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28 年5 月4 日,带着欢庆会师喜悦的红四军不顾鞍马劳顿,踏上了新征途。 这是会师后的第一仗。 其时红军获悉的敌情是——国民党反动派口吐狂言,叫嚣要“直捣井冈,活捉 朱、毛。”盘踞于永新城内的赣敌第二十七师杨如轩部,兵分两路,向井冈山发动 第二次进剿。 一路为敌七十九团,担负主攻,经烟阁向龙源口进犯,妄图越过七溪岭,直插 宁冈腹地;另一路为八十一团,经拿山、五斗江向黄坳窜犯,目的是楔入茨坪,和 龙源口方向之敌遥相呼应,造成南北夹攻,分进合击之势。敌八十团为战役预备队, 集结于永新城内,担任永新守备,伺机在龙源口方向投入战斗,扩大敌七十九团战 果。毛泽东和朱德精心部署。该部署可以说是他们智慧的结晶。朱德说:“集中精 锐,先将敌人的一路打垮,断其一指胜过伤其十指。我和王尔琢领二十九团和二十 八团到黄助迎战。”毛泽东道:“要得!给敌人来个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我带三十 一团到七溪岭去,伺机动作。”朱德下令二十九团为该路前卫,他对团长胡少海交 待:“黄拗是个要塞,你可派萧克的三营走在头里。”萧克的梭镖营在湘南暴动中 打出了威风,全营官兵都巴不得能在会师之后的第一仗啃上一块硬骨头,没等朱德 下令,萧克就到朱德那里请战。朱德笑道:“你不用找我,找你的团长胡少海去。” 不等萧克向胡少海请命,团部要萧克率领三营打前卫的命令就下达了,萧克自嘲道 :“我白折腾了一番。”那萧克是武才也是文才,打下骑田后他曾吟出了“农奴聚 义起宜章、晃晃梭镖刺大天,莫谓湘南侧岭海,骑田岭上瞩中原”的豪迈诗篇。跟 毛泽东上井冈山后,萧克和他的梭镖营参加了大会师,梭镖营被编为红二十九团三 营。会师后的第一仗,三营担负打前卫的任务,萧克悟得出其间的分量。他集合了 全营人马,火速启程。一溜梭镖的红缨,犹如晚霞,嵌进了大山的翠绿,不到一个 时辰,三营就走完了殊砂冲最险峻的地段。萧克望着远处的黄坳,雾纱氤氲,秀水 如带,激情油然,心底又习惯地涌上诗兴。正想吟上几句,尖刀班战士的一声“报 告”赶走了他的诗兴。“敌人已经占领了黄坳!”战士报告。萧克早料到敌人会有 此举,他的计划是: 抢占黄坳村外的制高点。紧接着他领着全营人马,以雷霆之势压向黄坳的一块 高地。这块高地就是毛泽东几个月前在大汾突围后收拾残部的地方。占领了制高点 便取得了主动。其时,敌八十一团先遣营正在村里做饭,他们准备饭后开往茨坪。 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尽管刁钻的营长黄兴邦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还是让红军 占了先。萧克发起了进攻,七连长彭腰领着全连战士杀进了村里。枪声震动了黄坳。 黄兴邦一脚踢翻了正在煮饭的锅,传令迎战。 敌人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高地上的萧克一声令下:“狠狠地打——”排枪射 向敌人。敌人朝山腰绕去,埋伏左路丛林中的红军战士突然出现,齐刷刷的红缨枪 犹如一丛丛燃烧的烈火,敌人目瞪口呆,还没定过神来,红军就势冲下。敌人连忙 四处逃窜。仅仅45 分钟,萧克胜利结束了这一仗,歼敌一部,缴枪60 枝,残敌 逃往五斗江去了。这时,朱德领着二十八团赶到,他笑着擂了萧克一拳:“这一仗 打得漂亮,真有你的哟!黄拗是井冈山南侧的门户,往南可下遂川,向东经五斗江 可去永新、泰和,如果被敌人占领了,我们便失去了回旋余地。”萧克遂又请缨。 朱德笑道:“好吃的不能让你萧克一个人吃,王尔琢也馋了,他的二十八团也得充 充饥哟!”萧克和王尔琢都哈哈大笑。朱德说:“萧克呀,听说你文墨很不错,诗 写得好。”萧克道:“见笑,见笑!诗是歪诗,写得不好,不过我喜欢写,我以后 想为咱们红军写一本书。”朱德道:“快点儿写,快点儿写,我一定认真拜读。” 写书的事,萧克是即兴之说。可是朱德却一直记得,建国后还问过他写了书没有? 到了90 年代初,萧克终于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写的反映井冈山斗争的长 篇小说《浴血罗霄》,遗憾的是朱德不能拜读了……红二十九团攻克黄坳,使得四 军掌握了主动权。山谷夕阳中,朱德仁立在一座高高的崖上,遥望着遂川方向,一 只雄鹰在空中盘旋,一行雁排着人字朝远方飞去。朱德沉浸在庄严的思索中。此次 出征,旨在攻打遂川。我方知道敌有“进剿”之意,但对其具体部署却不很清楚。 喜的是黄坳一战的胜利,使敌人的企图已见端倪,原来此路敌人仅一个团,他们孤 军深入,对四军情况不明。“依照新的认识,构成新的判断,定下新的决心,把原 定计划加以改变,使之适合新的情况”,朱德面临新的抉择。“朱军长!”一营长 林彪不知何时出现在朱德身后。“哦,你过来。”朱德指着前面道,“我们原计划 去打遂川,通过黄坳一仗,看来计划要变。”“是得变。”林彪深思熟虑道,“我 正为这个来找你,我看遂川不要去了。”他掏出一张纸片,上面画着地形和一些只 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标志,“我们可挥师东进,直取五斗江。”“对,真乃不谋而 合。”朱德赞赏地接过林彪画的图,“好,你快告诉王尔琢,要他把二营长袁崇全、 三营长肖劲叫来,我们研究一下行动方案。”林彪遵命,不一会儿王尔琢、袁崇全 和肖劲到齐。朱德同二十八团的团、营长们谈了后,放弃打遂川而转攻五斗江的计 划得到大家的支持。团长王尔琢说:“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周体仁的八十一团今晚 在拿山宿营,明天从五斗江插过来,直攻茨坪。尔后,从黄洋界俯冲茅坪,我们应 采取有力对策。”林彪献计:“我看在敌部的行军途中设下伏击圈,可以将周体仁 的八十一团咬住,然后歼灭之。”袁崇全直摇头:“不可,不可,敌人已经在黄坳 吃了亏,我们故技重演,未必如愿。”朱德问王尔琢:“你看呢?”王尔琢说: “我看还是声东击西好,先以小部人马开往遂川,主力开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五斗江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等王尔琢说完,朱德连声说“要得”,又道, “争取时间就是胜利,必须立即出发,今晚赶到五斗江。”“我们也要去!”遂川 赤卫队队长王次揍跑来向朱德请战,“不要丢下我们吃斋。”“好!”朱德对王尔 琢道,“加上遂川赤卫队,你们如虎添翼了。”夜幕降临,黄坳融入一片朦胧中。 红二十九团和军部留下宿营,王尔琢率领二十八团和遂川赤卫队向五斗江急行 军。遂川赤卫队队员刘伦锦过去常到五斗江杀猪,熟悉路况,王尔琢指派他当向导。 走了一段,刘伦锦对王尔琢说,他还知道一条砍柴小路,绕过对面的鹅岭,可以省 好几里路。王尔琢拍拍刘伦锦的肩:“行,就走这条近路。”急行军开始了。刘伦 锦边走边问王尔琢:“老叔,你老多大年纪呀?”王尔琢笑出声来。刘伦锦问他笑 什么?王尔琢笑而不答。其实王尔琢才28 岁,他那一脸大胡子隐去了真实年龄。 部队里,战士们称他王胡子。他说革命不成功,他的胡子不剃掉。他是湖南石门县 官桥村人,1924 年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同年加入共产党,毕业后留校任学生队 分队长兼党代表,曾率学生队参加平定广州商团叛乱。1926 年北伐战争中任东路 先遣司令部主任。1927 年7 月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二十五师七十四团参谋长, 从南昌暴动到湘南暴动,他一直跟着朱德转战。两军会师以来,他的革命热情更加 高涨,从砻市出发给部队作动员时,他朗声道:“这是我们到井冈山的第一仗,只 许打赢,不许打输。”他还开玩笑地对毛泽东说:“输了,我提头来见你。”毛泽 东说:“王团长的头我不要,二杨的头我要得。”一路上,他紧紧跟在向导后面, 哪里有个坎,有条沟,他都要告诉后面的人。由于他的身先士卒,官兵们的情绪空 前高涨,半夜,部队到达目的地五斗江。五斗江,山连山,山叠山,茂密的原始森 林,遍她的老藤新苔,惟有一条羊肠似的石子路通向山外,野狼的哀嚎,流水的鼓 噪,山风的呼啸,令人毛骨惊然,使初涉此地者感到其间的神秘。往里走,便到了 五斗江的中心。这是一个具有典型南方色彩的小山村,杉皮棚,木板房,那砖瓦的 建筑是土豪们的所在,还有几个小铺子和一些露天的屠案、座凳,专供山里人逢墟 做买卖用的。王尔琢虽然头一回来到五斗江,心里却升起一种亲切的感觉,似乎觉 得它与自己的家乡有许多相似处,仿佛只要打声唷嗬,杉皮屋里就会走出他的弟兄 或是乡亲来。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哪怕在炮火连天的战壕里,一朵淡淡的山花或 是一只掠过的野兔都能萌起他诗意般的冲动。在这点上,他同朱德有共鸣,朱德在 “年关暴动”时对他说过“战争是诗”。他说,“你朱德这句话的本身就是诗。” 这些天,他吟过儿首诗,遗憾的是未能用纸、笔记下来……哦,怎么想得这么远。 王尔琢,眼下你可是在指挥打仗哟!他下令:“停止前进,集合待令。”第一个走 向他的是一营长林彪。林彪这几天闹肚子,王尔琢把自己仅有的两片西药给了他, 据说也没止住。“团长,这条正街是要塞。”林彪加重语气对王尔琢说。王尔琢在 林彪肩上拍了一下:“你的泻还没止住吧?”“小事一桩。”林彪显得很轻松,这 两天,他泻得连肛门都肿了。“那好!你的一营守正街。”王尔琢道,“不过,莫 用稻草揩屁股啰!”林彪的眼睛眨了眨,作为对团长所示关怀的谢意。一营安顿好, 王尔琢布置二营驻潘屋和王屋,二营长袁崇全表示他能随时出击,以应付来犯之敌。 三营被安排在三溪。红二十八团团部驻潘屋。遂川赤卫队驻镇里横街。百岁亭、湾 坑口、山王庙、棺材岭都派出了警戒,附近高地的山沟筑了工事。王尔琢除了爱诗, 还喜欢下棋,部署打仗他视为在天地问这么一个大棋盘上摆棋子。斗智斗勇,最为 称心快意。眼下,他已布好了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对手哇,你来,来, 来……几乎与此同时,在拿山通往五斗江的路上,开来了另一支人马。 敌八十一团团长周体仁,瘦若黄瓜、一身戎装,乌黑的勃朗宁在夜色中闪着青 光,他自命不凡道:“证鞭所指,赤匪必灭,你朱、毛会合井冈,我周体仁从五斗 江‘追剿,你,看你出得了茨坪否?”他嗜京戏,这会套用《玉堂春》里王金龙的 曲儿唱出了这几句。突然,坐下的马惊叫一声,他定过神,才发现营长黄兴邦领着 十几个兵,狼狈不堪地堵在路口,吼道:“不是让你打前卫攻茨坪么,怎的成这副 模样啦?”黄兴邦把在黄坳战败的情况作了汇报。“太麻痹了!”周体仁问,“红 军有多少人马?部队番号是什么?”黄兴邦回答:“都是拿梭镖的。”周体仁嘘了 一口气:“原来是小小游击队。 你们这些饭桶!”他不再唱京戏了,黄坳失利,他尽管显得无所谓,可毕竟损 失不小,他必须在下一仗连本带利赚回来。他下令停止前进,默了一会儿神,突然 仰天长笑:“朱德呀朱德,你有七算,我有八算,我料你在黄坳占了便宜后,又会 一鼓作气扰我,五斗江咱们见。你的那些拿梭镖的兵,也来给我周体仁凑什么热闹?” 想定之后,他下令队伍急行军,赶在红军的前头,要在五斗江同红军较量。一路上, 他故意点起烟火,以把红军牵过来。天亮时分,周体仁部才抵达五斗江。周体仁比 小舅子黄兴邦计高一筹,一到五斗江就先占领了乡镇外的一个制高点。不过他蒙在 鼓里,棺材岭一带有利地势,基本让红军占领了。正街。驻扎在这里的一营,战士 们睡得很香,自南昌暴动以来,队伍养成了能走能睡的习惯,不会睡的人,不能走 不能吃不能打仗,会睡觉也成战斗力的要素。但林彪没养成这种习惯,他睡觉的本 领反而不如先前了,尤其是上了井冈山后,他睡得更少。他虽然还没同毛泽东正面 接触过,但他已从陈毅、王尔琢的嘴里得知毛泽东特别能熬夜。这对他是个鼓舞, 他才21 岁,比毛泽东小14 岁,这个年纪应当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事业上,从连长 升为营长以来,他工作得更卖劲了,睡得更少了。他在士兵们的鼾声中辗转反侧, 他双眼望着杉皮棚,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是的,他在期待,期待着这一仗——在红 四军的头一仗创造奇迹,他要给新的领导班子、特别是毛泽东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肚子又隐隐作痛了,他找草纸,找不到,只有无奈地扯上一把稻草,到屋后去找茅 坑。他做梦也没想到,拉肚子给了他建立功勋的良机。在房后没有找到茅坑,他飞 快地跑上后山坡,拉过了稀,他突然望见不远处的山嘴有移动的人影和几点火光。 他判断出那光点是香烟在燃烧。“敌军?!”他本能地意识到敌人已偷袭过来了。 他回到驻地,下令紧急集合。战士们在两分钟内集合完毕,很快进入屋左的天然工 事——一道壕沟。林彪的估计完全正确。原来周体仁占住制高点后,发现红军已抢 先一步,便果断决定来个奇袭。林彪考虑到已来不及去潘屋向王尔琢报告,干脆先 打响战斗,让枪声为团部和二、三营报警。林彪把第一发子弹射向夜空。密集的火 力紧接着映红了五斗江镇子。周体仁没料到红军又先自己一着,黑暗中摸不清前面 有多少人枪,加之此时天下大雨,敌军乱了方寸,周体仁意欲撤到后面山上,伺机 再卷上重来。殊不知后头上来了王尔琢指挥的二、三营。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于敌于我皆不利,但从拼意志这一点,敌不如我。王尔 琢冒着大雨指挥,他已调动二、三营分别向敌侧翼发起进攻。这样,敌人已处于红 军三个营的包围之中,遂川赤卫队为预备队。这个游刃有余的包围一下子使敌人溃 不成军。雨中,周体仁淋得像只落水狗,受伤的士兵倒在泥泞中呻吟,尸体狼藉在 乱草中,血水流得处处皆是。周体仁作最后的挣扎,要收拾残部进行反扑。王次楱 率领的遂川赤卫队已恭候多时,“杀”声摇地撼天,白军士兵们一个个成了惊弓之 鸟。黄兴邦被王次楱的子弹射中,上了西天。周体仁来不及看一眼小舅子,领了败 兵慌忙逃出了五斗江。历时两个小时的战斗结束了,红二十八团和遂川赤卫队大获 全胜,打扫战场,取得歼敌一个营、缴枪300 余枝、俘敌数十人的丰硕战果。朱德 率领军部和红二十九团赶到了五斗江,立即下令红二十八团再接再厉,追击残敌。 王尔琢领命,率部追到拿山,但残敌早已逃遁。 五斗江一役告捷,打乱了杨如轩的阵脚。他急命八十一团残部在北岭一带阻击 红军。八十一团残部的战斗力已丧失,杨如轩只有忍痛将八十团调出。 这下,永新城内又空虚了。捉襟见时的杨如轩惟有撤回龙源口的七十九团。 红二十八团在北岭轻而易举地收拾了敌八十一团残部后,又有力地挫败了八十 团。 杨如轩闻讯痛哭流涕,带着师部经石灰桥逃往吉安去了。 这时敌七十九团才赶到永新城,但杨如轩已不在,正打算撤退,红二十八团已 迫近永新。敌七十九团便迅速朝吉安方向逃窜。 伍中豪率领红三十一团勇猛追击敌七十九团,截住其后卫猛打,又获意外的胜 利。 滔滔禾水奏凯歌,红二十八团杀进城关,一举解放了永新县城。 历史上称此为“一打永新”,其时为1928 年5 月9 日。毛泽东率领红三十一 团,朱德率红二十九团和遂川赤卫队进了城。 -------- 泉石书库