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山本司令跃跃欲试 东条英机杀气腾腾 当晚,森村正和苏莎小姐一同来到“春潮楼”时,那里早是华灯高照,顾客成 群。歌舞音乐之中,夹着男女嘻笑之声。 二人进入厅里,正欲弄个僻静之处落座,忽听背后有人将森村正肩头一拍,大 声说道: “森村君!” 森村正大惊,回头看时,却是总领事喜多。 “原来是……你也在这里?” 喜多道: “听说这春潮楼十分好玩,所以来此看看,不料在这儿碰到你了。” 喜多见森村正身边站着一位含情脉脉的女郎,已是猜到七分。笑道: “这位女士就是你的情侣么?” “是的,是的。”森村正忙将喜多介绍给苏莎,苏莎落落大方,与喜多应酬几 句,对森村正道: “你与总领事等一等,我去看看有什么好菜。今晚我请客。” 喜多道: “哪要你请客呢!我请,我请。” 苏莎道: “不行。你是森村的上司,这客一定该我们请的。” 苏莎说着,将喜多和森村正安排坐下,遂向内堂走去了。 喜多靠森村正坐下,机警地看了看周围,悄声告诉森村正,这天傍晚,日本客 轮“龙田丸”号在檀香山海港靠岸,扮着大副的中岛少佐通知喜多上船去取东西。 喜多去后,中岛递给喜多一支香烟,给他做个眼色,示意烟头里面有重要指示。 喜多回到领事馆迅速撕开烟头看时,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纸圈儿,纸圈儿密密 麻麻的写着几十个问题,却是军令部急着要森村正回答的。其中有,珍珠港船舶的 总数,美国舰队在进行哪些方面的训练,白天和夜晚飞机在夏威夷周围的巡逻情况, 珍珠港入口处是否有防潜网,在通常的情况下,星期几美国军舰在珍珠港停泊得最 多,等等。 “这些问题,你能准确答复吗?”喜多问。 “能。”森村正满有把握地说。 喜多还想继续说几句,忽见大厅那边进来几个异样的汉子。忙小声道: “联邦调查局的暗探来了。——抽烟吧。” 喜多将自动烟盒打开,给森村正递上一支。点火之后,二人吞云吐雾,随便扯 谈,装得若无其事一般。这时,苏莎兴冲冲地过来,她也似乎发现有暗探盯梢,遂 笑道: “实在对不起!今晚没什么好菜,我们跳舞去吧。” “好的好的。” 喜多和森村正站起身来,跟着苏莎向宽敞的舞厅走去。 舞厅里,灯光昏暗,舞乐绵绵。对对男女,正踏着舞曲跳贴面舞。 森村正老练地将厅里接客的小姐介绍给喜多作伴,自己便拥着苏莎步入舞池, 飘飘欲仙地旋转起来。 这天,远隔重洋的日本丰后水道的佐伯湾,日本海军舰队正在进行紧张的军事 演习。 旗舰“长门号”司令官舱室里,日本帝国海军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靠 着窗口,举着长镜头军事望远镜,不时瞭望演习场面。他的身后站着好些副官。 寒风凛冽。来至千叶具木更津的海军航空队的机群,呼啸着掠过长空。 号角声声,光弹烁烁。机群正在向佐伯湾“狂轰滥炸”。佐伯湾的军舰是航空 部队假设的攻击目标。港湾内硝烟滚滚,炮声隆隆。被“炸”的军舰上,军士慌乱 跳动,大口径的排炮不断对空中的“来犯之敌”开火,宛如密密匝匝的火标投向夜 空。 “轰炸航空母舰!” 山本高声命令道。 身后随从,忙通过无线电话告知攻击部队。 指挥空中攻击部队的将官在无线电话中清楚地回答: “是!中山明白!” 接着,又一群密密麻麻的飞机飞向佐伯湾,呼啸着在空中俯冲盘旋,朝着预定 目标投下许多高爆“炸弹”。 顿时,整个港湾被笼罩在滚滚硝烟和熊熊烈火之中。 “报告司令!敌航空母舰‘克列垦顿’号被我击沉。” “务必全歼敌舰。继续轰炸!” “第一批轰炸机油已用完,第二批轰炸机正在起飞!” “好!” …… 这场军事演习,紧张激烈,实战性强。山本司令十分满意。 近半年来,最先设计奇袭珍珠港的山本五十六,一直在琢磨537 方案实施的可 能性。他多次和手下将士进行图上演习和兵棋演练。 他的根本思想是明确的。那便是,在开战之初,抓住绝妙战机,不惜投下相当 大的赌注,断然对夏威夷的美国舰队发动突然袭击,并给予沉重打击,他认为,舍 此作战方案,则无取得胜利的其它战略方针。 但是,有一个问题一直未能解决——“能用飞机攻击夏威夷吗?” 夏威夷与日本远隔重洋,即使带着炸弹的飞机去了,必因燃料用完后,飞不回 来。改用军舰攻击,速度太慢,浪费时日,且很难靠近港口攻击。搞不好,是一场 徒劳的远征海战,必败无疑。这一方案早就否定了。 “还是要改用飞机攻击!” 山本与心腹将士反复讨论,肯定地说。 “可飞机燃料问题怎么解决?” “最好的办法是,我们的飞机预先埋伏在中途某处,从那里突然起飞。” “这个中间站不好选啊。” 山本道: “现在,我们已经占据印度支那和南洋群岛。从中找个适当的地方作中间站是 可能的。” 有人补充道: “现在的问题是,要首先弄清楚珍珠港的防卫情况,找准攻击目标。” 山本道: “这方面有军令部负责。我们已经从檀香山弄到不少可靠的情报了。对那些急 需进一步弄情楚的问题也已通知过去。我想问题不大。我们必须搞一个实战演习, 模仿突袭。” 于是,经过相当长时间的准备,这场以珍珠港为攻击目标的演习开始了。 日本联合舰队使角的军港佐伯湾成了这次攻击的“珍珠港”。 为了搞好这次演习,山本几乎动用了他麾下的各支舰队和所有航空兵。 人员不足,连海军大学的师生也调来参加了。 山本看了一阵演习,回头对左右将官道: “非常逼真!看来,就得这样,开战之初就用航空队直捣敌人心脏,舍此别无 它法。——记住!这次演习之后,各舰队和各航空部队必须继续加紧训练。” “是!”将士们齐声回答。 当晚,山本兴致勃勃地赶往海军部,向岛田海军相汇报演习情况。 岛田听罢,似有疑色,说道: “很难估计这场非同寻常的战役。” 山本道: “我从来反对四平八稳的进攻顺序。兵贵神奇。进攻珍珠港,只能用此穷极之 策。” “困难和危险不少啊!”岛田说。 “海相!”山本生怕自己设计的方案被否定,慷慨激昂地道,“我对精心设计 的这个方案充满完全的信心。假如航空部队缺乏足够的信心,我愿挺身而出,亲自 担任第一航空舰队司令,直接指挥这场战斗。” 岛田沉吟片刻道: “是否决心打这一仗,内阁意见不一,还要讨论的。你且继续准备吧。” “好吧,”山本说。 山本五十六是个十分自负的角色。 他认为,当今日本,唯他是个军事天才。他独具匠心设计的突袭珍珠港的方案 便是明证。为此,他一直十分得意,在一般官员面前,几乎眼睛瞧到天上去了。 但天上的情况并不很妙。高高在上的日本天皇和内阁政府有许多大事急着处理, 谁会立即研究他的局部作战方案呢? 日美关系恶化的主题,一直困扰着天皇和近卫内阁。这段时间,近卫内阁本想 在日美关系接近破裂的关键时刻,亲自出马,前去与美国总统罗斯福会晤,以尽力 挽救危局。 日本驻美大使野村也抓紧穿针引线。 但一切努力都难奏效。美国或许对日本在东南亚的扩张仇恨太深,或许出于对 日本的藐视,外交上反馈回来的信息十分强烈。 罗斯福对近卫信件的答复和美国政府的备忘录说: “我了解近卫首相希望维持太平洋的和平。我将尽可能为举行首脑会谈而努力。” 同所有国际外交的惯例一样,外文辞令都采取这种似是而非,虚以周旋的手法, 把真意掩盖起来,面子上却说得冠冕堂皇,有理有节。罗斯福对这一套当然并不外 行。 冠冕堂皇之后,一有机会就要转折。就要“但是”起来。于是,罗斯福继续答 复道: “但是,日本国内有人想阻止会谈取得成功。因此,为了会谈成功,有必要就 重要的问题举行预备性会议。” 罗斯福这一手使近卫十分头痛。近卫急着要谈,罗斯福却说,别忙!“先举行 预备性会议吧”。 预备性会议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日本大使野村与美国副国务卿就日 美关系的会谈,不是马拉松似的扯了一年多了吗?可见罗斯福在推三阻四,在那里 争取时间搞备战。 日美关系的僵局没法打破,剩下的便是战争。日本军方早就按照这个路子在走。 这个路子的路数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从日本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开始,到美国对日 本全面禁运,再到对美开战。 “在我任首相期间对美开战?” 近卫不能不对这个问题慎重对待。 要战争还是要和平,日本正徘徊在生死攸关的歧路口。 近卫首相把问题禀告给天皇陛下。天皇陛下召集近卫首相,丰田外相、铃木企 划院总裁、彬山参谋长和永野军令部总长,以及枢密院议长原嘉道等人商议,仍是 不得要领,莫衷一是。唯有军界主战派日趋活跃。 天皇十分忧虑,难以裁定。只好寄希望于政府与大本营联络会。 那日,近卫首相从联络会出来,脸色发青,心里格外难受。会上,以东条陆相 为首的主战派同海军主战派一唱一和,对近卫内阁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攻击的依据 确也很硬——你近卫搞什么名堂,把日美关系搞得这样糟?叫你准备打仗,你却怕 这怕那。下台吧!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参加会议的阁僚们回到首相官邸。近卫询问东条陆相: “看来,海陆两军对战争要求非常强烈?” “当然。”东条说,“不,这不是要求。这是上次御前会议根据国策实施纲要 决定的。” “未必非要战争,不可以改变一下吗?” “事到如此,已经无法改变了。” 近卫弓着腰,眉头紧锁,进退维谷。 实权掌握在主战的军人手里,他这个首相有职无权,却也做得窝囊。显然,他 感到政局不稳,首相这把椅子很难坐了。天皇陛下似理解首相的处境,却也感到积 重难返,尾大不掉,只好模模糊糊,将将就就,走一步瞧一步了。 近卫不思茶饭。内大臣木户是近卫多年的好友,见近卫忧思难忘,遂来劝慰。 近卫丧气地道: “哎,木户!军部无论如何要打这场战争,我丝毫无能为力。干脆辞职算了。” “在御前会议上已经作出决定,首相要是撒手不干,这可是不负责任啊。” “有啥办法哩。” 此刻,近卫走投无路,决定向天皇陛下提出总辞职的请求来。 对近卫来说,这大概是他走出困境的最后一步棋子。 关于夏威夷作战,舰队方面和军令部之间也争论不休。 9 月下旬那些日子,军令部第一作战部部长福留,第一处处长富冈,佐佐木航 空参谋为一方,联合舰队的宇恒参谋长,黑岛首席参谋为一方,彼此争得面红耳赤, 谁也说服不了谁。 第一航空队的首脑们态度消极。他们明白,远征夏威夷,这等于把航空队拿去 送死,所以他们竭力反对。 “夏威夷作战,困难和问题很多很多,不是想打就打说打就打的问题。” 航空队的佐佐木强调。“如此远征,如何隐蔽发动战争的意图?如何给舰队补 充燃料?” 大西参谋长等人也道: “我军在菲律宾的空中歼灭战和爪洼攻击战中,损失不小,兵力至今尚未得到 补充。再进行夏威夷作战,兵力问题是相当突出的。” 草鹿参谋长接着道: “夏威夷作战如同往敌人怀里飞。我认为,关系到国家兴亡的大规模战争的第 一仗,不应当采取这种投机冒险的作战方法。” 主战派开始反驳。 联合舰队的宇恒参谋长从来是山本司令的马屁精,他站起来强辞说道: “哪怕是被撤职,山本司令官也要下决心打这一仗。” 早在室内听了多时的山本总司令几乎沉不住气了,威风凛凛走过来,眼睛直盯 盯地看着草鹿参谋长,质问道: “草鹿!不管我多么爱打桥牌和扑克,你也不应说这是投机那是投机之类的话 啊!” 大西参谋长见草鹿受斥,忙为草鹿解围: “但是,司令官,所谓投机就是……” 山本厉声喝道: “不用说了!你们所说的我全明白。你们想过没有,当我们在印度支那作战的 时候,如果日本本土从东面遭到美国舰队的袭击,那怎么办……? 总而言之,只有 一个办法,就是消灭美国太平洋舰队,从根本上解除我们的后顾之忧。” 山本说到这里,用那双利剑般的眼光扫了扫在场的将领。将领们面面相对,不 寒而栗。山本在屋里踱了几步,提高嗓门道: “总而言之,只要我是联合舰队的司令官,就决心要打夏威夷这一仗。 因此,尽管我也知道几个航空舰队有许多困难和风险,然而,夏威夷这一仗是 务必要打的,希望你们务必积极作好准备。” 山本说毕,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屋子里,将官们一片沉默。大西参谋长早就从心里佩服山本司令官,此时终于 和山本唱一个调子: “是这样啊。草鹿参谋长,我们拼命干吧。” 草鹿被说服了,表态道: “好吧,按司令官的想法,竭尽全力去干!” 日本内阁政府的要员们对夏威夷作战的问题,同样争论激烈。 山本司令官见自己独具匠心设计的攻击方案在军令部和内阁搁着,老是迟疑不 决,不禁大为光火。 “近卫首相究竟想干什么?” 鉴于方方面面就夏威夷作战问题争论不休,近卫首相召集彬山总参谋长、永野 部长,东条陆相、吉川海相,丰田外相、铃木企划院总裁、海军部主任等多人,再 度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在近卫官邸荻外庄举行。 近卫正值50 寿辰喜庆之日。但他精神倦乏,心地忧郁。此时此刻不过强打精 神而已。 会上,他就日美关系问题,战与和的问题,作一般性介绍之后,痛苦地说: “我身为首相,虽说事已至此,仍要想法抓住日美关系的最后一线希望,为谋 求和平作一番最后努力。” 东条英机腹藏杀机,不冷不热地道: “在日美谈判中,驻扎军队问题绝对不能让步。如果首相打定主意要向美国屈 服,那当然又是一回事。” 近卫听罢,不禁心酸。遂问丰田道: “外相,你的看法呢?” 丰田模棱两可地道: “因为是涉及美方的事情,所以不能说有绝对的把握。” “吉川海相,你说呢?”近卫问。 吉川同样大耍滑头: “是战是和,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下去。这个问题,完全由首相裁决。” 近卫叹道: “选择哪一条路都有危险。问题是哪一条路危险大。今天,如果说要在此定下 来的话,我决定继续谈判。” 东条不满地道: “谈,还谈什么?还有什么可谈的?外相不是说没有把握吗?首相的主张可说 服不了统帅部。” 近卫明白,东条是在进一步对自己施加压力,胁迫他同意开战。 “我是把战争和谈判两者加以比较,才选择谈判的。”近卫解释说。 东条道: “我们不能自欺欺人。谈判,这不过是首相的主观愿望罢了。用这个说服不了 统帅部。” 吉川道: “我也这么想。” 近卫憋不住气,火了: “不管怎么说,我坚持选择谈判这条路。如果要打仗,那么我不能负这个责!” 这句说到东条心坎上了。 东条乘势讥讽道: “首相说不能负责,令人难以理解。” 这次会议,不了了之。 近卫首相一肚子气没处发泄,立即跑去向天皇禀报。说是内阁矛盾重重,危机 四伏,请天皇裁决。 天皇听罢禀报,脸上充满忧愁,想了想道: “你再和陆军大臣谈谈怎么样?” 近卫无奈,只好再找东条英机商谈。不料东条毫无谈的余地,对近卫的劝说充 耳不闻。并且,滑稽而认真地盯着近卫道: “人有时候需要闭上眼睛,有豁出去干一番的勇气!” 霎时,近卫被激怒,愤然反驳道: “作为个人来说,一生中也许有一次两次这样的时候。然而,作为一个国家, 作为居于负责地位的人来说,是不能干那种事的。 “有人说,要么孤注一掷,赌以国运。松冈外相也把这个作为口头禅。 要知道,闭着眼睛蛮干一通,这话说来倒也雄壮而畅快。可这是拿国家的命运 开玩笑,是对国家和人民极端不负责的态度。荒唐之至!莫之为甚!” 这晚,东条英机见倒阁时机已经成熟,指使企划院总裁铃木道: “你去劝告近卫,实行内阁总辞职!” 很快,迫使近卫倒台的阴谋得逞了。 第二天,近卫晋谒天皇,向天皇递了辞呈。 近卫在辞呈中无可奈何地写道——……值此之际,政府和军部正协调一致,竭 尽其全力与美国进行谈判…… 臣曾披沥衷情,努力说服东条陆军大臣。对此,尽管陆军大臣也深深理解总理 大臣之苦衷,然而却以维持军队士气为理由,无论如何也难以同意撤军……不停地 要求臣应当不失时机地同意此时开战,虽经四次推心置腹之交谈,但终未同意臣之 劝告…… 伴随近卫内阁总辞职而来的是下届内阁首相的人选问题。 老资格的木户内府,诚惶诚恐地拜受了天皇陛下的垂询。为了慎重起见,天皇 又在军中召开了重臣会议,请各位元老推荐首相人选。重臣们鉴于国际形势紧张, 而国内实权已落东条之手,也只好推荐东条出任首相。 于是,东条陆相奉召拜谒天皇陛下,受命继任首相,组织内阁。 时为1941 年10 月17 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