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出卖的省委书记 渭华起义失败之后,三秦大地又一次笼罩在白色恐怖中。 西安成了一座阴森森的城市。大街小巷布满了敌人的密探,侦察共产党的机关 和陕西省委领导人的住址;捉拿起义领导人和共产党员的通缉令贴在几乎每一根电 线杆子上;宋哲元亲自签署了戒严令,全城无限期实行宵禁;军警敲着锣,一遍一 遍地吆喝着:“街上行人,不准三五成群,不准交头密语,违者以军法论处!”夜 深人静时,常有拉着警笛的警车从街上驶过,给寂静的黑夜留下无边的惊悚…… 关中道上,国民党军队和反动地主武装疯狂“清乡”,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有 的被捕了,有的被杀了,也有的逃跑了。叛变了,革命阵营里,崇高者和卑劣者共 同串演着一出交织着崇高与卑劣的活剧。 西风打着呼哨掠过熟睡了的西安古城,昏黄的路灯凝冻在十一月的寒夜里,街 上已经绝了行人。间或,有一声两声狗叫猫叫,剩下的动静,就只有军警的皮靴在 石子路面上发出的“刷刷”声。 一位穿着长棉袍的青年穿过鼓楼十字,走到西大街口的时候,掏出怀表就着路 灯看了看,差一刻凌晨一点。他四下打量一下,穿过马路,走进广济街,一直朝南 走去。 他就是国民党特务千方百计要捕获的陕西省委书记潘自力。 现在是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凌晨,他要去的地方是太阳庙门街。昨天, 长安县委秘密机关突然遭破坏,脱险逃到西安城里的县委领导人定在今天凌晨一时 在太阳庙门召开县委紧急会议,讨论应急措施和布置新的斗争。长安县委负责同志 向省委报告后,省委书记潘自力决定亲自参加他们的会议。 潘自力匆匆地走着。 穿过大保吉巷,拐了一个弯,就到了太阳庙门。一里多长的太阳庙门街只有一 个路灯,他吃力地找着嵌在每一个门洞里的门牌,终于,他找到了县委同志告诉他 的三十八号。 门紧闭着,他推了推,没有推动,就抓起大门上的铁环,轻轻敲了三下。 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潘自力一只脚刚一跨进门,就被一直藏在门后的三个特务抓住了。 潘自力环顾前后,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院子里,没有长安县委的一个熟人。原来,就在他到来之前,由于叛徒告密, 敌人刚刚抓走了长安县委来开会的张新法、李艮、亢心栽、杜松涛等人。 “你是潘自力?”一个看上去满脸杀气的特务问。 潘自力稍一怔,但随即又冷静下来,说:“不,我叫田树荣。”“田树荣?” 敌人狐疑地问,“哪里人?”“蓝田县人。”潘自力坦然地说,“田和村的。” “胡说!”敌人大声吼道,“你明明是共产党!”潘自力摇摇头,说:“不,我是 个商人,贩布的,不信你们到田和村问去。”敌人将信将疑:“田树荣?兄弟几个?” “还有个弟弟,叫田振荣。”潘自力说。 “你这啫,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直蹲在院子里抽烟的一个特务走了过来 ——看样子他是个领头的,他用烟头的火星在潘自力脸前晃了晃,突然问,“你到 底叫啥?”“田树荣。”“哪里人?”“蓝田县田和村。”“干啥的?”“商人。” “商人?半夜三更到这里干啥?”“找朋友来要债。”特务头头指着院子说:“朋 友呢?姓啥名谁?你从这个院子里拉出来让我看。”这时,潘自力已经猜到出了叛 徒,供出了自己,他知道敌人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但他还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刚才 说过的话。特务头头发了一阵愣,然后对另外两个特务说:“看样子不来点硬的这 家伙不会老实,来!把他拴到门框上,给我打!”潘自力被吊到了门框上,满脸杀 气的特务上去就是三鞭子,问:“你到底是干啥的?”“商人。”又是一鞭子: “还不老实?”潘自力不说话。 “老实点,陕西共产党的机关在哪里?”特务问。 “我说过了,我是商人。”又是一阵鞭打。 潘自力始终不改口,一口咬定自己是田和村的田树荣——他曾在田和村住过两 晚上,那家的后生确实叫田振荣,潘自力曾对田振荣说过,万一自己被敌人逮捕, 就用田树荣这个名字,假如敌人到田和村来问,就说是他哥。 所以潘自力一口咬定自己是田和村的田树荣并不心虚。 特务问不出什么,就把潘自力送进了军法处监狱。经过一番审问后,敌人一无 所获,便将叛徒找来辨认。碰巧叛徒只知省委书记潘自力的名字,并不认识他。辨 认时,潘自力镇定自若,先发制人地问叛徒:“你说我是潘自力?”在潘自力的逼 视下,汗从叛徒的脸上流了下来,嘴蠕动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潘自力继续追问:“仔细看看,是不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叛徒终于不 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两个月的审问过去了,敌人始终没有弄清潘自力的真实身份。就在敌人准备释 放“田树荣”的时候,由于叛徒出卖,陕西省委又遭到空前的破坏,有人暗中向省 府告密,说“田树荣就是华县高塘的潘自力”。形势急转直下,陕西省政府主席宋 哲元和陕西省党部的头子延国符立即赶到监狱。宋哲元当场指明潘自力的真实身份, 潘自力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宋哲元又威胁潘自力把共产党组织的情况讲出来,潘 自力平静地说:“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些天,经常有人被从监狱里拉出去枪毙。 潘自力也早已抱定了赴死的决心,因此,任凭敌人严刑拷打,他对党的机密只字不 露。 敌人并没有立即杀死他。他被戴上手铐脚镣,关在监狱的单人牢房里——对于 中共在陕西的这位重要人物,宋哲元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 就这样,潘自力在监狱里整整呆了两年。 一九三○年,蒋冯阎中原大战爆发,已归附蒋介石的陕军杨虎城于十月底率部 入陕,盘踞陕西多年的冯系宋哲元、刘郁芬部败退入晋,其军政官吏及爪牙仓皇逃 窜。一天早上,监狱没有人来开门放风,也不送饭,潘自力和“政治犯”们在牢房 里大声呐喊抗议,后来来了个做饭的,说杨虎城打进城后,军法处的人都跑光了。 说着,他把牢门上的钥匙交给了犯人们,说:“我也跑呀,一个皇帝有一个皇帝的 犯人,你们想跑就跑吧。”潘自力就这样和政治犯们一起逃出了监狱。 潘自力出狱后,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一九三一年一月,他由西安到上海,也 未找到党的关系。从此,他不但失去了组织关系,还由于两年的铁窗生活,使他受 到了无法申辩的误解。 一九三一年四月,受杨虎城资助,潘自力与同时出狱的蒲子政、亢心栽一路出 国,蒲、亢二人去了英国,潘自力来到法国。七月底,参加法国反帝大同盟中国分 部。一九三二年六月,他由法抵英,在伦敦参加英国共产党中国语言组。九月,又 回到法国。一九三三年一月,在苏联参观学习。五月,回国抵达上海。八月回到陕 西。一九三四年七月中旬,衔中共上海中央局之命去川陕革命根据地工作,经过几 个月的周折,才于一九三五年一月五日到达川陕苏区的苍旺坝。西北革命军事委员 会主席张国焘并不欢迎潘自力的到来,派人秘密监视,限制行动自由。直到三月初 才分配到中共川陕省委工作。 五月,随红四方面军长征,两次爬雪山过草地。一九三六年九月,红四方面军 与中央红军会师前夕,方面军党务委员会在甘南岷县决定:潘自力重新入党,候补 期两年。潘自力当即声明,与中央会合后,如有同志证明他的组织关系,应立即恢 复他的党籍。 关于潘自力被捕的这段历史,中共中央组织部于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在延 安正式作出结论: 一、潘自力一九二八年被捕与一九三○年出狱整个过程中并无任何失节之行为, 一九三○年出狱后接受杨虎城帮助到外国留学并无不利于党的情节,过去对潘自力 的怀疑是没有根据的。 二、潘自力回国以后在党不完全信任的情况下,仍始终如一的为党工作,没有 怨言,这表明他对党是忠诚的。 三、恢复潘自力的党籍,在政治上应该完全信任他。 此结论经刘少奇、彭真、周恩来、聂荣臻、叶剑英、胡耀邦等传阅后,由中央 组织部于同年八月一日电告潘自力所在的晋察冀分局,并通知了潘自力本人。 一九五二年九月,四十八岁的潘自力再次担任中共陕西省委书记。 从一九五五年开始,潘自力转入外交工作。先后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朝鲜、 印度、尼泊尔、苏联等国大使。 一九六七年“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冲击和迫害。 一九七二年在山西省霍县含冤逝世。 七年之后,在北京举行了潘自力的追悼会。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