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山大泽,龙蛇生焉。”这是袁文才从《左传》里找出来的八个字,他把这 八个字用毛边纸写了两张条幅。这条幅从他到井冈山参加马队做司书时一直跟着他, 1926 年9 月他当上了宁冈县保卫团团总,把这条幅送到吉安城裱了,从此后便一 直挂在他的床头。 从当保卫团总到如今当农民自卫军总指挥,他一直引以为豪,可以说这井冈山 有一半他一跺脚就得晃三晃,他是这深山大泽里名副其实的龙蛇! 可是,自从他在大仓认识了毛泽东,自从毛泽东跛着一条腿领来了那支人马, 自从毛泽东同他促膝交谈、娓娓地用湖南腔纵论他连闻也未闻过的天下大事,他忽 然觉得“深山大泽,龙蛇生焉”八个字原来不属于自己,只有老毛才配得上这条幅。 在此之前,每当乡亲们仰起头来看他时所感受到的那种豪迈,而今荡然无存。哦, 他同样地怀着这种忐忑与敬慕,仰起脸来看毛泽东了。他悄悄地取下了条幅,也许 他担心有朝一日毛泽东造访他的卧室时看见,那时他将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当他 从第三者、第四者,乃至第五者口中得知毛泽东在古城会议上义正词严地谴责了视 他和王佐为土匪的那种论调,当他获悉毛泽东用友善的声音称“袁、王是我们革命 的同路人、好朋友”,他百分之百地哭了……毛泽东挥师南下时,他曾虔诚地对毛 泽东说:“毛委员,我们都是些做田佬,没当过兵,不识世事,你能给我们派几个 先生才好哩!”毛泽东道:“这个好办!我可以给你派几个先生,但主要还是靠你 们自己学会怎样干革命。”不久,毛泽东在水口分兵时,派了游雪程、徐彦刚、陈 伯钧来到袁文才部担任连、排长和教官。11 月初,毛泽东住在洋桥湖,亲自指导 对袁部进行改造。改造确非易事。袁部自卫军内部良莠不齐,出身穷家的、豪门的 皆有;当兵为打土豪的、为吃香喝辣的、为发财嫖女人的皆有。 所以首先得将那些老兵油子和不纯分子清除出去。袁文才毫不含糊地对徐彦刚 道:“你们革命军在三湾清理了部队,我们没说的,照样!”徐彦刚弄了个名单, 有近三四十号人在洗刷之列,其中有一个是他老婆谢梅香的叔叔。 袁文才铁了心:刷!他老婆的叔叔到袁家大闹,骂袁文才“六亲不认”。谢梅 香也来求情,袁文才犹豫了。但当他一想到毛泽东,便想通了,硬是除了这个叔的 名。他一领头,事就好办了。该刷的一齐刷了。接着招收了150 名青壮年农民入伍, 合拢有300 余号人马,近200 枝枪。工农革命军从茶陵返回后,陈伯钩与袁文才商 定了练兵计划,将自卫军编为3 个连,开到步云山训练。每天三操两讲,学军事又 学政治还学文化,起居饮食全照部队的一套。 战士们觉得新鲜,就是对吃饭有意见。哨子一吹就开饭,5 分钟内要吃完,没 吃完的也要放碗筷。不少战士过去自由惯了,饭前还得喝上一碗老冬酒,摆上一会 儿龙门阵,5 分钟哪够?袁文才想了个法子,学革命军把小灶取消,连、排长和士 兵一块儿吃大灶。当官的一下来,当兵的不敢怠慢了。但也有少数连、排长对此不 满,二连长袁丁珠就是其中之一。这天晚餐,大家都吃完了,时间刚好5 分钟,可 袁丁珠还在慢吞吞地啃一块牛骨头。陈伯钧握着怀表上来:“袁连长,时间到了!” 袁丁珠是有意磨时间,一歪脖子说:“阎罗王还催死不催食哩,老子牙痛,吃不快。” 陈伯钧道,“你是连长,要起表率作用。”“老子操你娘!”袁丁珠突然把碗朝地 上一砸,翻了脸。袁文才闻声过来。袁丁珠当然以为总指挥会替自己说话,道: “训练训练,训到老子头上来了,姓毛的有意派人耍我们!”陈伯钧严肃地说, “袁总指挥,情况你都清楚,这件事你说怎么办?”袁文才吹响了紧急集合哨,他 要袁丁珠当着全体官兵的面向陈伯钧下跪求饶,以示惩罚。陈伯钧忙摆手道,“不 可让袁连长下跪,这是体罚。”“那你说咋办?”袁文才问。“开个民主会,让他 在会上检讨一下就行了。”陈伯钧说。开民主会是自卫军的头一回,让当头的做检 查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袁丁珠开始听总指挥说要他当众下跪,感到很丢人,然而 陈伯钧却没有让他当众丢面子,很受感动。民主会一开,他便向陈伯钧赔了不是。 陈伯钧说:“袁连长有错,其实我也有错,我脾气不好,惹他发火。”听到此处, 袁丁珠流出了热泪,他忍不住走到队列前对战士们说:“毛委员派来的教官,是为 了我们队伍好,从今往后,谁要不服管教,老子不客气!”袁文才目睹此景,心中 甚不平静,毛泽东的人的确有办法,农军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时值霜降,步云山 寒气袭人。军事训练在加紧进行,一批新兵渐渐有点吃不消。有一回,陈伯钧领着 连队匍匐前进,当匍匐到前方几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大汪积水,新兵们老远就发 现了,赶紧绕开积水。然而陈伯钧却直朝积水爬去,全身都浆在泥水中,冷得直打 颤。 队伍里响起袁丁珠的吆喝:“陈教官都不怕水,你们怕个屌,都绕回来!”新 兵们果真听话地绕过来,向积水爬去,紧紧跟着陈伯钧。队列、单兵战斗动作、拼 刺刀……陈伯钧把自己从军校学来的本领都教给了农军。毛泽东来看过袁部一次军 事演习,高兴地说:“神话《封神榜》上有个土行孙,还有哪吒,木吒,他们都会 上天入地,腾云驾雾,能打能走,我们革命战士也应当有一套好本领。”毛泽东为 农军上了一课,深入浅出地指出: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代表穷苦工农阶 级的利益,它与维护国民党豪绅阶级利益、镇压工农群众的旧式军队有本质不同, 我们不仅要打仗,还要担负宣传群众、组织群众的政治任务,只要有了群众,部队 就能立任脚,就能打胜仗…… 练兵生活十分艰苦,毛泽东常和袁文才来吃大灶。有一回开饭,送上来的是野 菜、南瓜、红米。二些战士发牢骚:“怎么餐餐吃这个?”毛泽东却带头舀了一碗 野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风趣地说:“野菜虽苦,却有丰富的政治营养,我要多 吃一碗哩。”战士们听了,都争着吃起来。后来编了一首歌谣就是这种生活的生动 写照: 红米饭,南瓜汤, 秋茄子,味好香, 餐餐吃得精打光。 干稻草来软又黄, 金丝被儿盖身上。 不怕北风和大雪, 暖暖和和入梦乡。 据说这首歌是经袁文才修改、谢梅香唱出来的,它一直流传至今。毛泽东还十 分强调对袁部进行纪律教育,袁文才在大会上对战士们说:“我们是革命的军队了, 就得用革命的纪律来要求,毛委员在荆竹山就讲了不能拿老表一点东西,我们要切 实执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群众拥护,才能打胜仗……”接着,袁部根据毛 泽东指示,成立了士兵委员会。游雪程还加紧开展了在自卫军中建党的工作,培养、 发展了一批觉悟高、训练中表现突出的干部和战士入党。袁文才激动万分、感慨不 已:“老毛使这支部队新生了!”后来,这支队伍连同王佐的农军升编为工农革命 军第二团,由袁文才任团长,王佐任副团长,何长工任党代表。不过这是1928 年 2 月的事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