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号”的最后一任舰长(4) 威利把书放在一边,走出房舱到了舰艏楼上。他向官兵们回敬礼之后便面向他 们站在曾将“凯恩号”的1 号火炮安装在上面30年现已锈迹斑斑空出来的圆圈上。 一股潮湿的带油腻味的强风吹过甲板,水兵们粗制的上衣随风飘动着。太阳透过海 港上空灰蒙蒙的烟雾散射出微弱的黄色光线。威利事先准备了一篇长而深情的讲话。 但是他环顾四周的面孔,心就凉了,面对这些生疏的少尉和中尉他没有什么话要说 的。基弗、马里克、哈丁、佐根森、拉比特这些人在哪里?杜斯利在哪儿?奎格在 何处?稀稀拉拉的水兵显得跟军官们一样陌生。凡够条件作为冗员打发回家的水兵 都已经走了。他只看见很少几张熟悉的面孔:体态肥胖、性格古板的巴奇一路航行 归来,额尔班和温斯顿也一样。其他的大多数水兵则是郁郁寡欢的、结了婚有了孩 子仅在战争的最后几个月才被迫离家的应征入伍者。 威利从口袋里掏出了退役命令,顶着强风声嘶力竭地宣读起来。他叠好命令, 扫视了一下衣着不整、稀稀落落的水兵队伍。可怜的结局啊,他心里想。一辆卡车 喀嚓喀嚓地从码头上驶过,在附近的另一个码头上一台起重机在呼哧呼哧地运行着。 冷风刺痛了威利的眼睛。他感到他必须说几句话。 “噢,你们大多数人都刚来‘凯恩号’不久,这是一艘破烂的老掉牙的军舰。 它在战争中行驶了四年。它没有受到过表彰,也没有取得过特别的战绩。虽说它是 扫雷舰,但是在整个战争中它一共排除了六个水雷。它承担了舰队的各种各样的奴 仆任务,大多在进行数十万海里的护航使命。现在它只剩下千疮百孔的船体,而且 很可能被销毁。在‘凯恩号’上度过的每个时刻都是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如果现在你们不这么认为,你们将来会这么想的,而且越来越强烈。为了我们的国 家能生存下去,我们做了我们必须做的事情,虽然我们的国家不比以前更好,但她 仍然是我们热爱的同样的原来那个国家。我们都是些旱鸭子,我们用生命和头脑去 与大海和敌人抗争,我们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在‘凯恩号’上度过的 时刻是光荣的时刻。这样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我们将分乘火车和汽车,我们大多数 人要回到家乡。但是我们将记住‘凯恩号’,我们曾驾驶这艘老舰帮助国家打赢了 这场战争。‘凯恩号’的职责是一项重要的职责,高层领导只是确定取得胜利的时 间和地点,而胜利是‘凯恩号’取得的。” 降旗。 副舰长将授权三角旗的破烂的残存部分交给了威利。威利将窄小的旗布卷了起 来,塞进了口袋里。他说:“舰艏旗我也要。把它包成邮包,拿到我的房舱来。” “明白,舰长。” “让住舱区的水兵们解散吧。” 退役组组长在威利的门口等候。正当威利移交钥匙和各种记录本时文书军士拿 来最后一次航海日志让他签字。勤务兵从他的房舱里进进出出,将他的行李袋搬到 码头上。一名水兵拿着包好的舰艏旗走了进来。威利在包裹上写上了“讨厌鬼”的 父母的地址,并叫水兵邮寄出去。最后他的琐事终于做完了。他从废弃不用的跳板 走了下去,没有敬礼。舰上已经没有可向其敬礼的旗帜,也没有舰上总值日军官。 一辆修船厂的吉普车把他送到大门口,他的母亲正坐在一辆新的棕褐色的凯迪 拉克小轿车里等着他。自从“凯恩号”停靠在这里以来,基思太太每天都开着车到 贝约纳来。现在她要带他回家,那是自然和必然的事,但是威利不喜欢这样。“以 前她开车把我送进了海军的各个大门,”他在想,“眼下她正开着车送我回家。那 个小男孩玩的水兵游戏已经结束了。” 威利寻找梅姑娘的努力完全失败了,她似乎已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曾经给马 蒂? 鲁宾的办公室打过十几次电话,但是这个代理人出城去了。威利的母亲没有说 过一句关于梅姑娘的话,这也使他很烦恼。他满不在乎地将其理解为这样一种假设, 他的母亲在这场斗争中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其实威利错了。基思太太是害怕才避开这个话题的。她的儿子使她深感不安。 甚至自2 月份他回家探亲以来他就显得老成了,这种变化表现在他的眼神、手势、 举止以及他的嗓音的特殊音色里。他已从三年前那个面色红润无忧无虑的男孩变成 了声音老练得有点古怪的难以描述的成年人。她的全部希望是他回家和她一起住在 那幢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她想,一旦他回到家里他就会变得随和起来,再度变得更 像他自己。她非常害怕说错了什么话引得他宣布要独立。 “经过那么多年之后要离开你那艘老舰艇心里一定很难过吧?”她向他打招呼 时说道。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咆哮道,他心里明白他是在仿效两年前德 ?弗里斯舰长讲过的话。他忧郁地倒靠在母亲的旁边,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几乎开 了一个小时的车。当他们通过三村镇桥时威利突然问道:“我一直在寻找梅。她似 乎消失了。您没有碰巧听说过她的消息,是吧?” “是的,威利。我没听说过。” “我在6 月给她写过信,要她嫁给我。她一直没回信。” “哦?”基思太太的两眼看着道路。 “我的话使您吃惊了?” “不太吃惊。你知道,2 月份最后那天晚上你和她一起过的。” “这让我吃惊了。当时我的确跟她吹了。那以后我五个月没给她写信。后来有 一天我写了。”他观察着母亲的脸。“您很生气吗?” “听了你这些话,没什么可生气的。” “如果我娶她您会生气吗?要是她接受我,我一定娶她。这是铁定的。” 基思太太短暂地扫视了他一眼。就在这一瞥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已是胆怯的满 头白发的老妇了,威利突然心里一热为她感到难过。接着她又转过脸凝视着道路, 她那坚强的侧影同过去完全一样。她等了很长时间才回答:“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能对你讲的话你都了解。如果你仍然在寻找梅,那么她一定具有某些我一直没机 会观察到的好品质。我希望她不会恨我。” “当然不会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