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员被冯玉样“礼送出境” “礼送出境”——冯玉祥在反共歧路上表现出了有限的宽容。 乌斯曼诺夫的住所。 灯下,刘伯坚和苏联顾问乌斯曼诺夫相对而坐。 明天,乌斯曼诺夫将被冯玉祥“礼送出境”,刘伯坚今晚特意来送送他。 尽管以前在工作中两人经常发生争论,但在此时,一种依依惜别之情还是弥漫 在这间不大的客厅里。 他们互相祝福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乌斯曼诺夫喝了一口水,终于开了口:“伯坚同志,在这种时候,我还是希望 我们能够认真地检讨一下,也许我们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刘伯坚露出一点微笑: “乌斯曼诺夫同志,你是指什么?”乌斯曼诺夫:“比如说,进西安以后,工农运 动的步子是不是太快了一点,使冯玉样无法接受……”还是老话题,刘伯坚蹙眉, 挥了一下手,说:“不,顾问同志“你听我说,”乌斯曼诺夫打断了刘伯坚,继续 说,“中国的革命是国民革命,国民革命就其实质来说,是资产阶级革命,而不是 无产阶级革命,不是阶级斗争,然而,在我们进入西安以后,工农斗争的火药味是 不是太浓重了一点。”刘伯坚平静地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以顾问先生的看法, 好像造成目前这样的局面,责任在于工农运动?”乌斯曼诺夫摇摇头,含糊地说: “刘伯坚同志,我可没有这样说,也许,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他 翻着眼珠,似乎想找出合适的字眼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他的意思其实已经表述得很明确,刘伯坚井没有误会他。在潼关督战时,乌斯 曼诺夫就曾在国民二军何经纬旅镇压户县农民胁会问题上流露过农民运动过火的看 法,当时刘伯坚就与他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论。 今天,又是老调重弹。 刘伯坚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顾问同志,南方的蒋介石、汪精卫,北方的冯玉 祥,如今唱着同一个‘清党’反共的调子拥抱在一起,这大概不是一个偶然的巧合 吧?”乌斯曼诺夫一怔,瞪着眼睛,嘴张了张,没有说话。 刘伯坚顿了一下,继续说:“蒋介石带着国民革命军在南方北伐,冯玉祥带着 国民军联军在北方北伐,一路奏捷,哪里没有老百姓的支持。初到西安,面对一片 凋敝,冯将军也曾大声疾呼支持工农运动,如今,眼看国民革命成功在即,曾经鼎 力帮助过他们的共产党人和工农大众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恐怕还是要从 阶级关系上找根据吧。”说到这儿,刘伯坚停顿了一下,又用低沉的声音说:“也 许,我们的错误恰恰在于,对当前出现的局面没有足够的预见,我们太相信冯将军 了。”乌斯曼诺夫:“可是,刘伯坚同志,共产国际和苏联也一直在支持冯将军, 直到眼下,冯还从苏联那里得到大量军火。”刘伯坚哀哀地笑了一下:“以前,我 们只看到了这些,这大概正是我们解除警惕的根据。以前有人总说我们这个幼稚病 那个幼稚病,其实,这恰恰是我们的幼稚。”说着,他又抱歉地一笑,“你看,我 又说多了。”显然,此时,在分手之际,他不愿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乌斯曼诺夫耸耸肩膀,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堆在地下的行李上。 很晚了,刘伯坚站起来向他告别。两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乌斯曼诺夫的眼睛 里忽然涌上了一种发亮的东西:“啊,我们离开莫斯科整整一年了。”刘伯坚点了 点头:“是的,如果不是眼前发生的一切,我们还会一直在一起待下去。”乌斯曼 诺夫:“会的,我想会的——如果没发生眼前的一切。不过,我会记住我们在一起 的日子的。”刘伯坚:“我也会。祝你一路顺利!”乌斯曼诺夫:“我也祝福你!” 两个不同肤色的共产党员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乌斯曼诺夫不会知道,几天之后,刘伯坚也将被“礼送出境”。 开封。 冯玉祥的会客室,简单、朴素,而一圈考究的真皮沙发却与那些简陋的家具形 成了不协调的对照。 一顶大吊扇“呜呜”地转着,依然吹不散屋里的闷热。 宽敞的会客室里只有两个人:站着的冯玉样和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的刘伯坚。 显然,他们在进行一次关系重大的谈话。 此时,谈话已经到了尾声。 冯玉祥踱到吊扇下,看了一眼刘伯坚,说:“毅伯,我们该说的都说过了。我 冯玉祥并不反对共产党员本人,而是认为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眼下第一位的大事 就是北伐,等到国民革命成功了,工人农民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刘伯坚摇摇头, 微微一笑:“可是现在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征兆,我们所看到的却是共产党员和工人 农民在流血。”冯玉祥一怔,踱了两步,又说:“我知道,你是在指蒋先生。但是 我能理解他,当他一心一意北伐的时候,他必须稳住他的后院,不能让它着火。 当然,在具体做法上也许有些欠妥。”刘伯坚看着冯玉样,坚定地说:“不, 这是背叛,地道的背叛。”冯玉样挥着手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从潼关出 来,我们就一直在这个问题上争论来争论去,谁也不让谁。”他在靠近刘伯坚的地 方拣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继续说,“尽管对贵党我也不满,但我不想学蒋介石先生 的做法。我曾经要求过在国民军中的共产党员宣布脱离共产党,一切服从国民党的 领导,我认为这并不过分。可是很遗憾,在开封集中训练以来,收效不大,我的意 见执行不下去,没有人理会,都很顽固。”刘伯坚淡淡一笑:“信仰是个顽固的东 西。”冯玉样:“训导不成,只好将贵党党员‘礼送出境’了。”刘伯坚:“谢谢 冯将军。”说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冯总司令,我告辞了。”冯玉祥指指椅 子,对刘伯坚说:“不忙,先坐下,我还有话。”等刘伯坚重新坐下后,冯玉祥对 他说,“你留下吧。”刘伯坚笑笑:“我于冯总司令还有用处吗?”冯玉祥面带赧 色:“五原誓师以来,毅伯先生帮我治军,功劳最大,日后,还要仰仗先生的。” 刘伯坚:“可是如今,我们还能像在五原时那样,你我同站在一个土台子上对国民 军发号施令吗?请总司令也仔细想一想。”冯玉祥:“能,怎么不能!”刘伯坚: “你在大张旗鼓的‘清党’,可谁都知道我刘伯坚是个共产党员……”冯玉祥: “你可以脱离共产党,以你的才干,以你我的交情,在这边不愁没有发展。”刘伯 坚摇了摇头:“谢谢冯总司令的好意,刚才咱们还说过,信仰是个顽固的东西,怎 么好随意改变呢?共产党员这个名字我是背到底了。”冯玉祥满面通红:“常言说 三军可夺帅,大丈夫不可夺志,那就不敢勉强了。不知临别之际,毅怕还有什么可 说的话没有?”刘伯坚诚恳地说:“我希望总司令不要忘记南口兵败以来我们的合 作,不要忘记五原誓师时冯将军的挣挣誓词,不要忘记将军的挚友、几个月以前被 反动军阀绞死的李大钊先生。我期待着我们的再次合作。”冯玉祥呆立着,没有说 话。 几天后,刘伯坚和关押在开封管锋街三道胡同第二中学的二百多名共产党员被 装上了一列闷罐子车,开往武胜关。 从此,西北的政治舞台上,风云一时的刘伯坚的名字消失了。 刘伯坚没有等到再次与冯玉祥将军合作的那天。 刘伯坚被冯玉祥“札送”出境后,偕夫人王叔振先到了武汉,又转道前往上海。 不久,受中央委派,去苏联军政大学和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成为刘伯承的同窗。 一九三○年,与刘伯承一同回国,被派往中央革命根据地工作,任中央革命军事委 员会秘书长。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宁都起义后成立红五军团,刘伯坚任军团政治部主 任,领导建立了这支起义部队各级的政治工作。 一九二四年九月任赣南军区政治部主任。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后,奉命留在原地 坚持游击战争。一九三五年三月四日在率部突围途中不幸被捕。在狱中大义凛然, 坚贞不屈。 三月二十日,就义前的刘怕坚在大余粤军第一监狱给妻子王叔振留下了最后的 话: 叔振同志: 我的绝命书及遗嘱你必能见着,我直寄陕西风笙大嫂及五六兄嫂。 你不要伤心,望你无论如何要为中国革命努力,不要脱离革命战线,并要用尽 一切的力量教养虎、豹、熊三幼儿成人,继续我的光荣的革命事业。 我葬在大余梅关附近。 十二时快要到了,就要上杀场,不能再写了,致以最后的革命的敬礼! 刘伯坚三月二十日于大余三月二十一日,冷风料峭,浓云低垂,被打得遍体鳞 伤的刘伯坚手戴镣铐,身裹铁链,走过破败的大余县城。看着路边为他送行的老百 姓,他微笑着向他们致意,朗声吟出了在狱中写就的绝命诗《带镣行》: 带镣长街行,螨珊复螨珊。 市人争瞩目,我心无愧柞。 带镣长街行,志气愈轩昂。 拼作阶下囚,工农齐解放。 枪声响了,刘伯坚和他的四个难友倒在了血泊中……冯玉祥将军不会料到,一 九二七年七月与刘伯坚的那次谈话,竟会成为他们的永诀。 他同样不会料到,他将为一九二七年夏天对于中国共产党的反叛付出代价。他 在一九二七年的中国历史悲剧中,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冯玉祥离开了共产党,走上了一条由阴谋家为他铺设的崎岖人生之路。 与共产党分道扬镳之后,冯、蒋关系更加亲密。一九二八年二月十八日,冯玉 祥和蒋介石接受老将马福祥的建议,在郑州换谱结盟,冯年长五岁为兄,蒋为弟。 蒋介石写的帖子是: 安危共济,甘苦共尝,海枯石烂,生死不渝。敬奉焕章如胞兄惠存。谱弟蒋中 正谨订。 冯玉祥写的帖子是: 结盟真意,是为主义,碎尸万段,在所不计。敬奉介石如胞弟惠存。谱兄冯玉 祥谨订。 然而谱帖上的墨迹未干,这对盟兄盟弟便反目为仇,兵戎相见。一九二九年, 蒋介石在蒋桂战争取胜之后,血刃未洗,便把剑锋对准了他的这位北方盟兄,爆发 了蒋、冯、阎大战,制造了中原大流血。以后,蒋、冯又多次在血火中角逐,一次 又一次的失败和教训,终于使冯玉祥将军幡然醒悟。抗日战争爆发,冯玉祥将军积 极投身于抗日的革命洪流,虽再无缘掌兵,却毕生致力于民主事业,与共产党再次 携手合作,反对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独裁统治。一九四八年,他应共产党邀请, 由海外回国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的筹备工作,不幸在途中因轮船失火而遇难。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