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瓶香槟酒(2) “你必须听我的话,谈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小说’,愿上帝保佑你。” “那不成问题。”马里克点了支香烟说。 两位军官都对离开“凯恩号”军舰,穿着海军的蓝色制服呆在一家豪华的大饭 店里而觉得不伦不类。他们看起来像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又像被抛到一处的陌 生人那样开始谈起了完全属于个人的私事。他们充分交换了各自的家庭背景。只用 了半个小时,马里克对基弗的家庭和他的恋爱故事了解得比他在“凯恩号”上航行 一年里知道得还多。他也把他的捕鱼经历讲给这位小说家听了,而且因为基弗热切 地刨根问底地问了他许多问题而感到十分得意。 “听起来那可是一种了不起的生活呀,史蒂夫。” “嘿,谈不上。那可是最艰苦的挣钱方式。把人的腰都累断了,而市场却总是 与你作对——你捕到河鲱鱼时,河鲱鱼却没人要了——等你捕到鲭鱼时,市场上该 死的鲭鱼就多得你把它当大粪卖,都没人买了——那就是捕鱼者的境况。还有那些 无孔不入在海滨打零工的人。那是一种只适合外国傻瓜蛋们干的买卖,就像我父亲 那样。我也是个傻瓜蛋,只不过我不是外国人而已。我要找别的事情干。” “你的意思是海军?” “对,我是个蠢货。我喜欢海军。” “这我就不明白了,史蒂夫。捕鱼生活里含有某种诚实有益的东西。每一个动 作都有其功用,烧掉的每一滴燃油都有其目的。你累得腰都要断了,不错,但一次 劳累下来你总能收获到鱼啊。别的人我不知道,可是你想当海军我就想不通了!公 文,公文,公文——除了虚假的卑躬屈膝和擦拭舰炮加上白痴式的演习,别的什么 都没有了,而且这一切都毫无目的——纯粹是白费劲——天哪,还有那和平时期的 海军——都是成年人了却要每周7 天,天天都得上主日学校——” “你难道认为这个国家不需要有一支海军吗?” “当然需要。” “那么该让谁去当海军呢?” “当然是奎格之类的人啦。不能让有用的公民们去当。” “对极了。把它全交给奎格之类的那种人。然而,战争爆发了,你弄了个奎格 当了你的顶头上司,你又大叫是残忍的谋杀。” “大叫使得时间好过一些。” “海军里可远非全都是奎格那样的家伙呀。” “当然不是。他是这个制度生产的一件废品。由于他那虚弱渺小的人格经受不 了海军标准的压力而扭曲成了一个魔鬼——哎,这香槟真好,你不欣赏它真可惜— —不过史蒂夫,真正的海军应是一支小而严密的父子兵。这就像英国的统治阶层, 是一种传统。你不要显得很杰出,你只需做一个谦卑的随波逐流的人就行了——” “你认为捕鱼是一项有益的工作。可是,我却认为在海军舰艇上工作是有益的。 它们此刻就非常有用——” “我敢发誓,你是位爱国者,史蒂夫。” “不对。我懂得航海技术,我宁愿在海军里干上20年挣一份养老金,也不愿从 水里拉网打鱼,最后落得个关节炎缠身和腰弯背驼。至少,这就是我这笨脑袋瓜子 所作的打算。” “好啊,老天保佑你,我的朋友。为1973年的太平洋海军总司令,五星海军上 将马里克干杯,”他急忙往马里克的杯子里倒了些香槟酒并让他喝干了。“小伙子, 你的预感怎么样?” “嘿,我一不去想它时,它就没有了。” “那些伯克利的小姑娘们会把一切都搞定的。咱们这就走吧。” 脸色粉红,个子矮胖,长着一张小孩似的肥嫩小嘴的科兰教授将这两位军官领 进了一间接待室,里面的男女大学生们正在唧唧喳喳地说话,气氛很是活跃。会场 里东一个西一个地坐着一些肤色难看的腼腆的男孩子。这两位穿着蓝制服缀着金黄 纽扣的战斗英雄的到来顿时使气氛激动了起来。姑娘们收起了她们那原本真的是漠 不关心的样子,摆出了一副假装漠不经心的神态。她们纷纷忙着涂脂抹粉,着实劲 头十足。 教授介绍基弗的话说得又长又令人生厌。他对那些眼里放出光彩的姑娘们说, 这是美国文坛上一颗正在升起的明星。他说,基弗有好几篇短篇小说和诗作曾在《 耶鲁季刊》以及类似的优秀期刊上发表过。他详细介绍了他的剧作《长青草》,戏 剧同业公会将其作为选项已有一年时间了。“但是,”他狡黠地补充道,“为避免 你们把托马斯? 基弗误认为是又一位专为少数有教养的读者写作的剧作家,让我告 诉你们他还曾把他的小说卖给过《绅士》和《妇女家庭杂志》,是的,的确如此, 它们可是出了名的‘通俗杂志’啊。”姑娘们咯咯地笑着,相互交换着会意的眼色。 这对马里克来说全都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他当时正在屋子后面一张破旧的绿色长 沙发上瘫坐着,基弗以前从未谈过他写作的事。意识到与他在同一艘军舰上工作的 朋友是一位真正的有影响的年轻作家使他颇为气馁。想到自己曾在军官起居舱里同 大家一起拿基弗的小说开过粗俗的玩笑,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下面我们有一个意外之喜,我们将听一个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小说 ’的专题报告——不是由我作报告——而是由一位很可能写出这第二次世界大战的 小说的年轻人——美国海军‘凯恩号’军舰的军官托马斯? 基弗中尉给大家作报告。” 基弗用一种富有魅力的微笑表示感谢大家的热烈掌声,接着便开始从容不迫地 讲开了。姑娘们好像都被演讲吸引住了,而马里克却是如坠五里雾中,越听越糊涂, 他只有伤心地承认自己当年的英语成绩不及格一点也不冤枉。在那一大串理不清的 名字中,他只知道一个海明威,其他的什么卡夫卡、普鲁斯特、斯坦、赫胥黎、克 兰、茨威格、曼、乔伊斯、伍尔夫,他全都不知道。他模模糊糊地记得曾经看过海 明威的一本定价二角五分钱的再版小说,那还是因为那本书封面上有一个全身赤裸 的女孩坐在床上跟一个着装整齐的士兵谈话的图片吸引了他,但是那个故事写得太 正经了不能算是性小说,所以他就没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