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岛(5)
乔治在“长须鲸”号上度过了一个月,于是他就有很多时间思考和回味那次与
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他总是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站岗,而潜艇在那时候也通常是浮
出水面的。后来他回忆起那些思索的片段:我永远都记得那片美丽的太平洋——我
看到了飞鱼,欣赏海上的美景,海浪卷上了船头。当船行驶在大海中的时候四周非
常黑,夜晚是如此的晴朗,星星特别明亮。那景象太美好了,让人心旷神怡,那一
时刻特别适合同上帝对话。
我有很多时间去思索,去挖掘自己的思想深处。我想要找到答案。曾经听人讲
过有这样一种人——如果你遇到了麻烦,觉得自己一定会死的时候,你就想在最后
时刻在上帝面前承认所有的过错,承认别人所有的好。
但事实情况刚好相反。我已经面对过死亡了,而上帝也饶恕了我。我深深地感
激这一切,同时也有一丝迷惑。有时候人们在灾难面前祈祷时会问,“为什么会是
我呢?”我也会问这样的问题,只是问的方式恰好相反:“为什么上帝偏偏饶恕了
我呢?上帝留下了我的性命,是要我去做什么呢?”
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清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家庭对我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我曾经和死亡近在咫尺,也有幸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这让我体会到了父母灌输给我
的那些价值观和做人的道理是多么的重要,当然也清楚地看到自己有多么爱芭芭拉,
我知道我一定会娶她。
人一上了年纪就会回想起一生中最关键的时期,因为正是这些时期的经历造就
了今天的你,而那段时间也就是我们洞察自己,寻找人生路标的时刻。我觉得对我
而言,在“长须鲸”号上的那些日日夜夜就是一个关键的时期——也许是最重要的
一个时期。
在我看来,我将注定活在这个世上,做出一番大事。
那些在太平洋上苦思冥想的夜晚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一天,我就1944年9 月发
生的那些悲惨事件采访了前总统布什。采访结束后,我关上电脑,开始同他闲聊。
他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是否知道当时飞机上特德·怀特和约翰·德莱尼的消
息。
听到这样一个问题我感到很惊讶,因为我以为这事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了答案。
如果有什么新消息的话,新闻界一定会在他四次竞选副总统和总统时就深究出来了。
但是当时没有人确切地知道特德和约翰的下落,只知道他们都死了。
我告诉总统,对此我也不了解其他的信息。
“如果我当时多给他们点时间,他们就能逃出去了,这事一直令我苦恼不堪。”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那一刻,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个当今美国最有成就也是最成功的男人的眼睛。
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他曾经是一名运动员、战
斗英雄、商人、国会议员、驻联合国代表、驻华大使、中央情报局局长、副总统、
总统,现任总统的父亲。他从17岁起就一直深爱着一个女人,而如今他们已经结婚
近六十年了。
但在乔治·布什的眼中,我也看到了一名战争幸存者的愧疚,尽管这听起来有
些不合逻辑,也没有什么根据,但我从其他老兵的眼中也看到了这种愧疚。我想到
了我父亲,他的好友拉尔夫在硫黄岛上被敌人折磨致死,而他一直也没能从那种失
去战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总统先生,我和大家都认为您已经尽力了,”我说道。“直到今天你还有这
种内疚的感觉——这让我觉得很难过。”
我们都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好像是为了打破那种悲伤的气氛,伸了伸双腿站了
起来,然后把椅子推到了墙边,我走过去把电脑放了起来。
我看到他并没有走回书桌前,而是站在办公室那扇巨大的窗户旁边。他双手插
在口袋里,把上衣弄得有点皱。得克萨斯的阳光映照在了他的脸上。
这个老飞行员凝视着天空说道:“我一直想念着那些伙伴们。”
1945年2 月以前,美军凭借其强大的空中战斗实力同日本开始了最后阶段的较
量。超过800 艘美军战舰集中在塞班岛准备攻入日本。很快又有8 万名海军陆战队
队员前往进攻硫黄岛,其中就包括我父亲,海军看护兵约翰·布拉德利。硫黄岛将
是美军踏上的第一片日本国土。
正当美军逐步大规模转移到北太平洋战区的时候,父岛上的日本官兵为了躲避
美军飞机的轰炸,白天夜里都要随时往防空洞里狂奔。佐佐木光吉中尉是父岛上的
驻军外科医生,后来他回忆起了1945年2 月在孤岛上的极端艰苦的条件。
那时候,每天白天有四五次空袭,夜里还有两三次。死亡的人数不断增加。一
天中有二三十人死于轰炸,还有很多人被困在防空洞里。士兵们几乎每晚都不能睡
觉。
剩下的军火只够同入侵的美军再打最后一仗,库存的粮食还够吃上几个月。但
手头的医药储备已所剩无几了。
医务室里很多伤员的伤口上爬着蛆,外科手术也只能在到处是尘土的洞穴里进
行。
我们的供给运输航线被掐断了,我们不得不再等上几个月才有可能收到补给。
每天分给每个人热量为1500卡路里的食物,尽管很少,但所有人都要为这点食物拼
命干活。
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疲惫让我们失去了战斗的力量,手中的工作也无法进行下去。
干工作的劲头越来越小。没人再争先恐后地去干活,有一种趋势就是,大家都不想
再做任何事。进医院的人越来越多,这表明他们都过度疲劳,而且神经紧张。我身
边有四五个人都疯了,因为父岛上的人在心理方面都已经不太正常了。
其中一个“不太正常”的人就是的场少佐,他是308 营的指挥官。这个嗜酒如
命的少佐曾在新加坡驻扎过,在那里,日军为了警告那些反抗的民众把数千颗人头
挂在路边的杆子上。“有人说他曾经参与了抓捕新加坡人,”中岛大尉说。“他嘴
边常哼的一首歌儿就是歌唱胜利入侵新加坡的。他经常向人炫耀,说他把3000颗中
国人的人头挂在路边示众。”后来,他参加了侵略中国的暴行,他那时候不光强奸
残杀妇女,还砍犯人的头。
对于的场这样的军官来说,他们眼中充满神话色彩的英雄是NFDF9 政信大
佐。NFDF9 政信曾策划了入侵马来半岛的军事行动,他的成功轰动一时,他也
成了公认的“战略之神”。下令大规模残杀新加坡华人的就是NFDF9 政信,下
令把人头挂在杆子上示众的也是NFDF9 政信。他还有一个引以为豪的成功秘诀,
就是他常喝的那种“特别药水”。这种药水其实就是取自战犯肝脏中的鲜血。
多年以后我踏上了父岛,蹲坐在的场少佐曾经呆过的防空洞里。这个洞穴约有
20码深,6 英尺高,是在坚硬的火山石上凿出来的。洞里阴冷黑暗,但是往洞外望
去,眼前却是一派明信片上一样的风景,明媚的阳光,白色的沙滩,美丽的蓝色海
洋。多少次的场少佐手握着清酒酒瓶坐在黑暗的洞中发脾气,因为他为了躲避美军
飞机投下的炸弹无法走向海滩,只能呆在洞里;多少次醉酒的时候,他曾幻想着发
泄出积压已久的愤怒。
1945年2 月,美军强大的空军就要来了。栗林将军对硫黄岛上的士兵说道,
“为英雄之战祈祷吧! ”
但是对于父岛上酗酒的皇军指挥官立花而言,“祈祷”和“英雄”两个词还不
足以体现男子汉气概。那个月,他把岛上的指挥官都叫到了一起,为了动员大家投
身最后的玉碎之死,他事先准备了一篇鼓吹大和精神的演说。
“立花将军说,我们的各项补给越来越少,军火也即将用完。”的场回忆道,
“到了最后时刻,大家就算是拿着石头也要和敌人斗争到底。他还说我们将不得不
吃掉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们,敌军鬼子的肉也应该吃掉。”
末吉实郎中尉也听到了立花将军的那番演说,其中特别提到了该如何处置被俘
美军:“立花将军说,所有战俘都将被处死,然后吃掉他们的肉。”
参加会议的一些军官们当时认为,这只不过是将军为了鼓舞士气所采用的一种
夸张手法罢了。但的场少佐此前确实有过类似的经历,他相信将军的话是说真的。
正如的场后来承认的那样,吃战俘的肉“是我在中国养成的习惯。”
——转自泉石小说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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