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天津市合金钢材股份有限集团公司是一家地师级的国有大型企业,它的前身是
天津钢铁厂和天津市钢管集团公司。这家国家重点扶持的大型企业于2004年天津军
港工程完工后成功转制成为股份制企业,同时开始研究生产海军用的特种钢材,每
年江南和大连两个造船集团公司都要发来大批量的订单,可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天钢集团在天津是首屈一指的王牌产业,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现任天津市执
行委员会书记、市长马文亭就是从天钢总经理的位子上调道市里任副市长的,当时
的市长是何岩,市委书记则是赵长春。现任天钢集团总经理的杨文昌是中共天津视
市执行委员会常委,副省级干部。原来总经理、党委书记、工会主席这三个职务都
是杨文昌一肩挑。市里认为这样不符合现代企业制度,于是提出要进行企业分权,
但是市里提名的人选在公司受到抵触。杨文昌似乎也不太愿意合作,于是天津市党
委决策委员会向中组部打了报告,请求从北京调一名干部来天钢任书记;楚虹就是
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了天钢。
陪同楚虹前来的中组部部长王俞坤宣布了中央的任命后,马文亭市长代表天津
市、执委、市政府表示:“欢迎楚虹同志到天津来工作”,同时对中央对天津市工
作的支持表示感谢。
就在马文亭与王俞坤寒暄的时候,一个身材瘦小,操南方口音的人伸出手来道
:“楚虹同志,欢迎你到天钢来工作,我们以后要一起共事了!”楚虹打量了一下
这个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一眼,急忙伸手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问道:“谢谢!
你就是杨文昌同志吧?”
那男子忸怩一笑:“不是,文昌同志身体不太舒服,就让我代表他来迎接你!”
“这是国资委委员,天钢的监视会主席尚宏同志。”一旁的天津市执委副书记,
常务副市长郭庆雷介绍道,随后他又眨着眼睛话里有话地补充道:“我们杨经理是
贵人,身娇体弱,大驾难请得很!马市长的架子还没他大呢!”
尚宏尴尬地一笑:“楚虹同志,、郭市长喜欢开玩笑,你别当真!文昌同志真
的病了,我来的时候他还在打吊瓶。”
楚虹眨了眨眼,笑道:“看来文昌同志本末倒置了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请
你转告文昌同志,一定要注意身体!”
尚宏搓着手道:“楚虹同志,我这个人嘴比较笨,这些话还是等你见了文昌同
志自己和他说吧!”
这是王俞坤对马文亭道:“文亭同志,楚虹同志身份特殊,她的警卫工作由中
央办公厅和警卫局直接负责!希望你能安排好相关的部门配合一下。”
马文亭挥了挥手,叫过一名佩戴着副总警监警警衔的警官,说道:“这是市执
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程明,相应的工作由他安排。”
楚虹走过来和程明握了握手,说道:“以后有些事要麻烦您了。”
程明满脸堆笑:“哪里哪里,份内的工作,应该的。”
楚虹叫过石戈达,道:“这是负责我身边安全工作的小石,以后有什么事情直
接和他联系就可以了。”
换了便装的石戈达没有说话,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程明立时收起了笑容,肃然地以军礼回敬,楚虹讶然道:“程书记是军队转业
的干部吗?”
程明微笑点头道:“当过几年兵,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楚虹若有所思地一笑,没有继续追问。
……
坐进豪华舒适的奥迪A6轿车中,楚虹终于静了下了。纷乱的思路也渐渐有了一
些条理。
天钢的杨文昌与市政府这班人的关系明显不佳,虽然原因还不明确,不过有一
点楚虹看得很清楚,自己的到任明显是双方妥协的结果。常务副市长郭庆雷似乎对
杨文昌意见很大;市长马文亭却似乎没表示什么意见,那个代表国资委的尚宏看起
来好像站在杨文昌一边。不管怎么说,天钢集团似乎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自己
休息一段时间的计划恐怕难以实现了。
车队沿着大沽北路、解放北路缓缓驶上了海河东路,绕过了天津火车站的站前
广场,转过李公搂的蝶形立交桥,驶上了连接市区和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津塘公路。
天钢集团的总厂设在泰达开发区的显著位置,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绿地。东边就
是有名的津沽广场,这个广场上的音乐喷泉和水幕电影曾经吸引了大批游客和国际
招商团。而广场上最有名的建筑就是秦济威的铜像,秦济威是现任中共中央总书记
秦启风的祖父,建国初期曾在天津担任过领导职务。
天钢集团的总厂地处开发区的黄金地段,既没有黑烟滚滚的炼钢炉也没有震耳
欲聋的噪音。总厂由公司总部,党委,工会,团委,总体规划设计部,质量检验部,
天钢设计院,特殊钢材研究所,国家军用标准研究部,合金材料研究所,产品技术
国际联络部,生产管理中心,供销处,市场推广部等机关组成。
尽管楚虹已经对即将接手的工作的困难程度做了尽可能充分的估计,但是在她
站在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工会礼堂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到了极度的震惊以及万分尴
尬和难堪,她感觉到,自己在这里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马文亭市长勃然大怒,他一脸严霜地盯着尚宏说道:“这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
律!我先记下了!现在,不管你用什么办法,20分钟内让杨文昌给我赶过来,40分
钟内把人找齐,召开公司党员干部大会,宣布中组部和市执委对楚虹同志的任命!”
尚宏急得满脸淌汗,楚虹有些不忍,她淡淡一笑:“党员干部大会只是个形式,
什么时候开都没有关系,只要市党务决策委员会组织部来一位同志宣布一下就可以
了!”
马文亭摇头道:“不行!俞坤同志亲自陪你过来,可见中央对你的任命是何等
重视!我们天津决不能草率,这是政治问题,不是小问题。”
王俞坤一脸的不愉快:“工作是怎么做的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楚虹眼睛转了一下,笑道:“俞坤同志,我建议你和马市长还是先回去吧!你
们二位都是政治局委员,是国家领导人,警卫级别太高,你们看看,周围光是穿警
服的同志就有好几十人,这还不包括穿便衣的同志,这种架势换了我我也害怕,谁
还敢过来呢?”
王俞坤明白,这个楚虹虽说连个中央候补委员都不是,职务级别也不过是个正
厅级,却是掌握着中共中央秘书处实权的中南海新贵。现在北京高干圈里流传着
“官场三大怕”:秦启风的刀子税;沈夫人的锦衣卫;中纪委的抄家队!“秦启风
的刀子税”指今年三月份秦启风以主席团组成人员身份提交人大会议审议并通过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法修正案》,对经济罪犯(贪官)的直系亲属课以重税。“中
纪委的抄家队”指的是2 。18大案后成立的中纪委财产清算局。而“沈夫人的锦衣
卫”就是指由常务副秘书长楚虹领导的中共中央秘书处。这个机构虽说不是强力部
门也不是情报部门,却是党内第一消息灵通的单位,对于秘书处而言中央的内部参
考实在不算什么有价值的刊物。这个只负责生活秘书工作安排的小衙门,在中央直
接隶属于中央书记处,直接向秦启风负责,连政治局都管不着。谁都不知道这个秘
书处都掌握了什么资料,但有一点却是有目共睹的:中纪委2 。18专案组对徐松调
查了一个多月也未见成效,秘书处介入工作后不到48小时徐松就被隔离审查。其效
率和能量由此可见一斑,这个小小的厅级单位对于秦启风而言,不啻政治上不见血
的杀人利器。
故而王俞坤虽贵为政治局委员,对楚虹却极为忌惮,他深知自己绝不能代替楚
虹做主,因此对于楚虹提出的意见,他也乐得顺水推舟。马文亭对内情虽不如他了
解的多,多少也知道一二,何况楚虹的丈夫是军方如日中天的总参谋长沈辰,这个
面子总要卖一点。况且王俞坤是客,他既发了话,自己也没有必要认死理,只得悻
悻而返,临走还一再向楚虹道歉,表示对此事一定会严肃处理。
送走了这两位大人,楚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对尚宏道:“尚宏同志,我在
天钢举目无亲,要想安顿下来进而展开工作,就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尚宏苦笑了一声:“楚虹同志,我也没想到今天的事居然会搞成这样,你看这
样好不好,先把你安顿下来,再找老杨商量工作交接的事,一步一步地来!现在咱
们先去招待所,你看好不好?”
楚虹正要答话,却见从工会礼堂背后转出一个穿着蓝布制服的人来,此人乍一
看给人一种五大三粗的感觉,但两眼纤细狭长,目中神光闪动,让人一见便有一种
矮了半截的感觉。这人走到尚宏背后,点着头道:“这位就是中央派来的楚虹同志
吧!我就是杨文昌!”
尚宏回过身去道:“老杨,你今天这是搞的哪一出嘛!”
杨文昌没答尚宏,却从衣服里取出两把钥匙,道:“这是4 号楼的一套两居室,
今天就算分配给你了,你可以直接过去住。标准有点低,暂时腾不出三室一亭的房
子来,先将就一下吧!听说你身体不太好,分的是二楼,楼里也有电梯,离市场和
超市都不远,你可以先去看看!”
石戈达忽地警觉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开始聚集人,人们似乎正在从办公
楼、食堂、研究所等不同的地方陆续地走出来涌向这里,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周围
竟已经围了二百多人了。他眉头一鼓,手伸入怀将手枪的保险打开了。这个甘肃小
个子虽说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牢牢地记住了刘笑的叮嘱:“保卫楚虹同
志的安全是你的死任务,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楚虹却没有说话,她想看看这个杨文昌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杨文昌提高了嗓门道:“大伙都认识一下,这位同志是中央和市里派来的,从
今天起就是咱们天钢的党委书记和工会主席了!以后要和大家一块儿工作,大家伙
多多照顾吧!”
他转过头又对楚虹说道:“党委的工作这就算移交了,明天我叫集团公司党委
秘书长佟思扬同志去接你上任,顺便汇报一下工作,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召开党员干
部大会的话,可以直接指示党委办公室发布通知。”
尚宏气得脸色铁青,他扶了扶眼镜,说道:“老杨,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
娄子?中央组织部的王俞坤部长亲自代表中央来宣布对楚虹同志的任命!刚才站在
马市长身边的就是王部长,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杨文昌脸色立变,两眼一瞪,两道厉芒疾电般射向尚宏。尚宏苦笑着摆了摆手
:“我也是到了市政府才知道的!你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统统占线,手机又关机,
你让我怎么办?”
杨文昌沉着脸看了楚虹一眼,冷笑道:“马市长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收拾我
这么个芥菜籽,用得着拉着王部长出来跑龙套?楚虹同志,你说是不是?”
楚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杨文昌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架势略感不快。他瞥了
尚宏一眼,不急不愠地开口道:“文昌同志,如果你和尚宏同志确实没有得到通知,
对于俞坤同志来津的情况不清楚,责任在市执委办公厅;但是即便如此,你的工作
仍然不能称得上尽职,我想关于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杨文昌微怔了一下,随即用讥刺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黄毛丫头,嘴角微
微一撇:“愿闻其详!”
楚虹用平和的声音说道:“党员干部大会是组织程序,不是为我楚虹一个人设
立的,也不可能因我而废止!如果你确实不愿意搞这种大事铺张的形式主义,完全
可以直接通知市执委办公厅,简化交接手续,我想马市长、王部长和我都不会有什
么意见。今天的尴尬局面完全不会出现。我想在我们的工作交接前,担任天钢集团
党委书记的你应当为此承担责任,我想你不会把责任推给佟秘书长或党委办公室,
是吗?”
杨文昌面无表情地道:“继续说下去!”
楚虹顿了一下,笑道:“第二件事:作为朋友,你让尚宏同志两面为难不好做
人。你这个人很不讲义气!尚宏同志今天很冤枉,始做蛹者是你,看马市长脸色、
在我面前打圆场的人却是他。他是国资委派驻在天钢的代表,是天钢的监事会主席,
不是你的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这一点希望你能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这几句话说得极不客气,杨文昌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冷笑着道:“好!
好!你说的非常好!不过我和老尚的关系好像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吧!”
楚虹接过话茬道:“这是我要讲的第三个问题,天钢是国家和六万八千名员工
的天钢,不是你文昌同志一个人的天钢,也不是马市长或郭副市长的天钢,您和尚
宏同志的私人关系如何我没有发言权,但作为天钢的总经理,你是法人代表,是经
营管理人员,尚宏同志是财务监督管理者,代表国家对国有资产的经营和使用行使
监督权,他不是你的下属,你无权指派他去做例如今天这样的事情。在党委工作移
交之前,你是天钢的党委书记,这应当是你的工作,你身体不适,可以委托副书记
到市政府接我,但你不能委托尚宏同志来做这样的事,这样做不管从现代企业制度
上还是从党内体制上来讲。都不合适!恕我直言,初次见面,你给我留下的第一印
象很特别,你的身上,家长制气息非常浓厚。”
杨文昌越听越怒,嘴角渐渐吊了起来,他凝视着这个即将成为天津市头号大型
国有企业党委书记的小女人,双目似乎欲喷射出无穷的怒火。
楚虹闲适地迎着他的目光站立,目光平静而自信,对于杨文昌迸发出的滔天怒
气视若无睹;实际上,她不得不承认,相对于徐松那一级的领导,眼前这个人虽明
显少了一层“胸有城府之严”的皮相,却无疑要有种的多!
这时一个二十上下穿着工作服的小伙子冲着她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杨
厂长?你来天钢才几天?你知道什么?一下车就哇啦哇啦地训人,鸡蛋里挑出骨头
来!你是做事来还是找茬来了?”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说话议论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就是,一副钦差大臣嘴脸,恶心!”
“调来这么一个天天顶牛下拌子找茬儿的书记,谁还有心思工作?”
“还不是市里那群王八蛋耍的鬼花招!”
“老杨心眼直,斗不过那姓郭的。”
“我看马市长也是睁眼瞎,分不清谁忠谁奸,耳根子又软,听不得真话实话。”
“一个臭娘们儿,她懂个屁!”
“女人只能暖炕生孩子,母鸡司晨纯粹他妈的的胡闹……”
听到周围的议论越来越离题不堪,石戈达和六名警卫战士都面泛怒色,楚虹略
显苍白的面孔却古井无波,略带笑意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杨文昌;似乎周围一浪高
过一浪的议论声压根就不存在。
杨文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带着怒气扫视了周围的人一眼,吼道:“瞎说什
么?都活腻味了不是?”
将近五百人两秒钟内沉寂下来,楚虹心中暗自一震,杨文昌在天钢的影响力之
深之大出乎她的意料。看来要在这个企业里站住脚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杨文昌皱着眉头向楚虹走过来,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事情,也许他确实是在想事,
不过这么边想边走的样子未免过于诡异了一点——最起码不熟悉他的石戈达等人是
这么认为的。
“站住!往后站!”
冷不丁地一声断喝让杨文昌一愕,以他一向暴躁傲慢的作风习惯,也不得不乖
乖地向后退了两步,因为一只黑亮的铁家伙正泛着寒气对着他的脑袋。
“小石,把枪收起来!”楚虹懊恼地命令道。
杨文昌冷冷地注视着忿忿地收起枪来的石戈达,笑道:“好大的架子嘛!神经
过分紧张了可不好!我本来想把钥匙给你,不过看来这意思,你们好像更乐意去住
安定医院!”
说罢,“啪”地一声将一套两居室房间的钥匙摔在水泥地面上,扭头忿忿而去,
任凭尚宏怎么叫也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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