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1927 年8 月2 日,黄昏。暮色苍茫的武昌长江码头,一艘客轮——“德 兴轮”乘着夜色火急地起航了。客轮里载的不是旅客,而是一团荷枪实弹的士兵。 所有舱里的灯都亮着,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兴奋、激昂的情绪。 大副和轮机手在一位军人的监督下,开足马力向南昌方向驰驶。这是第二方面 军总指挥部驻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23 岁的团长卢德铭和指导员辛焕文、参谋长 韩浚并肩站在甲板上,遥望远方,神情庄严,颇有一种十月革命之夜阿芙乐尔舰驶 往彼得堡协助攻打冬宫的感觉。南昌的枪声振奋着他们的心,南昌的火光召唤着他 们去参加战斗。两个月前,也就是这个警卫团成立前夕,中共中央军委派聂荣臻找 卢德铭谈话,聂荣臻说:“德铭,你是共产党员,中央决定派你去组建这个团。这 支队伍虽然挂的是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警卫团的牌子,但干的应当是共 产党的事……”响鼓不用重锤,这位北伐中叶挺独立团的英雄营长毫不犹豫地表示 :“请党放心,我卢德铭堂堂七尺汉子,生为革命尽力,死为革命尽忠!”警卫团 是在原叶挺独立团一个留守营的基础上组建的,共产党员很多。成立后,他在全团 党的活动分子会上宣布:“我们这支队伍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我们是共产党员, 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不希望在我这支队伍看到不愿看到的事情,望诸位以团结为 重,加紧训练,提高军事技术。我呢,要把这个团带好,训练好,管理好,上下团 结得如一人。”在一次全团官兵集合时,他讲道:“你们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我 的生命也就是你们的生命。”他有言必行,与战士亲密无间,血肉相连,新组建的 警卫团很快成为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队伍。为了扩大队伍的实力,他还扩编了一新兵 营,并派人到湖南招兵。就在这时,武汉局势恶化,湖南发生马日事变,国民党反 动派屠杀工农的血腥镇压开始了。卢德铭心如火焚,他渴望着战斗,渴望着用革命 的武装反抗反革命武装的烈火燃起。这时一批被反动派通缉的地方领导干部来到警 卫团,这里面有湖北的县委书记宛希先、湖南华容农民自卫军总指挥何长工、何挺 颖、熊寿琪等。他们的到来使卢德铭格外高兴,特为其组织了一个干部连,以发挥 他们的骨干作用。 到了7 月,汪精卫在武汉公开叛变革命,一时间黑云压城。卢德铭辗转四处, 寻找党的负责人,寻找革命出路。他在他的军中札记里写道:“以牙还牙,以血还 血,革命到了非拿起刀砍向敌头的时候了,否则,革命就死了……”“凡我民众及 我同志,尤其武装同志,如不认识革命垂成之功,毁于蒋中正之手,惟有依照中央 命令,去此总理之叛徒,民众之蝥贼,各国民革命军涤此厚辱。”宋庆龄、何香凝、 毛泽东等39 人联名讨蒋通电在报上发表后,他含着泪水将电文抄写到自己的白竹 布衬衫上。他度日如年,期待着中央的号令,却什么也没期待到,好几回他举枪击 空,那砰砰的枪响也难表达他内心的咆哮和呐喊。终于,他梦寐以求的时刻到了! 8 月1 日凌晨2 时,周恩来、贺龙、叶挺、朱德、刘伯承等在南昌领导的暴动,向 国民党反动派打响了第一枪。8 月2 日中午他接到周逸群从南昌发来的电报,要他 速率警卫团到南昌会合。“立即开会,部署行动!”喜讯令他难以自禁,他恨不得 肋下生双翼,飞到那同反动派浴血的疆场。当指导员、参谋长闻讯赶来时,机要员 又送来一份电报。卢德铭以为是南昌发来的第二封催电,兴冲冲接来一看却愣了, 犹如一瓢冷水兜头浇来。这份电报不是从南昌发来的,而是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张 发奎从江西九江发来的。电文命令警卫团星夜出发,赶到九江待命。很显然,张发 奎的目的是要用警卫团来对付南昌兵变的。“南昌起事,革命有望。”卢德铭将两 封电报交给指导员、参谋长传阅,神情严肃地说,“我部当星夜启程,尽早达昌。 然而张发奎老谋深算,想先下手控制我团,同时想利用我团对付起义部队,可谓一 箭双雕,用心良苦呀。”辛焕文看完电报递给参谋长韩浚道:“张发奎这回是打错 算盘拨错了珠,他的狗屁电令不过是空文一纸。”韩浚掂量了一番电报说:“我们 若公开违抗张发奎的电令,恐怕于行动不利。”辛焕文说:“或去南昌,或去九江, 我们只可选择一头,没有其他的路。”卢德铭想了想,最后决定:“韩参谋长言之 有理,我倒有一计,我们可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利用调防九江之机出发, 船到九江不停,直驶南昌。”“好。”辛焕文和韩浚异口同声。3 人统一了意见, 又分析了部队情况:警卫团现有4 个营,一营长、二营长、三营长都是党内同志, 只有四营长黄巨川为张发奎私人安排的亲信。连排长三分之一是共产党员,营连指 导员也均为党内同志。共产党的力量很强,为能顺利出发,3 人分头去做几个营长 的工作。结果,除黄巨川外还有两个营长不愿离开武汉。他们对能出发的部队重新 作了调整,任命余洒渡为一营长,钟文璋为二营长,陈浩为三营长,以演习为名将 3 营队伍拉出了国民政府的院子。 到了江岸码头,暮色降临。卢德铭望着集合于岸边黑压压的队伍,激情难抑, 他多么想放开嗓门告诉官兵们:“我们要去南昌了,我们要与那里的二十四师会合, 向国民党反动派开火了!”但他不能这么说,军机还不能泄露,他只是用满腔的激 情喊出任何士兵都能听懂的两个字:“上船,出——发!”临时征调的“德兴轮” 已经靠岸,士兵们在营连长的带领下很快登上轮船。 这是警卫团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出征。官兵们虽然不明此行何在,但心里都明白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出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显身手之时到了,全团士气高 昂,有的连队还唱起北伐歌曲。客轮乘风破浪,顺流而下。然而,九江能不能通过, 南昌能不能到达?3 位团领导的心并不轻松。“报告!”新兵营长突然跑来报告。 “有什么情况吗?”卢德铭问。新兵营长说:“我们检查枪械时发现,几个连队的 汉阳造七九步枪连刺刀带子弹都被换了。现在新兵们手中的枪都很差,有的连枪栓 也拉不动。”“谁换的?”3 个团领导都很吃惊。“是张发奎的人,他们声言是张 总指挥直接下的令,可以不经过团长。”“胡说!”卢德铭吼道,“我是警卫团长, 我不下令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干。参谋长,你去处理一下。”“是。”韩浚同新兵 营长走了。卢德铭感到有一股凉气从自己的背后透出来,他已预感到张发奎早盯上 了警卫团,迟早有下手的可能,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庆幸南昌兵暴发起得及时, 否则警卫团很快将落入张发奎的虎口。“德兴轮”一夜乘风破浪,第二天黎明,不 尽的长江与天际的交接处被曦光染亮,前方将达黄石港。过了黄石港就是九江,是 继续乘船过九江到南昌,还是改由陆路奔南昌?卢德铭摸透了张发奎的性格,晓得 此人刁钻多疑,同张总指挥打交道得多几个心眼。便同参谋长、指导员再次做了慎 重研究,感到既然张发奎已有警觉,船过九江必然凶多吉少。于是,当即决定到黄 石港靠岸,经武宁、靖安、涂家阜到南昌。 天大亮时,船到黄石港的吴王庙靠岸。卢德铭命令将所有行李统统丢掉,除紧 要公文外其他一律不准携带,轻装上岸。登陆的命令下达。警卫团全体官兵即速下 船。卢德铭从望远镜里,发现几只船由远驶来,船头红旗可见,判定是兄弟部队二 方面军总指挥部教导团。教导团也是共产党领导的一支部队,比警卫团晚出发,所 以在后。卢德铭叫来号兵,命其奋力吹号,欲用号声阻止教导团的船前进。军号声 声,响在江岸。但由于风大浪急江面又宽,号声难以送到船上,卢德铭急得直抓头 皮,眼睁睁地望着教导团的船队远去。 卢德铭料定教导团会出事。他的预料果然变成现实,教导团的船只到了九江, 在太古码头中了张发奎的埋伏,全团被缴械,只有陈毅等七八个人逃出虎口。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卢德铭凭着心细与果断保住了警卫团这支队伍。从黄石港 上路后,便取道山路向南昌开进。走了两天,部队开到阳新县的地界,士兵们又累 又饿,经过一个村子,想弄点饭吃,无奈农民们都已跑光,家家户户“铁将军”把 门。卢德铭传令,凡民房加锁者,不论何人,不准开锁入内,只准借厨房灶具,烧 水做茶。无奈兵饥马疲,岂可不吃?这时正值南瓜成熟季节,卢德铭同意官兵摘南 瓜煮了充饥,而把买瓜的现大洋放在瓜地里。当天傍晚,部队进到县城,卢德铭向 县里筹集了一批洋钱铜板,于次日午时率部奔富水而去。 不巧的是,天降大雨,卢德铭望着一个个淋得透湿的官兵,毅然脱下自己的雨 衣,并下了马,与官兵们一同在雨中行军。快到奉新时,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起 义部队已经撤离南昌,张发奎的部队已于两天前驻进南昌城。 张发奎的部队又控制了南昌局势。卢德铭怔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冷不防 将他推到痛苦的深渊。消息不胫而走,干部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恰在这时,又出 了一起兵变事件。有个叫史保亨的连长,吃不得军旅之苦,一心留恋城市生活。得 知南昌又被张发奎部队占领时,对参加南昌暴动产生了动摇,他背地纠集了一拨人, 准备途中杀了卢德铭搞兵变。他提出口号:“要打倒骑马的!”;还讲枪是国民政 府的,应交回政府去。史保亨密谋在部队到达奉新宿营时,半夜起事。尽管史保亨 行动诡密,卢德铭还是很快得悉这一阴谋。他没有立即处置这伙人,而是待部队到 达奉新时,才传令各连徒手到团部门口集合训话。史保亨接今后怕事情有变,又怕 引起卢德铭怀疑,便留下一班人由一位当班长的亲信率领,弹上膛、刀出鞘在连部 做好应变准备。他自己则率其余士兵徒手赶往团部驻地门前集合。然而,团部门前 却空无一人,史保亨知道中计,连忙折身要逃。但听一声喊杀,早已埋伏在四周的 武装士兵一齐拥出,将史保亨及一帮人生擒活拿。兵变被挫败了。但警卫团到何处 去?却成了这支部队面临的大问题。卢德铭一边派人寻找中共江西省委联系,一边 召开干部大会,将目前的处境告之于众。他希望大家值此危急之际,精诚团结,共 赴艰难。很快,与调往江西省委的夏曦联系上了。夏曦告知卢德铭几位团领导速 “潜行赴粤”,去追赶起义大军。卢德铭连夜召集警卫团领导干部研究。大家一致 认为去追赶起义大军已来不及了,而且途中必然还会被前往追截南下起义部队的敌 军所阻隔,困难较多。反复斟酌,卢德铭决定:他和韩浚、辛焕文3 位团领导离队 去武汉找中央,请示警卫团的下步行动;部队暂时由一营长余洒渡率领,折回湘、 鄂、赣边休整待命。 一切布置妥当,卢德铭把自己的西式头剃得精光,穿上一身平民百姓的粗布便 装,便同韩浚、辛焕文悄悄离开警卫团,朝武汉方向去了。卢德铭一走,余洒渡便 宣布自己任警卫团团长,曾文璋任参谋长。余洒渡可谓是临危授命。他与卢德铭是 黄埔同期同学,又同为叶挺独立团的连长参加了北伐战争。但他远不如卢德铭升迁 快,卢德铭在汀泗桥战斗中升任营长,他还是连长;叶挺担任二十四师师长后,卢 德铭随之升任团长,他才得以升任营长。 在指挥、战绩诸方面,他虽不敢与卢德铭相比,但总有一种怀才不遇的烦恼。 战绩不大,是不得时机。这一次卢德铭离队,虽是受命于危难,却也给他带来 了施展才能、大展宏图的机遇。新任团长余洒渡,为了表示自己的革命决心并大振 军威,他集合全团人马在河边的沙地上,当场处决了史保亨。“革命军队决不允许 叛徒存在。”他开始训话,“南昌不能去了,但天无绝人之路,革命必然会有新的 发展。我们先找一个地方休养生息再说。等养足了精神,扩充了队伍,我们又是一 条强龙了。我们不仅要攻南昌,还要攻长沙,攻武汉……”训话过后,队伍用餐。 余洒渡派人弄来酒肉,让官兵们开怀畅饮,军心果然大振。此时,传来情报:张发 奎得知警卫团起义的消息,已派出两个团前来堵截。于是,余洒渡率警卫团折向湘、 鄂、赣三不管的修水进发。途经高安时,正行间,也见一支队伍朝修水开来。停下 一问,原来是贺龙二十军独立团的一部分人。他们也是因为未能赶上南昌暴动而折 向这里来的。余洒渡很是高兴,便会同这部分人一起开往修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