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战(6)
火炮手戴维·法古阿在火焰的上面飞行,他记得“执行任务时要飞行那么低,
火燃烧得又十分迅猛,一些物体燃烧的碎片常常飞到我们的炸弹舱里——墙板的碎
片、杂物、或其他燃烧过的物体的碎片”。巨大的热浪将飞机冲击到火焰之上5000
英尺的高空。“湍流使飞机翻转过来,机组人员身体全部倒过来,”飞行员哈里·
乔治回忆说。“想像一下一张纸夹在一大堆树叶中是什么滋味,”“射击手爱德·
里凯特森说。“现在想像一下整座城市。”“我的椅子用固定螺栓拴定在地板上,
我被安全带固定在椅子上,”无线电员乔治·格莱顿说,“当冲击波袭来时,椅子
从固定拴弹出。我被贴在天花板上,身上还拴了一把椅子。”
火的温度很高,“在大火冲近之前,热浪就已经把人击倒或致死,而不是被大
火烧死。”热浪温度高达华氏1800度。孩子在母亲背上炸开。街上的汽车“烧焦后
像一团卷曲的纸。”
石川记得他和40人一起被困在火中。“这一场烈火,简直是火的地狱,我身旁
一位年轻父亲丝毫没有察觉到背上孩子已经着火”,石川说。“外围的人一个个倒
下,他们被火苗呛死。”
火像波涛一样在街道上翻滚。河道沸腾,人体燃成火柱,像一根根燃烧的火柴。
人的脑壳在热浪中爆炸,脑浆在裂开的脑壳中沸腾,闪着令人恐惧的荧光。逃难的
人群用脚踩着那些从眼眶里鼓出来的眼球。
美穗跑到一座庙宇中避难。她记得当时的情形,她看到庙里有“许许多多保人
平安的神灵的塑像,和庙外的塑像一样,我突然意识到,那是些烧焦的人体仍然直
挺挺地站在那里”。
19岁的仁惠看到一个母亲和孩子在跑。“突然火焰像伸出手一样抓住他们,他
们的身上着火了……衣服烧了,他们趔趔趄趄,然后跌倒在地。没人停下来帮他们
一下。”
笠多和两个孩子冲进八信学校,该校因一个大游泳池而闻名。他爬上了屋顶,
屋顶上的烈火也向他们袭来。学校教学楼里面,成千人被烤死。“看上去,他们像
模特,有的人的面孔呈粉红色。”笠多一直记着游泳池里的景象。“真是令人惊骇,
我们估计有1000多人挤进游泳池。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时,水池子里的水漫到池沿。
这时里面已经干枯,只有大人和孩子们的尸体。”
桥本良子背着孩子和父母及最小的妹妹跑到河边,他们在热浪卷起的广告牌和
土块之间躲来躲去,终于到了桥上。
“人们在桥上被活活烧死,”桥本良子说,“衣服会燃成烈火,大家都用脚灭
火,我的头发也着了火,大家都在尖叫。”背上的小男孩趴在她背上像别人一样大
哭大叫。
“突然,我听到他厉声尖叫。”桥本良子告诉我,“我转过身来看他,发现孩
子嘴里着了火,一团红,我赶快用手将他嘴里的火苗抠出。”
男婴是全家的宝贝。桥本良子把他放在地上,用身体挡住他,她父母亲上去护
住她。他们自己用孕妇服盖上,外套也着了火。“
“我们都会死在这儿。”桥本良子记得他父亲这样喊道。
“那时我真想自己快死了,”她告诉我,“那时想到自己要死真是难受。”
“桥本良子,赶快跳进河里!”他妈妈尖叫,“跳,跳!”
“正是三月,河水很冷。”她回忆说,“我抱着孩子,不敢往河里跳。但是,
我不得不跳。”
桥上的铁栏杆早已经拆掉,拿去炼铁作了武器。栏杆换成了木头的,也起了火。
要跳进去,桥本良子就要先把脚伸到火里,她犹豫不定。
“我母亲把她的防火面罩拿下来套在我头上。”她告诉我,“我们家四个女儿
就生了这一个男孩。大家都很爱他。我们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大家的情绪很糟。看
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是我妈惟一的乐趣。我还记得她的头发被热浪吹得竖了起来,附
近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张脸,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良子踏上燃烧的栏杆,抱着孩子跳进河里。
“我从热气中又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她说,“孩子睁大着眼睛,水那么
凉,而水上面像火炉。你知道将东西放进火炉里会立刻着火的,当时的情景就是那
种样子。”
“我用一只胳膊划水,另一只胳膊抱着孩子,一只木筏漂了过来。我把孩子放
在木筏一角,我还划着水,反复用水浇在他头上。我把头浸在水中,不停地又往孩
子身上泼水。
“就在木筏右边有一条小船,上面有两个人,我朝他们叫:‘请救救我的孩子。
救我的孩子,不要管我。’他们划近木筏,拽上我的孩子,也让我上了船,我们漂
向下游。”
这两人救了桥本良子和她的小男孩。她一夜时而醒来,时而昏迷过去,船载着
烧焦的躯体缓缓前行。
“我整晚听到哀号,”她告诉我,直到现在我仍然幻听到他们的哀号,哀号呻
吟像饥饿的蛤蟆。在我的后半生,我讨厌听到蛤蟆发出那样的叫声。”
康介是一个22岁的学生。他父亲是当地空袭警报员,他坚守岗位,以身殉职。
康介跑着,“我朝天上看,看到B —29轰炸机在盘旋,”他回忆说,“他们的飞机
被火光映得都变成了红色,那些飞行员看到下面像蚂蚁一样乱跑的人群,一定感到
好玩。我几乎都能看到美国飞行员大笑的面容。魔鬼,婊子养的,我痛不欲生。从
那以后我开始从心底里恨透了美国人。”
但是这些美国魔鬼飞行员在价值60万美元的飞机里并没有发笑。实际上,他们
没有在想伤亡人数。
“我们没考虑平民,”罗伊·科林伍德后来告诉我,“我们担心我们能否驾驶
B—29 轰炸机赶3600英里的航程,那些飞机并没有某些人想像的那么可靠,我们还
担心日本人把我们击落。”
“我们并没有多想我们到底在干着什么,”艾德·里查德森补充说,“我们要
活下来,我们努力干完我们的事情,然后回家。我们只是按上司的吩咐做,我们没
有什么疑问。”
“我们没想往人身上扔炸弹,”科林伍德这样解释,“可是当你在3 平方英里
的区域轰炸21个军事目标时,你不可能既击中目标又炸不死人。”
“在5000英尺高空上,你能闻到血肉烧焦的味道,”切斯特·马歇尔回忆道,
“一种香味。我问:‘闻到的是什么气味?’有人回答:‘是血肉烧焦的味道。’”
飞行员哈里·乔治反驳道:“血肉是一种焦糊味,很难闻。”
“大概在地狱里看到的情景也不过如此吧。”哈利回忆道,“我们心里很难受,
要赢得战争只能这样,特别是全面赢得战争。”
3 月10日凌晨两点三十七分,有了清晰的信号。飞行员在东京上空扔了2 小时
40分钟的汽油弹,他们飞回大本营的这天晚上的大部分时间,熊熊烈火一直在燃烧
着。钮威尔·菲尔斯说:“我们能看到100 英里外或更远的地方,烈火在燃烧。”
黎明的时候,桥本良子勉强睁开布满灰尘的眼睛。
她说:“我朝天看,纳闷那是否是月亮,可它是太阳,但看去就像模糊不清的
月亮。仿佛世界的末日到了,太阳失去了光泽。”
营救他们的人把桥本良子和她的婴儿送到医疗机构。她回忆说:“沿途,她看
到尸体就像烧死的树林,脸肿得大了一两倍,还可以闻到肉的焦糊味。”
她和两个姊妹幸存下来,父母亲和一个妹妹烧死了,孩子也救过来了。
良子很幸运。但其他10万人是不幸的。
世界史上最大的杀戮日刚刚过去。这天死亡的人数超过了后来原子弹在长崎致
死的人数。只有广岛的伤亡人数,比这一天略多一些。
幸存者像沉默的幽灵,穿过这荒凉的风景。许多人实际上都被烧烤了,他们的
皮肤终生带着黑瘢。在这依然还闷烧着的风景上,升起一缕缕的烟。韦斯回忆说:
“看着肿胀、变形、炭化的尸体很像巨大的人参根,没人能分辨出他们原来是男人
还是女人。”
岩岛在寻找他的妻子,他说:“由于油烟很重,很难睁开眼睛,我用拇指和食
指强把它们撑开。”最后,他找到了三具烧焦的尸体,他相信那是他的妻子和两个
女儿。他妻子成了炭化的尸体,两个女儿也是。她们的衣服都烧没了,但是他猜想
是她们,因为在他妻子身旁,还有一具烧焦的小尸体。岩岛说:我的妻子怀孕了,
而且分娩期过了三四天,很可能就在她被烧死之前,生下了那个孩子。”
竹中美惠那时14岁,她一瘸一拐地穿过冒烟的废墟。她回忆说:“我看到许多
死尸。我必须用脚拨开他们才能走。我去了地铁站,那里的人衣服都烧光了,我看
到一个人站着,就去向他问路。我碰了他一下,他就倒下了,他死了,我吓得尖叫
起来。”
日本官方统计死亡人数花了25天。这是不准确的统计。在空袭前约有200 万人
已撤离东京,因此官方没有一个准确的基数进行统计。另外,空袭打乱了办公系统。
没家的死人没法向没办公室的死去的官员汇报。一个统计的方法就是把一个头盔、
五个纽扣或钱包的金属架算作一个人。
最后,官方统计共有83793 人死亡,400918人受伤。但这统计是根据能够辨认
出和数得着的尸体,美国战略轰炸调查报告承认许多死人根本就没有找到,没有被
算进去。柯蒂斯写道:“后来9 万到10万的死亡数字开始被人接受,但即使是这个
巨大数字,有时还被认为估计过低。3 月9 日和10日的晚上,我们在东京烧死、煮
死和烤死的人数比在广岛和长崎灰飞烟灭的人数加起来还要多。”不完全是这样,
但是他说得非常接近。那一个晚上,勒梅将军用了丧失14架飞机的代价,烧光了东
京16平方英里的地方。东京63% 的商业区化为灰烬,丧失了18% 的工业能力,25%
的建筑消失。100 万悲痛欲绝无家可归的臣民下顿饭要以腐肉为食。
柯蒂斯制胜神风,把地狱带入了这片太阳升起的土地。这场火战才刚刚开了个
头。
——转自泉石小说书库——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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