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共中央收到马也尔9 月17 日早上写的信后,立即召开临时中央政治局会议, 于9 月19 日致函湖南省委。其速度之快,令人惊诧。 只有全文引出中央写给湖南省委的信,我们才能直接感受到中央对马也尔的态 度、对攻打长沙所持的态度——湖南省委:据马同志报告,省委于15 日晚上忽然 决议停止16 日晨长沙暴动的计划,同时省委对于株、醴、平、浏农民之退走,亦 取放任的态度。这样,事实上等于取消整个的湖南暴动,并且给鄂南暴动一打击。 中央认为长沙暴动虽已不幸的失去很好的机会,但客观上湖南暴动的前途仍然尚有 希望。此时省委应一面命令萍、刘、平一带工农军进攻长沙,一面立即爆发长沙的 暴动。兹特派任××同志来湘,全权代表中央指挥省委执行原定暴动计划,不许丝 毫游移。对于15 日晚取消16 日长沙暴动计划的决定,中央认为是临阵脱逃,由 任同志查明经过情形报告中央处理,特此通知。 中央中央在信中所指的任××即任弼时,他在“八七”会议上当选为中共临时 中央政治局委员。 瞿秋白把查办湖南省委关于长沙暴动问题的任务交给了任弼时,并要他火速动 身去长沙。临行之前,瞿秋白谈到毛泽东。他说,开过紧急会议,我要他留中央工 作,他不同意,硬要到前线去,我依了他,让他当前委书记指挥秋暴,搞他的枪杆 子运动,结果令我大失所望。他节节败退,退得离长沙越来越远,不知他打的什么 算盘?国际代表对放弃攻打长沙很恼火。 任弼时没有急于对此发表看法,道:“中央不是派我去调查么,调查了也许知 道其中缘由。”说实在的,他向来敬佩毛泽东,早在7 年前,他就参加了毛泽东组 织的“俄罗斯研究会”,开始了同毛泽东的交往,他喜爱毛泽东强烈的挑战意识, 挑战能使人获得快感,哪怕是乱云飞渡、黑云压城、秣马厉兵……毛泽东用理想主 义塑造的个性决定了他打破现实的平衡、现实的成规,然后建立理想的秩序。毛泽 东离开汉口前,任弼时同他长谈了一番,表明了自己此番到前线大干一场的愿望。 尽管这几天传来的战事及长沙暴动的情况令中央恼火,任弼时却不轻易亮自己的观 点,尤其是对待前委书记毛泽东,他的态度更显得慎重。但,他不愿干的事,中央 偏要他去干。你说棘手不棘手?9 月20 日,任弼时离开汉口,他化装成一个做生 意的小商人,长袍马褂近视眼镜,搭乘运货的列车上了路。 车轮滚滚,他的思绪在飞越──他是湖南湘阴人,原名二南,1904 年来到这 个世界,今年23 岁。他与刘少奇、肖劲光曾于6 年前赴苏联莫斯科入东方劳动者 大学,同年参加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不久转入中国共产党,以工作人员的身 份参加了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3 年前回国后他在上海 大学教书,后任团中央组织部长、代理书记、书记,大革命的浪潮使他振奋与欢欣, 他为之奔走,为之奋斗。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愤怒、焦灼,他 不能容忍陈独秀的投降主义,他在《中国青年》上撰写了一篇篇观点鲜明、文笔犀 利的文章,批驳右倾机会主义的“取消主义”和“先锋主义”思想。他还拟就意见 书交给陈独秀,以至于使以家长自居的陈独秀当着他的面把意见书撕得粉碎…… 往昔的战斗已经成为历史,眼下所操之事令他啼笑皆非,说白了就是自家人查 自家人,自家人打自家人。到了长沙,从何入手呢? 应当先见马也尔。中央查处湖南省委态度如此坚决,与这位共产国际代表不无 关系。马也尔的信他读了三遍,字里行间透出了他那蛮横的性格,他几乎把俄罗斯 民族的全部坏脾气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无可回避地为任弼时的这次南行带来难度, 他必须既让马也尔满意、中央满意,又不能过多地指责湖南省委和毛泽东,这就需 要一种疱丁解牛的功夫。任弼时呀任弼时,你能胜任么? 他应该有这个自信。 应该有……22 日晚,任弼时到达目的地长沙。 他没有急于找马也尔,而想具体感受一下长沙。长沙已经被何键武装到了牙齿, 天刚傍晚,街市就显得萧条冷清,店铺关了三分之二,只有挂着大红灯笼的春院有 一点热闹气氛,油头粉面的女人们用令人作呕的嗲声招揽生意。不时有一队队端着 刺刀的巡逻兵从街市走过。许多制高点和楼房都架着机枪,有几处还有炮。突然传 来声声警车的长鸣,押着革命者的军警在车上耀武扬威。白色恐怖笼罩着城内的每 一寸土地。 任弼时难得地从地上拾到一张当天的报纸,几乎有三分之二个版面报道着剿共 的消息,军阀和政客们正弹冠相庆,庆贺他们的胜利。 他忽然感到一种难言之痛,中央关于16 日克长沙的决定似乎完全失却了现实 的基础,他似乎明白了湖南省委改变打长沙主意的初衷…… 次日一早,任弼时历尽艰辛地赶到了马也尔的“斯莫尔尼宫”。 娜塔莎问明了任弼时的身份后,迅速地把他领到里面。在莫斯科念过大学的任 弼时用俄语同迎上来的马也尔打着招呼。马也尔兴奋极了,中共政治局委员的朝拜, 标榜着他这位共产国际代表的特殊地位。然而更令他兴奋的是,他认识任弼时,他 热烈地同任弼时拥抱、亲吻,用共呜良好的男中音说: “任同志,还记得么,我们曾经相识!”哦,任弼时想起来了,他在莫斯科东 方劳动者大学学习时,马也尔被邀来给大学生上了一课,讲的是苏联十月革命经验, 马也尔表情丰富地阐述了工人运动与城市暴动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并庄严宣告:这 是任何国家的社会主义成功之路。结束了讲课,马也尔领着一群中国学生参观了阿 芙乐尔巡洋舰,任弼时就在那时有幸同马也尔交谈…… “我记得你送给我一枚列宁纪念章。”任弼时说。 “对,对!当时我只有这一枚,可是我只送给了你一个人。”马也尔笑得很真 诚。 共有的记忆使任弼时与马也尔的会谈有了一个特殊的氛围,这对任弼时实现自 己的目标不无益处。 话锋很快转入正题。马也尔愤然说:“那个彭公达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9 月17 日给他写了第二封信,重新声明他9 月15 日的决议是错误的。我要他赶快 命令毛泽东停止向铜鼓或鄂南退却的动作,赶快下令重新占领行政中心县份,首要 占领的是浏阳、平江。我还要他重新审查长沙延期暴动的决议,如因命令已下,不 能定在今天暴动,则恐怖的动作应从今天起。要做到没有一团人可以出城去镇压各 县的农民暴动。但是,直到今天为止,彭公达还没有答复,我已与湖南省委完全失 去联系。”任弼时没有就马也尔的第二封信发表评论,只是说:“同湖南省委失去 联系,可能其中有原因,长沙处于白色恐怖之中,彭公达同志和省委行动不便。” “不!”马也尔坚持说,“彭公达这个人很鬼,中央派你来,改组湖南省委这点迫 在眉睫,你应当把彭公达改掉!”“马也尔同志,”任弼时对马也尔提的问题采取 回避态度,“我这次来长沙,是根据中央的指示作一次调查,其他的事,待我找到 湖南省委,同他们商量过以后再说,不知可否?”“我希望越快越好,我们是老朋 友,什么事情都可以开诚布公。”马也尔话中有话,“我相信,你既为中央的代表, 一定不会使中央失望的。”任弼时掂得出此话的分量,他一笑置之……两天以后的 9 月25 日,任弼时通过地下党组织,好不容易在长沙市郊的一栋农民砖屋见到彭 公达,老朋友重逢,万语千言道不够,同是湖南乡音,彼此没有隔阂。 任弼时面交了中央致湖南省委的函。 彭公达一目十行看完了,有点吃惊,又有点意外,但愣了一会儿神,又若无其 事了。 “这次中央派我来,态度可以说是很坚决的,‘不许丝毫游移’,多么厉害, 而且又要改组省委。”任弼时开诚布公。 “改吧,改掉拉倒。”彭公达叹了口气,“这劳什子书记,我算是干够了。” “可莫这么说,马也尔希望的就是这个!”“你见过马也尔啦?”“前天见了,一 见面他就抱怨,说给你发了第二道命令,还说你躲他。”彭公达怒上眉梢:“俄国 佬闭着眼睛说瞎话。他知不知道我们的行动很艰难,内部出了奸细,明翰和礼容都 被当局秘密通缉,我这个书记成了光杆儿司令,对外接洽就我一人,有时连送信的 事还得干。”他说得动了情,任弼时闻之,感动得欲言无词。 “你们真不容易。放心吧公达,不管中央怎样说,我这次来总是要从事实出发 的。”任弼时表明态度,“你应当很好配合我。”“这个你放心。”彭公达挥着中 央来信,“瞿秋白自己来长沙看看吧,长沙城内已增兵至9000 人,6500 枝枪, 军队布置严密,四郊农民亦未发动,怎么再发动暴动?”任弼时问:“你们有多少 武装(指长沙)?”“我们就惨啰!”彭公达道,“我们才千余炸弹,已用了三分 之二炸铁路,现剩下300 多发;人嘛,统共千人左右,湘西、株洲、萍乡一时难以 发动。”任弼时沉思着。 彭公达接着把工农革命军三个团失利的情况作了详细汇报。 任弼时问:“9 月12 号至13 号铁路停滞,安源军队进攻醴陵,株洲发生暴 动,苏先骏、余洒渡部向平、浏进展,长沙城内空气紧张,倒是个好机会。”彭公 达不无遗憾地说:“是啊,省委与暴动区域交通不便,联系不易,如果事先决定13 日暴动就好了,太可惜呀!”“你呀,还是这么个调子。”任弼时责备他,“你给 中央的信里就这样说。”“弼时,不是我固执。”彭公达颇感抱屈,“马也尔撸我 停止了16 日暴动,我仍坚持,停止16 日暴动不是错误,而未定13 日暴动才是 错误。”彭公达此论是同马也尔分歧的焦点,作为中央派来的任弼时,尽管个人感 情上同意湖南省委,但口头上不便作出这样的裁决。 “你是钦差大臣,你说句话。”彭公达来了牛脾气。 “你莫要逼我,这个问题,留待中央去评说吧,也许一时没有结论,但我相信 历史是公正的。”任弼时说。 彭公达不好过分为难任弼时,设身处地的替其想想,亦理解了。 接着,任弼时提出尽快召开省委常委会,越快越好。 “后天吧,我设法把常委找到。”彭公达毫不含糊。“常委会开过了,我再同 马也尔交换意见,争取他在长沙暴动这个问题上同省委有个一致的看法。这样,我 回到中央就好说话了。”任弼时把底全亮给了彭公达。无疑,这是对彭公达的信任。 彭公达很是感激,他让房东弄来一点酒菜,说是为任弼时洗尘,聊表欢迎之情。 “好!”任弼时端起酒杯,同彭公达的杯子碰了一下,没有什么祝酒词便一饮 而尽。 彭公达也一口干了酒。 虽是无语,然而彼此明白,其情尽在不言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