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御前会裕仁赋诗 谋远征东条会友 9 月的东京是闷热的。 日美关系紧张到了快要爆炸的程度,似乎更增加了几分闷热。 这天。日本天皇千种厅,聚集着所有大相大臣和海陆空三军首脑,召开了一次 破例的御前会议。 这座建于日本明治时代的千种厅,画栋雕梁,古朴而典雅,富于东方色调。大 厅里,豪华的棋盘格天花板上,垂吊着枝状彩灯,配置着各种摆设,是一所仅次于 丰明殴的漂亮建筑。日本明治。大正、昭和几代天皇,都在这里举行决定国家命运 的重要御前会议。 今天这次御前会议,由裕仁天皇主持。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再度审议帝国行动 纲要,这当然是关系国家命运的头等大事。 很久以来,日本都是采用君主立宪的国体和政体,日本天皇,至高无上。 天皇之下,设立内阁组成的掌握实权的政府。内阁政府有关国家前途命运的大 事,都是请示天皇陛下裁定。内阁首相主持政府工作,首相左右,设海相、陆相、 外务相、文相、厚生相,等等。与此同时,设立内务、大藏、文部、厚生、陆军、 海军、空军、司法、农林、商工等等大臣。 此刻,天皇满脸严肃地坐在御位上,正在反复看阅大臣呈来的奏章。由总参谋 长彬山呈报的三军备战方案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 天皇陛下看着那些奏章,眉头越皱越紧。大臣大相们诚惶诚恐,窃窃私语,也 不知陛下怎样裁夺。 突然,天皇陛下死死盯住了其中两个文件。 一件是《帝国陆军作战方案》。这是陆相东子英机呈送的。一件是海军联合舰 队电令第38 号。天皇陛下看了一阵,抬起头来,用严肃的眼光扫视全场之后,问 道: “彬山,这就是你报来的全部奏章?” “是,陛下。” 彬山是本届内阁的重臣。他曾任过陆相。主持陆军事务。现在他是三军总参谋 长,一切重大作战方略都要在他那儿汇总,许多关于用兵的重大决策,都与他的谋 划分不开,此刻,他见天皇陛下向他提出问题,很是诚惶诚恐,生怕答不上来,出 现漏子。 天皇不满地扫了一眼彬山,问道: “计划中的事项前后有点儿奇怪。为什么把备战放在第一位,而把外交谈判放 在第二位?” “这个……” “陛下!”见彬山答不上来,首相近卫不自然地解释说,“这个草案给予了外 交谈判头等重要的位置。这与顺序上怎么排法没有关系。” “那么,外交谈判进展怎样?”陛下把眼光转向近卫。 近卫回道: “前段时间,外相松冈指示我国驻美使节野村与罗斯福联系,我准备同罗斯福 进行高级会晤。但美国总统罗斯福似愿非愿,推三阻四,至今会晤尚难进行。” “野村呢?那个驻美大使在干啥?” 近卫无法回答,望了望东条英机。东手英机怕近卫漏出野村的事来,慌忙报道 : “据松冈外相说,野村能力平平,在美国谈判毫无进展,已经撤职了。” 天皇若明若暗,又回到了关于作战的话题上。 “万一日美两国间发生什么问题,陆军在多长时间内能解决?有把握吗?” 彬山答道: “仅就南洋方面而言,打算用3 个月解决。” 天皇听罢,一下子沉下脸来,厉声问道。 “彬山,你曾是日华事变爆发时的陆军大臣。你别忘了,当时你就说过——‘ 3 个月解决问题’。可现在4 年过去了,问题不是还没解决吗?” 彬山心亏理屈,吃力地解释道: “中国疆土辽阔,无法按预定计划作战。” 天皇陛下听了,越发生气,大声喝道。 “胡说!你说中国疆土辽阔,那太平洋不辽阔吗?南下太平洋,你有什么根据 说3 个月能解决问题?” 彬山低下头来,再也不敢吭声。 军令部总长永野见此难堪状况,赶紧给彬山解围: “统帅部是根据大势提出计划的。现在日美关系好比一个病人,病情已经到了 危及生命的地步,如果不动手术,硬挺着,病人就可能走向死亡。当然,我们本是 希望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但美国在这个问题上老耍花招,似谈非谈,拖拖拉拉。既 然人家打的是备战的主意,我们当然也得打备战的主意。” 永野冗长的回答使屋子的气氛有所缓和。 天皇拿不定主意,又不明不白地问道。 “那么,你们的意思是把当前的重点放在外交上?” “是的,陛下。” 天皇问得糊涂,永野答得含糊。天皇问了一阵,沉吟片刻,担心地道: “战也罢,和也罢,海陆空三军的意见要统一起来。你们统帅部是集中三军意 见的机关……” 彬山缓过气来,答道: “我们反复征求海陆空的意见,他们都主张能谈则谈,不能谈则打,二者必居 其一“。对于备战,三军的积极性都很高,尤其是陆军和海军……” 天皇陛下似听非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旨,说道。 “为什么要打仗呢?难道我们希望战争?” 随即,天皇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不慌不忙地朗诵起来: 四海茫茫皆兄弟,风波滔滔欲为何? 天皇读的是一首日本明治天皇的诗。读毕,又大发感慨道: “我很早以前就拜读过先皇大帝这首诗,我正奋力以继承先皇大帝爱好和平的 精神……” “陛下万岁!万万岁!” 诚惶诚恐的大相大臣们齐刷刷地下跪,一齐呼起万岁来。 天皇满意极了。 接着,他摇了摇头,便在三军备战纲要呈件上圈阅一番;表示同意。 看着天皇陛下这番得意的神情,大臣们不禁窃窃私语。他们想,陛下要实现 “八紘一字”的伟大理想,何曾不想怔战,只不过要装出一副爱好和平的姿态来。 参加御前会议的陆相东条英机,在会上一言未发。 他在静观政同事态。皇上陛下,表面上高谈和平,骨子里却要扩张。这一层, 东条早看了出来。他明白,皇上斥责彬山总长,实际上是斥责近卫内阁。你近卫总 想同美国达成什么谅解,要同罗斯福进行高级会谈,你懂得皇上的内心世界?而且 罗斯福也不会买你的账的。近段时间,美国不断传来好些很不客气的信息,已经表 明和谈没有希望了,你还在搞什么政治周旋,真个不识时务。 会议下来,东条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思索着。突然,他的情绪一下子凝聚在两 个字上——倒阁! 近卫内阁已经是第三届了,像个不倒翁似的坐在那里,你坐在那里太久了,请 下台吧。 “什么人上台?当然是我东条英机,” 东条英机这么想着,不禁回想起自己飞黄腾达的经历和赫赫战功来。 东条英机1884 年生于日本江户(东京)一个大军阀的家庭。其父东手英教是 发动和指挥侵略中国的甲午战争的罪魁之一,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东条英 机在这个家庭里,从小受到军国主义的武士道精神的熏染,灵魂深处早就埋下了 “大和魂”的根子。 他从16 岁到23 岁,先后在日本各级陆军学校接受军国主义教育。从军以后, 先后担任过陆军省副官,驻德国日本大使馆武官,陆军大学教授,陆军省军务局课 员,整备局动员局课长。日本出兵侵略中国东三省时,他担任关东军联队队长,军 事调查部部长,1935 年升任关东军宪兵司令宫,不久又升任关东军参谋长。 那时,东条率领的“东条兵团”,铁蹄几乎踏遍了中国东三省,后又染指关内 的承德、大同、张家口等地。因在侵略战争中为夭皇陛下立下许多战功,回国后很 受皇上赏识,遂升为陆军次官,第三届近卫内阁时普升为陆相。 如今,重权在握的东子摸透了天皇陛下的本意,头脑便大大膨胀起来,暗暗进 行着倒问的阴谋活动。 乱世出英雄,东条英机懂得这个道理,要想进一步飞黄腾达。取近卫内阁而代 之,最好的办法就是战争。 天皇陛下不是要实现“八纮一字”的理想吗?不是主张“四海之内皆兄弟”吗? 这就需要战争,而且只有进行战争才行。 所谓“八纮一字”,便是四面八方都囊括在天皇的疆土之内。所谓“四海之内 皆兄弟”,便是四海的生民都统治在于皇之下。过去多年,对中国的征战,对苏联 的征战,对印度支那的怔战,无不是为了这个目的,眼下,南下太平洋,以英美为 对手进行证战。同样是为着这个目的。 为了扩军备战,日本军阀政府早就做了许多准备。外交上的周旋,不过是一种 手段,不过是为了摸准世界各国的态势,权衡利弊,便于确定动手的时机。核心问 题是征战的方略和三军的实力。 陆军是不成问题的。身为陆相的东条英机心中有数。为了激发陆军将士为天皇 “大和魂”征战的精神,东条英机以陆相的身份,发表了震动日本各界的洋洋万言 的《战阵训》。那本有序言,有本训,有结语的小册子,字字句句充满武士道精神, 浸透了军国主义扩张领土的思想,被人们称为日本“陆军的经典”。 东条在那小册子中说——“夫战阵者乃基于大命,发挥皇军之真髓。攻必克, 战必胜,遍希皇道,使敌仰皇威之恩之尊严之处也。” “大日本者皇国也。万世一系之天皇在上,继承肇国之妻谟,而君临于无穷。” “皇恩遍及万民,圣德光照八纮。” “军者于天皇统帅之下,体现神武之精神……常奉圣旨,正而武,武而仁,克 现世界之大和者,此神武之精神也。” “举凡战斗应勇猛果敢常贯之以进攻精神。” “信者力也。自信并毅然而战啬,常为胜者。” …… 如上种种,不一而足。东条在《战阵训》中可谓一句一个天皇,字字句句都在 激励皇军将士为天皇扩张领土浴血奋战。这实际是一篇在天皇面前讨好卖乖的马屁 经,一篇肆意扩军备战的宣言书,难怪日本军政各界中的好战分子把它视作“陆军 经典”.并说是东条之父在世时有陆军之宝《战术魔之尘》问世,现在东条继承父 业.也出了一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宝典。这真是有其父心有其子了。 这的确是东条英机足以自豪的资本。 东条明白,征战南太平洋,非海陆空三军协同作战不可,尤其是海军,必须强 大有力;前段时间,三军首脑会议曾经反复研究过三军协调方案,海军大相吉川古 志郎对南下征战优柔寡断,好在他们手下的舰队总司令山本五十六是个非常能干的 人物。 东条想到这里,很想请山本五十六前来聊聊。于是他抓起了电话。 “山本司令官吗?” 山本五十六在电话里回答: “是的是的。啊啊,亲爱的陆相,这半夜还没休息?” “睡不着啊。” “什么事啊.这么操劳?” 东条若有所思地笑道: “还不是为了战备这事。我正想请你过来聊聊呢。” “好的好的,我这就来。” 山本五十六的官邸与东条英机的官邸相隔很近,平时,两人志同道合,来往本 来密切,今因备战之事,二人更是臭味相投。所以,一通电话,山本很快来了。 “请坐请坐!我们辛苦的舰队司令。” “谢谢,谢谢!”山本很有礼貌地坐下。 侍从献茶之后悄悄退了出去。山本看见,东条居室四壁竟无一张壁画,几乎全 是挂着地图,其中一幅南洋海图特别醒目,上面早用红色铅笔作了几个箭头,那是 进军的线路标记。那几个箭头,正指着南太平洋中心的夏威夷群岛。 山本笑道: “将军也同意攻击夏威夷?” “当然。” “可见,英雄所见略同啊!” 山本得意地笑了。 “说得好,说得好!来,用茶,我们慢慢谈。” 山本五十六作为日本海军舰队总司令,是一位彼人认为颇有胆识的人物。 早在1941 年那个雪花飘飞的初春,老谋深算的山本就秘密酝酿了一个攻击夏 威夷的作战方案。那时,日本旗舰“长门”号停泊在丰后水道的佐伯湾内。这条水 道位于四国与九洲之间,是日本舰队最理想的天然军港。山本司令官独自坐在“长 门”号的长官办公室里,秉笔疾书。经过一夜的苦战,他用九页海军格纸,终于写 成了一个十分完整的关于夏威夷作战的设想方案。 山本对这个独具匠心的方案满意极了。他将这个方案秘密呈报给海军大相吉川 古志郎大将。至今,山本几乎全然记得那个方案的全文。 山本这个秘密方案,早在他心里酝酿已久。他在给吉川古志郎的呈文里写道: “任何人对紧张的国际形势都无法正确预测。但是,特别是联合舰队,应该以 对英美必战的决心,进行认真备战并制定作战计划。” 接着,山本从“备战”、“训练”、“作战方针”以及“开战之初应该采取的 作战计划”等四个方面,阐明了自己的信念。山本在整个作战方案中十分强调,实 行这一作战方针,关键在于”要有决胜于第一天的决心。” 关于开战第一天的作战计划,山本写得最为具体——第一、在敌主力舰艇大部 分泊于珍珠港年的情况下,以飞机队彻底击溃之,并封锁该港。 第二、在敌主力舰艇泊于珍珠港外的情况下,按照第一种情况处理。 第三,在致主力舰首先从夏威夷出击并发动进攻的情况下,则派决战部队迎击, 并一举歼灭之。 关于在第一和第二两种情况下使用兵力及其任务,山本这样写道——一、使用 第一航空战斗队(航空母舰“赤诚”号、“加贺”号),和第二航空战斗队(航空 母舰“苍龙”号、“飞龙”号〕。(若不得已,则只使用第二航空队)。待月明或 黎明,以全部航空兵力对敌发动强(奇)袭,以期全歼敌人。 二、一个水雷队——负责搭救因不能避免敌机反击而沉没的航空母舰上的官兵。 三、一个潜水队——逼近珍珠港迎击狼狈出动之敌。如可能,干珍珠港入口处 断然击沉敌舰,利用敌舰封锁港口。 四、补给部队——为补给燃料,以数艘加油舰充实该部队。 总之,在山本看来,他作为天才的将帅,对于这场战争,应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他为这个大胆而奇特的作战方案得意极了。当然,得意之中,他除秘密向上司报告 外,一直守口如瓶。 从那以后,山本麾下的联合舰队,就是按照这个方案,以美国为假想之敌,以 美国夏威夷的海军基地珍珠港为主要攻击目标,进行大规模战备训练的。 山本五十六这个南洋作战方案,东条英机是在海相吉川古志郎那里看到的。 那时,吉川古志郎拿着这个方案有些优柔难决,东条英机却如获至宝,拍案叫 绝。说道: “将军麾下竟有山本这等智勇双全的大将,可见我们海军很有希望啊!” 吉川古志郎道: “你对这个方案很有兴趣?” “是的,将军。”东条说。“我天皇海军争霸南洋是必然目标。有这样的海军, 加上我陆军空军的配合,只要填密策划,胜利是必然的。” 吉川略略摇头道: “可我们与夏咸夷隔得很远,征战的难度很大啊。” 东条道: “这个不怕。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对美国佬在那里的力量不可低估。” 东条笑道: “美国佬并不可怕。你说我们距那里很远,他美国佬距那里隔得更远,有道是 鞭长莫及。假如我们以突袭方式,集中力量猝然攻之,美国佬肯定守不住的。只要 我们占了夏威夷,整个南太平洋便是我们的天下了。” 最后,吉川点头道: “说的也是。” 此刻,东条英机和山本一边品茶,一边研究南下作战方案,谈得甚为投机。 东条道: “我皇国与德意结成三国轴心,这是很必要的。但我国不应为别人火中取栗。 现在希特勒和斯大林在欧洲干得很凶。万一发生不测事态,我们主要敌人可能是美 国”。 山本道: “是的,我一直这样想。我天皇海军如果以强大的美国为假想攻击目标进行备 战,那就万无一失。” 东条问道: “攻击夏威夷,飞机能否直飞攻击目标。” 山本道: “不行,太远了。我军舰靠近夏威夷,至少在海里行驶3000 海里。如果用航 空部队攻击夏成夷的话,则必须首先在一个适当的地方中转待命。” “找到合适的中转地方了么?” “正在多方寻求。找这样的陆地很不容易,而且容易泄密。只有把航空兵布置 在中转地方的航空母舰上……” 东条道: “你是海上作战专家,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眼下,海军训练情况好吧?” 山本道: “抓得很紧。眼下正在进行图上演习和兵棋演习。下一步要搞实战演习了。” “难怪呢。这段时间,我见丰后水道军舰如云,来往如梭。山本,真有你的!” 山本笑道: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 接着,东条若有所思地问道: “有一个问题不知将军提上日程没有?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夺取夏威夷,必须千方百计将夏威夷的地形和敌情摸清楚……” 山本道: “这你放心。我早已指派吉川先生以驻夏威夷领事的名义潜伏到珍珠港去了。 那小子在那里干得不错,已经向我们发回了不少情报。” 东条道: “这就很好。” 最后,东条将话题转到日美关系问题上,试探性地说道: “依我看,日美关系谈判毫无希望。近卫首相走进了死胡同,很难办的。” “是的,近卫首相这段时间十分为难,谈么,谈不下去;战么,下不了决心。 天皇陛下的态度时阴时晴,也很难捉摸。” 东条乘机道: “听说近卫在为难之中,已有辞职的打算了。” “是么?” “可不!不过——这事还得看看。” 这晚,东子送走山本五十六,已是夜半三更。野外,灯火点点,月光如洗。东 条不禁诗意大发,学着天皇陛下的姿态,也把先帝写的那诗吟了一遍—— 四海茫茫皆兄弟 风波滔滔欲为何 此时,他仿佛觉得,自己已与天皇陛下一样高大,一样气吞四海,囊括八方, 早是取近卫而代之的人物了。末了,面临茫茫星天,他又得意地自语道: “当今天下,舍我其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