即就浮出他曾在《湖北农民》第14期上看到 的那首“怪”诗——结紧了团结好打倒那土豪劣绅哼,农民,好伤心,苦把田耕, 养活世间人,看世上的人们,谁比我们更辛勤。 热天里晒得黑汗淋,冷天里冷得战战兢兢,反转来要受人家的欺凌,请想想这 该是怎样的不平。 农友们赶紧起来把团体结紧,结紧了团结好打那土豪劣绅。 诗的通俗与体格的新奇,当时就引起了他的好奇。后来才得知,刘象明其实是 个不乏追随者的大诗人!为了革命,才丢了诗:为了革命,又拣起了诗。 可惜,再也读不到他这“奇形怪状”的诗了……这还不到两月时间,麻城邱家 畈举义时的7 名县委委员,就有5 人相继喋血刑场! 黄麻的情形可见一斑。 黄麻不能回,山上不能呆,队伍里的失望和悲观时有显现。比如比较普遍的两 种说法,其实就是典型的悲观失望情绪。 工农革命军的第七军,在风雪交加的木兰山,终于在暗无天日的白色恐怖之中, 陷入了令人疼彻心肺的彷徨动摇的低谷。 顶着寒风,铺着草铺,栖身破庙、山洞的吴光浩,看着呆滞的太阳,数着天上 的寒星,反来复去都是一句话:“我们的枪丢不得,有了枪才能打倒地主阶级,才 有我们的出路。丢了枪就不能生存,不能胜利!”当然,“分散活动”在打罗家岗 后,也是他提出来的,可他提出“分散活动”的目的是要消灭敌人……敌人尚未消 灭,出路却无法选择。即使是冰天雪地的破庙、山洞,也不能做长久的栖身之地… …深深地,他陷入了极度苦闷的思考当中。 还有戴克敏、汪奠川、曹学楷、戴季英、徐其虚、廖荣坤等许多中坚分子,也 提出了不少建议,然都经不住推敲和论证……时间又是这么紧迫,多犹豫1 分钟, 就会多出1 分钟的流血和牺牲。 一天深夜,吴光浩与戴克敏、曹学楷等人正在商讨“方向”问题,破庙周围突 然枪声大作。他们纷纷跳起,准备应付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还不如到黄冈去。”一句话,“嗞嗞”作响 的火花一样,一下子就燃烧了吴光浩的思想,“怎么就想不到黄冈呢?”他边跑边 想,“黄冈的回龙山、大崎山不都有党在组织农民起义吗?听说还成立了(中国工 农革命军)第六军!黄冈,就是黄冈!”至于如何说服同志们,在一跑一颠的奔命 时节,连“讲话”的腹稿,他都异常清晰地打出来了同志们,目前,我们中国共产 党的革命势力正处于低谷,而革命条件却不可能消灭,并在增加。反动派愈压迫, 群众愈要革命。共产党杀不完,地方大,而敌人空子多,巴掌打跳蚤是容易落空的。 我们照党的主张,自己多想办法,坚持斗争下去,总有一天会搞出名堂来。现在, 木兰山不能立足,黄麻又不能回去,那我们就到黄冈打游击…… 到了后半夜,虽然他的“讲话”没有一字不漏地合盘托出,除留曹学楷、徐朋 人等人坚持就地斗争之外,第七军的大队人马,在吴光浩、戴克敏和汪奠川的统领 下,却踏着冰雪,连夜向黄冈转移……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第七军终于27 日到达黄冈县北部的大崎山。 同木兰山一样,此时的大崎山也是一片冰凉的银装素裹。寒风潇潇,群山肃立。 急驰一天一夜,第七军在到达大崎山的那一刻,确是一支连背上都冒着汗的 “疲惫之旅”。不等安营扎寨,细心的吴光浩一面令大部分同志在山上隐蔽休息, 一面将第三队队长廖荣坤叫到他跟前:“部队初来乍到,疲惫自不必说,同志们的 肚皮也得填一填。现在,我给你10 名战士,第一,到山下镇子里侦察侦察,看有 没有国民党的大股武装;第二,也可说是主要任务,弄些吃的回来,权充部队的晚 饭。怎么样?老总。”“没问题。”吴光浩一提他化装国民党上尉军官的事,廖荣 坤不由自主地就笑了。 经过侦察,他们没有发现国民党的大股人马,只在乡公所背后的小山上,看见 几个穿长袍马褂的家伙,正陪着八九个国民党兵在大吃大喝。 “妈的,他们倒会享福!”不等廖荣坤发话,他身边一战士就愤愤不平地发了 言:“看到没有,队长?那几个家伙一人一只驳壳枪。”“看到了。”廖荣坤当然 知道这个战士的意思。除了那几个家伙每人一只驳壳枪之外,他还看到了,其它人 都是两手空空;除了筷子不时被拿起,然后就是几只小小的酒杯子。所以,他决定 消灭这几个家伙,拿下驳壳枪,再筹备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回去。 “作好战斗准备。”说着,他就将战士们分成三个小组,然后说:“一定要隐 蔽,快快地靠近。看我的手势,一起扑进去,堵住大门和两边的窗户。 若遇反抗,立即枪毙。”说完,他和战士们就分头朝乡公所摸了过去。快接近 乡公所大门口时,廖荣坤一个手势,便率先踢开了大门:“不许动,缴枪不杀!” 同时,11 支盒子枪,立时对准了这些大吃大喝的家伙。谁也不敢动弹,都被这突 如其来的袭击吓傻了眼。 这时,一个匪兵头子模样的家伙正要伸手摸枪,被眼尖手快的廖荣坤一枪打倒。 其余见势不妙,只好乖乖交了枪。 经审问,这些家伙原来是黄冈侦缉队的。 侦察小组缴获了9 支崭新的驳壳枪,战士们马上高兴得连疲劳都忘记了。一面 派人去接大部队,一面热热闹闹地准备做晚饭。 黄昏时分,部队正准备开饭,乡公所外面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枪声。 原来,当部队进入村镇时,镇上的豪绅地主就给驻在附近的保安团和民团报了 信。等吴光浩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镇子已经被敌人包围了。 “饭都来不及吃,这下又送来了‘见面礼’!”考虑到部队一天一夜的急行军, 对方的情况也摸不准,放下饭碗,吴光浩遂命部队迅速抢占有利地形,抗击敌人的 袭击。 天黑之后,趁着夜色的掩护,便机智地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但是,第七军的行踪因此却被敌人发现了。于是,便调大量反动武装来“围剿” 第七军。就连麻城县的反动民团郑其玉部,也赶到了黄冈。在第七军与第六军会师 不久,即遭到郑其玉的突然袭击。此时,朱德、陈毅在长江以南正红红火火地领导 湘南暴动,贺龙、周逸群溯江而上所领导的湘鄂西暴动亦惊天动地,但近在汉口以 北50 公里之大崎山活动的第七军却与湖北省委失去了联系。吴光浩三番五次前派 人去找省委,结果都是杳无音信。第七军又被敌人重重围困在大崎山上,活动越来 越困难。为了摆脱占绝对优势的敌人,吴光浩便率第七军突出大崎山,东进罗田县。 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吴光浩带战士们顺着葛藤,一个一个地滑下了后山几 丈高的一处悬崖,经过两天两夜的急行军,终于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抵达罗田县 的三里畈。并在到达当天,打开了三里畈一家大地主的粮仓,分粮给当地的贫苦农 民。 “克敏!”“树声!”戴克敏正在忙着分粮,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 抬头一看,手里的簸箕就落地了。三步两步奔过去,叫了一声,两人就抱在了一起。 再抬起头来时,王树声已是泪眼汪汪,嘴里喃喃地说:“终于找到了,找到了 ……”等再见到吴光浩、汪奠川、廖荣坤等人时,又是激动不已。拍拍打打,高兴 的样子就没法提。 但等到吴光浩问他是怎样找到部队时,王树声的神色却一下子暗淡下来了,过 了一会儿,才沉重地讲起了他脱险的故事鄂东军上山之后,迫于白色恐怖的血腥, 王树声便埋起了烈士们留下来的12 支长枪,怀揣满腔仇恨,与他的十几名自卫队 队员、鄂东军战士,化装分散,寻找主力部队,遍寻黄安、麻城、黄陂、黄冈四县 的山凹峰峦,却总是不能如愿。 一天夜晚,走到一个小镇。刚打问了几句,别人就“热情”地将他留下了,答 应告诉他第七军的详细情况。由于求知心切,便疏乎了警惕。等他发现暗中有人已 认出他时,为时已晚。虽然多方努力,巧作周旋。但还是被敌人“咬”住了。无法, 他只好跳出窗子,准备向山里跑去。 但是,枪响了,狗叫了。不等他穿出小镇,四面八方的敌人已围了过来。 他急忙穿进一条小街,小街四周就都有了脚步声和叫喊声“抓住他!”“活捉 王树声,赏大洋一千!”眼看王树声走头无路了,街边上的一扇门却拉开了,接着 探出了一个老人的身影。不等王树声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老人连忙把他就拽进屋里。 一声“大娘”还没叫出口,大娘就又把他推进了一道墙的夹墙中。 敌人追过来了,突然发现王树声人无影,去无踪,气急败坏地把小街的老老少 少都赶到了街头。 一个长官模样的家伙站在一坐高台上,“啪、啪”先朝天开了两枪。然后呜哩 哇啦讲了一大通,最后才说:“要是不交出共产党的头目王树声,整个小镇,别想 留一只活的鸡犬!”他一连叫了几遍,沉默的人群依然沉默,根本没人吱声。 这下恼羞便成怒,长官模样的家伙又开始吼叫了:“要是不交出人来,我要这 小镇变成无人街,变成火海!”说着就命令:“机枪准备!”机枪手一听命令, “啪”地一下趴在了地上。人们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见机枪枪口在来回摇摆,好像 要选择一个最佳位置。 人群开始有些骚动,那家伙就得意了:“快说!说了赏大洋一千!”但人群复 又悄然无声,这家伙便受了愚弄似的,开始暴跳着大喊:“准备——”“不准乱杀 人!”一声高喊却兀自脱口而出。 那家伙向着喊声望去,只见一位50 多岁的妇女从容地走出人群,便狞笑着对 她说:“那你交出王树声!”“我不认识什么王树声、李树声。不过,我看到一个 剃光头、瘦高个的人。”“在哪里?”“在我们家。”人群又开始骚动,敌人却不 管那么多,只管随大娘走过去,“呼啦啦”就包围了大娘的家。但大娘却不让他们 讲屋:“老总,王树声可能带着枪。 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把他哄出来,好不好?”“那有什么不好,反正他已经 跑不了了。好吧。”大娘一进屋就点亮了梓油灯,走进一间放些柴禾杂物的房间, 移开破拒,打开一扇小窗,便露出一道夹墙。 “大娘,他们走了吗?”王树声见是大娘,忙探头问道。 “走了,但街头还有人转悠。依我看,您就再躲一会儿,先让政道探探虚实再 说。”说着,大娘便从夹墙里拉出自己的儿子政道。 “大娘,还是我去。”王树声说着便要挤出去。却被大娘一把拉住:“谁不知 道你王树声?如今成了这样子,穷人们还盼什么呢?就盼你们能闹腾起来,给穷人 过一些好日子!”说着,周大娘随手就关了夹墙的门,然后把儿子带到她屋里,放 下手中的梓油灯,上上下下地开始端详自己和王树声一般高低、一样光着头的儿子。 看着看着,已是满眼泪花。 这时门外已响起了不耐烦的吆喝声,大娘忙推一把儿子。边走边说:“什么都 别管、出了门就你往山上跑……”政道明白了,二话不说,一下就爬在娘的怀里, 叫了一声“娘”,转身就向门外跑去。 “不许动!”大娘听到了这一声吆喝,便一下昏倒了。 说到这里时,王树声已经是唏嘘不止。“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等我挣扎着捣 烂那扇小窗,推倒柜子才钻出夹墙时,街上已经没了动静……当我抱了大娘回屋时, 我已无法控制自己……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政道姓周,是周大娘的独苗子,可一 切都晚了。虽然敌人也知道他不是我,还是把他杀了,将头挂在河堤边的一棵大柳 树上……”过了半天,王树声才接着说:“等到了黄冈,我才知道你们又‘溜’了。 才一路追赶,尾随而来……还好,总算是找到了。”说毕,王树声便呆呆地望 着地主老财家的天花板,茫然的神色中,只有两行泪水在河一样地流! 没人不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却都无话可说。吴光浩张了几次嘴,话还是让 戴克敏先说了:“树声,别太难过!我们都理解你的心情……”话刚说了一半,就 有人急急忙忙地进来报告,敌人又追过来了! “多少?”吴光浩马上警觉地问道。 “至少两个团,沿山间大道齐头追来。”“克敏,你的粮分的怎么样?”吴光 浩忽然又问了戴克敏一句。 “早就分完了。”回答的却是来报告敌情的战士。 “撤!”下过命令之后,吴光浩才回过身来,拉住王树声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 “树声,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快走。好像是克敏说过,生存,就是最大的胜 利。先把帐记上,以后新帐、老帐一起算!”于是,在敌人的“围追”下,第七军 只好掉头折回西南,转移到黄冈的回龙山地区,继续坚持游击战争。但由于回龙山 地区的革命力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第七军行军作战均得不到地方党组织和人民群 众的支持和掩护,活动异常困难。“艰忍难走的崎岖道路……从未受过的饥饿疲劳, 70 余人共吃一升米两个南瓜的稀饭,聊以充饥。”人人眼睛凹陷,个个颧骨突出, 饿得发亮的皮肉,几乎能透出其中的骨头。 游击,在黄冈、罗田地区,对于第七军来说,显然只是“疲于奔命”的一个代 名词。 喝完了清澈见底的南瓜汤,吴光浩、戴克敏、汪奠川、王树声、廖荣坤等人自 觉地围拢在一起。 “黄冈、罗田容不得我们游击,黄、麻又不可返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 征求意见,吴光浩神色严峻地接着说:“我看还是在黄陂、孝感与接连黄安的这几 个县活动,可能好一些。时间上,也可想方设法拖得久一些…… 所以,我的意思是,重上木兰山。”接过吴光浩的话,戴克敏亦若有所思地说 :“光浩的意见值得考虑。”只说了一句,就把手里的破碗往地上一放,摸了半天, 才从口袋里摸出一片树叶大小的绉巴巴的纸,随手从火堆旁拣了几片干树叶,揉了 揉,放在纸上卷成一个喇叭筒,点着,吸了一口,又慢慢地说:“连月来,我们70 多人在敌人的控制区域往返行军、游击千百里,战士风餐露宿,历尽艰难。有时仅 以南瓜充饥,这我们正在体味着;有时盖稻草,在古刹破庙、山崖底下度过风雪之 夜……可说是有史以来不曾有过的……就这样,还得对付敌人的穷追猛打……不过, 我以为,正是这样恶劣的环境,才锻炼、提高了我们的意志和战斗力。与出木兰山 时相比,各方面都有提高。每到一地,都积极宣传党的主张,打击土豪劣绅,开仓 分粮,寻机歼敌。并在艰苦的斗争中,在日夜的游击战争和各地的转辗途中,学会 了会跑(跑路与跑脱敌人)、会打(不打无益之仗)、会散(散开)、会集(集合)、 会进(进攻)、会退(退走)、会知(知敌)、会疑(疑惑敌人反动派)等有形无 形的生存精神……实际上,这实在是一种不得了的大好事。这么艰苦的条件,人人 都握紧手中枪,没有发生以前还有一些的动摇悲观,始终对前途抱有坚定的希望。” 说着,戴克敏就把手里快要散开的喇叭筒扔进了火堆,这才神色开朗且坚决地说: “不说是炼狱,可有了这一段经历,任何艰难困苦,都不可能阻止我们发展、壮大、 胜利的步伐。所以,我同意光浩同志的意见,返回木兰山。坚决地,彻底地,把我 们的斗争坚持下去!”由于戴克敏最后的几句话,在坐各位的情绪无形中就发生了 变化。戴克敏一说毕,王树声率先发言:“我同意打回木兰山。虽然那边的情况也 不容乐观,可如果打好了,那里就是一块地盘,是我们的立足之地。有了立足之地, 也好四面出击,也好四面开花!”“再说都春天了,有了树木遮挡,我们的活动就 会方便许多。”顺了王树声的话,廖荣坤也快快地说了一句。 汪奠川一直不言语,吴光浩就故意激他:“参谋长怎么不参谋?”“哪里还轮 得上我参谋,”汪奠川却笑着说:“军长一发话,党代表就是一大套。又有“哼哈” 二将的呐喊助威,差点把我都抬起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有什么好说的呢?没有啦。”汪奠川的话一下把大家都逗笑了。笑过之后,他又拾 起话题,认真地说: “刚才我可不是开玩笑。‘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这是由我们目前的处境 所决定的。另外,我还同意克敏的说法,也可以说把它明确一下,这应当是我们第 七军建军史上的一个时期,再回木兰山,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时期的开始。”说到这 儿,他自己却忍不住地笑了:“刚才光浩激我,参谋长怎么不参谋了,其实啊,在 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回了木兰山。站在山上,正想下一步该如何动作的事呢。” “好啊。喝着南瓜汤,还能筹划未来的事,这才是‘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 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的不足之处矣!”没想一向严肃的吴光浩,这会儿却南 腔北调地用了刘邦赞张良的一句话,惹得人人前仰后合地笑。也就在这笑声中,他 便快快地站了起来,兴奋而坚决地下达了返回木兰山的命令:“出发!”于是,冒 着乍暖还寒的冽冽北风,第七军便脱离回龙山,出三店,渡紫潭河,绕太平桥,长 龙游动一般,穿过黄安南境,于3 月初重返木兰山。 见到“久”别的战友,坚持就地斗争的曹学楷、徐朋人等人自是感慨万千,相 互拉住战友的手,谁也不想再分开。 黑夜,吴光浩、曹学楷、戴克敏、汪奠川、徐朋人等人竞夜长谈。一边询问出 境游击的艰难困苦,一边操心黄麻人民的遭际和现状。 说着说着,曹学楷就把话题提到了吴焕先身上。说到吴焕先冒充风水先生筹款 的事,一边笑着的吴光浩却又笑出了眼泪,惹得人心都酸酸的。曹学楷也不便多说 什么,复又问起游击的事。只等吴光浩又问起王秀松怎么样时,他的话才又多了起 来。 “听说秀松搞了个‘印刷厂’?”自从上了木兰山之后,王秀松的事情吴光浩 并不是一无所知。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又总是惦记着他。 “何止一个‘印刷厂’。”曹学楷的情绪明显高涨:“以前我不太了解,这次 你们走后,我才半信半疑地被秀松给开了眼界别看鄂东军上木兰山时王秀松孩子一 样地哭闹过,鄂东军改编成第七军之后,就地坚持地下斗争的王秀松却换了一个人 似的。面对“铲共团”伙同闻清霖的教导师,疯狂屠杀群众,血腥洗劫村庄,王秀 松却变得不可思议地坚强起来了。他首先利用吴泰山家的秘密地洞,作为地下斗争 者的联络点,印刷革命传革、秘密散发,借以扩大革命影响,鼓励群众战胜困难。 同时还与吴焕先一起率领由原鄂东军战士、农民自卫队等人员组成的游击队,住山 洞,吃野菜,神出鬼没,昼伏夜袭,在吴云店、六家边、曹门、栗林咀、沙河一带 与敌人斗智斗勇,巧妙周旋。编写了大量生动、形象的革命歌谣。其中广为流传的 一首是——柴山野洼是我房,青苔石板是我床,红薯蕨根是我粮,任何困难——吓 不倒共产党! 随着这首歌谣的广为流传,王秀松闹革命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在血雨腥 风的白色恐怖之中,人们的传说就越来越神。 但是,王秀松的革命行动,却越来越使他的老子——大地主王建禄——感到不 满。 虽然王秀松早在去广州参加毛泽东的农民运动讲习所时,就与王建禄闹翻了, 但始终都希望王建禄能改邪归工,重新作人。 自广州返回武汉后,曾托本族的哥哥王佔圆带口信回家,规劝王建禄不要欺压 穷苦农民。王建禄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王秀松没收王氏祖谷办学,王建禄又 跳又骂王秀松是“大逆不孝,冒犯祖宗。”而王秀松的回答更是寸步不让:“你管 不着我,革命是要革的!”吴光浩他们上山之后,王秀松和吴焕先的游击队就成了 反动派的心腹之患。沙河大地主王彤宾早就尝过王秀松的“斗争”之苦,黄安失利 之后,便与国民党第十二军军长任应歧相勾结,当上了沙河“民团团总”。本来王 建禄与王彤宾都是王氏家族的大地主,是一丘之貉。但为了捉拿王秀松,王彤宾对 王建禄却是软硬兼施,又打又拉。 一天,王建禄正在他的同义兴杂货店盘点算帐,王彤宾便带了一帮民团的兵丁, 大模大样地堵在了店门口,沙着公鸡嗓子说:“老弟又赚了不少钱,是吧?”“啊? 是彤宾兄来啦。”王建禄自知王彤宾居心不良,却还是厚着脸皮上前搭讪:“快请 坐,请坐。需要什么,只管拿就是喽。”“可惜啊!这些东西都不是你那儿子的。” 说着,王彤宾就进了店,这里抠抠,那里摸摸,边抠边摸边说:“要是你那孝顺儿 子的,我就不客气了。”“彤宾兄,你……是不是……”王彤宾的意思王建禄非常 清楚,要他交出王秀松,否则就要封他的店。可他哪儿逮得住王秀松呢?而这店又 是他的命根子。所以,见王彤宾明显地不满,便就死皮赖脸地乞求道:“再,再宽 限些日子?”“你倒说得好听。我宽限你几天日子,谁来宽限我?”王彤宾丝毫都 不让步:“要是再宽限些日子,恐怕就没有你我的活路了。”这倒说的是真的。 自从王秀松斗过他之后,他便有一种不离身的感觉:这王八蛋迟早都得置我于 死地!所以,一日抓不到王秀松,一日他就不得安宁。 听了王彤宾的话,王建禄恨得要死。既恨王彤宾,更恨王秀松:我怎么养了这 么个忤逆的东西!却又说不出口,只能长嘘短吁地干瞪眼。 见玉建禄只叹气不说话,王彤宾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仿佛那无可奈 何的人不是王建禄,倒是王秀松了。一高兴,就说出了他多时都想说而又没有说出 的话:“封了!”接着一摆手,一伙兵丁不由分说,就冲进了王建禄的同义兴杂货 店。打了王建禄,封了杂货店,末了还替王彤宾说了几句要命的话:“要想开店, 就交出儿子。否则,拿你的狗脑袋去见任老爷!”王建禄的老腿一下软瘫了,兀自 坐在了杂货店门口的雪地上。王彤宾这时却过来了。一边扶王建禄站了起来,一边 操着他的公鸡嗓子说:“建禄哇,你也别生气。你我心里都明白,这绝不是冲你老 弟来的,要是那样的话,我还有脸见祖宗吗?没有。事情明摆着,都是那王八蛋的 事。……要我说呀,你也是太仁慈了。他拿你这个老子都不当回事,你还认他这个 鸟儿子干什么呢?唉,孔圣人都把话说了‘夫为妇纲,父为子纲……’,可这个八 王蛋,他认你这个‘纲’了吗?没有,不但不认,还要革你的命……所以啊,我也 是看在祖宗的份上,你还是慎重地考虑一下,好好的想一想我的建议……”“不想 了。你也别说了,我现在就接受你的意见。”早在王秀松编出那首歌谣时,王彤宾 就要王建禄出任沙河民团第一支队的队长,要是捉到王秀松,还会给以重赏。不但 同义兴杂货店会办下去,说不定还会给他盘几家小店过来。当时,王建禄以为王秀 松会听他的“规劝”,可没想,王秀松却是“越闹越野了”……竟然把他逼到了这 种地步。“妈的,老子没你这个儿子了!你闹你的革命,我当我的队长。咱们就明 火执仗地对着干……逮不住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我王建禄就不是你老子!”“你可 想好啊,我的委任状一发,那可就是‘军中无戏言’了。”明知火候已到,但王彤 宾还是添枝加叶地加了一句。 “想好了!”王建禄想都不想,就把胸脯一挺说:“逮不住他个小王八羔子, 我王建禄就是个老王八蛋!”王建禄当了民团的队长了! 一时间,沙河周围到处都在传说这种事。倒不是对王建禄当队长感到奇怪,主 要的兴趣在于,王建禄是王秀松的父亲。“亲人”之间反目成仇的故事在历史上也 许并不鲜见,但在1928 年初的黄安县,王建禄与王秀松父子之间的水火不容,却 实在是令人瞩目的一件事。王彤宾等人当然高兴,巴不得王建禄一下就能抓到王秀 松,快快地消除这块心头之患;更多的劳苦大众却为王秀松感到耽心,如果他被王 建禄给逮住了,到底该怎么办呢?切肤的忧愁之中,似乎还有许多不言自明,但却 是难以理喻的犹疑——为了革命,王秀松真的就要背叛自己的老子? 说实话,王秀松得知王建禄公然扯起反革命旗帜,当上民团的队长之后,心情 也是十分复杂而且痛苦的。虽在两年前他与王建禄已彻底的划清了界线,并因此而 落了个四乡闻名的“叛逆”之名,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殷切地希望王建禄能放 下屠刀,立地成佛,站到革命者的队伍里面,顺其历史潮流,为革命的成功做些力 所能及的工作,就像戴克敏的父亲一样,充分地理解、支持并投入到火热的革命斗 争之中……可是,他不但不接受他的忠言相告,而且经不住王彤宾的威逼和诱惑, 竟敢公然扯起反革命大旗,率领反动民团来残害革命同志……这说什么都是不能容 忍,也无法容忍的! “秀松……”听到王建禄要亲自来捉王秀松的消息,吴焕先就想和王秀松谈一 谈。不管怎么说,秀松的心情都不是好受的。可到了王秀松面前,只叫了一声名字, 其它话就都说不出来了。 王秀松当然知道吴焕先想说什么,见他又是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就故作 轻松地一笑:“焕先,还记得王鉴兄吗?”“怎么不记得……”虽然很久没有王鉴 的消息,但吴焕先始终不能忘记他和王鉴一起收拾吴惠存的事。不过,这与秀松又 有何关系呢? 王秀松似乎看出了吴焕先的心思,却不忙解释,只是平静地说:“王鉴兄已经 过世了。”什么?谁说的?”吴焕先有点不相信。 “真的,国民党的报纸上登了,唐王镇的同志也说了。参加南昌起义之后,他 就去了洪湖和沔阳,后来病了,就到了唐王镇。”这些情况王秀松也是才知道的。 他知道他们两人的情谊,所以没有对他说。这会儿见吴焕先低头不语,王秀松便继 续说:“前年我去广州农运所学习时,王鉴兄曾耽心我和父亲的关系。那时我就对 他说过‘只要不背叛革命,热血尽染层林,青春化作红泥,都不会说二话,何况一 个家乎?’……当时不知是因为什么事,王鉴兄曾怀疑过我们这些人革命的彻底性。 听了我这话,他就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我。不过,说实话,这话没错,代表了我的心 情……可过后我回来也没放弃过争取他的工作……谁知他不但不听,反而走到了这 一步……”“秀松……”“听我说,焕先。我并不在乎他是我的父亲,我只是难过, 这么多年的工作,竟然做成了父亲要来杀儿子的结果!……仔细一想,他要杀的也 未必就是我这个儿了,他要杀的实际上是革命运动。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先 捉了他再说!”“秀松!”“听着,焕先。谁也别来阻挠我!”王秀松显然非常激 动。吴焕先几次想插话,都被他挡了回去。虽然吴焕先并不是要阻拦他,可他还是 容不得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蔡)济璜生前曾写过 这么两句话,‘满天风雪满天愁(仇),革命何须怕断头’。今天我再来两句,替 他写完这首诗。”接着,看都不看吴焕先一眼,径自站起,稍稍朝前走一步,便从 容不迫地朗诵起他的“续诗”满天风雪满天愁(仇),革命何须怕断头,寒冬将尽 沉疴起,天崩地裂作春秋。 事已至此,吴焕先知道王秀松的决心已定,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暗中保护, 怕他一时冲动而做出得不偿失的事。 对于吴焕先的用心,王秀松深深感激。可是,一日不了结此事,一日他就难以 安宁。 终于,到了三月的一个深夜,王秀松悄悄地潜回家中。先见了母亲,母子相见, 自是一番不胜唏嘘的感慨。妻子梅伴松也怯怯地看着心爱的夫君,嘴里不说什么, 眼里却是泪水长流。她深深地理解他,却实在为他目前的处境而担忧。王建禄早就 说了,只要他敢进这个家的门,他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正说着,王建禄酒气熏天地回来了。 见了王秀松,自然是破口大骂一番。王秀松不言语。等他骂完了,才一字一顿 地对他说:“作为你的儿子,今天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劝告……”王建禄哪里听得 进去,不等王秀松说毕,就暴跳如雷地跳骂:“我苦心花钱供你读书,本指望你个 王八蛋功成名就光耀祖宗,可你……可你不务正业不走正道不识好歹……竟然翻了 这么大个花,去当他妈的什么鸟共匪!”“住嘴!”王秀松一听他大骂共产党,拔 出手枪,“啪”地一声就摔在桌子上,怒不可竭地说:“骂我可以,你没有资格来 骂共产党!告诉你,这个花还要翻天那么大,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们革命的道!” “要翻你就滚远些,莫把一家人都革绝了种!”王建禄这时酒也醒了,眼睛瞪得牛 铃那么大。 “我偏要从家里革起。”王秀松又一次警告他:“你不要看国民党反动派一时 的势力大,可他们终久是要失败的。你最好放弃一切幻想,老老实实作人。否则, 谁也不客气!”王建禄一时恐慌,害怕王秀松是带着人回来捉他。所以,不等王秀 松再说什么,就悄悄地溜出家门,躲了起来。 王秀松不知王建禄是躲了起来,见他一走,就急切地催梅伴松:“百事不要, 快跟我走。”梅伴松却在犹豫:“我不拖累你吗?”“不,伴松。我知道你的心, 也离不开你的人……可这个家,你我都没法呆下去了!至于那个老顽固,我料他也 不敢把人带到家里来……”“他是出去躲了,害怕你抓他走。”王秀松正说着,他 母亲却插了一句。 王秀松一听,忙问了一句:“他到哪儿躲了?”“唉,他不让我告诉你,你真 的没带人来吗?”他母亲却忧心忡忡地问。 “没有呀。我就是想劝他最后一次。谁知道……”“没带人就好。我管不了你 们父子俩的事,可我巴望你们不要成仇人…… 更不要兵刃相见!唉,我是作了什么孽了,逢了你们王家这么大的两个冤家!” 说着,母亲就捶胸顿足地哭开了。 王秀松忙跑过去扶住母亲,心里虽后悔今晚没带人来,嘴上却一个劲地说: “母亲你放心。儿生是革命人,长是革命心。迟早有一天,你会为儿感到骄傲的… …今天我安顿一下伴松他们,明天就来接你!”最后,等他带着伴松和两个孩子离 开家门时,已经从母亲嘴里探出了王建禄躲藏的地方。连夜安顿了梅伴松母子三人, 拂晓前便带着游击队队员,包围了标岗山,于搜寻中逮捕了父亲王建禄。王建禄又 喊又叫,企图让周围的民团得信。他实在是后悔,昨晚上没带人回去。虽然他当时 也害怕,害怕不等双方接火王秀松就收拾了他。可这会儿却是后悔万分,跳叫着要 王秀松来毙了他。 王秀松听着他的叫喊,握住枪的手却似蒸笼似的浸汗。他有决心来捉他,自有 勇气举起枪来结束他的生命。可他没有那样做。他想起了母亲,甚至想起了少不懂 事时的许多往事……无论如何,这是他的父亲,是这个世上唯一给了他生命的父亲 啊! 可他绝不犹豫,革命至此,已是离弦之箭:“拖过去——就地镇压恶霸地主王 建禄!”队员们将王建禄拖进了董家岭子的一片树林,“呼——”的一声,“山崩 地裂”的枪声,在黎明前的黄麻大地终于“作”出了到1931 年12 月即出任红四 方面军政治部秘书长的王秀松的“春秋”之章。 然就是这样一个彻底的共产主义战士,1932 年夏天却死在了张国焘的残酷斗 争和无情打击的魔掌之中。当时,红军在一片树林里宿营,王秀松把脚泡在水桶里 正在伏案工作。通信员突然通知他去开秘密会议。一夜过去了,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在“左”倾机会主义肃反扩大化中倒下了。年仅31岁! 而给他扣上“改组派”的帽子,并最终惨遭杀害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的剥削家庭 出身。 但是,王秀松大义灭亲的壮举至今都被人歌颂——共产党员王秀松,一颗红心 似火红。 率队革除恶霸父,为的人民不受穷。 听罢曹学楷的“故事”,吴光浩等人不得不为“故事”的曲折、生动、甚至于 残酷而深深地感动。吴光浩说:“看来,不只是我们游击的同志经受了一次炼狱般 的磨难。就地坚持的同志,更是艰苦卓绝。不过,诚如克敏所言,有了这样的经历, 任何艰难困苦,都不可能阻止我们发展、壮大,以至于走向胜利的步伐!”但是, 敌人和反革命分子却不以为他们的进攻和打击,仅仅只是为了锻炼革命者的决心和 意志。第七军一回到木兰山,便又遭到敌人的不断进攻。 而黄麻地区又成了敌人进攻木兰山的“大本营”,且木兰山靠近武汉,部队集 中活动甚为困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吴光浩派出的交通员才得知,湖北省委已遭 到严重破坏,大部分同志已经壮烈牺牲。攻占黄安时的“留守司令”刘镇一也同时 遇难。因此,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逐步走向成熟的第七军领导人便在洪界山召开 会议,决定改变斗争策略。除曹学楷、戴季英、徐朋人等坚持就地斗争之外,将部 队编为四个短枪队,分散游击,隐蔽活动,准备在适当时机打回黄麻老区。 会后,汪奠川即率一队人马南下黄陂;戴克敏、徐其虚率一队人马北出黄安; 王树声、廖荣坤则率队东进麻城,沿途联系群众,侦察敌情,打击反动势力,以备 接应部队全部返回黄麻地区。而吴光浩的一队人马,则直接进至河口以北,逼近黄 安县城,为部队全部返回黄麻占据有利地形。 同时,这四支短枪队的活动,都有了明确的指导思想和战略战术原则: “用‘昼伏夜出、远袭近止、声东击西、绕南北进’的游击原则,时聚时散, 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争取红枪会、仁义会群众,加强地方工作,联络当地以及从 暴动区跑出来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依靠他们的支持和配合,组织公开和秘密的 斗争。”从3 月中旬到4 月初,短短的20 几天中,这四支短小精悍的短枪队,即 先后在通往武汉的大道上,镇压了麻城福田河民团团总彭汝霖;打死了被黄安县人 民称为“曹屠夫”的黄安县公安局局长。不仅为“二次暴动”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加上曹学楷、王秀松、吴焕先、戴季英等新老坚持就地斗争者的“里应外合”,更 闹得黄麻敌人的“大本营”里啸声四声,劫难不断。革命影响不断扩大,劳苦大众 闹红的情绪日益高涨。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