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的经济
在前面谈的有关美国现代化的一般情况中,南部在许多方面是个突出的例外。
农村和农业在各蓄奴州仍占压倒优势。那里的经济也得到增长,但是还没有建立起
像样的商业和工业部门。1860年,南部农业是劳动密集型的,这和1800年一样。对
于占南部劳力一半的奴隶来说,他们的社会地位根本不可能提高。与教育蓬勃发展
和接近普遍认识文字的北部相比,南部促进教育的努力微乎其微,而且文盲接近占
人口的半数。在各自由州蓬勃发展的群众性协会、改革运动和自我改进协会等大多
未触及南部。各蓄奴州重视传统与稳定,而轻视变革和进步。
北部和南部的某些比较
表2.1 至2.5 列举了北部和南部之间某些重要统计数字差异。表中所指的“蓄
奴州”包括1861年仍留在联邦里的四个边界州。如果只指最终脱离了联邦的那十一
个州,那么北部和南部之间的差距就更大了。
其它方面的资料也证实了这些表反映的情况。马萨诸塞州的工业品产量在1860
年就超过了未来邦联各州的总产量;纽约和宾夕法尼亚的产量则分别是未来邦联各
州总产量的两倍。生产原棉的南部各州只占全国棉纺能力的6%。1860年,纽约州的
银行资本几乎是全部15个蓄奴州的总数;而马萨诸塞州的银行资本则为南部棉花种
植州的总数。南部白人的人均报刊发行量不及北部全部人口的一半。南部白人人口
占全国白人总数的三分之一,但在1790年-1860 年期间,南部人的重要发明只占全
国的7%。轧棉机的应用使南部经济发生了变革,但其发明者则是于1792年到乔治亚
做家庭教师的马萨诸塞州人伊莱·惠特尼。内战前南部的大部分大学校长、教授、
研究院的负责人,家庭教师和报刊编辑都是从北方来的。
表2.1 城镇( 人口在2500以上者) 居民比率
年份 自由州 蓄奴州
1820 10% 5%
1840 14% 6%
1860 26% 10%
表2.2 农业劳力比率
年份 自由州 蓄奴州
1800 68% 82%
1860 40% 84%
表2.3 1860年农田和农具的价值
地区 每英亩农田价值 每英亩农机农具价值 工人人均农机农具价值
自由州 $25.67 $0.89 $52
蓄奴州 $10.40 $0.42 $30
表2.4 工业投资
年份 自由州 蓄奴州
占全美总数 人均数 占全美总数 人均数
1840 80% $21.02 20% $7.25
1860 84 $43.73 16 $13.25
表2.5 1860年文化程度和受教育人数
地区 识字人数比率 自由人口中5-19岁的在校生 每年平均开学天数
占总人口数 占自由州人口 占奴隶人口
自由州 94% 94% -- 72% 136天
蓄奴州 58% 83% 10%(估计数) 35% 80天
南部的“殖民地”经济
自从1610年代弗吉尼亚开始试种烟叶以后,为世界市场种植原料怍物就一直支
配着南部的经济生活。在1776年以前,从南部各殖民地运往英国的出口量占总数的
五分之四:弗吉尼亚和马里兰州出口烟叶,卡罗来纳和乔治亚出口稻米和靛蓝原料。
在独立战争以后,靛蓝作物基本上停产了,烟叶产量也下降了不少。但是,惠特尼
发明的轧棉机使商业性种植短纤维棉成为可能1793年以前南部很少种“短纤维棉”,
因为这种棉纤维短,与棉籽的粘合力强,用手工剥除棉籽费工,使得这种种植不能
营利。轧棉机是一种很简单的装置,用一个带刺的圆筒在一个格栅上旋转,分离棉
籽和纤维。长纤维棉质地好( 也贵些) ,棉籽、棉绒容易分离,所以在1793年前就
进行了商业性种植,但它的种植区只限于佐治亚和南卡罗来纳沿海地区和海岛上。
在惠特尼发明轧棉机(1793 年) 后,南部广大地区都可种植短纤维棉了。,而英国
和新英格兰棉纺工业的兴起,则对棉花有了新的、巨大的需求。在1800年-1860 年
期间,南部庄园和农场的棉花产量每十年翻一番。1815年-1860 年,棉花的出口量
占美国出口总量的一半多。为奴隶制和南部辩护的人颇有根据地争辩说,统治美国
经济的是棉花大王。
南部作物在生产和销售过程中的大部分资金和管理人员来自南部以外的地区,
其中起关键作用的是“代理人”或称为“代理商人”。这种代理业务始于殖民地时
代,那时伦敦的烟叶公司派代理人到弗吉尼亚采购和运输烟草。这些代理人以未来
的收成为担保,向种植园主提供信贷并作为种植园的采购员,到伦敦或其他地方去
购买消费品。到了19世纪,这种做法自然而然地就转变为棉花销售,只是代理商越
来越多的是北方人,而不是英国人。多数( 现在估计约有三分之二) 代理商尽管住
在南部,但实际上是新英格兰人或英国人。
当种植园的棉花运到孟菲斯、新奥尔良、莫比尔、查尔斯顿、里士满或几个别
的城市以后,就由代理商掌管了。代理商提供货栈,承担运输并推销给买主。他还
为种植园主安排保险、信贷和物资供应。他从每一项服务中收取一笔手续费。各种
手续费( 如果种植园主还债的话,还包括利息在内,正像很多种植园主做的那样)
加起来,相当于全部作物收入的20% 。这种代理业务意味着南部财富的外流;在内
战爆发前不久的一段时间里,估计外流的数目每年在一亿至一亿五千万美元之间。
所以,种植业尽管赚钱,但大部分销售利润( 暂不算加工为成品后的利润) 流
入外人手里。南部作为原材料的出口地和工业品的进口地,它与北部和英国实际上保
持着一种类似殖民地的经济关系。1847年,莫比尔的一个居民抱怨说:“我们的商
业除一小部分外都掌握在北方人的手里。我们的银行股份,八分之七为北方人所有。
……我们的批发业和零售业,及一切值得一提的买卖都掌握在新英格兰人手里。…
…在财政上,我们所受的奴役比我们的黑人更甚。”1851年,亚拉巴马州的一家报
纸说,“目前,北方靠着南方已发财致富了。”
我们从北方购买全部的奢侈品和必需品。……北方佬辱骂和谴责奴隶制和奴隶
主,而我们的奴隶却穿北方生产的衣服,戴北方的帽子,穿北方的鞋,用北方的锄
头、犁和其他工具。……奴隶主穿北方的衣服,用北方的马鞍,夸耀北方的四轮马
车,读北方的书。……他的产品是用北方的船运至市场的,他的棉花是用北方的轧
棉机脱籽的;他的甘蔗是用北方的机器榨糖和加工的;他的河流上行驶着北方的汽
船。……他的儿子在北方的大学求学,他的女儿在北方的美容所接受精心美容;他
的医生是北方一个医学院的毕业生,他的学校里聘请北方教员;他用北方的发明装
备自己。
1852年,想改变这一状况的南方人恢复了“南部商业大会”( 它创办于1837年
)。这个组织在1850 年代后期每年都召开一次年会。其目的是想用南部的钱修建铁
路、开辟汽船航线、修筑港口、设立银行、兴建工厂和其它企业,以便使其经济独
立于北部。这一运动的领导人还规劝南部同胞购买南部产品、抵制北方的教科书和
教员,只资助南方的作家并只去南部的胜地度假等。南卡罗来纳的威廉·格雷格极
力主张建立南部自己的棉纺工业,并于1840年代带头在格拉尼特维尔建了一个纺织
厂,作为榜样。南方的激进派人士埃德蒙·拉芬只穿南方生产的服装。弗吉尼亚的
参议员詹姆斯·梅森自豪地穿着家庭织的布做的衣服出席参议院会议。
但是这一切都不奏效。南部商业大会的结果是政治上的,而不是经济上的。这
个大会逐渐成为主张脱离联邦的分裂主义者的讲坛。表2.4 的数据表明,在1840年
-1860 年间,南部的人均工业投资翻了一番,但这个数字仍低于北方,而且在全国
工业生产能力中,南部所占的比率实际上还下降了。新奥尔良的詹姆斯·德鲍是商
业杂志《德鲍评论》的出版商,也是南部经济独立运动的领导人之一。他发观,新
奥尔良缺少印刷设备,他的《评论》不得不送到纽约去印刷。在他的广告收入中,
四分之三来自北方的企业。该杂志出版了一本有关南部工业潜力的评论集,在北方
的销售量竟是南方的六倍。甚至参议员威廉·格雷格也不得不为他的格拉尼市纺织
厂雇一名北方人当厂长,雇一名新英格兰人作监工。
奴隶既是资本又是劳力,这是南部经济的一个重要事态,可以用来说明它不能
实现现代化的原因。在一个典型的种植园里,在奴隶方面投资超过了在土地和农具
方面投资的总和。奴隶制农业是不可能走北部农业的道路并发展成为更加资本密集
型的农业;恰恰相反,因为资本的增加在这里意味着劳力的增加。种植园主不是投
资购买机器,而是购买更多的奴隶。正像现代的一位观察家所说的那样,“出售棉
花是为了购买奴隶,即生产更多的棉花去购买更多的奴隶,这个‘无休止的循环’
就是一个典型的棉花种植园主的一切活动的目的和方向。”
从1793年轧棉机问世到内战爆发前夕,南部的农业技术很少变化。从表2.3 上
可以看到,由于资本被劳力所吸收,南部的土地和机械的单位产值还不及北部的一
半。在1800年-1860 年间,南部农业的人均产量确实增加了( 可能与北部的速率相
当) ;但增加的原因主要不是技术的进步,而是种植园劳力安排的改善,以及像所
地附图表明的那样,种植园边界向西面处女地推进的结果。
所以,南部经济是“增长”了,但不是“发展”了。从表2.2 可以看到,1860
年南部农业劳力所占的比例与1800年基本一致。南部没有实质性地发展城市的中产
阶级和技术工人队伍,没有能形成可提供多种产品和多种服务的多样化经济。由于
南部把奴隶、其他种类的人员和不动产都算作财产,1860年南部白人的人均财产($3978)
几乎是北部人均财产($2040) 的两倍。南部自由民占全国自由民的30% ,而在全国
最富的人中间,南部占了60% 。另一方面,南部人均收入估计只有103 美元,与北
部的141 美元相比,低了27% 。
有些经济历史学家认为奴隶制是有利可图的,但对谁有利呢?当然是对棉花和
甘蔗种植园主( 烟草、稻米和大麻种植园的利润可能低些) 有利。他们的平均投资
收益与北部工业企业家相当,而高于北部的农场主。上南部的许多奴隶主也是有利
可图的,他们向西南部的兴旺的棉花种植园提供了他们多余的奴隶。但对奴隶来说
就无利可图了。有两位经济史学家曾估计过,棉花种植园里奴隶的收入以食物、衣
物和住房计算只占种植园生产总收入的22% 。在奴隶解放以后,种植园的劳务支出
与总收入的比例就上升到了56% 。对于南部的小农场主来说也无利可图。他们被大
种植园主从最肥沃的土地上挤走了,也很难从价格不断上涨的奴隶市场上买得起奴
隶。
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认识奴隶制经济,那就是看一看这种制度是促进还是阻
碍了南部的发展。许多当代的学者对此问题是持否定意见的。南部生活的观察者们,
包括到南部访问的法国人亚历克西斯·托克维尔、英国经济学家约翰·埃利奥斯·
凯恩斯和到南部旅行的新英格兰人弗雷德里克·奥姆斯特德,都认为奴隶制造成了
南部经济的落后。1831年,托克维尔乘汽船顺俄亥俄河下行,他的左侧是肯塔基,
右侧是俄亥俄州,蓄奴社会与自由社会的鲜明对照引起了他的沉思。他写道:
河的左岸人烟稀少,时而看见一队奴隶在半荒芜的田野里懒洋洋地走着。……
你会觉得这个社会正在沉睡。但是右岸,从远方传来嘈杂的哼哼者,你可以知道人
们正在忙于劳作;田地里长着茁壮的庄稼,……舒适的迹象显而易见。人们看起来
是富裕的、满足的。他们在劳动。
1850年代,奥姆斯特德在南部作过三次广泛的旅行,每次都写了书。他对南部
的看法也像托克维尔一样尖刻。他说,蓄奴州缺乏“自由劳力社会的一些特点,如
具有众多的不同工种的技术劳力、本地的多种作物市场、密集的居住区和大量的小
资产者的存在。”他还说,如果一个人在离开20年后再回到北部,他会惊奇地发现
:
“改革”所取得的成就:房屋、教堂、校舍、工厂、铁路、公路、运河和桥梁
更好了;人们穿得更漂亮了;文化修养提高了。但是,如果一个旅行者过了20年又
重新回到密西西比,他看到的棉花利润所积累的财富是什么呢?种植园主指给他看
的不是房屋、图书馆、教堂、校舍、工厂、铁路或任何类似之物,而是他的黑奴—
—没有任何别的。
南部不能实现现代化和经济独立的根本原因在于它没有建立多种经济,即过于
依赖一种作物——棉花。1850年代因棉花需求量增加了,使这个问题更加突出。在
国民经济从1837年-1843 年的危机中逐渐恢复后,棉花价格从1844年的最低点每磅
五美分逐渐上升到1850年代的十美分。种植园主于是不择手段地利用每一寸土地种
植棉花,而且棉花产量几乎年年创新纪录。这又反过来刺激了奴隶价格的上涨。1850
年代,奴隶价格几乎上涨了一倍,因此占用了南部绝大部分现有资金。一位主张在
南部兴办纺织工厂的佐治亚人沮丧地反问道:“为什么我们要把棉花运到遥远的北
方去加工,尔后以如此高价反销到我们这里来呢?这是因为我们把所有的余钱都用
来购买奴隶了。”尽管盛产棉花的南部在1850年代空前繁荣起来,但其经济更加局
限于单一作物的农业了。
南部经济失败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南部的社会价值观。
南部的价值观与经济变革
在南部,要求发展工业的呼声常被那些指责企业家伦理观为新英格兰人庸俗的
实利主义的声音所淹没。南部人喜欢自我标榜的形象是乡村绅士派,其举止风度是
忠厚谦和、热情好客、悠闲自得、善骑猎、对妇女有骑士风度、对同等人尊重、对
下等人仁慈。在他们的眼里,新英格兰人则是一批见钱眼开的店小二:精明但无尊
严,勤奋但缺少悠闲阶级的风采。一个密西西比人说:“北方人爱赚钱,南方人爱
花钱。”作家乔治·卡里·埃格尔斯顿在回忆他于内战后从印第安纳州到弗吉尼亚
州去接管庄园遗产时说:“我辞别了发展迅猛的、世界性的和万花筒似的西部,前
往生活闲逸、环境恬静的弗吉尼亚,那里没有压力感或紧迫感,没有对未来的忧虑,
明天要干的事跟今天完全一样。”
1850年代的许多南部头面人物都同意托马斯·杰斐逊对农民的赞扬,说他们是
“真实、纯真美德的特殊宝库”;还同意他关于反对城市工业家阶级的警语,说他
们是国家政体上的脓疮。亚拉巴马的一位政治家在内战前夕声称:“我们没有城市,
我们不需要城市。……我们不要工业,我们不期望贸易,不期望有机械的或制造业
的阶级。只要我们有稻米、甘蔗、烟草和棉花,我们就有钱买到我们所要的一切。”
1857年,弗吉尼亚州长亨利·怀斯盛赞奴隶主阶级的绅士风度,说他们“身居僻乡
不失文明;生活欢愉不忘仁慈;在社交中举止稳健、优雅,……有闲暇的时间去提
高自己在道德、行为、哲学和政治方面的修养。”南卡罗来纳的某种植园主十分反
对北方所使用的商业、工业、内部改良、城市和改革运动等专门名词术语的进步概
念。他警告说,这些“吱吱喳喳、吵吵闹闹的进步分子”的目标如要在南部实现,
“只有靠消灭掉整个庄园主阶级”。这种思想的盛行无疑成了南部经济变革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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