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张伯伦含恨奔天国 希特勒面临生死场 伦敦皇家医院。 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特别病室。室里靠窗的地方安着一张病床,旁边摆着几张 高级沙发,左侧摆着药柜和医疗架。病室十分宽大,四壁和所有陈设沉浸在一片乳 白之中,显得十分宁静。 此刻,张伯伦静静躺在那张病床上。他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十分消瘦。 那鼻翼垮了似的搭拉着,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仍然张着,一直呆呆地望着天花 板。显然,这位已经动弹不得的生命垂危的老人,神志尚清醒。 站在一旁观察的几位医生和护士,白衣白帽白口罩,谁也没有说话。张伯伦的 夫人靠在枕边坐着,悄悄抹着眼泪。 “他醒过来了,可以舒缓一阵子。” 戴眼镜的主治大夫回过头来对他的助手说。 刚才,这批医生和护士非常紧张。张伯伦内腹巨痛,大喊大叫,拼命挣扎,接 着便大汗淋漓,呼吸急促,一头昏了过去。大夫们手忙脚乱,又打针又做人工呼吸, 这才抢救过来。 忽然,张伯伦吃力地动了动身子,把眼睛移向夫人,微微地说: “我想……想……单独躺一会儿。” 夫人拉着他那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接着,她回头望望主治大夫,主治大夫也微微点了点头。 “他需要安静。我们待会儿再来。” 说完,主治大夫带着护士出去了。 房里,张伯伦夫人就这么拉着丈夫的手,默默地坐着。墙上的挂钟的嗒的嗒, 忠实地记录着这位老人最后的时光。 “也许……我就要死了……也许我……还有救的……” 此刻,张伯伦脑海里始终闪着死与不死的概念。他觉得很清醒了。内腹虽然很 不舒服,但却不再疼痛。他要感谢那些抢救他的大夫。 这座医院是专门为皇室和政府官员设置的高级医院,那些大夫都是从全国各地 精选细挑出来的医学高手。他希望他的性命在那些高手中起死回生,获得奇迹。不 是么,他住院已经3 个月了,好几次病危,医生都抢救过来了。 谢谢上帝! 这一次,他也许又能熬过来。 他好容易摆脱生与死的纠缠,转到人生的回顾上来。 他记起小时候养他的疼他的爸爸妈妈,记起成家后温柔的妻子和天真活泼的孩 子,记起英王陛下、王后,以及与他一起共事的大臣,记起现任首相丘吉尔和正在 进行的这场战争。慢慢地,这些零散的概念模糊地晃过去了,唯有慕尼黑那一幕历 史画面格外清晰起来。 是的,慕尼黑。他就是慕尼黑最重要的当事人和见证人。就是从慕尼黑那一幕 之后,一下子从首相的宝座上跌落下来的。这令他终身难忘。他需要重温那段历史, 需要再度评价那段历史。他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委曲地死去! 他记起来了。参加慕尼黑会议的4 大国,4 个人——自己,英国首相尼维尔· 张伯伦;法国总理爱德华·达拉第;德国元首阿道夫·希特勒;意大利元首本尼托· 墨索里尼。 希特勒一身戎装,偏分头。稀疏的头发斜披着,就像一匹瓦。小胡子显得浓黑, 眼睛是典型的德国人那种蒙着瓦灰的眼睛,很难从那瓦灰的朦胧中看出他的内心来。 倘若不是那些不时咧嘴一笑的动作,谁也弄不清他的高兴劲儿。 达拉第一身礼服,振作得像个绅士。他那张清秀的脸显得十分平静,好像世界 上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他说话很客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墨索里尼也是一身戎装。那张充满横肉的脸有些灰暗,不时耸着鼻子。 他似乎很爱看希特勒的脸色,思考问题时却望着天花板。 自己呢,西装领结,正襟危坐,头戴黑色呢帽,手戴白色手套,彬彬有礼。有 人说我头发花白,老态龙钟,像一个胆小怕事、笨手笨脚和天真的老绅士,而且手 里还拿着一把伞,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这是造谣,是漫画。 我感到我还年轻,精力充沛,没有失去首相的风采。 就这样,4 个人围着圆桌坐下来——开会。 圆桌是意大利红木做的,雕花,黑漆,虎腿。对了!桌上的细瓷花钵里摆着一 束鲜花,一束象征和平的鲜花。希特勒是东道主,坐在上首。我坐在他的对面。两 边是达拉第和墨索里尼。 地点是慕尼黑——德国南部巴代利亚州那座美丽的古城。城市不大,格调高雅。 街道整齐,绿化不错。绿树红花映看好些古典主义的建筑。柯尼斯广场那座古色古 香的城门,座落在广场中的青铜方尖碑,以及广场北侧那两幢圆柱形的楼房,仿佛 在向人们诉说古代希腊国王的威风。街道两旁比比皆是的啤酒馆和一群群醉汉,则 显示这是一个豪饮啤酒的天国。 时间是1938 年9 月下旬,深秋。天色灰蒙蒙的,但没有下雨。我们4 个人, 有两个从南面乘火车来,那是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他两个是关系不错的老搭挡,会 前在奥德边界首先会晤,肯定是预先商量一个统一口径,好在会议上对付我们。另 外两个则是分乘飞机从西面飞来,那就是我和达拉第先生。当然,我们事前也会晤 过,也商定过我们的口径。 达拉第喜欢坐飞机周游列国,而我却是第一次坐飞机。我讨厌飞机,它不如火 车平稳,而且飞得那么高,那么快,掉下来便没老命了,连骨灰都捡不起来。但这 并不是我怕死,这是为了安全。这一回破例,我上了飞机。时间紧迫,希特勒催促 得紧。 欧洲变得不安起来,确实需要开会。 事情是从德国开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法国,俄国,都是协约国一边 的。德国,意大利,奥地利是同盟国一边的。大战结束,德国战败,签订了那个著 名的《凡尔赛和约》。这个和约对好战的德国进行了惩罚,就像惩罚一头困兽,把 它牢牢地关在笼子里。 谁料,几十年后,这头因兽在希特勒的摆弄下,慢慢崛起,吼叫着要冲出笼子 了。 希特勒作了元首,确实趾高气扬,野心勃勃,叫嚷“扩大生存空间”。 他一口吞了奥地利,接着吞了波兰,接着对捷克斯洛伐克的领土提出要求。 就是为了解决捷克斯洛伐克这个争端,我们4 个人来了,聚到慕尼黑这张红木 桌子上来了。 这是必要的。我向来主张,任何国际争端,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开会,通过会议 协调,达到和平的目的。 好吧,那就开会吧。 希特勒第一个发言。他开始坐着讲,语调很平缓。不久便变得激动起来,提高 嗓子,把一只拳头向另一只手的掌心击去,并大骂捷克人: “捷克斯洛伐克当局那帮混蛋,对苏台德地区的日尔曼人实行暴政,百般折磨。 这是对伟大的日尔曼民族的侮辱。我作为日尔曼民族的一员,作为以这个民族为主 的国家的元首,对此是不能容忍的!” 希特勒这些话大有深意。意思是,凡属日尔曼民族,不管在哪个国家,他都要 管,要干预,最好是都划入他主宰的德国版图。 根据凡尔赛和约所划的边界,苏台德地区处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境内和边界上。 发生这场危机的表面原因是,该地区讲德语的日尔曼人要求政治和文化方面的更大 的自主权。这个地区的领导者在要求自治问题上,与捷克当局闹得很僵。他们的最 终要求,是让这个地区脱离捷克斯洛伐克,并入德国。 发生这个危机的实际原因,则是希特勒想并吞捷克斯洛伐克,借题发挥,早已 私下做了许多手脚。 希特勒继续说: “捷克斯洛伐克像这样继续存在下去,对欧洲和平是个威胁。德国再也不能无 视苏台德日尔曼居民的不幸和苦难了……” 理由好像充足,调子十分动听。希特勒早就扬言要出兵干涉。现在仍是威胁。 他说——“自从我上次同张伯伦先生会谈之后,难民已经增加到24 万,而且 难民的增加是无止境的。这样一种紧张状态,使得这个问题必须在几天内解决,因 为再也不能等待几周了。” 接着,希特勒抛出一个事先起草好了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其中大多与后来 4 人签定的条文相同。希特勒太凶了,太占便宜了!除墨索里尼与他一个腔调外, 我和达拉第都难认可。 会议争论了3 天。作为捷克斯洛伐克的保护国,我和达拉第先生都是站在捷克 一边说话的。我们不像希特勒那样张牙舞爪。我们彬彬有理,以理服人。我们说— —“捷克问题是一个问题,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一个民族问题,也是这个国 家的内部问题,当然也涉及外部问题。总而言之,是一个值得引起国际重视的问题, 一个关系列欧洲和平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应当有与这个问题直接关系的捷克 当局的代表参加,否则又产生一个主权问题,而最后很难解决这个问题……” (张伯伦和达拉第的确是水平很高的外交家——他们的发言,除了“问题”还 是“问题”。的确精彩之致!) 我和达拉第先生直接地,间接地,转弯抹角地提了许多意见,希望希特勒先生 考虑。但希特勒先生考虑问题的方式与我们不同。他有墨索里尼帮腔,始终坚持按 他的方案办,而且始终坚持不让捷克的代表参加讨论。否则,他就要动武、要马上 发动战争。 呵,战争!多么可怕的战争! 我们宁要和平,不要战争! 假如依了希特勒的方案,让他把苏台德这块肥肉拿去,用这块肥肉换取和平, 这又如何呢? 希特勒满口答应,满心喜欢。如此,他表示绝对不发动战争。 我的上帝呀。阿门! 那就这样吧,让他一着。不过这样有点儿对不起捷克斯洛伐克。算了吧,朋友, 你那一小块版图算什么,它可以创造无限的代价,给欧洲带来永久的体面的和平啊! 最后,我和达拉第,当然还有希特勒,还有墨索里尼,在希特勒预先拟好的那 份协议书上签了字。不——不止一份协议书,记得一共4 份,其中3 份是附件…… 张伯伦眼鼓鼓地望着天花板,就这么清晰地回忆着慕尼黑那一幕。 对于那一幕的评价,向来众说纷纭。 张伯伦自己评价很高。他从慕尼黑回到英国伦敦,得意洋洋地挥着他同希特勒 签定的那份协议书,高兴地站在唐宁街10 号向人们讲道: “我的朋友们,你们好!在我国历史上,这是第二次把光荣的和平从德国带到 唐宁街来。我相信,这是我们的时代的和平,一代人的和平,永久的和平!” 一些天真的人给了他一些掌声。 只有丘吉尔在下院咕哝: “我们遭到了一场全面的十足的失败。我们正处在第一等的大祸中。从多瑙河 的门户到里海的门户已经洞开了。所有中欧的和多瑙河流域的国家,都将一个接一 个落入以柏林为中心的庞大的纳粹政治体系中。不要以为这是结尾,这不过是开始 ……” 呵呵,这个时常与我唱反调的丘吉尔,竟不幸而言中! 慕尼黑之后不久,希特勒立即发动了战争——他吞并了捷克斯洛伐克,吞并了 波兰,吞并了北欧许多小国,吞并了法国,还想吞了英国。听说最近又轮到了俄国 …… 这个希特勒,这个混蛋,这个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元凶! 可是人们却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怪我不该去签那个慕尼黑协议,说那是妥协 投降。可当时,谁能料希特勒会不讲信义呢?我当时不是一心为了争取和平吗? “啊,战争……啊,和平……” 此刻,张伯伦感到,腹部又开始疼痛了,而且越来越剧烈。他在痛苦中喃喃地 念着战争与和平,清晰的脑海渐渐昏然。希特勒,墨索里尼、达拉第…… 英王陛下,丘吉尔,政府大臣,还有他的夫人,孩子,所有的形象快速地在眼 前晃动,就像电影机子上了快挡。那些形象由清晰变得模糊,由单一变得重叠,最 后是一片漆黑的沉静。他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吃力地翻动着眼睛,似乎说了半句: “战……争……” 其时,守在他身边的,除了前来抢救的大夫、护士和他的家人外,还有英王陛 下、丘吉尔以及政府主要大臣。 他生命垂危。大家挂着眼泪,只能心情沉重地守着他,谁也没法同他说话。 最后,他那张已经变形的脸,惊悸着,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头一歪,便奔天国 之路去了。 顿时,病室里好一阵悲怆的哭声。 丘吉尔抹抹眼泪,扶着英王缓缓退出病房,一边喃喃地叹道: “可怜的老人!他的心地,善良……” 战事紧迫,英王政府草草为张伯伦举行了国葬。 张伯伦之死,国人并不怎么悲哀,他毕竟是个下台的首相,他在主政期间并无 大的建树,倒落了个软弱无能妥协投降的骂名。 消息传到德国,希特勒遗憾地道: “死的是张伯伦。可惜不是丘吉尔!” 希特勒恨透了丘吉尔这个死对头。 这也罢了。他同丘吉尔总得论个高下。现在战争还在继续。他用不着在敌国首 脑人物的生死上花更多脑筋,他要用铁的手腕,用战争最终决定胜负。 此刻,希特勒决定轻松一下。他想起下月初又是慕尼黑啤酒节了。刚才内务长 官请示,今年啤酒节是否照常举行,元首是否参加。他毫不含糊地下了旨令: “照常举行,而且要比往年办得更好。” 这天,希特勒的原陆军总参谋长贝克将军在家里听广播。当他得知英国前首相 张伯伦病逝的消息,独自发了一句与希特勒完全相反的慨叹: “还好,死的不是丘吉尔,而是张伯伦!” 这位辞职在家的前陆军总参谋长,终日闷闷不乐,每天听听广播,非常艰难地 打发着日子。他很孤独,不愿意串门,更不愿意过问政治。谁也弄不清他内心的秘 密。 贝克曾经是帝特勒手下的红人,现年61 岁。30 年代,国内外都称他是最能 干最仁慈的军人,腓德烈大帝把他的家族塑造成了极其精干、极其傲慢的军事贵族。 他的父亲是科学家,黑斯的铁器制造商。他的母亲是律师的女儿。他生于1880 年, 在魏斯登人文学院学习,1889 年加入第15 陆战炮兵团,任后补军官。他参加过 第一次世界大战,曾任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军团的参谋。停战后,他继续留在 部队。他的妻子在生下他的女儿后去世。他没有再娶,一心扑在他的事业上。他的 献身精神和非凡的军人作风,以及刚毅的男子汉气度,得到希特勒的赏识,被任命 为总参谋长。几乎是同一天,卡纳列斯被任命为谍报局局长。 贝克是保守的民族主义者,不信任他的新主子。希特勒和贝克在1934年6 月底 就发生了冲突。那时,刚刚接手陆军参谋总长职务的贝克,春风得意,主动向希特 勒直陈政见: “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建立一支征服他国的军队,而是要建立一支保卫帝国的军 队。” 希特勒批驳道: “贝克将军,如果建立军队的目的不是为了打仗,那就不必建立军队。 你应当明白,为着和平而作准备的军队是不存在的。军队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 赢得战争。” “但是——”贝克将军提醒希特勒说。“总理,你曾经向兴登堡表示过,决不 把德国引向另一次战争。如果发生新的战争,我们将陷入多条战线的冲突,德国就 将灭亡。” 这位新提拔的陆军参谋长是很有棱角的人物。希特勒感到极为不快。事后,他 对他的伙伴赫斯说: “贝克这人,狂妄!” 从此,贝克在官场中日益受到冷落。 慕尼黑会议之后,希特勒迫不及待,要以不可变更的决心和最近切的军事行动, 粉碎捷克斯洛伐克。他甚至不惜冒大战的危险。对此,一贯坚持保 守的民族主义的贝克将军十分不满。他认为,德国当时还没有强大到足以与西 方国家及东方国家一决雌雄的水平。希特勒是在拿德国冒险。 从内心说,贝克是希望德国强大的。他主张德国从凡尔赛的束缚中冲出来。但 必须适可而止。在希特勒手下,德国终于被摆弄得强大了,冲出凡尔赛的束缚了。 在这一点上,贝克对希特勒是赞赏的。他曾经欢迎希特勒上台,公开赞扬元首不顾 凡尔赛和约而建立兵制。1930 年,当贝克还是一个并不出名的团长时,他就曾挺 身而出为纳粹主义当吹鼓手,并对希特勒表示效忠。 现在,这种效忠已经发生了动摇。 贝克在政治上太天真了。正如他在刚刚提拔重用时向希特勒直陈政见一样天真, 正当希特勒箭在弦上,要向捷克斯洛伐克出兵的前夕,贝克仍想制止这场战争,他 把希望寄托在掌握陆军大权的有些动摇的陆军总司令勃劳希契身上。他和这位总司 令有些亲密关系,他向他上了一系列条陈。在条陈上,贝克极为坦率地对一切不容 乐观之处痛陈利害,反对出兵。 他深信,德国如果出兵捷克斯洛伐克,就会引起欧洲战争,英国、法国和俄国 就会反对德国。德国要争取胜利,毫无希望。而且,他说,事实上,德国的军事和 经济状况比1917—1918 年德皇的军队开始崩溃时的处境还要糟糕。 可以说,这个条陈赤裸裸地批驳了希特勒关于出兵的一切论点。理所当然,他 要招致希特勒的不满。 “狂妄!” 勃劳希契看了贝克的条陈,发生了与希特勒同样的感慨。他有些不大高兴。这 位谨慎的犹豫不决的总司令知道这事的利害。他虽然有些赞同贝克将军的意见,却 不敢得罪希特勒。如果要在二者之间作出选择的话,他只能选择希特勒。 还好,勃劳希契没有把贝克那个条陈转呈希特勒。他想默不作声,既不得罪希 特勒,又不为自己的朋友惹麻烦。不料,贝克这人是个死心眼,新的条陈又出来了。 他说: “在充分认识到这一行动的严重性而同时也充分认识到自己的责任的情况下, 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武装部队最高统帅(指希特勒)迫切要求取消对战争的准备, 并放弃武力解决捷克斯洛伐克的意图,除非军事状况有根本好转。就目前而言,我 认为它是毫无希望的,这种意见也是参谋总部全体高级军官所共有的。” 贝克把这个条陈交给勃劳希契的时候,还口头表示:如果希特勒固执己见,陆 军将领应当采取统一行动,立即全体辞职。 勃劳希契为难极了。贝克这个条陈,等于是向希特勒提出最后通谍。 勃劳希契没有勇气向希特勒转呈贝克这个条陈。 然而,这个贝克,竟然不顾一切,亲自上阵了。他在希特勒召集的高级将领参 加的军事会议上,以总参谋长的身分把那条陈的意见端了出来。 希特勒不听则罢,一听大怒,拍着桌子骂道: “在军队即将出战的关键时刻,竟有人提出这样的条陈。这意味着什么? 背判!临阵脱逃!” 接着,希特勒用那双火爆的眼睛扫着在场的将军们: “谁反对这次出兵,谁可以辞职。我马上批准!” 贝克将军奋然道: “我辞职!” 希特勒怒道: “我批准!” 贝克站起身来,看了看与他长期一道工作的将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 接着,54 岁的弗朗兹·哈德尔接替了贝克的职务。 在通常的情况下,像陆军参谋长,特别是像贝克将军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在国 家用兵之际辞职引退,本来会在军界引起震动,甚至在国外引起反响。 但是,希特勒有他特有的权术。他禁止任何舆论报道这件事,也不向下属传达, 而是让贝克辞职后一直冷起来。 贝克原以为与他比较亲近的陆军总司令勃劳希契会跟着他辞职。可勃劳希契在 政治斗争中比较老练,他乘机讨好希特勒,表示绝对服从元首的伟大旨令,元首指 向哪里,他就打到哪里。这位见风使舵的陆军将领,以投机取巧和卖身投靠保住了 总司令的位置。他后来解释,他之所以没有跟着贝克辞职,那是因为“我是一个军 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同勃劳希契一样,大多数对希特勒不满的高级军官,敢怒而不敢言,只好继续 为希特勒卖命。 贝克辞职以后,闲居在家。他对希特勒完全失望了。过去,他一手摇着第三帝 国的旗帜,一手拿着圣经,向希特勒背诵过条顿的誓言——“我对上帝发出神圣的 誓言,无条件地服从德国的人民的元首——武装部队最高统帅阿道夫·希特勒!时 刻准备着,当一名勇敢的士兵。为实现这一誓言,献出自己的生命!” 现在,贝克一想起这个誓言,内心便感到一种沉痛的耻辱。当他辞职后愤怒地 离开总理府,走在一排统治者的塑像前,望着那些毫无生气的国王时,他在心里涌 出了一条新的誓言——“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我要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从此,贝克悄悄组织他的“黑色乐队”。 贝克结束了他追随希特勒的生涯。他是带着强烈的爱国精神和忠于军队的感情 辞职的。他是以他全部的勇气、明智和大彻大悟,毅然同暴虐、恐怖、腐败的纳粹 主义决裂的。 贝克的可贵之处是他的天真和正直,他的可悲之处也是他的天真和正直。他不 懂得或没有耐心去进行复杂的政治斗争,这就不能不使他在邪恶面前吃亏。辞职以 后,他那颗虽然悲哀却又永远不死的心。使他走到了公开斗争的另一个极端——隐 蔽斗争,他之所以成为德国“黑色乐队”的要员,原因就在于此。 为着谨慎,贝克闲居在家,很少出门。他百倍提防着希特勒的迫害。他需要装 傻。装成一个隐士,一个无所作为的失意者。但他那眼睛却在悄悄地注视着这个极 其纷繁的世界,他的耳朵从不放过任何传来的信息。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了。希特勒在侵略战争的道路上已经走得很远很 远。种种事实表明,希特勒哪里是一个正常的政治家和军事家,而是一个道道地地 的战争狂人,一个到处发动战争的元凶。对于这一点,贝克的认识越来越明晰了。 贝克坐在收音机旁,一边收听着消息,一边想着这个可悲的世界,独自恨恨地 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的。他发誓要对那位元凶“来个措手不及”,只可惜没有机会。 1937 年以来,逐步觉醒过来,秘密反对希特勒的高级军官不乏其人。其中好 些是政治上的头面人物。原莱比锡市长卡尔·戈台勒,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在1937 年去法国、英国和美国时,用心良苦地警告他们注意希特勒的危险。稍后觉醒的有 原普鲁士财政部长约翰内斯·波尔茨,经济学家沙赫特博士,原驻西班牙外交官乌 里希·冯·哈塞尔。还有别的一些知名度不高的人物,如绅士埃瓦尔德·冯·克莱 施特,与这个绅士合作的民主党人恩斯特·涅克希,《反抗报》主编费边·冯·施 拉勃伦道夫,德国名门贵族子弟赫尔莫特、冯·毛奇伯爵、卡尔·路德维希、冯· 古登堡男爵,等等等等。 所有这些反对者都不成气候。他们秘密地存在着,分散地活动着,往往采取单 线联系的形式,没有什么成功的作为。从军界脱离出来反对希特勒的高级人物,贝 克算是第一个。但谁也弄不清那些联系更多藏得更深的秘密反对者还有多少。 德国这些秘密反对者,虽然没有什么紧密的组织。但人们分明感到了他们的存 在,还给这些人起了一个好听的雅名,叫做“黑色乐队”。这个黑色乐队,里通外 国,与国际间谍有某种秘密联系,这已经不是什么猜测的事了。 贝克同样采取单线联系的形式活动。他弄不清他上面还有没有头人。也许,他 以为他就是这个黑色乐队的最高司令官。他很清楚的是,他只有一个下属,那就是 和他单独联系的克莱斯特。至于克莱斯特又和下面的谁联系,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一切都得小心。这是一个侦探密布的恐怖的警察国家。 贝克就这样呆在家里,表面上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傻瓜,暗里悄悄地捕捉着有用 的信息和行动的机会。他不肯轻易与任何人接触。他对与他同时晋职的德国警察局 长卡纳列斯特别警惕。卡纳列斯其人,实在是阴险、奸狡、凶残的混和物,同时又 是一个挥金如土玩弄女人的色鬼。 然而,这天,正当贝克独自坐在家里沉思的时候,卡纳列斯却神不知鬼不晓地 走上门来了。这位不速之客,使贝克大吃一惊。 “这个魔鬼!他来干什么?” 贝克小心翼翼地对付着。 “呵,亲爱的朋友!没有出门?”卡纳列斯进屋坐下,和气地说。 贝克在心里冷笑着,咬咬牙,平静地反问道: “呵,老局长!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威士忌。”卡纳列斯不着边际地说。“来瓶威士忌吧,同你随便聊聊天儿。 好吗?” “当然。”贝克笑了笑,拿出威士忌酒,给卡纳列斯倒了一杯,自己也来了一 杯。“来,干吧!” 贝克一边喝着酒,一边思考。这家伙突然到来,一定是来探我虚实的,可得谨 慎对付。他想,好久以来,他一直没有出门,这家伙拿不着自己什么把柄。遂试探 地问道: “有事吗?局长先生?” “没事儿。今儿开完会,很无聊,随便走一走,散散心。” 卡纳列斯显出无所谓的很坦诚的样子说。 这肯定是撒慌!贝克想。 “看来,寒舍很有吸引力呀。堂堂局长不吝光临,真叫蓬壁生辉。——来来来, 干!” “干!” 卡纳列斯道: “说真的,老朋友!自从你辞职,我是很不便来看你的。平时,我很想念你啊。 像你这样具有雄才大略又为时事难容的人才,实在可惜呀!” 这个卡纳列斯,谁和你是朋友?在职时,只不过时常开会碰面,比较熟悉而已。 现在,他竟说很想念老朋友,这不明明是假话么? 只有以假对假。贝克笑道: “感谢你还记得起我。你公职在身,我可是闲居无事,身体有病,是个讨厌出 门的人啊。” 卡纳列斯放下酒杯,叹道: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呀。我很想像你这样,辞退下来,闲居算了。” 贝克假笑着摇头道: “那可不行,你身居要职,前途无量呀。——唉,说到退职,我至今还后悔呢。 当初,真不该意气用事,顶撞元首,事实证明,元首是伟大的英明的正确的。我的 确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的性格太直……” “好啦好啦,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啦。”卡纳列斯举杯说。“人生难得几回醉 呀。来来来,喝酒!” “干!” 咣当之后,又是一杯。 二人各怀鬼胎,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卡纳列斯叹了口气道: “我说老朋友,你这么老是闷闷不乐地呆在家里,可不是办法呀。出去走一走 吧,看看风景也好。——最近,慕尼黑又要举行啤酒节了,很热闹的,去看看吧。” 贝克当然知道慕尼黑啤酒节的来历和意义。但他执意不出门。他要在卡纳列斯 面前装个真正的假来: “不不不!我对热闹场合一律不感兴趣。不去不去。” “连元首都感兴趣呢。”卡纳列斯道。“战争这么忙,他都安排参加这个庆典 哩。去吧。” 提起元首,贝克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怒火。但他仍然平静地笑着。他对于元首要 参加啤酒节这句话却格外敏感。这句话,仿佛是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他的眼睛,心 里迅速闪出两个字来——机会! 是的,机会!卡纳列斯这个前来试探虚实的家伙,或者无意中给了他一个机会 :给那个魔鬼来个措手不及! 但贝克现在毕竟是老练多了。摇头笑道: “谢谢你,朋友!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我已经习惯呆在家里,看看书报,逗逗 小狗,研究研究历史。” 卡纳列斯和贝克闲扯一阵,也就告辞而去。 这下子,贝克那颗本不宁静的心,被卡纳列斯透出的这条消息弄得起伏不定了。 机会?这真是一个机会吗? 卡纳列斯是不是引我上钩呢?可得警惕! 我决不出门,绝不上当! 可是——如果真的是机会呢? 千载难逢,不能放过!然而…… 贝克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思量着。最后,他决定,无论怎样,要试一试。 最好的办法是自己不出面,叫克莱斯特去干。克莱斯特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 么干。只要把这个信息传给他就行了。 他想寻机出去走一趟,亲自找克莱斯特谈,又觉不妥。也许卡纳列斯的暗探早 就安排好了圈套,只等他上当。他想打电话给克莱斯特,更觉不妥。 也许他的电话早就有卡纳列斯们在窃听了。 鸽子!他想到了鸽子。 他当陆军参谋长的时候,就爱上了信鸽,知道怎样使用信鸽。他与克莱斯特早 有契约,如有重大信息,彼此都不出面,可将秘密信件系在信鸽身上,彼此传递。 好!如此行事,这就万无一失了。他开始秘写暗语——啤酒佳庆猎鹰日,便是 尼城飞花时。 此时不醉何时醉,宁将欣喜报君知。 这首抒情诗,局外人不知所云,局内人克莱斯特是完全懂得起的。 贝克将暗语系在信鸽身上,悄悄从窗口放飞出去了。 他怔怔地望着信鸽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禁狂跳。他默默地诅咒着:“希特勒, 该死的蟊贼!”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