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毛泽东料事如神。工农革命军由于一打茶陵熟悉这一带地形,经睦村、酃县瑞 红,当日至茶陵坑口宿营。夜间有挨户团袭扰,被击溃,遂经带江、马溪洮水,潜 进茶陵城郊。凌晨发起攻势,守敌狼狈逃窜。破城后,在赤卫队协助下攻入县衙。 18 日,天亮时将茶陵全部占领。 工农革命军团部扎在汁江书院的几间好房子内,士兵们扎在院子的厢房里。 春风得意的陈浩指示摆宴犒劳官兵,洣江书院的空坪上摆满了酒菜,士兵们开 怀畅饮,好不痛快。 宛希先对这种做法十分不满,找到陈浩说:“陈团长,这样搞不好吧,老百姓 会有议论的。”陈浩道:“官兵们辛苦了这么些日子,喝杯庆功酒还不应该?就是 毛委员在这里,也会同意的。”宛希先忍住气,没有发作。 徐恕喝得醉醺醺地走过来:“陈团长,茶陵拿下了,工农兵政权得马上…… 马上立起来呀!”陈浩说:“这个好办,我同谭梓生谈过了,让他来当县长。” 宛希先不同意:“谭梓生同你关系密切,又有亲戚关系,不能这样安排吧。”徐恕 道: “举贤内不避亲,有什么不好。陈团长说了就算定就这样,一个由谭梓生当县 长的茶陵县人民委员会于次日宣告成立。根据毛泽东指示,该人民委员会应当是工 农兵政权。但陈浩一改毛泽东初衷,使新生政权与国民党旧政权没有两样。县人民 委员会设在旧衙门,沿用旧做法,群众有冤要到衙门击鼓,县太爷升堂审案,惊堂 木、肃静回避的牌子照用不误,更糟糕的是,县太爷不为民做主,审案中包庇坏人。 中瑶村农民押来土豪陈大头。谭县官竟判其无罪。义愤填膺的农民们找到宛希先。 宛希先经过调查,查明陈大头鱼肉乡民,占田霸房,无恶不作,可谭县长就是不改 判。宛希先感到事有蹊跷,暗中调查,发现徐恕、陈浩同陈大头的女儿、媳妇勾搭 成奸,才替土豪张目。 部队进城之后,陈浩、徐恕并不派人去做群众工作,每日三操两点名,军费由 商会向工商业者摊派,小摊贩们怨声载道,更有甚者,陈浩还伙同徐恕私吞缴获的 黄金……忧心如焚的宛希先将以上情况写信给毛泽东,请求解决。 毛泽东速即派龙开富送来回信,指示马上撤掉县人民委员会,成立工农兵政府, 部队分散到农村做发动民众的工作。宛希先告了陈浩的状,陈浩恨之入骨,与徐恕 商量:“这个宛麻子坏透了,他是毛泽东的人,我们要多提防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把他干掉。”徐恕道:“一个张子清,一个宛希先,这两个 人都是毛那边的,现在张下落不明,少了块心头之患,可恶的就是宛麻子了,我们 要尽快收拾他……”出于无奈,陈浩、徐恕取消了谭梓生的县人民委员会,成立了 茶陵县工农兵政府,由谭震林担任县府主席。新生的红色政权一成立,就代表了人 民的利益,号召全县人民实行暴动、清算上豪劣绅、焚烧债券契约。两万多人参加 了红色政权成立大会,茶陵县城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接着,部队分散到农村发动 群众,宛希先领着两个连来到高拢,农民群众热情高涨,打土豪、分积谷,闹得红 红火火。消息传到茅坪,毛泽东十分高兴。工农革命军出征后,他已从象山庵搬到 茅坪的八角楼居住。这天,他正在整理宁冈调查的一些材料。袁文才部的周桂春跑 来报告:“毛委员,贵客来啰。”毛泽东赶紧下楼,见院子里有几个人,被战士们 围住谈得正热烈。毛泽东认出一个是连长陈伯钧,另一个穿国民党军官服的青年军 官却甚是陌生。但是,当那军官侧过脸时,毛泽东认出了,他是自己的胞弟毛泽覃, 不由喜出望外地喊出声来:“润菊!”“大哥!”那青年军官扑上来,攥住毛泽东 的双手,眼泪快要掉下来了。“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毛泽东惊喜地打量着毛泽覃, “《红楼梦》里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今天是天上掉下个覃弟弟众人被毛泽东 的话逗乐了。“像,真像!”龙开富在一旁说。“当然像,同一父母所生,岂有不 像之理。”陈伯钧道。“走,上楼去。”毛泽东拉住毛泽覃的手上了楼。毛泽覃比 毛泽东小11 岁,是毛泽东的三弟。毛家兄弟3 人性情甚是不同,毛泽东豁达刚毅, 毛泽民忠厚温良,毛泽覃机灵天真。毛泽东去省城长沙念师范时,毛泽覃留在家里 放牛。大自然哺育了他,使他同农家孩子们的心相通。他和伙伴们上山采撷草药, 捕捉毒蛇,过得很是舒心。为此,他的父亲甚为恼怒,责怪他心野。然而毛泽东却 支持弟弟这样做,说是在天地间多见多闻,能增长知识。他不但利用假期同弟弟一 块儿进山,而且教弟弟识字念书。毛泽覃在别人面前很任性,而对大哥却是言听计 从。后来毛泽东投身到改造社会的革命运动中,陆续把两个弟弟都带到外边参加了 革命。毛泽覃年岁小,从小学到中学一直跟着哥嫂,他幼稚顽皮,常弄出许多乱子 惹哥嫂生气。一次竟将杨开慧的文件箱藏了起来,毛泽东气得想揍他。毛泽覃稍大 一点,毛泽东派他去水口山从事工人运动。毛泽覃到了那里表现出色,加入了中国 共产党。毛泽东知道后十分高兴。1925 年,毛泽东生病从上海回到韶山,就把毛 泽覃召回韶山开展农民运动。湖南军阀得知毛泽东在韶山,就通缉毛泽东。毛泽东 就派毛泽覃去广州接洽工作,他凭着聪明伶俐,把任务完成得很好。使哥嫂顺利逃 脱赵恒锡的追缉,安全到达了广州。从此,他便跟大哥在广州从事革命活动。北伐 军攻下武汉后,毛泽覃便留在广州省港罢工委员会。“四一二”大屠杀后,广州也 发生了“四一五”政变。政治风云诡谲,毛泽东很担心这个小弟弟的安危。恰巧, 这时他绕道上海,乘轮船跑到武汉找他,武汉的形势也很紧张。他们兄弟3 人在武 昌都府堤毛泽东的住所一块商量各人的去处,大嫂杨开慧刚生孩子,要回湖南老家, 毛泽覃的妻子周文楠即将临产,也返回湖南。毛泽东征求毛泽覃的打算。毛泽覃愿 意到军队去。毛泽东就介绍他到国民革命军第四军政治部工作。南昌暴动之前,毛 泽覃随部队去了江西。以后一别,杳无音信……“润菊。”毛泽东瞅着毛泽覃的一 身国民党军官打扮,问:“你还留在张发奎的第四军么?”毛泽覃晓得大哥误会了, 他用手拉了拉自己的服装,说:“哥,张发奎早声明清共反共了,他还能容下我么? 到九江不久,他就在庐山开了会,要将四军的共产党全逮住杀了。多亏叶剑英得了 信息,事先通知了我们,我同几个同志就离开了九江。听说党要在南昌举行暴动, 我们就赶往了南昌。”“唔?你参加了南昌暴动?”毛泽东问。“唉,紧走慢走, 赶到了南昌,却没赶上起义。”毛泽覃说,“起义部队南下了,城里到处是敌人, 到处是岗哨、卡子,见人就盘查搜身,我们几个也走散了,我准备出城去追部队, 可在城门口被拦,我从四军逃出来时,换了一身便衣长衫,守城的士兵发现我可疑, 要扣留我。我心想这下子完蛋了,没想到我内衣口袋里还装着一个四军军部发的上 尉书记官的符号,忘记扔掉,被他们搜了出来。几个大兵拿着符号愣住了,我一看 马上把脸一沉,冲他们骂开了:‘他妈的,你们瞎眼啦,我是奉军部之命来这儿, 有紧要公务的,谁敢阻拦,误了军机,小心脑袋!’几个兵被我这一通骂,吓住了, 一个劲儿地道歉:‘长官,误会误会,我们也是执行上头命令,例行公务。’我说 :‘执行命令是对的,可要分清暴动分子还是自己人,别他妈的耽误了自己人的事, 放跑了共党。’他们连连应是,还向我敬了一个礼,我便大摇大摆出了城。”说到 这里,毛泽覃得意地笑了笑。毛泽东望着弟弟的调皮样子,也笑了。“出了南昌, 我就朝南直追。”毛泽覃呷了一口茶继续往下说,“唉,一路打听一路追,鞋走烂 了,脚走破了,钱用光了,卖掉长衫,换了几个钱,还不够盘缠,我就空着双手, 赤着烂脚,饿了向小摊讨口乞食,困了倒在田埂路旁合会儿眼,总算在临川城外追 上了队伍。”“好的。”毛泽东问,“你进了哪个部队?”“别提呷。”毛泽覃道, “咱们的哨兵比敌人查得还厉害,他门把我捉住当奸细,我怎么解释都不听,还打 耳光子踢屁股。他们也不把我往军部送,多亏见到了周恩来,他认出了我,才算解 除了怀疑,我被安排到叶挺的十一军政治部……”“十一军和二十军被打散时,你 在哪儿?”“我在汕头。十一军和二十军开往汤坑去了,我们政工人员留在潮汕。 听说黄绍雄的部队在汤坑把我们包了饺子,又在流沙把我们打散,汕头也就乱了, 找什么人也找不到。敌人攻下汕头,到处追杀我们的人,见人就捉,见人就杀,我 和几个逃出来的人跑到了饶平。在那里遇到了朱德。他们是从三河坝退出来的。想 到潮汕同主力会师,知道主力已经惨败,他们就领着我们向闽西赣粤边转移……” “朱德那里有多少人?都还有谁?”毛泽东引起注意。毛泽覃说: “开始时有一两千人,从三河坝下来的二十五师七十三团和七十四团、九军教 导队,加上我们从潮汕逃出的人,还算不少。朱德很坚定,他表示要把我们这支南 昌起义的剩余部队带出去。可是有许多人产生了动摇,经受不了艰苦,一路上敌人 追,土匪还打我们。伤的伤,死的死,逃的逃,到了大庚整编时,才只有七八百人。” “哦……”毛泽东听着,不禁叫了一声。他吃惊地发现,朱德率领的这支队伍,怎 么同他率领的秋收暴动部队如此相似。不由使他对朱德产生了敬慕。“我们整编成 一个团,朱德任团长,陈毅任指导员,王尔琢任参谋长,人少了,但心齐了,都是 一些吃得苦、不怕死的革命分子。朱德领我们到汝城、崇义一带的山里。可我们也 越来越困难,衣服都破烂不堪,粮食断绝,伤病员也无医药……这时,朱德打听到 国民党的十六军正好驻在附近,军长范石生是他在云南讲武堂的老同学。他就找到 范石生,同他谈妥,结成统一战线,我们以一四○团的名义暂时在十六军隐藏下来。 这下可好,我们全换了新装,十六军还讲义气,每人一套棉衣、绒线衣,军官 还发了武装带、指挥刀。正在这时,又碰上了一支从你们井冈山来的队伍……” “井冈山来的队伍,谁?”毛泽东打断毛泽覃的话,急切地问。“张子清、伍中豪 的队伍!”“唔,三营!”毛泽东大喜,一块石头从心上落下。 “三弟,谢谢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多好的消息,谢谢你。”“这样,朱德就晓得 了你在井冈山,就把我找来,派我来同你联系。”“好!原来你是钦差大臣!” “我怕敌人盘查,就穿了十六军发的这套服装。朱德已化名王楷。喏,我也化了名, 你看。”毛泽覃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名片交给毛泽东。毛泽东看名片,上写着国民革 命军第十六军中尉副官覃泽。毛泽东笑道:“你也学精了……”毛泽覃甚是自豪: “多亏了这名片,一路上,挨户团见到这名片,都摆酒设宴接风。”“朱德怎样了?” “朱德很好。他在滇军当过旅长,待同志很亲,又会打仗。我们剩下这几百人,多 亏了他,要不我们全垮了。”毛泽东没有见过朱德,听毛泽覃讲得眉飞色舞,很想 立刻见到他。“哥,听说你们也跑了不少人?”“嗯!”“还剩多少?”“同你们 差不多,不过还不保险。”“还有人想走?”毛泽东未知可否地摇了摇头,说: “革命就像大浪淘沙,现在是最艰难最危急的时刻,有人吓坏了,有人怕苦,有人 叛变,有人投降,你不让他们这样做不行,但我们还要干下去,干到底。”毛泽覃 细细咀嚼着毛泽东的话,说:“朱德也常对我们这样说,他说,我们现在好比俄国 1905 年革命,虽然失败了,但革命的火种没有熄灭,中国的十月革命也会到来。” 毛泽东点点头,赞同毛泽覃说的,问:“朱德他们想怎样干?”毛泽覃回答:“他 们在十六军是暂时的,他想找个既能屯兵又能打仗的地方,问井冈山怎么样?”毛 泽东道:“井冈山这里很好。我们从浏阳下来,转了许多地方,原想去湘南找个山 头,可我发现还是不如井冈山。这里进山可以守,出山可以攻,地盘也大,是同国 民党武装割据的好地方,现在我们已拿下了茶陵……”当天晚上,毛泽覃就在八角 楼里毛泽东的房间搭铺,兄弟二人又整整谈了一宵。第二天,宛希先和罗荣桓又派 人从茶陵送来一些新的报纸。从一份《湖南民国日报》上,毛泽东看到一条唐生智 向李宗仁求和的消息。他对毛泽覃说:“润菊,我们得马上到前线去。”“怎么?” 毛泽覃接过报纸,不知出了什么情况。毛泽东说:“李唐之战快要结束,他们一和 解,茶陵就危险啰。”“你的脚能行吗?”毛泽覃担心地问。毛泽东不无忧虑地说 :“前线的情况恐怕要比脚伤还要吃紧喽……”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