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齐英寻找县书记 武男不舍再生娘 常言说:幸福当念艰难日,胜利莫忘仇敌凶!这话确是警教人民的金石良言。 这次肖飞、孙定邦、丁尚武三人夜入桥头镇,救出了五十二名妇女,还用暗设的两颗手 榴弹,把追出来的鬼子兵炸得死的死、伤的伤、滚的滚、爬的爬,虽说其中有几名妇女被敌 人的枪弹打伤,到底还是完全胜利了。 村里的人看见肖飞他们把这些妇女抢回来了,都感动得了不得,抢着要把恩人拉到家 去。至于那些民兵、自卫队员,还有青年小伙子们的劲头儿,那就更足了,许多人都来找肖 飞、丁尚武、孙定邦、齐英,死乞百赖地要枪要手榴弹。有些本来对抗日工作信心不足的 人,也都想要武装起来,跟敌人干。 这个曾经一度死气沉沉的小李庄,变得沸腾起来了。就连周围的村庄,受到小李庄这个 胜利的影响,抗日的空气儿也更加高涨了。 诸位:你当这些人都是因为得到这点胜利,他的思想认识就提高得那样快吗? 并不都是这样。那么,他们都是被这点胜利冲昏了头脑吗? 也不是。象猫眼司令、毛驴太君、猪头小队长和高铁杆儿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谁 能不防备着他们的报复呢?他们既然还活着,能不再来杀人吗?他们对这个坚决反抗的小李 庄,能轻饶得了吗?那么怎么办呢?有心支应敌人的人这时候谁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在暗 中打算;动摇不定的人们也只是内心惊慌、满眼疑惧,谁也不愿意先说出自己的意见来;那 就只有这些坚决抵抗的人们热火朝天地加紧备战了。 敌人到底怎么样呢?说来真有点使人着急。就在当夜,毛利大队长亲自带着队伍来包围 了小李庄,他满心想要捕捉村里的男人们,好把共产党员、村干部和民兵们都逮捕起来,其 余的赶着去修公路筑炮楼,可是他没有想到,包围了个空村。 当他听到桥头镇枪声一响,他更觉着不妙,光怕八路军乘虚而入,抄了他鬼窝儿! 他这又急忙卷箔儿回去。照一般人的看法:毛利一定要马上出来报复。可是他没有。他 不声不嚷,一天两天看不见他的动静。难道他就认输了吗?当然不是。我们知道,这个家伙 阴险毒辣,狡猾万端。他估计着小李庄这一带的人们,这几天一定是提高警惕,加紧防备, 他来报复也是白闹。所以他一方面派出了他所有的特务,分头在各个村庄的周围进行侦察暗 探,要弄清人们都是在什么地方坚壁东西,在什么地方隐藏身体,更要紧的是,要了解到底 有哪些武装,来个一网打尽。另一方面,他知道小李庄一带村庄的维持会是靠不住了,依靠 这些村子的人给他修公路筑炮楼是不行了。于是,他悄悄地派出了武装,到河南各村去抓民 伕。抓了来之后,赶着他们过河来修这一段的公路炮楼。因为这样,在小李庄一带才看不见 他的动作。小李庄的人这几天看见据点里没有动静,人们凭着这几年斗争的经验,知道暴风 雨的前夕,往往有一个平静的时刻,恶战的来临,常常有一片安稳的光阴。因此,人们才更 加提心吊胆的不安。有的说:等着吧,不知道哪一天,鬼子们来洗村哩!也有的说: 咳!这个年头儿,谁知道哪会儿死啊!有的说:怕那个还行? 干吧,反正是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他抓住咱由他,咱抓住他由咱。有的说:扯淡! 说这些有什么用?找咱们的民兵队长,找村长,找区长,拿出章程来,到底怎么办。也 有的说:用不着咱操这分儿心,领导上早想出办法来了。也有的人听了之后一声不响,摇摇 头走开了。也有人出来进去的垂头丧气,哼咳不止。也还有人在暗中活动,想法支应敌人。 照这样说来:小李庄村,从表面上看,是坚决抵抗,积极备战;可是实际上,隐藏着不同的 主张,潜伏着反对的打算。 在这样复杂的情形之下,应该怎样地领导斗争呢?那就看这几位领导者怎么样吧。 经过这一次的胜利,孙定邦是更加积极了。不过他那一向小心谨慎的性格并没有改变, 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他都要考虑考虑,他最怕的是敌人在小李庄修起炮楼来。 孙振邦仍然是那样沉着冷静。可是他估计着,毛驴太君一定要来个大报复,小李庄是非 修炮楼不可。 齐英现在的胆子是壮起来了。他从心里头有了依靠。依他看来:肖飞、丁尚武、孙定 邦、孙振邦和史更新这些干部,真称得起是五虎将!特别是史更新,有勇有谋,文武双全, 有经验,有气魄。如果他的伤好了,把区委会的组织建立起来,让他担任起武装部长,指挥 全区的战斗,就有了办法。哪知道,事不随愿,史更新的伤情急剧恶化,生命垂危。因此, 林丽慌忙走来报告。只见她神慌气喘,来到就说:“快想个办法吧,史更新的伤今天起了变 化,体温增高,一切都不正常了。 如果不想法弄点儿药来,恐怕是很危险!” 齐英、孙定邦、孙振邦三个人一听这话,真如凉水浇头,都给呆住了。呆了一会儿,齐 英才说:“赶快托人去买药吧。” 孙定邦说:“托人倒是行,就是钱成问题。买西药非到敌占区不可,现在环境这么一 变,到敌占区咱们的边区票子不能兑换,在村里恐怕是一张伪币也找不到的。”看样子他真 是发了愁。孙振邦也觉着这是个不容易克服的困难。不想,这回齐英想出了办法来:他记得 林丽有个金戒指,拿它换钱买药不好吗?可是还没有等他说话,林丽早就往兜里一伸手掏出 一个小纸包儿来,在齐英的面前一放说道:“我早准备好了。这里头有我的一个金戒指,还 有我开好了的药单子,就按那个买吧。我走了,我得回去照看他们。”说完之后,她回身就 走了。三个人看着林丽的背影,止不住地点头赞叹:好一个全心全意为伤病员服务的卫生 员!齐英觉着事不宜迟,快托人去买药。究竟托谁呢? 商量的结果是托解文华。于是把这个任务就交给孙定邦了。 孙定邦急急忙忙就找了解文华去。 孙定邦走了之后,齐英和孙振邦急忙下洞来看史更新。一看,果然是严重了!他闭着眼 睛,呼吸也变得紧促。齐英想要说几句安慰他的话,遭到了林丽的制止。他知道光在这儿守 着也没有用,还得赶快研究办法。他这才把肖飞、丁尚武一齐叫到屋来。不多一会儿,孙定 邦也回来了。 肖飞本来已经睡了觉,好象还没有醒盹儿,两只大眼还打不开闪儿,不住地用手背揉 搓,一声不响。丁尚武看得出来还没有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找到了一块小磨刀石,不停 地打磨他的战刀,一面动作着还直嘟囔:“他娘的,砍铁丝网砍得这刀刃又崩了七八块,这 一回可真成了弯锯条了。”没有等他俩问,齐英就把找他俩来的意思说明,接着又把当前的 情况、群众思想情绪和他们三个人的主张说了一遍。要他们提提意见,共同研究研究。 丁尚武一听,立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把头一抬,斩钉截铁地说道:“研究什么?凡是 打算支应敌人的都是地主富农。 干脆把他们都宰了,先宰何大拿这个王八蛋。”齐英一听就反对地说:“胡闹!”丁尚 武又说:“提意见嘛,怎么叫胡闹呢?” “现在要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你要把地主富农都宰了,这不是胡闹吗?” 丁尚武不高兴了:“哎,同志!你是领导,对我有什么意见提出来。我怎么胡闹呢?” 齐英一想:这真麻烦,找他还不如不找。不过,这样也好,能够把他的思想暴露出来。于是 耐着性子对他说:“我对你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你所提的意见可不大对。”丁尚武 又说:“不对算我没有说。”齐英一看这个光景,不觉就摇起头来,觉着这个干部实在是不 好领导。就想让他回去。但是又觉得这样对他还不算尽了责任。于是又说:“知道意见不对 了就收回去,这当然是好的。可是这还不够。我们共产党员,要时刻警惕自己的缺点和错 误!重要的是遵守党纪,执行政策。”齐英这几句话说得虽然温和,丁尚武却默默接受了。 齐英这才让他回去。 叫丁尚武这一闹,把肖飞的盹儿也给闹跑了。没有等齐英问他,他就说: “区委同志,这么大的事儿你别跟我商量,我提不出意见来,咱对领导工作是一门儿不 摸。有什么具体的任务你就分配吧,保证完成。”三个人一听同时都笑了。 孙定邦对肖飞是挺熟悉的,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就问他: “你能不能到别村找两个堡垒户,把咱们的重伤号掩护起来?” 肖飞很脆生的回答道: “行。”这功夫孙振邦也说话了:“我看,是不是先派肖飞同志到桥头镇去,侦察侦察 敌人的行动,弄清敌人到底是藏着什么鬼把戏。”肖飞也说:“行。我就高兴干这个,象这 样的具体任务我都能完成。”齐英一听,这个干部可真是好领导,不管给他什么任务,都是 一个字的行。不由得就“哈哈”地笑出来了。笑完之后又说:“我的意见是,派肖飞同志去 找县领导,只要跟上级领导取上联系就好办了。”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院内“乓啦儿, 咕噜儿”…… 一声细小的响声。很明显,这是有人从墙外投进一块小砖头儿来。肖飞的耳朵是最灵不 过,当这块小砖头儿一落地,就见他那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一闪,说了声“听!”齐英紧接 着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孙定邦把手一摆,说道:“你们赶快下洞,我出去看看。” 随后抄起他的盒子炮来,就往外走。孙振邦这时候也把小烟袋儿往腰里一插,一手把孙 定邦拉住,说了声“先别忙。”可是,肖飞已经拔出枪来,说道:“我先到房上去看看。” 一面说着,他就象一阵风似地,“飕”的一下子就窜出去了。 肖飞跳上猪窝,跨上墙头,爬上房顶,一点声音都没有,简直比猫还轻巧。孙定邦当然 是不放心的,他也跟在肖飞的后边上了房。他们两个来到房顶上,偷偷儿地往下一看:在大 门口外站着一个人,天挺黑,看不清是谁,也看不出带着武器没有,好象是在等待着里边给 他开门。这门当然是不能冒冒失失地去开,他们俩又仔细地向周围听察了一番,任什么也没 有发现。这功夫,在门口外边站着的那个人,又猫腰摸起一块小砖头儿,一扬胳膊又扔到了 院内。肖飞一看就把嘴贴到孙定邦的耳朵上说道:“我在这儿监视着他,你去开门,让他进 来,要是特务就捉住他。”孙定邦同意他这办法,他下得房来,去到大门口内问了声: “谁?”他一问,外边的人把嘴对着门缝儿,悄悄儿地回答说:“老孙,快开门,我是送信 的。”孙定邦没有再问,可是他把右手里的盒子炮紧紧地端在腰间,用左手把门插关儿一 拉,身体往门后一撤,“吱——” 一声,大门开了,这才看见进来的是个面生人。这个人进来就问:“你是孙定邦同志 吧?”孙定邦说:“有话请到屋里谈。” 他赶快又把大门插上,领着来人进了屋,点亮了灯。 这时候,肖飞、齐英、孙振邦也都回来了。一看进来的这个面生人是个民兵打扮儿的, 右手提着一支马枪,左手从衣兜儿里掏出一个小纸蛋儿来,他带着很紧张的神气说道: “信,快看吧,挺要紧。”几个人一看,这信象是挺重要,他团成一个小纸蛋儿,这是 准备着到了危急的时候好把它往嘴里一塞,咽到肚里去的。不过,这到底是真是假可不敢 说,不管真假先看看。于是齐英把纸蛋儿接过来,打开一看,上边写的是:大镐丙、○一、 钢笔一号:速随去人来此。事急,莫误。致布礼。下款写的是:斧子亲笔。 有人要问:这哪是信呢? 诸位要知道:在那个非常的情况下,写信可不能象平常时候那样写,干部们为了保守秘 密,差不多每人都有个代号。 大镐就是已经牺牲的区委书记。为什么还有个丙字呢?这是他们把这几个区按照甲乙丙 丁……这样排下来的,○一,这是代表着第一名领导者。钢笔一号,是齐英。下款的斧子, 这是县委书记田耕。这个秘密情况齐英是知道的。照理说,齐英见到这封信,应当很高兴地 马上动身,因为县委找他们有要紧的事,区委书记已经牺牲,自然是只有齐英一个人了,况 且齐英正急着要找上级领导哩。可是齐英看了信之后,犯起了怀疑来:他知道县委书记田耕 虽然是个雇工出身的老干部,可是在工作中锻炼得一手好字,这封信上的字可写得歪七扭八 不象字样。他觉着这绝不是田耕写的。又一想,要不是田耕谁来冒充呢?冒充,他怎么会知 道这个秘密?莫非这个秘密被敌人知道了?就算是敌人知道了代号,他也不会知道我和区委 书记都在这儿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他为难起来了。于是,他不声不响地上下打量起 这个送信的人来。 送信的这个人是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土布的紫花裤褂,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血气方 刚,满面红润,两只细长的眼睛半睁半闭,也不知道他是习惯地眯缝着眼啊,还是故意地不 把眼睁大?齐英本想从他的眼神上察看察看他的真假虚实,可是看不出来。旁边这几个人都 被齐英这种神情弄得心里不安,就一起凑过来看信。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也不知道田 耕的字迹,都表现了疑惑。这时候肖飞说话了:“这信是谁写的?”来人说:“我也不知 道。”“谁交给你的?”“俺们中队长。”“你是什么干部?”“我是民兵小队长。”说到 这儿孙振邦哼了一声:“送信怎么能派小队长来呢?”来人笑了笑:“信重要嘛。”孙定邦 又接过来问:“你出来,你那小队民兵谁负责任?”“还有小队副哩。”齐英一看,既然问 起来了,干脆就问吧:“你是哪村的同志?”“我是四区田家洼儿的。”“你叫什么名 字?”“我叫田有来。”肖飞一听他是田家洼儿的,就插嘴问道:“你认得大姑吗?”“她 是我的叔伯姑,我会不认得?咬,同志,你怎么知道大姑?”肖飞说:“我怎么就不知 道?”“你叫什么名字,同志?” 肖飞说:“我叫单打一。”田有来一听这话,把眼睛睁开,仔细一打量肖飞:“啊!你 是肖飞同志吧? 我见过你,我姑不是你的干娘吗?她可想你哩!怎么你不去住了?”叫他这一说,倒把 肖飞给问楞了。因为他说得挺对,可是左看右看也不认得这人,弄得他当时不知道说什么 好。这时候孙定邦又接过来说:“少扯闲篇儿吧,同志,你来送信还有别的任务没有?”田 有来说:“俺们中队长说:叫我领着你们一块儿走,怕你们到村找不着地点。说叫你们快点 儿去,去晚了怕——”说到这儿他不往下说了。齐英一听这个又可信又可疑的情况,真是不 好处理。他灵机一动说道,“这么办吧同志:你先少等一会儿,我们研究研究谁去合适。”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就走出了屋来,孙定邦、孙振邦、肖飞也都跟出来了。 齐英他们来到院内,四个人低声地研究起来了。怎么办呢?依着孙定邦是要再好好地盘 问盘问他,他要是假的,一定得漏馅儿。齐英因为急着找领导,所以他想得更多些。他说: “也许是田耕同志的病又重了,写字写不成个样?要不就是他的胳膊手的受了伤……万一要 是真的,就有了领导的依靠。在这儿把时间要都浪费掉,情况起了变化,那就糟了!我说是 去看看,不过跟我个人去才好。”还是肖飞的招儿来得快: “我跟你去,他要是假的,咱就侦察清楚了他,跟他就说:信上写的人不在,没有人 去,叫他走。咱们在后边跟着他。”几个人都同意他这意见,不过孙定邦主张多去个人。谁 还能去呢?孙振邦是残腿,丁尚武在这儿还负着基干队的责任哩。孙定邦去本来挺相当,但 是现在的情况太紧张,孙定邦一时不能离开村子。商量的结果是:让民兵长江和李柱儿一块 儿跟着去。决定后,很快就把他们俩找了来,让他俩在外边等着。 齐英回到屋里,对田有来说:“你先回去吧同志,信上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儿,我们这 里的人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能跟你一道去。” 田有来一听这话,只好说:“请孙定邦同志给写个回条儿吧,回去我好交代。”孙定邦 就在原信上写了几个字,把田有来打发走了。 田有来出门一走,肖飞就按照他们几个人商量的办法,悄悄儿地跟在他的后边。 为了缩小目标,也是为了便于应付突然的情况,齐英和肖飞拉了有四五十米的距离,在 后边跟着。 长江紧跟在齐英的后面,专听齐英指挥。李柱儿在肖飞和齐英的中间,作为联络员。就 这样,他们四个人大步流星地跟下来了。 田有来一走出村子就躲开了大道,向着西北方向,顺着人行小道穿进了枣树林。他一声 不响地走着,越走越快,越走得快,后边跟着的人们对他就越加怀疑,越加警惕,自然在行 动上也就越加悄静了。这可难为了齐英。他不光是走路觉得吃力,他还是二百五十度的近视 眼哩!天漆黑不说,脚底下还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特别是还得老防备着两旁的枣枝子扎他 的脸。又不能拉得远了,更不能弄出响动来,还得防备着他手里的盒子炮走火儿,他真是把 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浑身紧张得就象拉满了弓的弦一样。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怎么能够做 到肃静无声呢?一不小心就弄出点声音来。因为距离挺近,他的动静被前头的田有来听到 了。只见他越走越快,简直就象小跑儿一般。肖飞自然是不会被他甩掉,长江和李柱儿也能 跟得上,齐英累得两腿酸麻,浑身是汁,急得头疼,结果还是被前头拉下了。肖飞一看就打 发联络员回来传给齐英赶快跟上。哪知道,他怎么也跟不上了。后边跟不上,肖飞也不能不 跟踪尾追,走着走着来到了大沙洼的边沿,就看见前边的田有来,脱开小道儿,蹭蹭几步就 钻进柳条行子里边去,肖飞想再找他也找不见了。 肖飞回头看看,后边的人还没有跟上来,恐怕万一在这儿发生危险,他索性急忙走回来 迎见了齐英三人,把刚才的情况一说,几个人立时都楞住了。依着肖飞是让齐英他们三个人 先回小李庄,他自己到田家洼儿去侦察侦察。齐英不同意,他非要跟肖飞一同去不可。他为 什么非要一同去呢?这是因为他有他的希望,他觉着象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听到县委书记的一 点消息,就是有困难有危险也不能放过去,万一要是能见到县委,这是多么有重大意义的收 获!所以他是非去不可。肖飞一看,既然这样,那就几个人一同去吧。他这才带领着他们三 个人,绕着岔道,隐蔽着身体,急奔田家洼儿而来。一路之上,无非是急奔慌忙,严防意 外,十多里路,不大一会儿,来到了田家洼儿的村外。 田家洼儿这村一共是三个疃儿,中间隔着一个水坑,分为东西北三角形势。东西两疃儿 大。各有六十来户人家。北边这个疃儿最小,只有十二户。这个小疃儿都是穷苦人家,群众 条件最好,在军事上来说,地形也机动有利。田大姑就在这个疃儿住。肖飞领着他们三个, 绕过大疃儿,静悄悄地来到了田大姑的门外。这功夫,天气已经过了半夜,全村都是黑黝黝 的,沉静得一丝声息都没有。田大姑的大门也紧紧的闭着。肖飞让齐英、长江和李柱儿在外 边隐蔽起来,他越墙而过,来到了大姑的院内。 田大姑这个院子不大,只有两间住人的北房和两间快要倒塌的西房。肖飞对这儿是很熟 悉的,他知道:北房西头的窗户里边就是大姑睡的土炕,炕下的躺柜底下就有一个不大的地 洞口儿,他曾经在洞里头住过。如果田耕真的就在这村,很有可能就住在这个地洞里边。可 是。由于敌对斗争的残酷,环境的动荡不稳,谁也不敢说有没有变化,所以肖飞没有敢贸然 地动作。他走到窗户外面在暗暗地偷听。他这一听不要紧,又引出了一段故事来。 肖飞尖着耳朵一听,只听见屋里有两个人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声音很低,听不清楚, 好象除了大姑之外,还有一个男人说话。这个声音耳生得很,又好象是个日本人在笨笨呵呵 地说中国话。他仔细一听,就听到说:“……抓住统通的杀头……”这声音说得是那样狠巴 巴的沉重。这一下可把肖飞给闹楞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田大姑会变了心吗?绝不能够!可 是里边明明是日本人在说话啊!肖飞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这是个什么谜来了。 越这样难猜难测,肖飞越是决心把它弄清,于是他要拨门进屋。没有想到,这个屋门的 插关儿上有了屑竿儿,怎么拨也拨不开。拨着拨着,乓啦儿一响,里边的人听到了。大姑立 时说了声:“快下洞。”紧接着唏哩呼喽的有了人的动作。这一来肖飞更糊涂了。他想:要 是真的日本人,他会怕特务吗?啊,他怕的是八路军。不过既是这村来了日本人,绝不会是 一个,莫非刚才田有来就是个假造的情况,为了把区委骗到这儿逮捕起来?也不对,既然要 骗来逮捕,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他还下洞藏起来呢?不对,越想越不对。嗳,干脆,我把大 门开开,把齐英他们叫进来,把这个鬼子逮住吧。 肖飞想到这儿,他回过头来轻轻地开了大门,找到齐英,把这个情况一说,他们三个也 都猜不透这是个什么谜,不过长江和李柱儿听了以后,都要进去把这个鬼子掏出来。本来 嘛,逮捕日本人哪有这样好的机会?这才都高兴得象吃了蜜蜂屎儿一样,磨拳擦掌站都站不 住了。齐英听了这个情况也觉着稀奇,说道:“抓住他,一定要把这个鬼子抓住,要从他身 上了解情况。”他这两句话就算决定了。 他们四个人分了一下工,急忙走进院来。刚想再到窗户下边去听一听,忽然屋门“扎 —?”的一声开了。还没有来得及躲避,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肖飞一看,正是他的干娘— —田大姑。还没有等肖飞和齐英有什么动作,长江首先用枪一逼:“别动!”李柱儿紧跟着 往上一窜,抓住了田大姑的右胳膊。这个突然而猛烈的情况,要是搁在别人身上,也许要大 吃一惊。你猜田大姑怎么样?她并没有表现出惧怕的意思。只听她那粗壮而低沉的声音说了 句“这是哪个小子这么楞?”用力把胳膊一抡,抡得李柱儿趔趔趄趄地倒退了好几步,差点 儿没有摔个跟斗。 长江一看,喝!好厉害啊!他又把枪一抖,又说了声“不许动!”肖飞在旁边说话了: “别误会,干娘,是我来了。”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大姑的身后窜出一个人来,他骂了声 “混蛋! 八个牙路!”右手举起一把切菜刀,照着长江的脑袋就要砍。 这明明是个日本人。田大姑一看,急忙转身把手一抬,架住了日本人的胳膊喝道:“你 给我滚回去。”连推带搡就把这个日本人给推进了屋去。这一来把齐英、肖飞给闹得更糊涂 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田大姑和这个日本人是怎样的个情况呢? 田大姑本来是这村的姑娘,因为从小儿死去了爹娘,又穷又窄,孤苦伶仃。在那年头, 要是个小子还许有人拾到家去教养,因为她是个闺女,就没有人要,结果被姑子庵里的老姑 子拾了去,作了徒弟。这个老姑子对她并不好,她受着虐待,等她长到十六七岁,她常反抗 不服,结果老姑子不要她了。正赶上这村住了一个南乡来的铁匠,经人们说了说,她俩结了 婚。这个铁匠就在这村落了户。从此,田大姑也就算是还了俗。穷人常常是站在大辈儿上, 所以人们就叫起她大姑来了。她从小儿生得身强力壮,结婚后,就跟着丈夫打起铁来,日子 还将就着过得下去。过了几年,她生了三个儿子,可是不幸她的丈夫闹霍乱死了。好不容易 她把三个儿子拉扯着成人长大,满心想着老来得点儿孙之济,哪知道,在那个年头儿,穷苦 人的愿望是难以实现的。大儿子在十年前,因为参加了农民暴动,被国民党抓住砍了头;二 儿子在“七七”事变,国民党的军队南逃的时候,把他抓了伕,给他们挑东西,一去不返, 直到如今没有音信;剩下了一个三儿子,在去年的反“扫荡”中被敌人的飞机给炸死了。田 大姑今年五十八岁,这人的心眼儿是再好不过,从来不想占人便宜欺负人,可是谁的气儿她 也不受,为和恶霸打架她曾经动过刀。 由于她一生不幸的遭遇,她的性情也不同于一般的软弱妇女,遇到什么事情,她也是拿 得起来放得下,有见识有主张,对抗日工作那个积极劲儿就甭提了。她家这个堡垒时间已经 很久,几年来,她豁着自己的生命,掩护了不少的工作人员。有人问她:为什么抗日这样积 极,这样拥护共产党八路军呢?她头一句话就回答说:共产党八路军要是早来几年,我不致 于落这个下场!为了叫咱们穷苦人不受气儿,都过好日子,我才拥护共产党八路军。 有时候她想她那三个儿子想得啊,真是合眼儿见!因为想儿子的心切,她才在子弟兵里 边认下了好几个干儿子,肖飞就是其中的一个。她不光认子弟兵作干儿子,她还认了个日本 人作干儿子,就是刚才从她身后窜出来的那一个日本人。 也许有人觉得这个事儿太稀奇了!的确是有点儿稀奇,在抗日战争中比这更稀奇的事儿 还多得很,以后还会提到,在此不必先说。 单说这个日本人:他的名字叫武男义雄,家住在日本的富士山下,从小儿种地为生,凭 着他自己的辛勤劳动,养着他的白发母亲和他的病弱妻子,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孩儿。 他今年二十八岁,只说因为是独生子,必须靠他抚老养幼,可以幸免被征入伍。哪知道 日本军阀由于继续奉行他的侵略政策,继续扩大战争,而兵力又不足,所以,早在前年就把 武男义雄这一类的人征调入了伍。武男义雄在猫眼司令的部队里当兵,来到中国已经二年 了。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来中国打仗,为什么要祸害中国这些勤劳善良的农民,他思想上 的疙瘩总也解不开,所以他老盼着回国,但是总也不能实现。 后来他接到他妻子的信说:他的老母亲因为想他想得急病而死,病弱的妻子和幼女,因 为无依无靠,气病交加,看看要饿毙,为了孩子的活命,忍痛割情另嫁了别人。为了报答夫 妻骨肉之恩,把他母亲、妻子和女儿的照片一齐都给他寄了来。他接到这封信和照片,简直 就象中了疯魔一样,非要回国不可,不让回国就自杀。这时候当官的又欺骗他说:部队往北 边开发,这就快到了他回国的时机了。当他们这次来到河北省大平原上,当官的又说:在这 儿来一次大“扫荡”,把这儿的共产党、八路军一举歼灭,统通地回国。武男义雄胡里胡 涂,就信以为真。 他可没有想到,不但没有消灭了共产党、八路军,反而在他们大“扫荡”一开始,在一 次并不大的战斗中,他受了重伤作了俘虏。八路军因为部队战斗很频繁,后方医院转移到外 线,把他这个身受重伤的俘虏交到田大姑这儿给坚壁起来,还嘱托田大姑:好好教育、好好 照顾他,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对俘虏的政策。 开始的时候,田大姑可真是搞不通。本来嘛,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是罪恶滔天,田大姑对 他们也是恨之入骨。不过,当她明白侵略中国不是一般日本士兵的主意,他们也是被骗入伍 的,她这才接受了这个任务。后来,当她又知道了武男义雄的身世,看着他那全家照片,她 对武男义雄的遭遇就更同情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武男义雄的伤也就给养好了。田大姑还 天天教给他说中国话,讲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慢慢启发武男义雄的阶级觉悟。武男也是一 个穷苦人呀!听着听着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般醒悟过来,趴下给田大姑磕头就叫起娘来。他 这个干儿子就是这样认下的。 往事少提,书归正传,田大姑一听是她日夜想念的干儿子肖飞来了,就赶紧把他们让到 了屋里,忙着把灯也点上了。 这功夫武男义雄手里还拿着那把切菜刀,直瞪着两眼,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在门旮旯 后头站着哩!看神气还是在准备着战斗。肖飞、齐英和长江、李柱儿,几个人因为还没有闹 清底细,个个还是作着防备。肖飞他们进屋一看:这位武男义雄长得身躯高大,黑红色的方 脸,两道又黑又浓的扫帚眉毛,带着笨忽忽的猛壮样子。正在齐英和肖飞他们四个人惊奇地 打量武男义雄的时候,田大姑知道他们必然要有疑惧之心,所以没有等得发问,她就说道: “武儿,还不把刀放下,过来你们认识认识?” 她这一说,武男真就把刀放下走了过来。 肖飞也“噢”了一声,就走上来和武男握手。田大姑接着就把武男义雄的情况简单地向 他们说了一下。 肖飞因为经得多见得广,对这类事情并不觉得奇怪。齐英是有政治远见的人,他处处都 从政策出发,并且觉得这是个不小的胜利。所以他拉着武男义雄的手:“哈!哈!朋友! 朋友!”他表示得非常亲切。武男这时候也改换了笑容,一手拉着肖飞,一手拉着齐 英,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连声地说着:“朋友!大大的,大大的,朋友。”他还是一面 说一面笑。长江和李柱儿两人可不大高兴,差不多同时用鼻子“哼”了两声,心里话:俘 虏!对他为什么这样好?这功夫大姑又向肖飞问道:“这三位同志是谁啊?”肖飞见问,就 把齐英、长江、李柱儿,一一作了介绍。 大姑听了肖飞的说话,只见她那高兴的面孔立时就紧板地沉下来了,她把声音压得更 低,小心地问齐英:“你是接到田耕的信才来的吧?” 齐英说:“是倒是,可就是还没有闹清是怎么回事,我看那信不象田耕写的。”大姑这 时候把手一挥,表示拦住齐英多余的疑问说道:“那信是田耕写的,因为他的右手受了伤, 他是用左手写的。”齐英紧问了一句“他在哪儿? 我赶紧去见见他。”大姑又说:“他走了,刚走的功夫不大。” “他往哪儿去了?”“不知道往哪儿去,他的行动一向是谁也不告诉的。他就是临走的 时候,对我说,你们要来了,就赶快回去,等他到了新的地方,他一定还要通知你们。”肖 飞这时插嘴问道:“这真是有点儿怪,他这是为什么?”齐英也说: “是啊!他写信叫我们来,为什么又不见就走了呢?”田大姑又说:“你们不知道,他 是打算召集你们几个区的领导干部来开个会,谁成想,他刚把信打发走了,就发生了个情 况。” “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在县里工作的有个刘铁军吗?”“知道。”“他姨家是这村 的人,田耕那个警卫员出去不小心,碰见他了。他回来对田耕一学说,田耕知道刘铁军成了 叛徒,恐怕被他告密,就忙着跟警卫员一块儿走了。临走他要把武男义雄一块儿带着,可是 他说什么也不走。田耕才又劝我多加小心,提防着发生不幸的情况,无论如何也要把武男义 雄保护住了。要是叫敌人再把他抓了去,这是咱们政治上的损失。 我也是为他提心吊胆,叫他跟田耕一块儿走,可是他就象缺个心眼儿似的,说什么也不 离开我。仗着我这儿这个地洞严实,谁也不知道,敌人来了,也找不出来。” 齐英听见田大姑这么一说,他的心情紧张起来了,他说: “要是这样的情况,咱们就赶快回去吧,肖飞。”肖飞看了看表,说道:“不要紧,敌 人就是来,这时候也来不到;就让他来到了,这么黑的天,他也抓不住咱们。你放心吧,我 保着你的镖。再让我干娘把这儿的情况跟咱们说说再走。”齐英说: “要是这样,咱就放出个哨去吧,别叫人家把咱堵在家里头。” 大姑就说:“你们先甭害怕,这村的民兵强着哩!在好几条道上都放出探子去了,敌人 要往这村来,探子就放枪,听见枪响你们再走也不晚。” 经大姑这一说,齐英也就不要立时走了。 不过他心里边总是惦记着:一方面惦记着小李庄今夜会不会发生敌情;同时他还惦记着 田耕能不能很快再通知他;可是他也想借这个机会知道一下敌人的内部情况,因此他想留下 来和武男义雄谈一谈。 由于田大姑和肖飞这干母子的亲热情肠,两人的说话总也不给齐英留个插嘴的空子,所 以他只是急着要说话老是说不出来。长江和李柱儿两人对他们的说话倒不大注意,总是你出 去我进来地听着外面有没有动静。田大姑和肖飞尽说些什么呢?也不过是自从反“扫荡”以 来的变动情况。两人越说越亲,越说越没有个完,大姑还非要给他们做饭吃,肖飞、齐英说 什么也没有让做,到底大姑还是把晚饭吃剩的枣糠野菜做的小豆腐儿端了来。他们每人吃了 两口,这才算拉倒。 说话之间,天已经接近了拂晓,齐英决意要走了,并且他提出要求:让武男义雄一同到 小李庄。肖飞也有这个意见。 齐英是觉着对这样的朋友应该加强对他的政治帮助;同时他对武男这个人物感到莫大兴 趣,打算对他作深入的了解体验,还是准备着他将来进行文艺创作。肖飞只是觉得今后在对 敌斗争上,象这样的人物会起很大作用,所以才有这样要求。武男义雄说什么也不干。 齐英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就向武男进行起宣传鼓动工作来。 他和蔼可亲地拉着武男的双手说道: “朋友!你已经是中国人的朋友了。咱们应该共同反对日本侵略者。要不是日本军阀进 行侵略战争,你不会抛家舍业,骨肉分离。你的母亲实际上是日本军阀杀害的!你的妻离子 散也是他们造成的!帝国主义进行侵略战争,不仅是给被侵略者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就是对 它本国的劳苦大众也是有莫大害处的!这个真理从你身上又一次地证明了。所以说,帝国主 义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了解了这一点,你就不光是我们的朋友,应该也是我们的同志了。” 齐英说到这儿,更使劲儿地攥着武男的手,拧了两拧。武男义雄听着可就把头垂下来 了。看样子齐英这些说话真正打动了他的心灵,说到他的痛处了,可是他没有吭声。肖飞这 时候插了一句:“同志!你知道吗?八路军这边日本朋友多着哩!从延安到各解放区都有日 本反战同盟支部,在咱们冀中我就认识好几个,你要是也参加了工作,我们可以想法让你和 这些日本朋友见面。” 齐英紧接着又说:“反战同盟支部那些朋友可真行,不论文化水平,政治认识都很 高,我跟一位日本朋友在北岳区见过面,他能用中国话谈马列主义。”说到这儿他又把武男 义雄的手拧了拧,然后放开,更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好啊!武男同志,跟我们一 道工作吧?你要愿意到反战同盟支部去,等有了机会,我们送你去。”接着,肖飞、田大姑 又作了一番动员,这话说得就更多了。齐英觉得,这一回一定能把武男说通,自己的目的可 以达到了。哪知道,武男仍然是不肯。武男不愿意参加齐英他们的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一方面是他不愿意离开他这个恩同再生的母亲;另一方面还有个使人想不到的原因,他说: “你们的,我的,统通朋友的可以,统通同志的可以,我的反战可以,同你们的工作的不 行。” 齐英追问了一句:“这是为什么呢?”这位武男义雄把大拇指跟二拇指头一撇,就伸到 了齐英的眼前: “八路的,我的不赞成。”说着他还直摆手晃脑袋。 齐英一听,觉得武男义雄的说话不是自相矛盾吗?为什么同志的可以,八路军就不赞成 呢?又一想:也许是八路军的同志们有什么违背俘虏政策的地方?问问他,给他解释解释也 就会搞通了。于是他很严肃地问道:“八路军哪一点你不赞成?你说说吧。”武男见问就很 直爽地说:“刺刀的干活,八路铁炮的给。哼?你的明白:共产党的(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头)这个的一个样,顶好顶好;八路的我的不赞成,不赞成,八路的我的不赞成。唔!你的 明白?”说到这儿,你看他气得哼儿哈儿的,脸色都变得发了黄。这一下可把齐英给闹楞 了,肖飞当时也没有解开他的意思。 站在旁边的田大姑这时候“呱呱”地笑着说话了:“你们听不出他说的什么来吧?我给 你们当当翻译:他说刺刀的干活是拚刺刀,铁炮的给是开枪打。他是在拚刺刀的时候,叫八 路军打了一枪,把他的肚子打了个穿儿。一提起这个来,他就气恼的不行。为这事儿,田耕 同志快把嘴磨破了!可是他老是摇头摆手的不赞成,不赞成。你们可别再提这个,再说这 个,他就要气破肚子了。”田大姑这一翻译,武男义雄把眉头皱得更紧,看样子是更加有 气。齐英、肖飞倒觉得挺好笑。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听村外不太远的地方“当!当!”连响了两枪。田大姑听到枪 响,知道这是民兵打的信号枪,就连声说道:“这是敌人要来,你们走吧,我不留你们。” 一听这话,齐英就要马上走,他还非要把武男带走不可,光怕他在这儿不保险。肖飞也是这 样。他们还要大姑一块儿走。因为情况紧急了,多说话已经来不及,于是肖飞、齐英和长 江、李柱儿四个人就连说带扯,要武男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田大姑也往外推他。 在这种情形之下,武男义雄为起难来了:他不是不知道有危险,他是舍不开再生的母亲 啊!只见他拉着大姑的胳膊,流着眼泪,连声地叫娘。他说:“朋友的开路。娘!娘!我的 不能走,我的不能离开你,一天的离开也不行。你的知道:我的家没有了!妈妈的没有了! 老婆的、孩子的统通没有了!你的我的亲人,我的不能开路,死了死了的可以,开路的不 行。” 说到这儿,他的泪水就花花地流满了脸。田大姑这时候犹豫起来了。齐英和肖飞他们也 觉着没有别的办法。正在这一刹那的功夫,武男义雄止住了哭声,挺身站起来了:“你们的 快快开路,我的洞里藏着,他们找不到,”他又把刚才那把切菜刀在手里一抄,“找出来的 刀的干活!” 齐英一看不行,就又说:“大姑,你也不能在家呆着,你跟我们一块走当然是不行,我 看你也不如快到野外去躲一躲,把武男也带着一块儿。” 大姑一听就说:“齐同志你真不明白,我躲出去行吗?把武儿丢在家里我不放心。把 他带出去,叫人们都看见,那不就更把他暴露了吗?”“那么,你怎么办呢?” 大姑又很自信地说:“你们甭惦记着我,我不是挑大的说,这几年我遇上过多少次险事 儿了,他们没有把我怎么样了。这一回我想好了:我把武儿还藏在洞里,把里外的门都锁 上,我上维持会长家里去。维持会长是帮助咱们的人,大约着也没有什么关系。”肖飞说: “不是刘铁军发现了田耕的警卫员在你家吗?”“不,他不知道是在咱家。别说咧,你们快 走吧,我不能再留你们了。”田大姑说着就往外推肖飞和齐英他们。 说这话的功夫,已经是到了事不宜迟,刻不容缓的时候了,齐英他们四个人就急急忙忙 走了出来。这功夫,全村的人们就乱腾起来了:家里有地洞的忙着钻洞,没有洞的就纷纷往 村外逃,有牵着牲口的,有扛着东西的,也有抱着小孩背着老人的,不过因为人们这样逃 避,象是吃家常便饭似的那样熟练,所以用眼看着象是挺乱腾,可是用耳朵听来是没有什么 大响动的,就连天天嗯儿啊欢叫的驴这时候似乎也知道了敌情,所以它们也是一声不响,只 是跟着主人的脚步踮儿踮儿地小跑。村里差不多就剩了维持会里的人们和他们的老幼家属。 另外剩了些准备着给敌人烧水做饭的人,那也就不多了。 闲话少说。肖飞、齐英、长江和李柱儿四个人走出村来,天已经放亮了。齐英一面走 着,心里老是咚咚直跳。他倒不是为自己害怕,他是为武男义雄和田大姑的安危而担心。所 以他总是不断地说着: “咳呀!我越想越觉着咱没有能把武男义雄领来,是很大的错失!肖飞,依你看怎么 样?我总是觉着他有危险。来的这部分敌人不知道是日本鬼子还是伪军?也闹不清来了多少 人。” 肖飞说:“快走,一会儿咱就要把他闹清。” 齐英他们一边说着,就加快了脚步往村北急走。走不多远,天就亮了。可是村里边倒听 不见什么动静。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土坎的下边,土坎上面有一棵大杨树,这儿满地 长的是高粱,很容易隐蔽。肖飞说:“我到树上去了望了望。”齐英说:“小心叫敌人发现 了!”肖飞说:“发现了怕他什么?他也是两条腿一支枪。”说着他把手里的盒子炮往后背 倒着一插,往树身上一窜,只听蹭蹭几下,爬到树尖儿上去了。这时候,天上刮着微弱的西 南风,刮得他在树尖儿上摇摇晃晃,真是令人替他担心摔下来。肖飞在树尖儿上看了有几分 钟的功夫,齐英在树下一个劲儿地问:“怎么样?看见了没有?有多少?是日本兵还是伪 军?”他只管问,可是肖飞一声不答。 肖飞是有经验的。他知道:在高树上说话,说得声小了,树底下听不清楚。说得声大 了,远处就能听见。所以他才不作答复。当齐英问得紧的时候,只见他向下摆手,表示不让 再问。肖飞在树上看的功夫已经不小,齐英等得着了急。为什么肖飞还不下来?原来是他还 没有发现敌人。他心里想:这部分敌人真是诡秘。他向四外一察看,看到了在野地里藏着的 人们,并且还发现了背着枪的民兵。于是他又想下来去找民兵们问询问询。他这才又轻快地 下树。他下到树半腰儿的当儿,突然觉得贴着树身的胸膛受了一下震动,紧跟着从村头上传 来“嘎勾——” 的一声枪响。这是敌人发现了肖飞,照他打了一枪,打在杨树身上。这一枪,肖飞不但 没有害怕,他反而停止了下树,歪着脑袋,顺着枪声又看望了一刹儿。只听他说了句:“好 小子,闹了半天你在茅房里头藏着啦!”随着话音,他就“嗤——” 地一声,下到树底下来了。他的脚还没有站稳,就又听打来了一枪。 他们几个不敢在此停留,就一面走着一面判断敌情。按照肖飞的判断:这部分敌人是鬼 子兵,兵力不会大,他们是奔着一定的目标来的。 大概这是叛徒刘铁军领来捉捕田耕的。 田耕已经走了,武男义雄可就有很大的危险。齐英完全同意他的判断。他更加为武男义 雄和田大姑而担心:“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咱们能看着武男义雄叫敌人再捉回去吗?肖飞,想个办法,咱打一家伙不行 吗?长江,李柱儿,你们也说说,怎么办好?”齐英不住地这样发问。肖飞说:“打是要打 他,不过得有把握地打。”长江这时说话了:“咱们这么办不行吗?赶快通知丁尚武,把咱 区的民兵基干队都调来,揍他一家伙。” 李柱儿紧接着说:“我同意,把孙定邦也叫来,打得了就打,打不了就跑。区长,怎么 样?我去叫他们吧?”说着他就要开腿跑。齐英这一阵儿的胆子壮起来了,也象是有了主 意,他很果断地说道:“对! 就这么办——打。”他说着还坚决地把拳头一挥,象是满怀信心地一定能够把敌人打 败。 这真是: 中国人救日本人 子弟兵打鬼子兵 ------------------ 大唐书库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