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代价(7)
从日本回来后,我给吉米当年的飞行员战友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有关吉米遭遇
的更多的事。乔·博恩曾看到吉米在父岛跳伞逃生,他是个心直口快、坦率认真的
人。一天当我正在同他谈话的时候,他给我讲述了太平洋两岸的相互仇恨以及他是
如何的轰炸那些无助的日本士兵以及平民。“事情就是这样,”他给我解释道。我
在想,如果我告诉他我曾遇到了一个曾向他的朋友举起屠刀的日本人,那他会做何
反应。
我向他解释内田有纪是如何在上级严格命令的胁迫下出于无奈执行了命令。内
田是一个顺从的雷达技术员,当那个醉酒的上司强迫他举起他那从未使用过的军刀
时,他内心里对美国人根本就没有一丝仇恨。很多的日本少年都受到了这种“伪武
士道”狂热精神的残害,内田有纪也是其中之一。那些酗酒吃人的军官们胡乱调遣
他们军队的行为并不是日本武士道传统的一部分。
在我向博恩讲述了有关吉米在弥留之际的遭遇后,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That'sahellofathing,”他说道。
过了几秒钟我问道:“什么是ahellofthing? ”
“嗯……我觉得他们把吉米的头砍掉是不对的,”他回答道。
现在该轮到我沉默了。我同意博恩的观点,但就在几天前在我听内田有纪君讲
那段历史的时候还掉了眼泪。我试探着说了一句:“是的,但或许你炸死的那些平
民也是ahellofathing 吧?”
接下来是更长的一段沉默。
我不知道我是否说得太多了。
最后,博恩叹了口气说道:“是的,我想这只是取决于你站在哪一边。”
乔治·布什同以前的敌人实现了和解。在其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作为商人、驻
联合国大使,以及美国驻中国联络处代表,他同日本人进行了许多友好的交往。1989
年,因为参加裕仁天皇的葬礼,布什总统经历了严重的政治危机。1991年12月7 日,
在夏威夷珍珠港举行的纪念仪式上,他站在美国和日本退伍老兵的面前宣布:“说
心里话,我对以前的敌人不怀有任何怨恨。”
2002年,老飞行员博恩已经是78岁高龄了。对于过去经历的那些战火、爆炸、
流血以及恶魔,他大多保持沉默。但在梦里,他是否看到了一个小岛,在那里年轻
无助的他担心自己会死去呢?他失去的那两位战友怎样了呢?我曾听到他说:“我
一直在想着他们。”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叫我把他带回到过去那个时代,当他还
只是个20岁的小伙子,作为一名飞行员处于极大困境中,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有多
么的想他们。
2002年6 月17日,那是一个周二,我站在硫黄岛的柏油碎石路面上,欢迎前总
统布什的飞机到来。我向前总统问候道:“欢迎您到硫黄岛来,总统先生。”
我们走在黑色的沙滩上,然后爬上了折钵山。“这就是美军战士们当年升旗的
地方,”我说道。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总统是另一位曾在这片圣地上走过的总统。
2002年6 月18日,硫黄岛的黎明时刻,我们醒了。太阳女神就是在这里用她的
第一缕阳光照耀了日本。她首先将温暖带给了硫黄岛,然后又将光芒撒向无人居住
的一个个小岛直到日本大陆。只有在这时,这块升起太阳的土地才将光芒撒向世界
的其他地方。
那个早上的迟些时候,日本飞行员们用直升机将我们带到了父岛。飞机着陆时,
我努力地从兴奋的人群中寻找我以前访问中结识的一位朋友。我发现他还是那样英
俊、健康,皮肤被晒得黝黑,我向他招手,示意他到直升机降落的附近来。
他就是埃布尔·萨沃里。纳撒尼尔·萨沃里,父岛的开拓者,他曾在1853年迎
接了佩里准将。现在,149 年过去了,纳撒尼尔的玄孙又有幸这样做了。埃布尔·
萨沃里微笑地说道:“欢迎您到父岛来,总统先生。”
岛上所有的人——总共两千人——都出来欢迎布什总统。当人们微笑着和布什
总统握手的时候,一个矮个子日本女人抱着他的腿尖叫着。
有两位曾亲身经历过父岛战斗的老兵和我们同行,他们是前美国海军上尉比尔·
康奈尔和前日本皇军大兵岩竹伸明。
比尔·康奈尔是二次大战时最后一个活着离开父岛列岛的美国人,他曾在一棵
树上被绑了七天,最后战胜了那群恶魔们逃跑了。华伦·厄尔·沃恩的老朋友岩竹
君和我带着布什总统来到了一处悬崖边,1944年9 月2 号就是在这儿,岩竹目睹了
当时还是飞行员的布什总统驾机坠入太平洋的一幕。就在布什总统和岩竹眯着眼睛
朝大洋里看的时候,岩竹君告诉总统:“你知道当你被潜艇救走后我身边的那位日
本士兵说了什么吗?他说:‘美国人对他们的飞行员真好!' 为一位飞行员派遣一
艘潜艇,日本永远不会那样做。”
站在父岛面对兄岛的沙滩边上,乔治·布什在海面上放了两个花圈,以祭奠机
关炮手特德·怀特和无线电接收员约翰·德莱尼,以此和太平洋为背景我“咔嚓”
一声为布什总统照了张相。
在佩里准将曾提及的两个山峰的顶部,总统发现飞行员们并没有给日本人的无
线电台造成多少损坏,那些有三只脚厚的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墙仍然矗立在那儿,顶
棚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不过那是因为战后里克西上校叫士兵们炸的。
岩竹君带着布什总统来到了夜明山无线电台的墙外,当年他就是在这里送别了
华伦·厄尔·沃恩。当岩竹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眼泪禁不住从我们的脸颊流了下
来。然后我们来到了一块儿被太阳照亮的沙滩,就是在这里那位年仅24岁的德州人
被砍下了头颅。这两位昔日的敌人——布什和岩竹——分别在华伦·厄尔·沃恩牺
牲的地方放上了一枝花以示纪念。他们徘徊在附近私语了片刻,我知道布什总统对
岩竹君怀有一种特殊的尊敬之情。
早些时候我曾向总统讲过,岩竹君一生的经历是如何地反映了美日两国人民的
关系在20世纪所经历的曲折、转机与矛盾。岩竹是一位美国日本移民后裔的儿子,
在夏威夷小学学会了背诵《对美国忠诚誓言》。后来,他在东京读大学的时候日本
人把他招进了部队,并给他灌输了大和民族精神。接着他们遭到了美国潜艇发射的
鱼雷的攻击,美军飞行员们在他们的头顶上进行狂轰滥炸。与其坐等即将到来的美
军“入侵者”的屠杀,他索性来帮助日本的情报部门,一边儿坐在无线电操纵台边
工作,一边儿和切诺基水兵开着玩笑。由于部队经常搞人肉宴,他开始憎恶吉井大
尉,因为就是他下令处死了华伦·厄尔。几个月后,1945年8 月6 日,当时岩竹君
正在夜明山山顶上带着无线电接收器时,他惊讶地听到一种名叫原子弹的爆炸装置。
他的大家族就住在广岛,后来得知他年轻的弟弟由于正处在爆炸点的附近被烧成气
体蒸发掉了。但他并没有怀有任何怨恨,作为一名美国驻日大使馆新闻处的雇员,
长期以来他为促进美日两国间的友好关系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现在岩竹君已经退休
了,住在东京一处舒适的住宅区内,他具有美日两国双重国籍。
站在华伦·厄尔遇害的地方,我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老飞行员和这位日本老
兵站在了一起——而以前他们的神圣使命就是尽力干掉对方,现在这两个明智的人
沉浸于相互理解的窃窃私语中。
那位有幸逃掉的飞行员后来成为了美国总统,而华伦·厄尔、迪克、马弗、格
伦、弗洛伊德、格雷迪、吉米、那位不知姓名的飞行员以及所有的那些失去生命的
战士们,如果他们还活着又会怎样呢?诺贝尔奖、妻子的关爱或是女儿美好的回忆?
那些被他们的上级滥用的、遗弃的上百万失去生命的日方战士,如果他们还活着又
会怎样呢?战争对于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来说是一场悲剧。
1945年3 月父岛,22岁的大兵岩竹君向自己保证,他将永远把对他的朋友华伦·
厄尔的尊敬留在记忆中。回到日本后,他遵守自己的诺言,取了一个名字,能够每
天提醒他“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情”。
2001年,在我寻找在父岛失踪的飞行员的过程中,我把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岩竹
君。从最后一次和华伦握手算起,56年已经过去了,我对岩竹君的梦想很感兴趣。
我拨通了电话簿上他在东京的电话。
在大洋的彼岸——似乎是随一股神韵而来——我听到了他苍老的声音:
“你好,”他说,“我是华伦。”
——转自泉石小说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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