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部队在芦溪宿营。 毛泽东召集开了个碰头会,决定明天的行军方案。 总指挥卢德铭提出:明天由一团在前,三团在后。 “不,”苏先骏提议,“今天一团打了头阵,明天轮也轮到我三团了,否则, 营、连长们会有意见,说师部看不起三团。”“好。”毛泽东道,“那就让三团打 头阵吧,不过我有言在先,打头阵就得有个打头阵的样子。”“这个请毛委员放心。” 苏先骏拍着胸脯说,“保证顺利开路。”从心里讲,毛泽东的确不想让苏先骏的三 团打头阵,因为这一段路程十分重要,敌人正千方百计地追剿工农革命军,如果有 个意外,损失就惨了。 但考虑到两个团之间的关系,他还是依了苏先骏的请求。 卢德铭也晓得毛泽东的用意,散会之后,单独又去找苏先骏谈话。 “苏团长,你务必设法找两个可靠的老乡带路。”苏先骏一听就有气,心想: 我又不是3 岁小孩子,这个还用得着你教。 “总指挥,明天若有闪失,任你军法从事。我们都是黄埔生,没想到我这个团 长如此让你放心不下。”苏先骏说得很尖刻。 “我是总指挥,我必须对整个部队负责。”卢德铭严肃地说。 苏先骏回到团驻地,找来参谋长陈坚:“陈坚,明天我们团打头阵,你去找两 个老乡带路。”“这好办。”陈坚领命后,朝屋场走去,那里住了十几户农民。 还没走上几步路,陈坚碰上一个挑芦杞柴的农民,那农民的芦杞柴拦住了路。 陈坚转过身子,欲让柴担先过,但柴担却放了下来,那农民张开满口黑牙嘿嘿 地笑道:“哟,这不是工农革命军么,你们来了,穷人的日子就好过了。”陈坚听 了中听的话,猜想此人定是农运积极分子,一问,果然不错,那人叫啄牯,自称在 自卫军里干过。陈坚认定了请他带路,那人听说带路满口应承,并请陈坚到他屋里 喝杯米酒。陈坚已有几日不曾沾酒,闻说这等好事,岂有不允,遂随那人进了一扇 柴门。 啄牯搬出一瓮水酒,一碟沙炒的豆子,邀来一个兄弟,同陈坚大碗大碗地喝开 了。 陈坚做梦也没想到,这啄牯原是敌人的奸细。他奉了敌人之命,前来设此圈套。 他当然更没想到,江西朱培德已令朱士桂第四保安团及萍乡靖卫团统共2000 余人 枪在离卢溪不远的山谷里设下包围圈。啄牯得了朱士桂20 块大洋的好处,负责把 工农革命军引入这个包围圈。 翌日,9 月22 日,陈坚领着啄牯,走在三团队伍最前为向导。行约两个时辰, 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啄牯朝右边行去。陈坚指着左边说:“应当走这个方向吧?” 啄牯说:“这一带,我很熟悉,跟我来没错。”陈坚信了他,领着全团人马紧跟啄 牯。 大约走了20 分钟,部队进了一个山谷,这山谷阴气森森,路越走越窄。 陈坚笑道:“朱培德是个大笨蛋,若在这里布上一个团,我们插翅也难飞哟!” 话音未落,左侧响起枪声。 陈坚懵了,还没缓过神,右侧又响起枪声。 他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声责问啄牯:“你把我们带到哪里来了?”啄牯 一个就地打滚翻下坡去。陈坚方知中计,掏出枪来打啄牯,但此时前方又响起枪声, 周围杀声四起。 “他妈的,中包围了!”陈坚慌了手脚。苏先骏发现情况后飞跑上来,狠狠扇 了陈坚一个巴掌: “你干得好事!”“不是我,不是我——”陈坚辩解。苏先骏一枪射在陈坚左 腿上,陈坚倒地哭喊。 三团官兵乱了套,一时失去指挥。 “冲,给我冲——”苏先骏督阵,眼也红了,嗓子也哑了。敌人的子弹雨点般 射来,不时还有炮弹轰炸,山谷里顿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苏先骏仰天大叫:“卢总指挥,我们完了!”一块石头从他脸上削过,鲜血把 他的脸染红了。 “突围,向后突围!”苏先骏声嘶力竭地喊着独自向后奔逃。于是,士兵们蜂 拥后撤。 但后方又响起枪声,敌火的火力压了上来。三团已四面楚歌……前方枪声震动 了后面行军的一团。 卢德铭悟出三团遭到敌人伏击。他来不及跑去向后面的毛泽东和师部请示,就 策马奔过去。在三团乱成一团的队伍中,他找到了一营长张子清。张子清正在组织 人掩护三团撤退。 “怎么回事?”卢德铭跳下马问。 “我们被包围了。”张子清见是总指挥,很高兴。 “苏团长呢?”“不知道跑到哪里了。”卢德铭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说, “快,跟我来,占领左边这个高地!”说着,他掏出驳壳枪,率先向山上奔去。 山顶上敌人居高临下向混乱的革命军猛烈射击。 “总指挥,你莫去,有我哩!”张子清拉住他的衣服。 “放开我!”卢德铭吼了一声,用力一挣,衣服被撕下一块。他冒着敌人的枪 弹率领张子清和一营向敌人冲去。卢德铭,出生于四川宜宾,念小学时,受了《水 浒》的影响,就立志要做一条英雄好汉。到成都上中学时,从《新青年》、《洪水 》和《马克思传》里找到了人生真谛,矢志要当一个革命者。1924 年夏,他说服 父亲,报考广东黄埔军校,而且是经孙中山面试被录取的。不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讨伐广东军阀陈炯明的东征中,担任学生侦察队长,领着60 余个同学英勇作战。 廖仲恺先生被国民党右派谋杀后,他义愤填膺,申斥反动派的阴谋罪行。后来在叶 挺独立团当连长,战斗中英勇果敢,尤其是在汀泗桥和贺胜桥作战中,表现出了卓 越军事才能,曾多次受到叶挺的表扬。曹渊牺牲后,即升任营长。率领全营在围攻 武昌城40 天的战斗中取得重大战绩。在攻打武昌的战斗中,独立团牺牲300 余人, 他把烈士集体安葬在洪山,坚持要在墓碑上刻写“无产阶级的牺牲者”8 个大字。 另一个营长张伯簧以国共合作为借口反对他这么做,他据理力争,说谁反对写 这8 个字,谁就是反革命。他还几次写信给大哥卢德丰,要他投身革命。 卢德丰听了他的话,参加共产党。1927 年5 月,他随叶挺参加了讨伐夏斗寅 的战役,一举打退叛军,再立新功。6 月,摆任警卫团团长。有人同他开玩笑: “卢德铭,等革命胜利后,你肯定要当元帅、当将军的。”他笑着回答: “我不是为了当元帅、当将军才投身革命的……”是的,他不是为了个人的升 迁才参加革命的。值此危急关头,他义无反顾地力挽危局,现在,他全力以赴的是 尽快占领投入他视野的那个高地,以便掩护部队迅速突围。 张子清最清楚总指挥的意图,领着士兵们紧随其后。 卢德铭终于冲上了那高地。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这个高地名唤鹰嘴。 他挥手大声命令机枪手上来,把机枪架在鹰嘴上。 机枪手朝敌人射出了复仇的子弹。在打击敌人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 敌人的火力一齐转向这里。 “打——”卢德铭拼命地呼喊着。 突然,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胸膛,他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张子清喊着: “总指挥!”哭着扑上前。 但,已经晚了,年仅23 岁的卢德铭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死得那么突然、那么 快,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他死得太简单、太平静,这叫张子清及冲上来的士兵们无 论如何不敢相信。 但,他的死化作了一股力量,这力量注进了官兵们的体内,使他们迸发出了伟 力。 终于,张子清的一营压住了敌人的火力,敌人开始退却了。苏先骏的三团突围 了。 这是用总指挥卢德铭及几百名战士的生命换来的突围啊!撤出战斗的一、三团 官兵一口气退出5 里路。 毛泽东和师部上来了,当得知卢德铭阵亡的噩耗,毛泽东急得从轿子上跳了下 来,他忘记了脚伤,向前冲了几步,向着苍天喊道:“还我卢德铭,还我总指挥!” 暮色降临,秋风阵阵,吹得满山遍野的树木茅草沙沙作响。 毛泽东肃立着,良久无语。 何长工上前,轻声地说,“毛委员,你该上轿子了。”“不!”毛泽东回过脸 问,“卢德铭同志的尸体呢?我要同他道个别!”有人回答:“没有找到。”毛泽 东下令:“天黑前一定要找到,你们找不到,我去找!”何长工理解毛泽东的心情, 他说马上去找。 就在此时,张子清和3 个战士抬着卢德铭的尸体缓缓走来。毛泽东心情沉重地 走到卢德铭尸体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在场官兵们都朝总指挥深情地鞠躬,行军 礼。 毛泽东指了一个地方,示意把卢德铭埋在那儿。 夜幕把大地山川融进了黑色,毛泽东对着一家土坟泪流满面地说:“出师未捷 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沾巾,德铭同志,你安息吧!”余洒渡过来请示:“毛委员, 部队太辛苦,你也太累了,找个地方宿营怎么样?”“宿么子营?!”毛泽东没好 气地,“再走10 里路,离敌人远点!”不知谁说了声:“这一仗,我们又没打赢!” 毛泽东怒色道:“你懂么子,脚长在自家身上,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刚刚 集合好的队伍,忍着饥饿与疲劳,又出发了。 轿子中的毛泽东点着一支烟,仰天猛抽着。 “问苍茫大地, 谁主沉浮? …… 毛泽东在激烈而痛苦地思索着、思索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