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在走进曼哈顿大厦圆形会议厅的那一瞬间,楚虹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当俄罗斯
联邦政府总理康斯坦丁. 维萨利昂诺维奇. 彼什尼奇走上发言的讲坛,面带微笑地
展开他的讲话提纲稿时,这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尽管楚虹不明白自己将面临
的是什么样的麻烦,但是从彼什尼奇那位身材魁梧的秘书目前的举动来看,这位一
直在自己面前表现着温文尔雅的领袖风度的总理先生的用意是绝称不上友善的。
联合国大会的会议厅采用圆桌席位制,象征着广泛的平等,尽管这种平等从来
没有在国际政治生活中存在过。一百多个成员国家的代表众星拱月般把十五个理事
国的首席代表围在向下层低陷的会议厅中心。本月的大会轮值主席是大英帝国的代
表约翰. 桑切斯勋爵----一个倔强、骄傲却恪守良知的七旬老人,他在英国选民和
皇室当中拥有着难以估量的道德影响力;不管是工党政府还是保守党政府都不得不
借重这种影响力来为自己贴金;但是对于老人的执拗和迂腐,这两个百年以来轮流
执的政党都感到难以忍受。由桑切斯出任英国驻联合国首席代表,是给予他个人的
极高荣誉,但同时也是近年来联合国在国际事务当中地位正在逐步下降的例证之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联合国常任首席代表周群恰好坐在楚虹的正前方,与大会主
席桑切斯脸对脸。沿着过道走过去的话也就是25到30步而已;但是,目前这短短的
距离对于楚虹而言,比起她刚刚飞渡了的太平洋似乎毫不逊色;因为俄国总理秘书
率领着两名彪悍的保镖把这名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的挤在了中间,对于楚虹希望走过
去的意愿不予理睬。
这位名叫克萨列金的总理秘书一开始装模做样的表示他听不懂中文。楚虹看了
一眼那名站在俯身和桑切斯交谈的彼什尼奇身后的中文翻译,随后发觉桑切斯的目
光落到了自己身上,越发感到不妙。
“对不起,我必须马上去见周群先生,贵国的总理阁下承诺帮忙,您无权阻拦!”
克萨列金顿时目瞪口呆。
因为,楚虹用的是标准的俄语。
和这个中国女人已经接触了13个小时之久了,在这段时间内她除了汉语之外从
未使用过其它任何一种语言。包括总理在内均已认定这名秦启风临时任命的“国家
主席特别助理”(这一职务无行政级别、无办事机构;仅仅是个出访名义)是一只
只会使用母语和别人交流的菜鸟。但是……但是……
克萨列金尴尬地咧着嘴一笑:“唔!是这样呀,总理阁下承诺的事,我当然不
会反对,您可以做您想做的任何事情……”话虽这么说,他却一点让开的意思也没
有。
就在这一瞬间,楚虹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醒悟了过来。她双眉一立,表情严
肃地用英语对克萨烈金大声说道:“克萨烈金先生,您阻止了我和周群先生的及时
会面,您必须为此而引起的后果承担一切相关责任!您涉嫌恶意破坏中俄两国的外
交关系以及中美两国在极重大事件发生时的沟通途径,我将以中国国家主席特别助
理的名义向贵国政府和总理阁下提出严正交涉,您要失业了,先生!”
克萨烈金一呆,随即明白了楚虹的用意。他微笑着仰起头说:“女士,您言重
了,我对您的勇气和智慧表示钦佩,不过不可否认,您还稍欠成熟!所以……我想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桑切斯的声音在会场的扬声器中响了起来:“我代表会议各方对俄
国总理阁下为了世界和平所做出的不懈努力表示由衷的谢意,您的辛劳为我们带来
了和平的曙光。同时,我代表联合国大会和菲顿先生对中国特使的到来表示欢迎,
希望我们的努力能够及时地终结几天来发生在中亚地区的悲剧。”
楚虹浑身剧震,恨恨地盯了带着促狭的微笑的克萨烈金一眼。有点不知所措地
站在过道中迎视着从会场中射来的数百道目光。
楚虹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场面,一时间心中的焦急与惶恐几乎压倒了一切,
一向冷静自持的她第一次产生了惊惧慌乱的情绪。她一边咬着牙和美国代表乔治.
贝利利刃般的目光苦苦对抗,一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认输,情况还没有发展到
最糟糕的地步,千万不能放弃!决不能让北京那些老家伙嘲笑自己的稚嫩和软弱!”
就在她感到进退失据的时候,耳边听到一个男低音用汉语说道:“同志,请跟我来!”
楚虹心头一热,“他乡遇故知”的感觉骤然间涌上心头,眼角竟然情不自禁地
被一层雾气笼罩了。
跟在那名身材瘦高的男子身后,楚虹在众人好奇的目光关注下坦然来到中国代
表的席位旁。
原外交部美洲司司长,中国常驻联合国首席代表周群扭头看了她一眼,点头示
意她在自己侧后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就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理她。
楚虹正自诧异,却见彼什尼奇走上了讲坛,低头扫了5 分钟前就已经摊开在桌
面上的提纲,用柔润悦耳的腔调开口道:“女士们、先生们,我带来了好消息。中
国国家主席秦启风阁下和卡什特罗夫总统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尽可能的对目前
正在中亚地区发生的中美武装冲突进行限制,防止冲突升级为全面战争。这为早日
在阿富汗全面的实现停火提供了条件,我认为,中美两国之间并不存在不可调和的
矛盾。中美关系的调整和解将成为整个反恐怖战争中最为关键的一项内容。我提请
诸位注意,本拉登的“基地”组织和杜热的“东突厥斯坦独立联盟”之间虽然存在
差异,但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楚虹在心中暗骂:这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真是狡猾到家了。虽说彼什尼奇讲
的都是大实话,也都是对中国有利的话,可惜,这一番话对中美关系的缓和非但没
有任何助益,反有推波助澜之嫌。
这时周群忽地摘下了同声翻译器,低声对楚虹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任务是
什么,请你立刻把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或物品放在桌子上以便核查!”
楚虹愣了一下,随即领悟了周群的用意,立即从皮包里取出了中共中央办公厅
签发的工作证、秦启风亲手书写的国家主席特别助理的委任状以及由中央警卫局签
发的中南海的出入证,一股脑地全部掏出来一样样地摆在了桌子上。又从贴身衣物
的暗袋中取出一张身份识别卡,顺手就在周群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刷了一下。
周群长年呆在国外,对中央的人事变动不太熟悉,因此对于楚虹这个“中共中
央秘书处常务副秘书长”的身份来历背景所知有限。他看了一眼楚虹的个人资料以
及那张盖着秦启风大印的委任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中央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如
此紧张的事态,竟然就派了一个中办系统名不见经传的芝麻绿豆官来应付,就算赵
长春不能“以身犯险”,申国方总该亲自来一趟吧!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没有国家主席特别助理单独代表国家出面的先例!
秦主席和赵总理怎么会这么安排?”
楚虹狠狠地盯了讲坛上口若悬河的彼什尼奇一眼,答道:“我并没有被授予代
表国家出席联合国大会的外交权限,这是俄国人阻挠中美建立沟通渠道、进一步扩
大事态、妄图渔翁得利的阴谋!”
周群平静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了解了!”
随即,他叹了口气道:“可惜,对这个阴谋,我们无能为力!”
楚虹咬着牙道:“你是驻联合国全权代表,完全有资格独立代表国家发言。”
周群摇了摇头:“告诉我,阿富汗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
CNN 的战地报道!感谢美国的新闻自由制度,让我还不至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聋
子和瞎子!”
楚虹从贴身暗袋中取出了食指大小的移动硬盘插在电脑上:“你自己看吧!一
言难尽呀!”
周群一边移动鼠标点击界面一边苦笑:“如果你能早两个小时把它交给我,现
在这里将完全是另外一个局面。但是现在,就算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都没用了!时
不我予呀!”
楚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该死的俄国佬,他早就预谋好了!”
周群一怔:“什么?”
楚虹将自己汹涌的濒临于暴走边缘的情绪硬是扯了回来,她冷笑着答道:“因
为‘天气状况’,我们在太平洋上多转悠了两个半个小时!”
周群恍然大悟:“难怪你连一个贴身警卫都没带就来到了这里,我一直在奇怪
你是怎么飞过太平洋的,原来是搭的俄国人的便车呀!”
楚虹叹了一口气:“在大国政治中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想到
这句话印证得这么快!”
周群看了她一眼:“在派你来之前,秦主席征求国方副总理的意见了吗?”
楚虹摇了摇头:“国方同志已经在301 住了一个多礼拜了!连28号的政治局会
议都没能参加!我走的时候,前线的战局瞬息万变,根本来不及请示他!”
周群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秦启风和赵长春都没有在外交口工作过的经验。在国
家的大体外交战略方向上一般还应付的过去,出不了什么漏子;一遇到细节问题弱
点就暴露出来了,偏偏申国方这个资深外交家又在这个时候生病住院……
楚虹接着说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特使,我的任务仅仅限于把这张移动硬盘
交给你……”
周群回收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可是现在说这些没有用!没有人会相信你!
因为这些话除了向全世界示弱之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楚虹眉头轻颦,问道:“就因为他是俄国的总理?”
周群点了点头:“他并不怕你把真相说出来,因为没有人会对你的话提起足够
的重视,如果你仅仅纠缠于这些细节问题,更不会有人把你放在心上。全世界将认
为中国政府缺乏沟通的诚意和实力。实际上尽管我们现在认为他的行为是典型的小
人行径,但我们绝对不能公开的指责他和他决裂。因为他是代表俄国在进行外交斡
旋,对他的指控会使我们在外交上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如果他全面倒向美国,那
将是我们14亿人的梦魇。仅仅石油的问题就足以让整个政府垮台。因此我们不但不
能指责他,我们还必须表现出对他以及他的国家的尊重和钦佩!这是实力和地位对
比的问题。如果哪一天我们掌握了对方的命运,你和他拥有了对等的地位,你想学
赫鲁晓夫把靴子脱下来3 仍在他脸上都没有关系!前提是他的行为和实力均不足以
威胁到你!……”
这时彼什尼奇已经结束了他的简短发言,他冲着楚虹举起右手:“现在我荣幸
地向大家介绍中国国家主席秦启风阁下的特使--------- 楚虹女士!”
再次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的楚虹此刻显得坦然自若,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四周
微微欠身,嘴角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周群眼睛一亮:“这就对了,对自己有点自
信!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现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中国!”
楚虹满含深意的瞥了彼什尼奇一眼,姿态优雅地缓步走上讲坛,在话筒前与彼
什尼奇握了一下手,用英语说道:“上帝会保佑彼什尼奇先生,他是个善良的人,
我想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他为了和平而不辞辛劳的古道热肠值得钦佩,
我想任何一个死于战火的中国或者美国小伙子都会让他肝肠寸断,他真的太善良了!
谢谢您,彼什尼奇先生;您为中美两国人民所做出的努力我们会时刻铭记于心!中
国人有句古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总有一天,忠实的中国人民会一百倍
的热情来回报您的善意!”
彼什尼奇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讪讪地一笑,很绅士地躬身退了下去。
周群不禁莞尔,这个小妮子还是不甘心给白白人耍了一记,硬是用句句带刺的
“赞歌”反过来拿这位心机深重的俄国总理小涮了一把。
楚虹吐出了郁结在胸中的一口浊气,心情舒畅了一点,她慢慢地扫视了一眼四
周,目光所到之处,给人一种----------- 怪怪的感觉!
周群目瞪口呆地盯着讲坛上的楚虹,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她目光中所透视
出的自信与温柔足以让最成熟的外交家感到气怯。
楚虹看了美国代表席位一眼:平淡地对始终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她的乔治. 贝利
说道:“贝利先生,以那样的目光注视一位女士是不礼貌的!您是一位具备绅士精
神的牛仔,不是吗?”
一些国家的代表不仅哄笑起来,这种场面在联合国中可谓百年难得一见!贝利
又恼又窘的神态立时被行动迅速的记者抓拍了下来,准备角逐本月《时代周刊》的
封面。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造成这种难堪局面的罪魁祸首反倒貌似不悦
地扫视了那些幸灾乐祸的人一眼,说道:“这种带有恶意的嘲笑和联合国的宗旨背
道而驰,贝利先生已经收回了他的目光,说明他尊重我和我的国家;而有些先生刚
才的笑声明显对贝利先生十分不恭,我很遗憾。我尊重那些给予我尊重的人,我的
国家也同样尊重那些给予她尊重的国家!不管中国和美国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或者
正在发生着什么,我想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那就是不管世界变得怎样,我
们永远尊重对方!我相信,在座的绝大多数代表,包括贝利先生在内,都是同意我
的观点的!人与人之间一切关系的基础是尊重,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我相信在这
一点上,我们能够求得一个基本的共识!”
会场里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谁都没有料到,中美两国在联合国的外交斗争,
竟然以这样一种古怪的方式、在谁都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了!
周群强迫自己压抑住兴奋不已的情绪!他投向楚虹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许和赏识。
这个小女人真的很不简单,竟然选择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切入点揭开了主题,打
了所有的人一个措手不及;就凭这股先声夺人的气势;足以说明她的才华和能力足
以弥补外交经验的不足,看起来尽管今天开局不利,最终鹿死谁手倒还是个未知数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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