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温(6) 她还未走到楼梯脚下就被人群吞没了。威利从地铁入口处走开时有一种获得新 生的可笑的感觉。罗克西门口的彩色玻璃棚罩、无线电城装饰着黄色灯泡的黑门柱、 餐馆的招牌、呜呜疾驶的出租车在奇妙的光影中来来往往。他觉得纽约就像巴格达 一样既美丽又神秘。 第二天早晨3 点钟,威利的母亲睁开眼睛,房间里还黑糊糊的。她做了一个非 常逼真的梦,梦见她在听歌剧。她听了一会儿依然在她脑海里回响着的音乐,便坐 了起来,因为她意识到她听到的是真实的音乐——从威利的房间穿过过厅飘过来的 凯鲁比诺的情歌。她起床,穿上一件蓝色丝绸和服式女式晨衣。“威利,亲爱的— —在这个钟点听唱片吗?” 他穿着衬衫坐在他的手提留声机旁,手里拿着一个拍纸簿、一枝铅笔。他歉疚 地抬头看了看,关上了留声机,“对不起,妈妈。没想到传那么远。” “你在干什么呢?” “正在窃取莫扎特的一个乐段放在新曲子里用,我想我是在剽窃。” “你真可恶。”她仔细端详她儿子,确定他那兴高采烈的怪异表情是一种创作 的狂热。“你平时是一进家就上床睡觉的。” 威利站起来把拍纸簿翻过来扣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这件事正好在脑子里 闪过。我困了。明早再说吧。” “想不想喝杯牛奶?马蒂娜做的巧克力馅饼好极了。” “我已在厨房里吃了一大块了。对不起,吵醒你了,妈妈。晚安。” “这是一段好听的曲调,剽窃得好。”她说,让儿子在面颊上吻了一下。 “没有比这一段更好听的了。”威利说,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梅? 温在塔希提俱乐部的工作持续了三个星期。她新奇的莫扎特节目上座率很 不错。她一晚比一晚唱得好,更单纯,更明澈,手势动作也没那么繁多了。她的代 理人兼教练,马蒂? 鲁宾每周来几次看她演出。在她演完后,就在一张桌子边或她 的化妆室里同她谈一个小时或更久一些。他是个矮壮的圆脸汉子,大约35岁,头发 苍白,戴一副很厚的无镜框眼镜。他那身肩部过宽,裤腿肥大的套服表明那是从百 老汇购买的,不过颜色却是不太刺眼的棕色和灰色。威利同他说话时很随便。他确 信鲁宾是个犹太人,但并不因此而轻视他。威利喜欢作为群体的犹太人,喜欢他们 的热情、幽默和机警。这是真的,尽管他家住在犹太人买不起的房地产开发区里。 除了与鲁宾的这些谈话外,梅的每两次演出之间的时间全都被威利垄断了。他 们通常坐在化妆室里抽烟聊天——威利是受过教育的权威,梅是态度一半恭敬一半 挖苦的无知学生。这样过了几个晚上之后,威利说服了她改为白天见面。他带她参 观现代艺术博物馆,但那却是一次失败。她在看达利萨尔瓦多? 达利(Salvador Dali, 1904—1989),西班牙超现实主义艺术大师,著名的加泰罗尼亚画家。——译者注、 夏加尔马尔克? 夏加尔(Marc Chagall,1887—1985),俄裔法籍画家,犹太人, 生于俄国,1922年移居国外,后定居法国,他是第一个用图画记录梦境世界的人, 他的作品对超现实主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超现实主义流派是以马尔克? 夏加尔为 起点的。——译者注和切尔利塔切夫帕维尔? 切尔利塔切夫(Pavel Tchelitchew , 1898—1957)生于俄国,1923年定居巴黎,最初为抽象派画家,后与抽象派决裂, 成为超现实主义画家,创作了像萨尔瓦多? 达利那样以极大的技术精确记录的奇异 的幻象。——译者注的杰作时,瞪着眼大惊小怪,还突然大声笑了出来。他们在大 都会博物馆里的情况好一些。她立即就被勒努瓦皮埃尔奥古斯特? 勒努瓦(Pierre Auguste Renoir,1841—1919),法国印象派著名画师,他与克洛德? 莫奈(Claude Monet ,1840—1926)可说是印象派的创立者之一,他是印象派中惟一擅长使用黑 色的画家。——译者注和埃尔? 格雷科埃尔? 格雷科(El Greco,1541—1614), 西班牙画家,作品多用宗教题材,并用阴冷色调渲染超现实的气氛。——译者注深 深地陶醉了。她让威利又带她去了一次。他是个好讲解员。当他给她简略地介绍惠 斯勒詹姆斯? 艾博特? 麦克尼尔? 惠斯勒(James Abbott McNeill Whistler ,1834 —1903),美国画家,长期侨居英国,作品风格独特,线条与色彩和谐。——译者 注的生平事迹时,她喊道:“哇,这些东西真的全都是你在大学四年里学到的吗?” “不全是,从我五岁时起母亲就带我参观博物馆。她是这里的博物馆的赞助人。” “哦。”姑娘有点失望地说。 威利不久就得到了布朗克斯糖果店的电话号码,并且在梅与那个俱乐部的签约 结束之后还继续互相约会。4 月里,他们的关系发展到包括在鲜花盛开春色满园的 公园里长时间散步,在昂贵的餐馆里就餐,在出租车里亲吻和赠送诸如牙雕小猫、 毛茸茸的小黑熊以及许多鲜花之类的礼品等等。威利还写了一些拙劣的十四行诗。 梅将它们带回家,一遍又一遍地读,感动得热泪盈眶。以前从来没有人给她写过诗。 4 月下旬,威利接到了征兵局的明信片,请他去检查身体。这个警报信号使他 记起了战争,于是便立即去了海军军官招募站。他被编进了后备海军学校12月那一 期。这使他远离了陆军的魔爪,有了可以在较长时间内免服现役的机会。 但是,基思太太却把他的应征入伍当成了悲剧。她对华盛顿的那些笨蛋们竟让 战争拖得如此之久而大为愤怒。她仍然相信战争将在威利穿上军装之前结束,但是 有时一想到他可能真的被带走,心里就直冒寒气。在小心翼翼地向有权势的朋友们 探询之后,她发现她想为威利在美国谋一份安全工作的想法处处碰到的都是一种极 其冷淡的回应。因此,她决心要使威利在还享有自由的这最后几个月里过得美好。 梅? 温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当然,基思太太对此毫不知情。她根本不知道这位姑 娘的存在。她强迫威利辞掉了他的工作,带着他和那位惟命是从的医生一起乘车去 墨西哥旅行。由于厌烦了墨西哥那里的阔边帽、灿烂的阳光和刻在腐朽的金字塔上 的长羽毛的大蛇,威利把钱都花在了偷偷地给糖果店打长途电话上。梅总是责怪他 乱花钱。但她说这话时热情洋溢的语调却给了威利莫大的安慰。当他们在7 月份回 到美国时,基思太太又硬拽着他到罗得岛去度“最后一个美妙的夏天”。他找了一 些蹩脚的借口到纽约去了五六次,而且将这几次出游时刻铭记于心。那年秋天,马 蒂? 鲁宾单独带着梅? 温到芝加哥和圣路易斯的俱乐部去旅行参访。11月份,她回 来时正好还来得及和威利共度了三个星期的快乐时光。他为了对母亲解释他的离家 外出,编造的那些离奇的故事,编一本短篇小说集都足够了。 梅从未和他谈起过结婚的事。他有时对她为什么不提这个话头很是好奇,但他 很高兴她让他们的关系止于疯狂的亲吻就满足了。他也觉得那甜蜜的感觉将足够他 在四个月的海校生活中继续享用了。然后,他将到海上去,而那正是整件事情又合 适又毫无痛苦的结局。他对自己能把这段恋爱料理得既从中享受到了最大限度的乐 趣又将缠人的麻烦减到了最低限度感到十分得意。这表明他是个会享乐的成熟男子。 他为自己未试图和梅? 温上床而感到自豪。他认为正确的策略是享受与姑娘在一起 的火热与刺激而不陷入乱局。这个策略确实是够英明的,不过其成功的光彩可不像 他自命属于他的那么大,因为这是以一种冷静的、潜意识的揣摸为基础的:他若真 的要那样干很可能也成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