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命是从的小圈子(2) 第三天,他们终于闯进了南太平洋那阳光普照的蔚蓝的海域。潮湿的粗呢子夹 克、毛线衣、风衣全都不见了。身穿折缝笔直的咔叽布制服的军官们和穿着蓝色粗 布工装的水兵们又开始看到彼此熟悉的样子了。固定家具的绳子被拿掉了。早餐也 恢复供应热食了。弥漫全舰的阴郁气氛与普遍的少言寡语变成了对假期生活笑语连 篇的回忆和自鸣得意的吹嘘。从某种意义上说,水兵的缺员对这一过程的恢复也不 无裨益。那些宁肯被送上军事法庭也不愿随奎格继续冒险的人都是些乖巧的、心怀 不满的、容易灰心丧气的家伙。而回到“凯恩号”继续工作的水兵们都是些性情开 朗的小伙子,虽然他们咒骂起这艘破旧的军舰来是那样咬牙切齿,酣畅淋漓,但他 们还是喜欢这艘老军舰的,并随时准备着与它同甘共苦。 就在这天,威利的生活向上大大地跳了一个台阶。那天,他担任正午至下午4 点在甲板上值勤人员的领班军官。基弗亲临指导以便纠正任何灾难性的错误,奎格 舰长也亲自全程监视,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时而打打瞌睡时而平静地眨眨眼睛。 威利无可挑剔地值完了这一班。其实事情很简单,只需在护航舰队曲折行进时保持 好本军舰在整个屏障队列里的位置就行了。不管他内心多么没有把握,表面上却摆 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坚定地操纵着这艘军舰。在值班结束时,他拿起铅笔在航 海日志上写道: 12点至4 点——航行中一切如前。 美国海军后备队少尉 威利? 索德? 基思 他在港口里值班时曾多次在日志上签过名,而这一次却具有不同的意义。他在 签名时在名字的写法上额外加了一笔花体,欣喜得好像他已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了一 份有历史意义的文件。 他怀着满心的喜悦走下梯子走进军官起居舱,高兴地拿过一摞已译好的电函起 劲地工作起来。他就这样干着,直到新来的司务长助手拉塞拉斯,一个脸盘可爱、 有一双棕色大眼睛的矮胖黑人小伙子,碰了碰他的胳膊,求他腾开地方以便摆桌子 准备晚饭。威利收起他的译码机,从咖啡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躺在起居舱的 长沙发上翘起两条腿,有滋有味地慢慢喝着。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海顿的四重奏,原 来是无线电报务室里的小伙子们还没注意到它,所以没有关掉。拉塞拉斯在餐桌上 铺了一块新洗净的白桌布,叮铃咣啷地摆放好一副副银餐具。从厨房那边飘来一阵 阵烤牛肉的芳香,司务长惠特克穿着他那身崭新的咔叽布制服正在那里对炊事员们 发号施令。威利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舒服地蜷缩在那微微摇动的长沙发的一 角里。他环顾起居舱,舱壁上新刷的浅绿色油漆,棕色的皮革摆设都更新了,铜器 都擦亮了,椅子也都擦得锃光发亮。他心里说,世界上毕竟还有一些地方还不如 “凯恩号”军舰的军官起居舱呢。 之后,其他军官也哩哩啦啦地进来了,全都刮了脸,穿着干净的衣服,心情愉 快而又饥肠辘辘。所有往日的玩笑话又都扯了出来。威利看着他们觉得他们既有趣 又欢乐:哈丁生儿育女的好本事,基弗的小说,舰上差劲的淡水(“佩因特的毒药”), 以及马里克那位新西兰女友脸上的七个疣子,而最新的笑料要算是威利? 基思的唐 璜式的才干了。舰上的官兵们都在大修期间远远看见过梅? 温几眼,她那种妖娆的 风姿已成了大家艳羡的谈资。联想起在珍珠港时到舰上来找威利玩的那两个漂亮的 护士,梅的出现更使这位少尉获得了对女人具有神秘魅力的声誉。 男女关系成了军官们就餐时乐此不疲的新话题。但凡性问题成了聊天的主题时, 人人就都可以成为喜剧家了。一个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的哼哼声就能产生很好的谐 谑效果。威利倒也乐得被大家揶揄。他嘴上抗议,抵赖,装出生气的样子,实际上 他是在尽力拖长这种玩笑,惟恐别人过早地转换话题。这样,等到他坐下来吃晚饭 时情绪就真的欢畅极了。他觉得他与其他军官之间有一种温暖人心的亲切关系,而 且由于两位怯生生的新人,佐根森和杜斯利的在场,他的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他意识到,五个月前,他和哈丁在现在已不在舰上的戈顿、亚当斯及卡莫迪的眼里 是多么稚嫩,多么碍手碍脚了。他刚把一匙豌豆汤举到唇边,就在那一瞬间,军舰 正闯过一个巨浪,猛烈地颠了起来。他注意到他那手臂已经练熟了的动作,他用这 个动作化解了剧烈的颠簸,稳稳地举着羹匙,连一滴汤都没洒落,他欢快地低笑了 一声,喝下了那一匙汤。 晚饭后,看起来身体单薄的杜斯利少尉正要离开餐厅,威利对他说:“咱们到 舰艏楼上去散散步,好吗?总得找个时间谈谈通讯问题啊。” “是的,长官。”他的新助手温顺地答道。 他们穿过舰艏楼的门来到凉爽的紫红色暮色里。天上惟一明亮的地方是西边一 片逐渐变暗的金光。“哦,杜斯利,”威利把一条腿搁在右舷的系缆柱上,两手按 在救生索上支撑着身子,享受着拂面的带咸味的海风。“对‘凯恩号’军舰习惯了 吗?” “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我想。命运太可怕了,不是吗?” 威利用厌恶的目光看了那少尉一眼,“我看是这样。每艘军舰都有好的地方和 坏的地方——” “啊,那是当然。我猜在这样一艘破烂的老爷军舰上是没有多少事情可做的, 这倒是件好事。我还觉得我们将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在船坞里的修补工作上,这也很 合我的胃口。它要是不那么狭小肮脏该多好啊!军官起居舱就像是个鸡笼子。” “唉,你要想办法慢慢习惯它,杜斯利。我想你肯定不大喜欢那个弹药舱,是 吧?” “简直让人受不了。第一天晚上我差一点死在里面。唉哟,烟囱里放出的那种 毒气呛死人了!” “难闻极了,是不是?”威利心意大快地说。 “简直可怕得要命。” “嘿,过一阵子你就不会太在意了。” “不用担心。我不再在那儿睡了。” 威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噢?你在哪儿睡呢?” “在舰上的办公室里,就是见习水兵活动的地方。夜间没有人用它。我有个可 以折叠的行军床。那儿真是棒极了。空气好极了。” 这个消息可让威利大为光火了。“我认为舰长是不准那么干的。他可是很挑剔 ——” “我问过他了,先生。他说只要我能在无论哪里找到一块六英尺大的地方我就 可以睡在那里。” 威利心里说自己真是该死,足足受了五个月的罪竟没有想出这么个简单的逃避 的方法。“哦,好吧,你是要协助我做通讯工作的——” “我是很高兴尽力去干的,长官,但是我对通讯一窍不通——” “那么,你都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