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与冰淇淋(2) 不过,在吃午饭时,在一个特定的瞬间,他于心不安了。当时他正往冰淇淋上 加浓稠的巧克力汁,一声前所未闻的震天动地的猛烈爆炸直震得银制的餐具和玻璃 杯子哗啦啦作响,连他的脸上都觉出了爆炸的震波所激起的气浪。他跳了起来,与 基弗、佐根森一同跑向右边的舷窗。佐根森掀开遮着窗口的薄铁板,他们便从那里 使劲地往外看。一个巨大的黑色云团正从纳穆尔岛上缓慢地冲天而起,下面的滚滚 浓烟中长而丑恶的暗红色火舌四处乱窜。“毫无疑问,是个大弹药库。”基弗说道。 “我希望它已把几千名日本鬼子炸回到他们的老家去了。”佐根森正了正他的 眼镜说。 “我怀疑它真能那样,”基弗回到他的座位上。“那些还活着的日本人全都躲 在修筑得很好的深洞里,而我方的一些人也和他们一起被炸上了天,这是可以肯定 的。” 威利瞪大眼睛瞧着这场大屠杀大约有一分钟左右,这时,他闻到一股温热的香 味拂面而来,原来是佐根森少尉呼出的气息吹到了他的脖子上,还可以听见这位少 尉嘴里嚼肉的声音。然后,威利也回到自己的座位,随即将羹匙插进那洒着一道道 棕色巧克力汁的诱人的白色冰淇淋里。他忽然想到,自己在这里泰然地吃着冰淇淋, 而那些在只有几千码之外的纳穆尔岛上的陆战队士兵却正在挨炸,这种对比是何等 的令人于心难安。可他的不安感并没有使他停止吃他的冰淇淋,只是这个想法像一 粒沙子在他脑子里滚来滚去,使他颇感不适。最后,他禁不住将这种想法大声说了 出来。 其他军官都生气地看了看他,但没有一个停止吃他们的甜食。不过,那个往常 习惯于往自己碟子里加很多巧克力汁,多得都让别人看着倒胃口的杜斯利,这时伸 手去拿巧克力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在他的冰淇淋上按螺旋形一圈圈地加了 薄薄的一层巧克力汁,而且在放回碟子时显得小心翼翼。 基弗推开已被他刮得干干净净的碟子,说道:“别犯傻了,威利。战争就是这 么回事,少数人看着许多人被杀死而他妈的庆幸死的不是他们自己。”他点燃一支 香烟。“他们明天就可能让咱们去环礁湖里扫雷。这些小岛那时很可能已全被攻占 了。那时,许多陆战队士兵们也许会围坐在海滩上吃午饭,也许会看着咱们全都被 炸得飞到半天空里去。而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因此而少吃一口的。” “至少他们吃的将是应急口粮,而不是带巧克力汁的冰淇淋,”威利说,“反 正,这可是太——太奢侈了。” “喂,我说,你如果不吃冰淇淋也没人会把你送交军事法庭呀。”基弗揶揄他 说。 “一天夜里,我们沿瓜达尔海岸运送一批陆战队士兵,”马里克边说边用小勺 盛起一勺甜食,“那晚海上风平浪静,可他们全都晕船晕得像死狗一样。那位陆战 队的上尉就躺在那个长沙发上。他说,‘我确实一点都不喜欢瓜达尔卡纳尔,但我 宁肯在上面待一年也不愿在这艘破军舰上哪怕只呆一周。’上尉说他要是听说我们 去扫雷,准会从舰上往海里跳。他说,‘据我所知,这场战争中最糟糕、最要命的 事儿就是扫雷。我真弄不懂你们这些人明知自己是在一艘扫雷舰上,怎么还能一夜 夜地睡得着觉?’” “这艘军舰真的会扫雷吗?”杜斯利问道,“好像难以令人相信,真的——” “你不是刚刚交上来一份作业,”基弗说,“用了7 页的篇幅准确地说明了我 们是怎么扫雷的吗?” “噢,那个呀。您知道我是直接从《扫雷手册》上照抄下来的。我甚至连那些 话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手册里不断地谈到的那个破雷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基思先生,”马里克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说,“吃过午饭立即拉着他的手, 指给他看什么是该死的破雷卫。” “是,好的,长官。”威利说,同时像一只老海狗似的眯着眼睛得意地抽了一 口香烟。 餐桌尚未收拾完毕,就有一个无线电报员给威利送来了一份作战命令。他匆忙 将它译了出来。“凯恩号”奉命于翌日护送一队坦克登陆艇前往福纳福提福纳福提 (Funafuti)位于西南太平洋,地处南纬5 至10度,西经176 至179 度间,由9 个 珊瑚岛组成。——译者注环礁。福纳福提远在南方,远离作战地区。威利一想到要 离开攻击舰队,心里还颇感到有点遗憾呢。 他在舰长卧舱外边的栏杆旁停住脚步观赏战斗景况,可惜战况已缓和下来了。 只有一阵阵零星的支援炮火还在继续着,而大规模的炮火齐射已经结束了。停在环 礁湖里的舰队跃跃欲试的好战气氛正在消减。赤身裸体的水兵们从一些停泊着的舰 船上跳进大海,在那已不是蓝色而是黄棕色,并且充满垃圾的海水里欢畅地扑腾嬉 戏。别的军舰上有人在趁机晾晒被褥,救生索上凌乱地挂满了片片白色。 “福纳福提,是么?”奎格舰长坐在办公桌旁正用一只手从一个汤盘里㧟冰淇 淋吃,另一只手玩着拼图游戏。“好的。叫马里克到我这儿来。还要告诉惠特克再 给我送一大盘冰淇淋上来,另外还要些咖啡——”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某个新兵试探性的敲击声。是那个无线电报务员,史密 斯,摆出的笑脸显示出歉意和为难,他说:“请原谅,舰长。他们跟我说基思先生 在这里——这可是个重要日子,基思先生。又来了一道战斗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