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休假(2) 到了珍珠港之后随着怀特舰长的到来,这种迷人的景象开始暗淡了。怀特舰长 是正规海军的一名英俊聪明的上尉,显然是善于解决麻烦的高手。在短短的一天时 间里马里克就萎缩成低声下气的呆滞的副手了。军官起居舱里冒险的兴奋心情平静 下来了,所有的军官的言行又开始变得谨小慎微了。怀特为人处事严肃、冷静、讲 效率,他的做法使人觉得奎格被解职一事似乎从未发生过。从一开头,他就像马里 克一样把舰艇管理得很好,立即得到了全体官兵的衷心拥护。威利把这次哗变当作 海军后备队的英雄主义战胜精神病研究院的愚蠢的想像已失去了活力,研究院恢复 了主导权,成了形势的掌控者。 但是威利仍未料到在旧金山形势会急转直下,他以前从未预见到有关当局会把 伟大的“凯恩号”哗变当作一个令人厌烦的并不急迫的法律问题。显然在第十二委 员会司法局看来“凯恩号”哗变的事只不过比偷了一卡车猪油的事稍大一点。时间 一天天地过去,军舰仍停在干船坞中,怀特舰长的报告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当调查 开始时,已经没有海军上将,没有绿色的桌子,没有总统的召唤了。只有一个小个 子军官在一间小办公室里进行盘问。 威利想知道是不是审理此案的规模缩小了才使他提出的不可否认的事实变成了 靠不住的、描述得很糟的逸闻趣事。他越讲述这些事实就越让自己而不是奎格丢脸 吗?是负责调查的军官怀有敌意吗?他原指望用来谴责奎格的那些事现在似乎反而 表明他自己的不忠诚或无能。甚至作为奎格一大罪过的水荒一事他听起来更像是谨 慎措施,而水兵们在轮机室偷水用一事却成了由不称职的军官唆使的反叛行为。他 无法向调查军官表达清楚的是以前大家所经受过的精神上的痛苦。每当威利谈到酷 热难当以及烟筒的烟雾时,负责调查的那位舰长就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最后来 上一句:“我肯定你们遭受过难以忍受的艰难困苦。你为何不向指挥官报告偷水用 的事呢?”威利明白他应回答说:“因为我认为他是懦夫而且是精神病患者——”, 但他嘴里说出的回答却是,“这个吗?呃,其他人谁也没报告,所以我不明白为什 么应该报告。” 威利记得谈完话出来的时候他有一种上吊自杀的可怕的预感;一种十分确切的 感觉。不安地度过五天之后威利被召到布雷克斯通上校的办公室。调查报告交到了 他的手上。在他开始看报告之前他的手指感觉到这些冷冰冰的印有蓝色线条的纸张 十分可怕。他带着在噩梦中挣扎的感觉看到了有关他自己的那些话;就像看医生写 的他即将死亡的报告一样: 建议(3 ) 以谋划哗变的罪名将美国海军后备队尉官(中尉)威利? 索德? 基思送交最高 军事法庭审判。 威利理智地接受了军事法庭即将开庭的残酷现实,但是他的心却像一只睁大闪 亮的眼睛环顾四周寻求救助的受惊兔子的心。他知道他仍然是人人喜欢的无辜而又 性情好的威利? 基思,那个能坐在钢琴前面弹奏出《你若是知道羚羊所知道的》曲 子而使大家开心的威利。由于在一次可怕的事件中被军事正义之剑刺中,他的种种 美德似乎从他身体里流失了,就像空气从扎穿了的轮胎漏光了一样,他感到自己慢 慢瘪下来了,变成了普林斯顿和塔希提俱乐部时期原来的他。多年来没有动过的一 个念头现在下意识地小声讲了出来:“母亲会帮我脱离困境。” 威利仰卧在倾斜的座椅上,飞机一颠簸紧紧地系在腰间的安全带就会勒着他的 腹部,他在脑海里编织着一个可怖的梦幻,他的母亲聘请了全国最好的几位律师为 他辩护,军事法庭那些拉长着脸的司法官们被这些坐在他桌子旁边的精明的法律奇 才辩驳得不知所措。他编造了一段又一段很长的假证词,看见奎格在一名像托玛斯 ?伊?杜威辩护律师的严厉诘问下坐立不安。这个阴郁的梦变得越来越怪异,越来越 不连贯。梅? 温也不知怎么的进来了,显得苍老而冷酷无情,皮肤上长了许多极丑 的污斑。威利睡着了。 但是在介于紫色和浅蓝灰色的曙光中,飞机从曼哈顿尖顶大楼的上方飞过时, 威利醒了,当他透过小而圆的窗口向外凝视时,他的心又恢复了活力。纽约是地球 上最美丽的地方。不仅如此,纽约就是伊甸园,是甜蜜的金色的春天里已消失的岛 屿,是他和梅? 温恋爱的地方。飞机倾斜了,并向下滑翔。金黄而泛白的太阳出现 在东面云彩的上方,斜射的光芒照亮了天空。飞机盘旋时威利又看见了曼哈顿,帝 国大厦、克莱斯勒大楼、无线电城,它们细长的塔尖突然升起在仍然笼罩着这个城 市的紫色雾气的上方。此时在他心目中出现了夸贾林环礁的海滩、南太平洋一望无 际的蓝色水域、塞班岛绿色小山上海岸炮群的一团团橙色烟雾以及在尖厉呼啸的台 风中“凯恩号”那猛烈颠簸的、湿透了的驾驶室。在这一瞬间,威利了解了战争。 “晚了半小时。”坐在威利旁边的那个代理商抱怨说,同时急急忙忙地拉上公 文包的拉锁。 当威利走出飞机踏上舷梯时,凛冽的寒风使他一激灵,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呼吸时冷气直钻心窝。他早已忘记冬天的空气是什么样了,而刚才从飞机上看时纽 约给人一个错觉好像是春天一样。他穿着厚厚的在舰桥上穿的外衣还冷得发抖,于 是紧了紧围在脖子上的白色丝围巾,沿舷梯往下走时,呼出的气就变成了雾,威利 看见他母亲从候机室的窗户后面兴高采烈地向他招手,他顶着风跑过机场。一时间 在有暖气的屋子里他母亲不停地亲吻他拥抱他。“威利,威利,威利!啊,我亲爱 的,又感到你近在身边,简直太好了!” 威利首先想到的是“她多苍老啊!”他不能确定这一变化发生在他离家之后呢 或在战前就不知不觉地发生了,而直到现在他才看出来。她的红头发已经渐渐褪色 变成难以言表的泛灰的棕色。“妈妈,你的气色好极了。” “谢谢你,亲爱的!让我好好看看你——”她抓住他的胳膊,后仰着身子仔细 地端详着他,她脸上放射出欣喜的光彩。她对她看到的一切感到既不安又高兴。她 儿子经历了海上的巨大变化。这张晒黑的脸,扁平的面颊,突出的鼻子,又宽又厚 的上下颚,已经有点陌生了。当然他是威利,她的威利,她想那稚气的嘴唇的弧形、 曲线仍和以前一样。但是——“你长成大人了,威利。” “还不完全是,妈妈。”她儿子露出倦意的微笑说。 “你看起来真帅啊!你能在家呆多久?” “我要在星期天早上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