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距荆竹山和茨坪中间的一个深山坳里,井冈山里的山大王王佐来这里迎接毛 泽东的工农革命军。这里叫大井,大小五井像众星捧月散布在茨坪四周。王佐是得 知毛泽东上山送枪的消息后,特意赶到这里的。王佐同袁文才都是1898 年出生在 井冈山区。王佐家境贫寒,从小鲁莽好动。15 岁时学裁缝,并跟师傅学得一身武 艺。25 岁时,不堪上豪劣绅的欺凌剥削,投入井冈山绿林头目朱聋子部下,后买 到一枝九响毛瑟枪,便自己拉起队伍,打起“杀富济贫”旗号,声势臼渐壮大,朱 聋子垮散以后,成为井冈山一支主要绿林队伍。1926 年,王佐手下的二头目与人 勾结图谋叛乱杀害王佐,他察觉后逃往“马刀队”,与担任“马刀队”师爷的袁文 才相识,二人一见如故,献血为盟,结为“老庚”。袁文才帮他重返茨坪,再整队 伍。从此,两支绿林队伍,一在茨坪,一在茅坪,各拥有枪支60 多,300 余人, 遥相呼应,抗击土豪劣绅与官府。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爆发后,袁文才在共产党员 龙超清的帮助下,赶跑宁冈县长,成立农民白卫团,并加入共产党。王佐受袁文才 影响,也将自己的队伍改为农民自卫军。永新暴动时,他同袁文才一块儿率队参加 了永新保卫战。工农革命军在茅坪建立留守处后,袁文才向他作了通报。王佐虽不 怀疑自己的老庚,但对工农革命军却疑虑重重,担心毛泽东将他吃掉。 毛泽东队水口率左路军挥师东进,王佐一直密切注视。他派出七八个水客掌握 毛泽东的行动。当毛泽东率兵开进大汾时,他闻听从心眼儿里叫好,因为他也同肖 家壁有仇,他希望毛泽东的队伍一举收拾肖家壁。不料毛泽东遭了肖家壁的袭击。 他气得直跺脚。他摆开了铜盆观天象,然而天上没有星月,铜盆里一片模糊。他晓 得这是不祥之兆,他不希望毛泽东被打垮,因为毛泽东是他老庚的朋友,老庚的朋 友也就是他的朋友;他也不希望毛泽东太强大,太强大了对他的山头也是个威胁。 就在他对毛泽东的工农革命军格外关注时,水客传来消息,毛泽东率残部经黄坳开 往荆竹山。王佐不由一惊,忙召集头目研究对策。这时,袁文才派往毛泽东身边的 那个队员来了,讲明了毛泽东要同他交朋友,还准备送他70 条枪,对他王佐来说 不亚于送他70 两黄金,现今世界有枪便是草头王,有枪便能吊大羊,王佐体会尤 深。他晓得毛泽东曾慷慨送过袁文才100 条枪,而今吃了败仗还送他70 条枪,是 真是假,是实是诈?于是,二头目刁飞林去了荆竹山……刁飞林怎么还不来吁?事 情办得怎么样了?“南斗,你掉了魂呀?”夫人罗夏英走过来,她手里捧着一碗汤 药,“连吃药也忘了。”“不吃,苦死人!”王佐连看也不看一眼药碗。 “你的鼻孔塞了米粉么。说话像瓮缸,寒气蛮重哩。”王佐没法,接过碗来几 口喝下。罗夏英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给你道个喜兆。”“什么喜兆?”“刚 才熬药时,枝头有两只鸟在唱,一唱一和蛮亲热的。”“这主嘛咯呀?”“你不是 在等毛泽东么,这主你和他相合,主你和他共做大事业呐。”罗夏英很自信。“哦, 这就好,这就好,是个喜兆!”王佐拿过空碗,把碗底的几点余药汁也喝了。他当 即要罗氏找来兄长王云龙,说:“哥,我要重礼迎接毛泽东。你帮我杀一头大肥猪。” 杀猪是井冈山麓迎接贵客的最高礼仪,俗话说“猪牯叫,贵宾到”。王云龙见王佐 对工农革命军敬重,心中大悦,立即备办。猪猡的喊声震动了大井村,村民们知助 于里有贵人驾到,都扶老携幼出来观看。王佐让罗夏英给他找出新衣新鞋,穿戴得 像个新郎公。而后,他亲自动手点燃爆竹。弟兄们闻声而来,相拢于大井的雷公石 边。王佐站在雷公石上,说:“弟兄们,毛泽东就要来了,你们可得精神点,振我 的威风。”“听令!”部下们回答得很干脆,他们都是服王佐的,讲义气、论交情。 正在这时,刁飞林匆匆赶来。王佐问:“枪可是真的?”刁飞林说:“一条也不假。” “人呢?”“在拗口相候!”王佐思忖:毛泽东这人果然讲礼,到了大井不乱动半 步。他即传令:列队前往坳口迎接毛部。锣声响,鞭炮响,彩条飘,王佐、王云龙 亲率人马朝坳口走来。村民们相拥,倍增欢乐气氛。 到了坳口,王佐果然看见路上集合着人马,为首立着一个瘦高个儿。刁飞林指 着瘦高个儿介绍:“那就是毛泽东!”王佐连忙整了整衣衫,双手拂了拂,上前行 去。瘦高个儿笑吟吟朝他走来。“毛司令——”王佐边说,边抱拳作揖。刁飞林赶 紧上前,附着他的耳道:“革命军不兴这个礼,他们兴握手。”王佐瞪了刁飞林一 眼,依然施他的大礼。毛泽东依样还礼,使刁飞林诧异的是:毛泽东施大礼的动作 也很老练。“哦,久闻王头领大名,今日相见,不胜荣幸!”毛泽东道。“我是烂 泥糊不上正墙!”王佐说,“一介粗人,只识得占住山头!”毛泽东说:“你这山 头是风水宝地哩,今天我部能来贵地,乃是头等幸事。来呀——”他微一招手,罗 荣桓即命挑枪的几个战士上前。 王佐的目光在转,早注意到大树下的枪捆。枪捆上系着红纸。毛泽东道:“一 点薄礼,不成敬意!”王佐欣喜万状,倒头又拜。“消受不起,消受不起!”毛泽 东上前扶起王佐。王佐这才发现毛泽东的腿跛。“你这是——”他问。 龙开富说:“毛委员脚受了伤,烂了很久。”王佐说:“我家老婆有一味伤药, 等会儿给你敷用。”毛泽东道:“有劳!有劳!”王佐朝工农革命军众人作揖: “请进小村,请——”徐恕喊过口令,革命军这才列队进大井。龙开富扶住毛泽东, 走在王佐旁边。王佐无不荣耀,他觉得自己同毛泽东相比威风得多。到了大井,一 排王佐的底下人将毛泽东引进雷公石前的祠堂。祠堂是晚清的建筑,上书着“无意” 两字,大门上贴着一张八卦符。罗夏英奉上香茶和五子盘,盘里装着花红果子。毛 泽东同罗夏英打过招呼。王佐要罗夏英到茨坪把伤药找到,给毛泽东敷伤脚用。罗 夏英点头应诺。其时王佐的部下鱼贯而入,成一字向毛泽东施礼。毛泽东抱拳作揖, 见过众人。宾主依照祠堂里摆开的凳子落座,王佐与毛泽东坐在中间并列的凳中。 其时,王佐部下奉出一只猪头,置于天井,并点起一对大号红烛。烛光摇影,绿香 袅袅。 毛泽东开言:“我部此番在大汾遭到意外,想必王头领已得知。”“晓得,晓 得!”王佐道,“那肖家壁是条畜生,我与他结过冤仇!”刁飞林说:“你们打了 败仗,却没有败相,好叫人羡慕。”毛泽东说:“我自信能从败中悟出缘由,然后 反败为胜。由败我想到,要在边界立脚,非得交上同王头领这样的朋友不可!”王 佐一听哈哈大笑:“工农革命军到我们这一带来,壮了我们的声势,岂不快活?你 莫看我王佐闹得欢,其实也有难念的经书。”毛泽东打断他的活:“你有么子苦衷?” 王佐的眉毛一整:“拿山有个尹道一,同肖家壁差不多,专与井冈山作对,老子也 吃过他的大亏,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南斗,今天高兴,不提这晦气事。”王云 龙进来,“哦,酒席摆好了,请客人入席吧。”“好!”王佐起身,请毛泽东一行 入左厢。左厢已摆开八仙桌,桌上用罐头盛着大块肉、油豆腐、粉条和腊味,酒壶 里盛满米酒。 毛泽东一行入了席。战士们在坪里的桌边就餐。王佐高擎酒盅儿道:“毛司令 看得起我王南斗,我王南斗也讲仁义,往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开口就是。”毛泽东 也端起酒盅儿:“多谢了,多谢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嗯,朋友, 朋友!”俩人同时将酒饮下。宴毕,王佐让部下挑来15 担谷,送与工农革命军。 傍晚,传来消息,王佐的宿敌尹道一在井冈山下的石门增派了人马。当夜,毛泽东 派部队协助王佐夜袭石门,大获全胜。11 月27 日,王佐率队将毛泽东迎往他的 大本营——井冈山的中心茨坪。自进入罗霄山脉中段以来,毛泽东一直在注意研究 这里的山形地势,从茅坪、砻市到水口,又由水口到大汾,他率部几乎围着这被称 作井冈山的山群兜了大半圈。但见这山险峰峻,树密林深,大壑藏雾,嶂峦生云。 这次大汾遭袭,逼进山来,使他进一步领略了这山的胸怀、山的气魄和山的威力。 从荆竹山到大井,又从大井到茨坪,他才真正明白了王佐在这里建立山中王国的苦 心。一幅比这山更雄伟、更壮阔的中国革命蓝图在他眼前展开……“以宁冈为中心 的罗霄山脉中段,井冈山地区最利于我们的军事割据。”他代表历史,而又超越历 史做出了这一坚定的结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