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陈浩、宛希先、黄子吉带领两个连人马夜行百里,次日清晨一举打下茶陵县城。 罗定闻报,急返茶陵。工农革命军根据毛泽东的部署,速撤至潭湾,同茶陵游击队 接上头,合力在茶陵乡村,白天打土豪,夜里袭击保安团,使得罗定一直不敢轻举 妄动。 毛泽东在水口闻讯大喜。 右路军的胜利大大鼓舞了左路军。次日一早,毛泽东下令撤出水口,三营为前 卫,团部和一营一连居中,毛泽东跟着特务连殿后,沿井冈山南麓向西行进。 山,山,山——山的河,山的海,充满着毛泽东的视野,他钟情这山。队文家 市确定兵退湘南到走进了罗霄山脉,他更深地爱上了这山,包括山里的袁文才、王 佐,山里的父老乡亲。他甚至萌发了这样的想法:从保存实力来讲,这里似乎比湘 南更理想,尤其是在南昌起义部队在南边遭到毁灭性打击之后,日益感到依托山区 的重要,他要亲自率左路到罗霄山脉南麓来,感受这山,了解这山,他已在构想这 支革命军队落脚扎根之地。 作为诗人的毛泽东,此时引发在他内心的,就不仅仅是诗意的冲动了,而是一 个军事战略家、政治家特有的灵感的骚动。带着这种骚动的毛泽东,领着他的左路 人马走进了遂川境内。这支队伍在密林中行进,神不知鬼不觉,原始森林敞开博大 的胸襟,迎接着他们,拥抱着他们。弯弯的石子路无休无止地盘旋着。遂川县志上 有一则记载,说此道乃盛唐贞观年间开凿,时值太平盛世,皇帝老子要吃遂川山里 的金桔,因此开了这路。傍晚,队伍开到了一个山拗,由远处现出一片瓦屋,飘起 几缕炊烟。炊事员竹香挑着一担锅盆赶了上来,告诉毛泽东:“大汾到了!”“唔!” 正在思索中的毛泽东从逻想中回到现实,他有点感到意外,怎么如此平静呀?这一 带有陈书勋的反动武装,他们曾打败过王佐的绿林军,而且肖家壁又与他拜把子, 怎么连防哨也没设?再说,竹香说陈书勋过寿,肖家壁前来贺喜,此时却杳无声息 …… “报告毛委员。”曾士峨转来报告,他领了数人在前探路。“情况怎么样?” 毛泽东问。曾士峨回答:“陈书勋不在大汾,躲到别处做寿去了,村里的几个土豪 都在前几天搬走,打听香粉的老表说,他们已听到我们进山的风声。”张子清和伍 中豪走了过来。“我料想也是这个结局。”张子清说,“大汾的土豪还算识相,晓 得工农革命军的厉害。”毛泽东对张子清和伍中豪说:“我把任务交给你们三营, 你们为前卫,团部和其他单位随后,尤其要注意当地反动军队的动静。”张子清应 命,和伍中豪率领三营先进大汾。大汾镇是个古老的小山村,与经过的营盘墟、戴 家铺相比则大得多,有点中心镇的味道。 它有一条用卵石与青石板相问的街道,街道两边有一座座砖墙木门的店铺,店 铺门口几乎都有一块大石头,刻着“泰山石敢当”五字。这里柴行米市、南杂山货、 油栈当铺一应俱全。奇怪的是,街市冷冷清清,仿佛遭过大劫。 张子清要伍中豪负责号房子,安排团部和毛泽东的住处,他自己则张罗着打土 豪的事。土豪逃走了不要紧,可以到他们家搜查,出他们的谷,杀他们的猪。事情 很是顺利。副营长伍中豪亲自领了一拨人,打了几家土豪,搜出了许多腊肉、腊鸭 和谷子。大汾的腊味晒得黄澄澄的,用木梓油泡着,叫人一看就流口水。张子清甚 为满意,下令除分一些腊味和粮食给老表外,其余交团部处理,留了一些打牙祭。 河边,一只废了的布坊漂洗间里搭起了炊事家什,竹香和炊事员老何张罗开了。张 子清亲自来叮嘱:“今晚的菜炒丰盛一点,能设法子弄到点酒么?”竹香道:“营 长,我有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张子清有点不耐烦,他总有预感,似乎竹香的 脑后有一双眼睛,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客气地说:“你讲嘛!”竹香说,“陈书勋 要在大汾做生日的,现在连人影也没了,是不是有诈?”“是么?”尽管不在意, 张子清还是对竹香提供的情况引起了注意。他于是派出了几个流动哨,去遂川的方 向打探情况。 入夜,饭熟菜香,伍中豪从一个土豪家弄来几坛老冬酒,工农革命军要美美地 享受一顿美餐了。“不能喝酒!”毛泽东走进营部,“自古以来,喝酒误事屡见不 鲜。”张子清说:“大汾很是平静。再说,同志们连日行军,也需补充补充身体。” 毛泽东说:“正因为这个镇子太平静了,平静得叫人生奇。”张子清说:“毛委员 你放心,团部的安全包在我张胡子身上。我已派出了流动哨!”毛泽东问:“朝哪 个方向派的?”“遂川!”张子清回答。“相反的方向没有派?”毛泽东又问, “你敢保证敌人没隐伏在我们的来路上?”张子清一时语塞,他事事皆想得周全, 怎么惟独忽略了这件。伍中豪赶紧说: “毛委员,我这就去派哨!”他走后,毛泽东严肃地说:“张子清同志,恕我 直言,你有点骄傲情绪,也许是黄子吉、宛希先他们右路的成功,使你不把这些山 里的小土匪放在心上吧?”张子清的心颤动了一下,几天来,毛泽东头一回这么严 峻,他说:“那……那我把酒撤了,再朝四路增派流动哨。”毛泽东这才作罢,然 后布置晚饭后要在饲堂开个新党员入党宣誓会,由三营负责安全保卫工作。毛泽东 走后,张子清闻到那从瓮中沁出的一股酒香,喉咙也痒了,他想舀一点尝尝,但想 起毛委员对他的批评,终于没这样做。有腊味的晚餐对战士们来说是难得的。菜是 竹香炒的,加放了朝天椒,嗜好吃辣的湘赣籍兵士食欲大振,几大箩白米饭顷刻就 被一扫而光。餐毕,已是夜幕降临。张子清正想去毛泽东的住处请示工作,忽闻一 声接一声的狗吠。那狗吠来自村头的小河。张子清正想出门观看究竟,伍中豪急急 进来,甩着满脸的汗珠子,说:“一个炊事员不见了!”张子清猜中是竹香,但还 是问道: “不见了谁?”伍中豪回答:“竹香!她去河边洗萝卜,走时老何说天黑,不 让她去。她偏去,眼下,河边留着一堆没洗完的萝卜。”张子清一拍大腿说:“这 个臭货无疑是同敌人串通的,她肯定是告密去了。哼,我早就说过这人有问题,可 毛委员偏护着她。这下子好……”伍中豪道:“我马上去向毛委员报告,请求采取 紧急措施。”“不用报告啦!”毛泽东走了进来,他的腿仍然瘸着,左手拄着根棍 子,后头跟着通信员。张子清说:“竹香投敌去了!”毛泽东道:“不见得!小龙, 你拾的东西呢?”龙开富把一只女人的鞋伸到张子清和伍中豪面前。“我和曾士峨 到现场去过了。”毛泽东说,“河边有一只鞋,据小龙判断是竹香的,岸边的污泥 有杂乱的脚印,显然是搏斗过的痕迹,可以判断,竹香被人捉走了。”毛泽东话音 未落,远处响起一阵枪声。曾士峨和罗荣桓赶了进来,空气陡然紧张,似乎空气中 充满着炸药。“我们被包围了!”曾士峨报告。“这不可能!”张子清说,“我派 的流动哨还没回来。”“肖家壁早就埋伏在村外。”罗荣桓补充说,“他有几千人 众,安下口袋等我们来钻。”毛泽东当机立断:“紧急集合,向村外突围!”张子 清一把攥住毛泽东的手:“你就在这里莫走动,我派一个班来保护你。”他不管毛 泽东同意不同意,径直出了门。人马已经集合完毕,张子清一声:“随我来!”朝 村外白天看好的一座山寨奔去。没走多远,忽闻哐哐锣响,四周突然亮起火光,显 然是肖家壁的人马已经截住了去路。“开火,把他们杀个精光!”张子清吼道。伍 中豪道:“硬拼怕不行,敌人占据了有利地形。”“我们在火力上有优势,杀——” 张子清决心要压倒敌人。伍中豪拗他不过,只好随他。三营的火力朝火光处射去, 一时大汾墟枪声大作。 奇怪,三营的火力持续了将近20 分钟,火光处毫无还击。张子清派出5 名敢 死队员前去探虚实,敢死队员回来报告:前面并无敌人,只是一些插在田里的松明 火把。“上当了!”张子清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但他方寸未乱,当即与伍中豪作 出决策:兵分两路,一路从左突围,由伍中豪领队;一路向右突围,由他自己领队。 一分为二。队伍分别朝两个方向而去。张子清领人走上了一条不是路的路。天,墨 黑墨黑,他们高一脚低一脚地跑,有什么事,只能靠前后传口令。他们走进了一个 簸箕形的峡谷,天晓得这峡谷叫什么名字。张子清在朦胧中辨出了一个能通向外界 的豁口,他决计领兵从这里走出去。岂料他刚思索停当,外面响起“眶眶”的锣响, 这锣的声音显得急促凶险,令人毛骨悚然。张子清当即意识到遭到伏击。果然,远 处近处皆响起一片喊杀声,那喊杀声疯狂而得意,似乎整个世界都由他们主宰。这 无疑是肖家壁的伏兵。张子清在心里叫苦。他头一回碰到这倒霉事,他竭力想镇静 住自己,但无法,战士们都显得混乱起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