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休假(7) “有时候回家。一个泪汪汪的,醉醺醺的,跟你闲聊的情人,在大麻烟蒂的陷 阱中昏倒在你身上——”梅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有迅速恢复的 惊人的力量。7 点半叫醒我。也许你必须把床推翻才能叫醒我。我会让你吃一惊— —就假装我们在7 点半初次会面——”她很快就睡着了,她的深红色头发散乱地铺 展在白色的枕头上。威利久久地看着她那苍白的被口红弄脏了的脸。然后他拿起《 特罗勒斯与克雷西德》,随意翻到一页开始看起来。但是当他在这一页的中央看到 一段谈恋爱的话时,他的心思混乱了。 现在他完全确定要和梅分手了。再次见到她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他肯定这么 做是对的。他尽量如实地将自己评价为一个平庸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而且并不以 此为荣。他的抱负只是在一所体面的大学里当一个体面的教授。他要追求的是那种 用钱买来的好东西装饰起来的生活,这是指他母亲的或他妻子的钱,而不是他自己 在大学挣的钱。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将来要娶一个和他自己一类的妻子,性情平和、 温柔,既漂亮又有教养,具有名门望族的一切细小优点的举止。梅? 温很聪明,是 的,有无比的吸引力,也许,不过不是在眼下这一时刻。她也粗俗,厚颜无耻,按 娱乐业的方式打扮得太妖艳,从一开始她就让他随意摆弄,有些粗鄙;从各个方面 来讲都太粗糙了不适合做他将来的妻子。而且她是天主教徒。虽然梅说要放弃她的 信仰,但是威利不相信她。威利倾向于大家普遍的看法,天主教徒从来不彻底地放 弃他们的宗教,他们会突然完全回归天主教。威利非常不愿意让这种烦心的事打乱 自己以及他子孙的生活。 如果威利回来看到的是一个洋洋的、得意的、绚丽多姿的姑娘,一部轰动一时 的喜歌剧的明星,上述一切是否会一扫而光不复存在呢,那就很难说了。眼下威利 却在一家肮脏的旅馆的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坐在梅的床边,而梅又疾病缠身,邋里邋 遢,不名一文。那些中学教科书似乎使梅更加令人哀怜而不是更令人喜爱。她曾经 做过一些努力去改变自己以便更多地讨得他的喜欢,可惜都失败了,现在一切都结 束了。 梅正张着嘴熟睡着,她的呼吸急促,没有规律而且还发出鼾声。灰色的浴衣拉 开了,露出了胸脯。威利看着感到很不舒服。他将被单拉到她的下巴那儿,随后坐 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地方?”当出租车在格罗托俱乐部门前停下时威利问道。 “塔希提在哪儿?黄门在哪儿?这个地方不是——” “这个地方就是以前的黄门,”梅说,“塔希提已经没有了。那个中餐馆就是 以前的塔希提。这条偏僻街道上的东西都长久不了。” “丹尼斯先生怎么样?” “死了。”梅说着,跨出车门,站在带着灰尘的刺骨的晚风中。 刚才吃晚饭的整个过程中梅一直是抑郁的、懒洋洋的。当她穿过更衣室的帘子 从威利眼前消失的时候,也是懒洋洋地向他挥挥手。可是半小时之后她出来唱歌时, 威利惊愕了。她面目一新,容光焕发。在两道狭窄的纸型岩石墙之间,错落有致地 摆放着一些阴暗的灰色鱼缸的地下室里,烟雾弥漫,挤满了顾客,大家都静静地听 着,每听完一首歌便热烈地鼓掌。梅以熠熠生辉的目光和纯真的少女的微笑对掌声 表示答谢,然后提起绿色的长裙,迈着体操运动员有弹性的步子迅速地走下小小的 舞台。 “她唱得怎么样?”他听到身边的鲁宾说。鲁宾中场时才到,挤在一张很小的 桌子后面靠墙根的座位上挨着威利坐下来。 “嗯,你应该知道,威利,必须继续演唱。她是职业歌手。顾客不会为梅感冒 了而少付啤酒钱的。” 梅脖子上围着黄色的纱巾,身上披着黑色的天鹅绒夹克向他们的桌子走来,鲁 宾起身吻了吻她的脸颊,“宝贝儿,也许你应该更经常地患感冒。今天晚上你真的 卖力了。” “我感觉还好——你觉得我唱得更好些了吗,威利?” “你唱得好极了,梅——” “别奉承了,我知道你没讲实话——马蒂,你偷偷躲到哪儿去了?” “我还有别的顾客。威利,演完两点那场演出后让她睡觉。” 威利在那又小又硬的座位上坐了5 个小时,或者同梅交谈,或者听她唱歌。顾 客来来去去,但是离开的顾客似乎总是在门口把他们的面具给新来的顾客戴上,所 以他们看起来都一样。室内的空气变得更污浊了,人声更嘈杂了,鱼缸里的鱼都沉 到了缸底,一动不动地躺着,在黏液中张着嘴,转动着眼珠。对威利而言夜总会的 这种环境已失去了一切魅力。威利感到在那种发霉味的虚幻的环境中谋生甚至是比 永远随“凯恩号”在海上行驶更悲惨的命运。虽然威利喜欢讲些奎格的故事使梅笑 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他没有把哗变的事告诉她。梅的病体令人惊讶地很快恢复了。 她的举止欢快活泼,在阴暗的地下室,经过化妆后她是那么的乐观健康,但是下午 的时候威利曾被她病病歪歪的样子吓住了,不敢随意动她。傍晚是在有节制的、心 情愉快但相互回避的喋喋不休中度过的。梅接受了他说话的口气,也用同样的口气 跟他说话。 他们回到旅馆走进她那肮脏的房间时,已经是2 点45了。威利直想打哈欠,眼 睛感到难受。他们没说一句话,脱掉了外衣,躺在床上,如饥似渴地疯狂地亲吻了 好几分钟。威利的嘴唇感受到她的前额和双手有些发烫,但是他不顾一切地继续吻 她。最后两人同时一愣,亲吻的动作慢下来,停止了。梅直视着威利的脸,两眼在 地板灯昏暗的灯光中闪闪发亮。 “威利,我们的关系已经完结了,对吧?” 这是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威利不必回答,答案写在他痛苦的脸上。梅说: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跟往常一样,你是对的。我是个下流坯。咱们停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